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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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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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庶好奇心油然而生:“什么人呢,荆州牧放心他守住襄阳门户?”
  伙计是个好事的,一面抱着面团削片下锅,一面还竖着耳朵听客人闲谈,插嘴道:“刘备啊,你们没听说过?”
  诸葛亮惊讶地抬起了头,刘备这个名字在他心里激起的情绪太纠缠,也太澎湃,那血惨的往事忽然间撕开了被时间封住的面纱,突如其来的彻骨寒冷让他全身的骨骼微微颤抖。
  徐庶瞧诸葛亮神情有异:“你认识他?”
  诸葛亮摇摇头,他在外人面前不想提及往事。
  伙计在外乡人前有了炫耀资本,兴致勃勃地说:“刘将军可真是好人,自从他来了新野,在城南设了粥棚赈济流民,日日不断。我们荆州流民多,又不着编籍,公府难以管束,难免要闹事。刘将军对流民照顾有加,而今流民只夸他的好,事儿竟没犯一件!”
  诸葛亮淡淡地一笑,他从怀里取出钱付了账,轻轻拉了一把徐庶,两人起身离开。
  徐庶忽地问:“孔明欲往何处?”
  诸葛亮微笑着反问道:“元直欲往何处?”
  徐庶眨眨眼,两人彼此对望了一刹,忽而异口同声地说:“城南粥棚!”
  两位朋友朗声大笑,诸葛亮慨然笑道:“徐元直知诸葛亮也。”
  “诸葛亮亦知徐元直也!”徐庶抚掌欢笑。
  两人走了小半个时辰,已见得人头攒动,东西各有一长溜临时搭建的木棚,棚下甩出去两列流动长队,却都是流民。
  自中原残破以来,中州和北方人民流离失所,或下江淮进入江东,或顺汉水南走荆州,荆州一带聚集了几万流民,他们失了本业,无以求生,有的乞讨四乡,得一口吃一口,有的呼聚山野,成了寇掠城池的盗贼。故而流民问题一直是荆州的隐忧,统统撵出州境不可能,若派兵剿灭,又可能伤及无辜,甚至引起内乱,北方的曹操立刻会趁乱南下,囊括荆襄。万般无奈之下,荆州公门只好难得糊涂,只要流民不闹出大事,由得他们东西不定,南北漂泊。
  因人太多,两人往前边挤了一挤,见得东西两个木棚下各有四个伙夫,身前的火灶上支起一只铁釜,一勺勺舀起来,黏稠沉重,并非一般朝廷赈济灾民时,少下米多掺水,煮出来的米粥如同清汤,下肚方半日便没了影。可见这新野赈济非为博名,而是真正为民。
  伙夫正挨个给排队的流民舀粥,忙得满头大汗,乍看见诸葛亮、徐庶二人混在人群中,衣冠齐整,文质彬彬,怎么看也不像流民,他喝道:“你们两个也来求粥?”
  这一句质疑后,周围的流民都用刀锯似的目光斩过来,诸葛亮慌忙拉着徐庶挤了出去。
  “如何?”徐庶问。
  诸葛亮叹道:“可敬可赞可叹,天下沸腾,四方诸侯并立,争地夺民,各为私利,难得此主心存仁德,虽在僻陋之所,也不忘存民。”
  徐庶颔首:“民为本,倘若心存百姓,救民于危难,赈民于颠沛,真能得民矣,得民心者,可为天下主。”
  诸葛亮却是摇头:“徒以仁心,虽能得一时之民,却非长久之策。”
  “怎讲?”
  诸葛亮回头望着那长长的队伍:“君子救急不救贫,此是为救急耳,日日放粮,不劳力而得饱食,附近流民闻讯,焉得不襁负而奔乎?长此以往,有多少粮食可资赈济,如此坐吃山空,是为救贫也。”
  徐庶沉吟:“孔明以为该如何做长策?”
  诸葛亮道:“借民力而自养,凭民劳而获益。流民所以为‘流’,失业耳,与其放任流民散于草莱,莫若复民于耕战,民得利,我亦得利,一举两得!”
  徐庶抚掌:“好法子!”他玩笑起来,“刘备该请你做幕僚,此一策能解流民之难,也能定天下!”
  诸葛亮笑了笑:“不敢,诸葛亮乃隆中耕夫,百事皆虑一农,泥土味太重,只怕人家要撵我出门。”
  徐庶大笑,他转出一个心思:“孔明以为曹操与刘备这一战,谁的胜算大?”
  诸葛亮微微眯起眼睛,仿佛有猜不透的笑在眸子中闪烁,他伸了伸手:“我此刻只想寻个去处睡一觉。”
  ※※※
  夏侯惇勒住了一直在不安咆哮的坐骑,火焰的爆裂声像狮子的怒吼,让战马兴奋,也让他兴奋,肆意的火光捅破了天空。天仿佛在流血,那血流得很快,从天边哗哗奔涌,淌入他唯一的眼睛里,还有一只眼睛凹陷着,像被挖烂的深坑,眼睑下拖出一条血红的刀疤,皮肉结着狰狞的痂,让他越发像嗜血的魔鬼。
  “刘备烧屯逃了。”夏侯惇挥起了手臂,他扭头对李典说,“轻骑追赶!”
  李典显得很谨慎:“末将以为此中有诈,刘备无故退兵,恐是诱敌深入,前路狭窄,草木丛生,若设下伏兵,岂不得不偿失。”
  夏侯惇自负地哼了一声,他是万夫不可当的勇将,虽然少了一只眼睛,军中称其为“盲夏侯”,战场雄风却不会因此减弱,反而更暴烈更刚猛,性子刚戾如火,爆炭似的压不住,甚至因为自己瞎了一只眼睛,把家里的镜子摔了个稀烂。
  “文则以为如何?”他又去问于禁。
  于禁沉思了一会儿,简练地吐出两个字:“可追。”
  三个人决议,两人赞同,一人反对,夏侯惇下定了决心,若能一举全歼刘备所部,甚或擒拿刘备,那便是不世功绩。刘备这个人太讨厌,曹操部下武将都对他有种厌恶感,他们觉得刘备窝囊没出息,永远在败仗的耻辱中苟延残喘,文才武略无一可取,除了在各方诸侯间厚颜无耻地讨食,连条像样的看门狗也不如。最可恨的是他忘恩负义,当年落难时,幸得曹公收留,后来肚子喂饱了,竟然敢和皇帝勾勾搭搭密谋曹公,众将提起刘备便是切齿之恨,说起剿灭刘备,皆是揎拳攘臂,恨不能生啖其肉。
  “曼成留守,我与文则追击!”夏侯惇号令道,他一拍战马,当先带领军队追着刘备的逃跑踪迹掠去。
  刘备跑得并不算快,一路上丢盔弃甲,铠仗横在路中央,战旗也不顾了,那一片狼藉烙印着败军的凄惶。
  夏侯惇一面追一面在心里鄙视着,刘备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更低了三分,本来就落在地上,此刻竟埋进了土里。
  追军扑入了一段狭长的坡道间,成片的树木彼此纠缠,仿佛交合的手指,撑得头顶的天空暗弱了颜色,一群飞鸟从树梢间扑棱棱飞起,惊啼着掠上天。
  “元让!”于禁悚然地呼道。
  夏侯惇猛一勒马,他已经意识到危险,多年的战场经验让他在倏忽间生出了敏感,他追得太轻松,警惕性被对刘备的轻视挤压掉了,连前方地形也不细查,便如奔流之溪,豁然汇入河道。
  战马嘚嘚地向后退了几步,夏侯惇心里像长了一层毛,一根根搔得他难受起来。
  空中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呼哨。
  而后是万箭齐发,多得压迫眼睛的飞箭密密麻麻,穿过草木缝隙,射入了曹军士兵的眼睛、嘴巴、咽喉。
  惨叫声和箭羽嘶鸣声彼此应和,道路太窄,曹军士兵的尸体累叠起来,没有死的拼命往外窜,还得踩过同伴的尸身。
  第二波弓箭从天空如流星陨落,这一次箭尾燃了火,到处是丛生的草木,一点点火苗过路,立刻便燃起了大片的火海,这熊熊大火比刘备烧掉自己的屯寨时还壮观还惨烈。
  “刘备贼枭!”夏侯惇暴怒,他不能容忍自己输给一个窝囊废,他想策马去和刘备对决,可连刘备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心想刘备这种小人,永远只会躲在暗处算计人,是男人就该站出来,真刀真枪地大战三百回合。
  “快撤!”于禁焦急地喊道。
  夏侯惇不得已,他策马倒退,一面挡着四面攻来的羽箭,一面还得越过腾腾跳跃的火焰,身上着了火中了箭的士兵惨号着逃奔,走不多远,不是被更大的火烧灼,便是被万箭穿心。
  “夏侯将军,于将军!”是李典的声音,他到底不放心,率军前来驰援。
  有了李典的援军,夏侯惇和于禁拼死逃出了重围。
  博望的火一直在燃烧,烧亮了荆州的天空,也烧出了刘备这个名字,本来对荆州人来说极陌生的名字像被火焰喷出的一缕烟,倏忽便在苍穹间留下痕迹。那以后,人们不会听见刘备茫然无知,而会极熟络地说:“刘备?他就是在博望放火烧了夏侯惇的那个人。”
  ※※※
  新野城中,夜幕已落下,月光如迢迢不断的春水,在繁华处,亦在荒芜处翻出明亮的浪花儿。
  徐庶推开门,诸葛亮还躺在床上,窗边的一盏灯吐着微弱的光,只照见他的半边脸。这家新野城的客栈并不大,两进而已,每一间房也极小,唯有一床一案一灯一席。
  “诸葛亮,还睡呢!”徐庶走过去,想寻个法子整他。
  诸葛亮却转过脸来,目光晶莹,显然并没有睡着:“元直有好事说?”
  徐庶捶了他一拳:“睡觉也睁着一只眼看世情,你这鬼猴子!我刚在外边听说,刘备在博望大胜夏侯惇,曹军退回北方了。”
  诸葛亮坐了起来,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睡醒了。”他趿上布履,走至窗边,月光倏然洒满窗前,水一般流畅的素白色便在他眼底温柔绽放,他叹道,“当真好月色!”
  徐庶笑道:“怎么,孔明早知胜负?”
  诸葛亮回过身:“不,我并不知刘备是否会胜夏侯惇,但我知道曹军会撤回北方。”
  徐庶被撩拨起兴趣:“这是什么说法?”
  诸葛亮安适地抱起双臂:“曹操新破袁绍,袁氏余势尚存,他此时最大的隐忧在北方,而非荆州。他若倾全力争荆州,北方袁氏若是趁势攻袭后方,曹操便会两头作战,应付不暇,此番进攻一为试探荆州实力,二为暗察袁氏动向,讨不着好处自然退却,故而我以为曹军一定会撤回去。”
  徐庶信服地点点头:“果然是这个道理,只是刘备能胜此一仗,确然是他有几分胆略了。”
  诸葛亮悠悠一笑:“刘备此人我知之不多,可他敢与强者战,这一点只怕比许多拥大州而溺于温柔乡的豪杰强。”
  “何以见得他敢与强者战?”
  诸葛亮款款而言:“听闻此人曾以征讨黄巾起兵,数年来颠沛无依,先后投靠过公孙瓒、陶谦、曹操、袁绍,如今又南倚荆州,可知他过得甚不如意。然此人竟百折不回,与曹操一战徐州,再战徐州,三战冀州,四战荆州,曹操之势愈强,他之势愈弱,然其擐甲执兵,与强者一争高低之雄心却不改分毫。虽屡战屡败而屡败屡战,倘或换作他人,或已埋首林泉,释甲兵而归田园,散戈戟而藏山野,他却不屈不挠,那一番千锤百炼之韧,矢志不渝之坚,让人钦佩!”
  徐庶听得出这是诸葛亮的肺腑之言,他有些讶异地说:“难得听孔明赞誉谁,你莫不是认识刘备,对他如此了然。”
  诸葛亮笑叹了一声:“我不认识他,只是数年前曾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当年徐州遭曹操血洗,我避难离乡,曾于中道见得此人驰援本州,可惜却打了一场败仗。”
  徐庶忍俊不禁:“这人可真真是常败将军,难得他败不输气度,至今仍然敢战,我也生出几分钦佩。”
  诸葛亮惋惜道:“刘备虽有争雄之心,可惜力弱,到底挡不了曹操锋芒。”
  徐庶也忧心忡忡地说:“北方一旦弭平,只怕曹操南下之日不晚矣。”
  诸葛亮幽幽地叹息一声:“可怜荆襄膏腴之地,又将遭铁蹄践踏。”
  “孔明不信荆州牧刘表么?”
  诸葛亮淡淡地说:“刘表井底之识耳,数年坐拥大州,好谋无决,不思进取,袁曹相持官渡时,他坐看两方恶战,安卧而以为可乘其弊,诚为庸识。曹操一朝扫定北方,其势雄张,天下孰能撄其锋?刘表区区,何能抵挡曹操乘胜之军!”
  徐庶默然一叹:“莫非这荆州当真要臣服于曹操之手了?”
  诸葛亮不言,他只是望着皎月默神,良久,怅怅地说:“新野虽小,也曾藏龙卧虎,堂堂不世良才原也居卧新野小城。”
  徐庶忽地想起来了:“孔明是说邓禹?”
  诸葛亮静静地微笑:“邓元侯于万人中识拔光武,别家园,弃故里,杖策北渡,远追光武。方此时,绿林赤眉横行天下,光武式微,流宕道路,有蓟城之乱、滹沱之迫,不得已冯异抱薪、邓禹烧火、光武燎衣,当窘迫之际,孰能知他日帝业可成。可知天下事无定数,弱能变强,小能变大,皆在人为。”
  徐庶恍惚明白了诸葛亮的意思,他惘然地叹道:“邓禹可求,光武难求。”
  诸葛亮凝着徐庶,目光陡然变得坚韧,铿然道:“若此生能遇光武,诸葛亮愿效法邓禹,杖策赴君,倾毕生之才为其牛马驱走,终生不改!”
  徐庶怔怔的:“谁是孔明心中的光武呢?”
  诸葛亮惆怅地长叹一声,他仰起脸,在天空寻找月亮落在星河间的影子,月光美得令人心醉,可惜却触摸不到。
  
  第二十四章 两情相悦,巧遇红颜知己
  
  两个人骑着马嘚嘚嘚地踏着羊肠小道缓缓前行,一匹马上跨着一个胖溜溜的人,那人颠着脑袋,像是脖子拧断了,另一匹马托着两口大竹笥,也不知装了什么东西,压得马儿背脊凹陷。道路两旁青草油油,再远一些,是长得极茂盛的稻田,田里的农人挥汗如雨。
  马儿经过一畦畦葱茏的农田,在一处篱笆栅栏前停下来,栅栏前是数株佝偻沧桑的老柳树,万丝绿叶如少儿垂髫。那栅栏后是三进三出的大宅子,正面大门不立院墙,越过篱笆栅栏进去,迈入正屋,方有土墙隔断前后堂。墙垣不高,爬满了清幽幽的何首乌,一脉溪流从屋后淌出,在门前折了个弯,仿佛女孩儿忽然改变的心思,拐进了水田里。这宅院虽然修在乡野,仍显得极有气魄。乱世扰攘,名门望族都隐居乡里,一可躲避刀锋,二可颐养性情。
  农夫们抬起头来,对那人指指点点:“又是给黄家小姐求亲呢!”
  “黄家小姐可丑得不能见人,咋还有人频繁登门请婚?”
  “这是你不懂了,黄家是什么身份,人家和牧守是连襟呢,襄阳耆旧还不赶着来拍马屁?攀上黄家这门亲,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议论声像风,在黄宅门前轻轻掠过,被老柳树的枝条挡了回去。
  来客下了马,有侍女已迎候在门边,请了客人进正堂叙话,那客人身体圆滚,走一步极重,仿佛要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刚行至院中,忽听见刺耳的叫声擦过耳际,仿佛是狗叫,两只凶猛的大黄狗从角落里窜了出来,红舌头甩得来回飞,直向来客扑将过来。
  来客吓得往后逃开,可这才迈出一步,腿上便是一疼,他心知自己被狗咬了,又想哭又想跑,忍着疼飞出去三步,另一条腿也被咬了一口。双腿都受了伤,他再也撑不住,一跤跌在地上,那肥硕的身躯撞在地上,犹如陨石砸山丘,震得尘土扬起老高。
  “啊!”来客号呼,那两条狗还不依饶,舌头已拱上了他的脸。
  从正堂冲出一人,两只手别住两条狗的后脖颈,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两条狗登时安静下来,也不吵闹,也不进攻,乖巧地卧在了地上。
  “对不住了。”那人的声音清清爽爽。
  来客扶着那人的手站起来,心里还存着深深的忌惮,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黄狗,却忽然惊呆了。这哪里是狗,分明是用木头制出的玩偶,确是凿得惟妙惟肖,却到底不是真狗,只不知用怎样的机括才驱动了玩偶追人。
  他又惊又怕,还生出一分气恼,这黄家人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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