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美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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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美人谋-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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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初一看见庄子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然他的反应不是正常的诧异、疑惑、好奇,而是严肃起来。这样的变化,正如宋初一所预料的一样。

    “庄子将他抚养长大,并给他改了字,怀瑾握瑜。宋怀瑾长大之后游历各国,却始终寻不到机会,最终只得寄身一个小国……”

    宋初一将自己的前一世概括,娓娓道来。

    ……

    “我醒来之后,总觉得自己是他在城破之日的一个梦,因为那里的一切真实至极。”宋初一定定的望着庄子。

    庄子听完,面色肃然,抄手仰头想了半晌,叹道,“道法自然啊!”

 第169章 勤奋的蜀王

    真是熟悉的姿态、熟悉的一句话啊!宋初一微微一笑,眼中却忽然有些湿润。

    道家崇尚“道法自然”,其意大约是说,万事万物都有各自的发展规律,所以庄子也很少给弟子定规矩。

    宋初一在庄子身边长大,她平时都是安安静静的,并不是那种喜欢调皮捣蛋的家伙,但时不时冒出来乱七八糟的想法,总能把修养极佳的庄子气到把她拽过来揍一顿。每每这时,庄子便会仰头叹一句“道法自然”聊以安慰。

    这句感叹的中心思想大概是:遇到宋初一这个混账,也是自然发展的原因,要心平气和的对待。

    宋初一是后来才明白这个道理,起初她曾幽怨的向庄子泣诉:师父,是不是我爹硬是把我托付给您,之后便迫不及待的撒手人寰,害的您没办法把我退还回去,您心里特别憋屈?

    宋初一记得特别清楚,她说完这番话之后,庄子沉默了片刻,仰头叹了一句:迫不及待……这个词用的极好啊!

    彼时,宋初一八岁。

    ……

    问梦境与现实,只不过是宋初一与庄子拉近关系的一种方式,但眼下居然真的有些分辨不清。

    回过神来,宋初一问道,“子当日梦蝶,如何分辨梦与现实?”

    庄子认真的打量宋初一一遍,答道,“苍穹一般的胸襟,云端俯瞰的眼界,伸手触天的梦想,皆为君子的长处……但仰望的越高,便越容易迷失自己。不如偶尔垂眼,看看身边景色。”

    “没想到您还会宽慰人。”宋初一笑道。她记忆中的师父,的确很少安慰谁。

    庄子喜欢论道。尤其喜欢反驳别人的观点,因此他多数情况都是专门和人对着干的,时日久了,渐渐成了一种癖好。用惠施的话来说,庄子就是三句话不和别人对着干,肯定浑身长刺儿似的难受。

    庄子面上依旧是淡而温和的笑意。“有兴致的时候,偶尔也说一两句好听的。”

    “多谢赐教。”宋初一行了一礼,转而道,“今日得见高人,甚幸!夤(yín)夜以冬雨、棋局、热酒一壶邀您畅饮。不知您意下如何?”

    用一壶酒说畅饮。倘若被旁人听了去,定然要笑掉大牙,但对于庄子这种闻到酒味就醉三分的人来说,一壶足矣。

    “善。”庄子想也未想的便应了。他从来都遵循自己的心意行事。相遇便是缘,不必想太多。

    宋初一这一世不再打算拜庄子为师。且不说他愿不愿意收,最重要的是,宋初一所行之事,与道家思想背道而驰。纵然对于庄子来说,至多也不过是再叹一句“道法自然”,但宋初一并不愿意为师门引来其他学派的攻击。

    她现在报自己出身道家,也仅仅是出身而已,可以轻易了断,唯有师徒情分难断。既然如此,还不若从一开始便以“淡”字相交。

    然而不管表面如何,在宋初一心里,永远把庄子当做师父。

    宋初一和庄子一样,尤爱游历,也都心胸开阔、没有拘束,聊起来自然颇为相投。他们从各国时事说到世间变化的规律,撒开的思想就像脱了缰的野马,在广袤的天地间没有定向的狂奔,直到蜀王回来,两人才住了口。

    蜀王坐下来,面色严肃,“怀瑾啊。”

    宋初一以为是要说到两国通商之事,亦坐直了身子。

    蜀王叹了口气,眉宇间颇有难色。

    “王上有何心事,不妨直说。”宋初一道。

    “此事实在严重。”蜀王的心情显然极度不好,眼睛都显得有些耷拉,配着壮硕的体型,像极了一头得了厌食症的狼,“我对后宫女人提不起兴趣了。”

    庄子和宋初一同时张了张嘴,旋即又都迅速恢复了平静,抄着手,一脸同情的望着蜀王。

    “怎么办?”蜀王问道。

    宋初一干咳了一声,伸手捅了捅庄子,“高人,请指点一二啊!”

    蜀王连连点头,急切道,“还望庄子不吝赐教。”

    “事出总有因,王上可知因由?”庄子神色肃然,仿佛医者问诊一般,全然没有什么龌龊念头。

    蜀王叹了口气,“自从听了怀瑾与我形容的子朝美人,寡人便看着身边的女人都不大顺心,不是皮肤粗糙,就是气息太难闻……总之没有一个可堪入目的。”

    在短时间里,眼前的鸭子比不上远方的白天鹅,等到这段最渴盼的时间一过,再美的白天鹅也比不上触手可得的鸭子。有些时候,欲望便是如此不知不觉的支配着人的思想。

    宋初一所要做的是,把他渴望天鹅的时间延长,“王上与其想此事,还不若与群臣商议通商之事,只要事成,秦国立即便会奉上礼物,包括那个赛天仙的子朝美人。您说是吗?”

    “怀瑾此言有理!”蜀王一拍大腿,立刻扬声道,“来人!”

    “王上。”一名侍女屈膝待命。

    蜀王抑制不住兴奋,“传寡人话,召集群臣朝会。”

    “王上,这都已经近夜半了,明日再议也不急。”宋初一知道劝阻无用,但聊胜于无。

    蜀王微微抬手,一脸正色的道,“寡人一向都是如此励精图治,寡人先令人送二位回去休息。”

    宋初一抿了抿唇,忍住笑,心道:您是自己睡不着,也容不得别人安睡吧!

    心中笑归笑,宋初一面色还是十分淡然的与庄子一并起身施礼。

    一路静默着走出了大殿,走出蜀王宫,眼见四下无人,两人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响彻雨夜,引得那些急匆匆赶来的属臣一阵侧目。

    笑声方落,旁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宋初一耳朵微动,这样的雨夜急奔宫门,必然有大事发生。她挑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果见一名着蜀兵策马疾驰而过,溅起朵朵水花,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夜里。

    “要有战事了。”宋初一喃喃道。

    庄子道,“怀瑾可能猜到是哪国战争?”

    宋初一沉吟,“巴国要对蜀国开战了。”

    “君不见,楚国大军压境,随时准备鲸吞蚕食?”庄子虽一向不受各国君主重用,他也寄情山水间,但永远都是耳聪目明,这世上只有他不想知道的,没有他不能知道的。

 第170章 殊途却同归

    “楚国一直按兵不动,想必是在等巴蜀掐起来吧。”宋初一抚了抚袖口,透过窗缝看向外面苍茫漆黑的雨夜。

    庄子面上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却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不知怎的,我对你倒是挺有眼缘。”

    还未及宋初一感动,便听庄子继续道,“莫名的,总想拽过来揍一顿。”

    庄子一贯的真性情,心里怎么想便怎么说,往往犀利的让人无法招架,但宋初一千锤百炼,自是不同一般,当即便咧着嘴,十分欢喜的道,“承蒙您待见,小子不胜荣幸。”

    庄子盯着她沉默了片刻,才自顾感叹道,“道法自然,真是玄妙啊!”

    “道法自然”这句话在不同的情形下,又有不同的意味,就譬如庄子现下感叹万事万物的独特性,其实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真是大千世界,什么样的奇葩都有!

    这话不管是褒奖还是鄙视,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倘若庄子知道自己前世被这朵奇葩气的几百回濒临吐血,不知又要作何感叹了。

    一路闲聊。

    回到驿馆中,宋初一令人备炉子,两人当真夤夜就着细雨绵绵喝起酒来。

    庄子一喝醉便开始话唠,但奇怪的是,思维比平时更加敏锐,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丝毫不乱。

    酒至正酣,宋初一赤足,披头散发的举着酒勺击节而歌,“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逍遥游》是庄子觉得最能直抒胸臆的一篇文章,被宋初一如此畅快淋漓所感染,亦是忍不住高歌,“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

    两人唱到兴头上,兀自觉得在屋里不过瘾,便跑到院子里对着漆黑的苍穹高歌。

    满院子如柱子般伫立的侍卫纷纷瞠目结舌,望着雨地里两个疯子巴巴的伸长脖子对着天唱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一时全都傻了眼,竟是无人上前劝阻。

    蜀国人民哪里见识过道家的狂放不羁,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去禀告接引使,说两个中原人士突然患了失心疯。

    今夜的王城有了三个疯子,注定无眠。

    这厢吵得人不成眠,那厢里蜀王一面督促武将着手备战,一面非逼着一帮从暖被窝里被扒出来的文臣。要求必须做出个决策,何时有了结论何时才准回家睡觉。

    大臣们倒是真的认真商议了,觉得秦国挑巴蜀战乱之际前来通商,多半没安好心,但倘若秦国是真心通商,倒也值得一试,所以此事不能草率决定。但蜀王对这个结果极其不满,立即要求重议。

    这下众人心里明白了,王上这是心里早决定要和秦国通商了啊!眼下召他们来,是想看看有没有人能拿出足够的理由说服他。倘若没有,通商的事情怕是就这么定下了,这时所有人才真正紧张起来。

    巴国大军已经逼近蜀国,边境自然有驻扎军队迎战,但是蜀国上上下下无人敢怠慢。

    蜀王本就因为提不起性趣而恼火,巴国在此时进犯正是触霉头,他一怒之下,立即修国书一封,把巴王骂的狗血淋头,令人快马加鞭的冒雨送过去。

    这么做看似是激化矛盾,可巴蜀仇怨多年,两国君主谁都不会先低头,蜀王心里明镜似的,巴王那个老匹夫突然发起攻击,必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也绝不会轻易罢手,他骂上两句也不过是泄愤而已,对这场战争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乱七八糟的过了一夜。

    次日清晨,阴霾的天空终于放晴,久违的阳光显得格外明媚,只可惜有些人没心情欣赏。

    驿馆中,庄子和宋初一裹着被褥,偎在火炉旁边,脸色苍白,眼袋下一片淡青,时不时的掏出帕子擦鼻涕。

    “先生。”谷寒断了两碗汤药放下,分别递给庄子和宋初一。

    昨天晚上谷寒听说巴蜀开战,便想办法去打探消息,回来便看庄子和宋初一在雨里,硬是把两人从雨地里拎了回来,扔进热浴汤中,但显然还是晚了。

    谷寒都不知该从何处指责宋初一,庄子真醉倒也罢了,她这个没醉的竟然还带头发疯。作为秦国使臣,在别国做出此等举动,已经把大秦的面子里子全丢光,现在谷寒已经懒得再啰嗦一个字了。

    “先生,今早得到消息,巴蜀昨夜开战了,结果还不知。”谷寒面无表情的盯着吹药碗中热气的宋初一。

    宋初一搁下碗,摸出帕子擦了擦鼻子,瓮声道,“查到开战原因了?”

    “未曾。”谷寒惭愧道。

    这倒是没有出乎宋初一的预料,“有人刻意而为之,一时半会自然查不到。”

    谷寒道,“先生的意思是,楚国有意挑拨?”

    “也未必是楚国……”宋初一往被子里缩了缩,看向庄子。

    庄子抬眼,面上平静温和。

    谷寒心底一阵叹息,看庄子这模样也不像是个会胡闹之人,果然和宋初一在一起就会变的不正常。

    殊不知,这回可是真正冤枉宋初一了,她之所以是今日这样不着调的性子,多半还是拜庄子所赐。

    静默须臾,庄子开口道,“与怀瑾畅饮甚为爽快,不过今日天已放晴,我喝完这碗药便要离开此处。”

    宋初一淡淡一笑,师父还是和记忆中一样厌恶战争,厌恶一切权力之争。任何人和事都留不住他的脚步,疾病也一样。

    早年时,庄子还抱着发扬道家思想的心态游走于各国之间,虽然与老子一样都是道家,但他比老子更具文采,字里行间透出的浪漫情怀和无所束缚的自由,正是人们内心深处的追求,因此受到许多士人阶层的追捧。

    而君主们,也仅仅止于推崇他的文采。庄子走遍列国,也在一些国家任过官,接触到越来越多的政治,却让他越发的心灰意冷。梦想与现实本就落差极大,更何况庄子的梦想比一般人更加高远。

    “自由……”宋初一喃喃道。

    庄子微微一怔,“怀瑾?”

    宋初一回过神来,冲庄子咧嘴笑道,“有人的地方便有欲望,有欲望的地方即有争端。无论我做什么,您要相信我的追求与您不过是殊途同归。自由,天下人的自由。”

    这一番话说的没头没尾,但庄子听得懂,她目光中的真诚,亦让庄子为之动容。

    他看人从不失准,眼前这个看似真心假意难辨的少年,还保有一颗赤子之心。虚假和纯真,这样截然相反两种东西存于一个阴谋家来说,实在可怕至极!

    庄子仰头饮尽苦涩的药汁,放下碗,起身离开。

    宋初一抿唇望着那个清瘦的背影,脸上带着笑意,眼中却蒙上了一层雾气。

    上一世,他把她拉扯长大,从来不拘束她的个性和思想,最终发现两人想做的事情背道而驰时,他也只是叹了一句“道法自然”,他还是她的师父,但这一世,撇开养育之情,他们的缘分怕也是仅止于此了吧!

    谷寒诧异的看着宋初一,他还是第一次从她脸上看见除了玩世不恭和淡定之外的情绪。

    “去查巴国出兵的原因,留意苴国有何动静。”宋初一抚平情绪,吩咐道。

    想到闵迟,如今看他也不像是逃离卫国的模样,魏王那老叟关押了他小半年,什么原因放他出来呢?魏、赵眼下正打的如火如荼,根本腾不出手来攻打巴蜀。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目的……

    宋初一闭眸,脑海中忽然闪过那日偶遇闵迟的情形。

    当时连个照面还没打,他便令人一个冷箭放过来,也许是……对她宣战?抑或警告、提醒?

    宋初一挺起脊背,得出一个挺无稽的结论——魏王还没有放过她!

    宋初一很了解闵迟,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却清高傲气,上次败在她手中,他必然要加倍找回来,心里肯定不愿意做暗杀这样没头脑的事情。可以猜测,闵迟虽然脱出牢笼,却并非此次暗杀的主导者,否则也不必用那种方式提醒她。

    宋初一扯扯嘴角,捏着帕子又擦了擦鼻子,裹起被褥往榻上挪动。

    昏昏沉沉的不知眯了多久,谷寒才返回。

    一觉醒来,宋初一清醒了许多。

    宋初一伸手取了炉子上的壶,给自己倒了杯热水,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刻左右。”谷寒道。

    宋初一递到嘴边的杯子微微一顿,抬眼看他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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