“不知。”
“石屋院这个地方,你听张仲坚说起过没有?”
“没有。”
随着杨广一道前来的鲜于罗在旁看不过去了,连忙俯下身子,好心劝谢讽道:“谢大厨,小的也曾听别人说起过你的家世,你就是不替自己着想,也得为令先祖安石公想想不是。难道你就忍心叫江南谢氏一族到你这儿断了香火?还不赶紧给王爷赔个不是,求王爷放你条活路。”
鲜于罗年纪不大,却颇谙人情世故,他这番话正说中了谢讽的软肋。两行热泪从谢讽的眼眶中扑簌簌便淌落了下来。。。。。。
“本王心里清楚,你和张仲坚决不是一伙的,你再好好想想,往日与张仲坚在‘江南岸’酒楼相处之时,可曾听他说起过在长安还有什么亲戚朋友没有?”杨广十分满意地冲鲜于罗点了点头,趁热打铁提醒谢讽道。
“好像有过那么一回,张仲坚多喝了两杯酒,当着在下的面儿提到过他在长安城中有一位相好的姐姐。别的我就不知道了。”谢讽终于肯开口配合了。
相好的姐姐?张仲坚提到的会是花姑吗?一刹那间,杨广脑海里像响起了一颗炸雷,他陡地回想起,在审讯花姑的整个夜晚,花姑始终未曾提到过有张仲坚这个人。莫非这其中还另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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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天牢
杨广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这两天来,他满心以为自己颇具查案破案的天赋,几乎全凭着一步步的推理,就将潜伏于长安长达七八年之久的南陈间谍冼花儿缉拿归案。此刻由张仲坚于清查石屋院那晚出现在彼处,再细细回想起冼花儿被自己带人捉拿的前后经过,杨广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两个明显的漏洞:其一,从冼花儿的供述当中,从来没有提到过张仲坚此人,像是冼花儿根本不知道这个人存在似的;其二,据鱼俱罗带着自己探访石屋院那晚的情形看,自己和鱼俱罗分明是趁着石屋院众人都熟睡之后,才带着司马珞悄悄走甜水路暗道逃离石屋院,如果说出现在暗道当中的那群血蝙蝠就是冼花儿豢养于暗道当中,专为防止有寻欢客半夜不辞而别的话,那么埋伏于暗道出口处的张仲坚更像是临时被派到那里去的,也就是说,自己和鱼俱罗、司马珞等三人刚一离开石屋院,就有人发现了,并且正是此人指派张仲坚暗伏于暗道出口处,发动偷袭的。
杨广越想越觉得自己在审讯冼花那晚,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冼花和关自在的身上,而忽略了另一个重要人物――张仲坚。
“谢讽,本王确有心保下你一条性命,今后何去何从,就全在你自己了。要是再想起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尽可托这里看守的军士向我禀报。”杨广一念至此,不再迟疑,匆匆向谢讽交待了两句,便带着鲜于罗、张须陀出了小院,却没有回坊街对过的晋王府,而是径直朝着东北的坊外走去。
“王爷,咱们这是要入宫去吗?王爷请稍候,小的去为王爷备驴。”鲜于罗忙不迭地请杨广稍迟些走,以便自己去备下坐骑。
“不必了。”杨广脚步非但没停,反而加快了些,“张须陀、鲜于罗,你二人记着,今晚之事,日后非经本王允准,不得向任何人提起。”
张须陀和鲜于罗二人闻听此言,相互对视一眼,都不明白杨广深更半夜地这是要去哪里,只得答应一声是,默默地在后护持着杨广一路出了坊门,向长安城东走去。
三个人一路上虽然碰到过两三拔巡夜的军士盘问,因张须陀身上带着千牛卫军士的腰牌,却也还算是顺利。
及至走到一座不知是什么地方的小院门前,杨广停下了脚步,吩咐张须陀道:“你去叫门,命这里值夜的堂官儿出来见我。”
张须陀嫌天黑,瞧不清院门上挂着的匾额,正要掏出随身携带的火褶子点亮,就听杨广在身后呵斥他道:“不许点火,叫门便是。”
“啪啪啪。。。。。。”张须陀只好摸黑凑到院门前,抬起手,重重地敲起了门。
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方听到院内有人没好气地问道:“是谁呀,半夜三更地跑来砸门,敢情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随着一阵脚步声响,院门“吱”地一声拉开了一道缝隙。院内的人伸出半个脑袋向院外黑影里张望了张望,极不耐烦地问道:“外面黑影里站着的是何人哪,为何要半夜砸门?”
“甭问那么多。”张须陀低低的声音答道,“回去禀报你家老爷,就说晋王殿下在门外候着,叫他赶紧出院迎接。”
“晋王?”开门那人显然吃了一惊,口气立即变得温和了许多,“您请稍等,我去去就回。”
三个人在院外又等了一刻钟的光景,才见到院门再一次打开了。两名军士模样的人在前挑着灯笼照着亮,后跟着一位身穿丝制长衫的中年人,一脚迈出院外,借着灯光向杨广等三人脸上打量了打量,像是认出了杨广,忙跑下台阶,拱手向杨广施礼道:“下官不知王爷光临,叫王爷在门外久等了,还望王爷恕罪。”
“前两天本王拿到的南陈奸细冼花儿可是关押在你这里?”杨广也不跟来人客气,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回王爷,冼花儿昨日才奉旨移至此院内关押。”中年人略一迟疑,接着说道,“只不过,王爷您想必也知道,凡是关押在这座院子里的犯人,没有皇上的圣旨,任何人都不得探视的。。。。。。”
“本王不是来探视冼花儿的,而是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当面问她一问。你现在就把冼花儿提到院内刑堂来见本王,误了本王的差事,你可得仔细着些。”杨广明知这里是父皇杨坚秘密关押朝廷要犯的所谓“天牢”,不奉圣旨,任何人都不得私自探视和提审这里关押的犯人,因此有意摆足了架子,语意含混地吩咐中年人道。
负责看管“天牢”的是近卫中最得皇帝信赖的左右领军卫麾下的将佐和军士。由于今日是中秋佳节,原本轮到今晚在此值夜的左右领将军,皇后独孤伽罗的同父异母兄弟独孤佗临时偷了个懒,回自己府中和家人喝团圆酒去了,只留下手下的一名别将在此值宿。这名别将认得杨广,又听杨广说到自己奉差到此提审冼花儿,哪儿敢多问一句,忙将杨广等三人迎往院中刑堂落座,吩咐人立即去将冼花儿提来受审。
冼花儿在睡梦中被军士叫醒,脖颈上被套上重枷带进刑堂时犹在迷迷糊糊之中,睁着一双惺松的睡眼盯视多时,才认出杨广来,不禁惨然一笑,问杨广道:“王爷深夜前来,可是要送我升天的?”
杨广见冼花儿业已提到,遂命那位值宿的别将和一干手下的军士先退出刑堂,才笑着答道:“花姑,你想多了。本王今夜来此,是为了有几句话再问你一问。”
“该说的,能说的,我都已向王爷和太子说过了。”冼花儿确认杨广并不是来秘密处决自己的,一颗心安稳了下来,不待杨广吩咐,便在杨广面前坐了下来,仰面朝天,长吁了口气,问道,“但不知王爷还想从我嘴里得到什么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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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再审冼花儿
“关于石屋院被查当晚的情形,你再详细说说吧。”杨广提示冼花儿道。
“呵呵,王爷是想问我是怎么瞧出王爷您并非什么胡人富商家的少东主的吗?”冼花儿揣摩杨广的来意,脸上泛起一丝笑意,自问自答地说道,“其实很明显,王爷那晚束着条十一环的铜角腰带,任是谁都能一眼瞧破王爷的身份。”
“本王是要问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等三人离开石屋院,又是从什么人那儿得到官军要清查石屋院的消息的?”杨广心中一凛,回想起随鱼俱罗探访石屋院的那晚,自己腰间果然束了条足以标识亲王身份的十一环腰带,无怪冼花儿从中瞧出了破绽来,于是直接向她提出了自己最为关切的问题。
“我既然瞧出了王爷您的真实身份,自然对您在石屋院的一举一动格外上心,于是便暗地里关照手下的姑娘们对你二人的形踪多加留意,半夜里你们带着司马皇后一离开石屋院,我就得着了禀报。”冼花儿毫不犹豫地答道。
“那么,又是谁赶在官军清查石屋院之前,向你通风报信儿的呢?”杨广听冼花儿仍没提到指使张仲坚于暗道出口处偷袭自己一行,紧盯着问道。
“我也不知是什么人,扔了一枚石子,将我惊醒。我听到后院动静不对,本想从观音造像底座下的秘道逃走,又担心秘道被人发现,自己跑不快,半道上被人追上,所以才躲到了床下的秘室之中,一直呆到第二天天明,趁官军们押着姑娘和客人们离开的空当,才溜到了我和胡六往常私会的小院藏身。”冼花儿努力回忆着当天晚上的情形,据实答道。
“此话当真?”杨广两眼直视着冼花儿,身体前倾着逼问道。
冼花儿用奇怪的眼神儿和杨广对视着,一时之间搞不明白,这位带人抓获自己的小王爷究竟想从自己嘴里得到些什么。
“王爷信也罢,不信也罢,当晚的情形的确如此。”冼花儿自被缉拿之后,接连受到晋王杨广和太子杨勇的轮番审讯,自忖早已将自己做过的事,以及知道的秘密都全盘交待出来了,依她此时的想法,唯求能保全一条性命而已,因此对杨广今夜的再次讯问表现得甚是配合。
“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当晚到石屋院寻欢作乐的客人当中,是否有一位长着赤发红胡须的少年人?”杨广虽已初步判断出当晚指使张仲坚伏袭自己的另有其人,可仍不敢轻易相信冼花儿所说的一切,进一步提示她道。
“没有。”这回,冼花儿连想都没想,就爽快地答道,“当晚光顾石屋院的客人当中,除了王爷您是头回来的生客之外,其他的都是熟客,我并不认识什么长着红头发红胡子的少年人。”
事情很明显,张仲坚酒醉之后无意间说出的那位和他相好的姐姐决不可能是冼花儿,而是另有其人。
杨广想了想,又问冼花儿道:“石屋院中那些个你手下的姑娘们,你都是从哪儿找来的?”
“长安城中多有逃难至此的各方百姓,其中自然少不了有为了一口饱饭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姑娘们,王爷,这还用问吗?”冼花儿张口打了个哈欠,似乎嫌杨广多此一问。
“司马皇后和阿猫姑娘也是这样的人吗?除了她二人之外,可还有你奉了关自在之命,有意招揽来,准备将来送到江左去的皇室、世家子弟?”杨广加重了语气,质问道。
“这个嘛,自然是有的。”冼花儿随口应道,“只是旁人原来的身份皆不如这两个尊贵而已。”
“哦?你再想想,还有谁出身于官宦之家?”因张仲坚曾明确透露出他在长安城内还有位相好的姐姐,杨广自然将讯问的重点放到了那些在石屋院中依靠出卖色相过活儿的姑娘们身上,竭力想从她们身上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嗯,譬如说桃子、胭脂、小玉。。。。。。都自称她们是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可依我看,其中多一半不过是为了抬高自已的身价,而编造出来的假出身罢了。”冼花儿嘴角往下一撇,流露出不屑的神情。
虽然深夜造访天牢,从冼花儿嘴里证实了自己先前的判断:当晚在石屋院中除了冼花儿之外,必定还隐藏着一位暗中指使张仲坚偷袭自己等人的神秘人物,可直到如今,从冼花儿的嘴里,杨广还没有找寻出一丁点儿和此人有关的线索,这令他甚是失望。
“好吧,现在天太晚了,暂且就先到这里吧。”杨广颇有些无奈地站起身,向冼花儿叮嘱道,“要是你以后再想起什么有用的事情来,可以托人禀报给本王,本王会酌情在父皇面前替你示情,央求他老人家留下你一条性命的。”
“王爷,还有一个人,她的身世倒和阿猫有几分相似,不知道你有没兴趣听听?”冼花儿从杨广话中看到了继续活下去的希望,精神登时为之一振,随着杨广站起身,补充着问道。
“你且说说看。”杨广停下脚步,转过身盯着冼花儿吩咐道。
“就是和鱼大爷相好的袖红姑娘。”冼花儿讨好地凑近杨广,说道,“其实她早就不是个姑娘了,照她自己说来,她曾是前朝益州总管王谦的一房小妾,王谦被剿灭之后,她侥幸逃回了长安,因找寻不到家人,别无它路可走,才入了石屋院,谎称自己还是位姑娘,指靠着卖笑讨份生活。一年多下来,这袖红在我手下也还算得位当红的姑娘,人瞅着她往日里的举止、做派,倒还像是位见过些世面的人。”
“那位鱼大爷初到进入石屋院时,你是有意指使袖红去陪他的?”杨广头脑当中边回忆着那晚袖红的言行举止,边问冼花儿道。
“和王爷一道的那位鱼大爷,真真的是位妙人儿。”一提到鱼俱罗,冼花儿就想捂着嘴儿偷乐,不料一只手刚抬起,因脖子上还套着副重伽,够不到嘴边,只得又放下,咧嘴笑道,“他才一来石屋院,就和袖红两个打得火热,好像今生今世再也分不开似的,哪儿用得着我来指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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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竟然会是她?
冼花儿说得很明白,鱼俱罗和袖红初次见面便相处得如胶似漆,并非出于她的指使,而纯属你情我愿,“王八对绿豆”,彼此对上了眼儿。
杨广回想起鱼俱罗那晚在石屋院表现出的一副色迷迷的样子,不禁抿嘴儿一笑,心中暗想:这个半大老儿,人长得五大三粗的,却还能在石屋院中碰上一个和他一见钟情的美人儿,也算命中注定该走桃花运了。
“这袖红姑娘眼神儿多半是不济吧,她竟然能瞧上鱼俱罗这么个糟老头子?”鲜于罗见杨广面露笑容,也凑趣儿对身旁的张须陀说道。
鲜于罗纯属无心的一句话,在杨广听来,心中却不禁随之一动:要是袖红就是张仲坚所说的那位和他相好的姐姐的话,她倒是能在第一时间发现鱼俱罗离开。
一旦对袖红动了疑念,杨广顺着这一思路一路想下去,竟是越想越觉得袖红身上有重大的嫌疑:且不说她与鱼俱罗是否真的一见钟情,单单凭借着她攀附鱼俱罗,成功地规避了屈突通麾下军士对她的问讯这一点,就说明此女颇负心计。如果当晚是她头一个发现鱼俱罗离开,才指使躲在暗处的张仲坚埋伏于甜水路暗道出口处偷袭自己的话,至少在时间上能说得通。
“外面天到什么时分了?”杨广受到这个意外收获的激励,转头问鲜于罗道。
“王爷,现已是四更时分了。左卫长史李圆通将军此时只怕还在王府内等着王爷呢。”鲜于罗有意提醒杨广道。
关于张仲坚潜入王府,一掌打死丁三儿的真相,目前还不宜向父皇禀报,只有待确定了袖红就是指使张仲坚袭击自己的神秘人物,并将其控制住之后,自己才能弥补之前重大疏忽造成的种种被动,也才可替谢讽洗脱罪责。
杨广抱定这样的主意,告别冼花儿,出了天牢,立即传命张须陀赶往大庄严寺唤鱼俱罗到晋王府来见自己,同时严令张须陀在鱼俱罗走后,即将与他同居的袖红秘密抓捕,随时等候自己对她问讯。尔后,他便带着鲜于罗回自己府中来见李圆通。
令杨广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一走进晋王府的正殿,迎面就看到谢讽双手被缚,正由两名千牛军士押着跪在殿中央,像是在接受李圆通的问讯。李渊则陪坐在一旁,时不时地冲着谢讽发出一两声喝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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