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谷下定决心之后,心情便开朗了许多,连带着箭伤的影响亦减弱,拉着宋初一聊了足足一个时辰。
宋初一也隐隐发觉,公孙谷虽并未认出她是个女子,却对她分外感兴趣。
想来想去,她觉得也许是因为自己看上去分明年纪很小,说话却十分老成的关系,因此她之后便收敛了许多,听的多,说的少。
直到出去打猎的两名兵卒领着一只四只兔子回来,公孙谷才放过她。
赵倚楼缩在石壁的一角,见宋初一过来,微微往旁边挪了挪。
兵卒在水潭边飞快的将几只兔子剥皮,然后升起火堆,架在火上烤。
宋初一的肚子不争气的发出一声咕噜噜如雷般动静,那边的兵卒笑着看过来,宋初一干咳了一声,一本正经的对赵倚楼道,“虽则饥饿并非可以控制,但你在人前不稍加掩饰,实在太失礼。”
第12章 为何要逃跑
倘若是个识趣之人,多半是会很有风度的替她圆了这个谎,但赵倚楼显然不是,他几乎想也未想的便无情戳穿,“我敢对天发誓,是你的肚子在响。”
那边的兵卒几乎要爆笑起来,只因着之前见公孙谷对她很是客气,所以都憋着不敢出声。
“是吗?那许是我听错了。”宋初一的脸皮向来是没有最厚只有更厚,区区小事,她自然不会有丝毫羞愤的心情。这其实也因为她接触道家思想比较多。
士族想来将个人的德行、品质、名声看的比命还重,而道说“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
这句话的意思是,真正有道之人,其德行是出于自然、简单、内在,所以表面上看是没有“德”的痕迹,实际上是德已经融入骨髓。这样的德才是上德。而普通的人完成德的操守,都是受其他因素左右,是表面的、外在的、形式的,所以虽然有“德”的种种表现,其实已经与真正的“德”的自然性质相差很多。这样的德则是下德。
换而言之,道家不追求表面上的儒雅风度、仁义君子。
且不论宋初一骨子里究竟有没有德,反正她是将后半句话作为人生警句,并且奉行的很彻底。
宋初一着实饿得厉害,饥饿会令人觉得寒冷难以忍受,她便只好与赵倚楼缩在一起,时不时的偷眼瞟那边的烤兔子。
“怀瑾先生。”一名兵卒得了公孙谷的命令,送了半只兔子过来。
这是那几只兔子里最肥硕的,宋初一也没有丝毫客气,便同公孙谷道了谢,接过兔子肉,与赵倚楼分食。
赵倚楼平时上顿不接下顿,所以一旦有食物,便一定要留下些,宋初一见他吃的舍不得吃,便道,“不用留,全都吃光。”
赵倚楼迟疑了一下,见宋初一大快朵颐,也就不再客气。他以前梦想有一天能够大口吃肉,在他看来,这是需要奋斗一辈子的目标,在昨天以前他从未敢轻易的奢望过,然而梦想成真的如此快,恍如梦中。
饱餐一顿之后,公孙谷似乎有些乏了,那些兵卒也不堪疲惫,轮流着休息。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宋初一见除了两个守卫的兵卒,其他人似乎都睡的沉了,便伸手扯了扯赵倚楼,用树枝在地上画图让他看。
画完,宋初一才用眼神询问他:懂了没有?
赵倚楼盯着那图半晌,才点点头。
宋初一看了他一眼,才小声道,“你不说是要小解?”
之前宋初一就偷偷与他说过,一旦说“小解”,意思便是让他埋伏在林子里,打晕兵卒之后逃跑。
赵倚楼不明白,公孙谷对她礼敬有加,为什么还要逃跑?但他觉得宋初一是个有才之士,所做的决定应该不会错,而且他也很怕这些兵卒,所以只迟疑了一下,便起身往林子里走去。
这几日赵倚楼都是去那片林子解决问题,两名兵卒盯着他没入林子里,但见宋初一还在,便也没有跟上去。
过了一会儿,宋初一便显得有些焦躁,不断的往林子里往,再过片刻,开始起身张望。
“两位壮士。”宋初一朝他们走了过去,生怕弄大了声音吵醒其他人,她压低声音,言辞恳切的道,“这片林子里有猛虎,我兄入林这么久还未回来,我有些忧心,你们可否与我一起入林子瞧瞧?”
两名兵卒思虑了半晌,才有个人道,“此处不能没有人守着,我陪你去看看,不过不能走远,要尽快回来。”
“是,是,多谢壮士。”宋初一连忙小声道谢。
那兵卒取了青铜剑,与宋初一往林子里去。
宋初一对这一片不是很熟,只在昨日上山的时候经过一次,她随着枯草丛中踩出的痕迹走,尽量可能的靠近他能够袭击到的地方。
他们必须一举将这兵卒打晕,不能发出丝毫声音,否则把其他人吵醒,非但走不了,还可能惹上杀身之祸。
也不知道赵倚楼究竟看懂了没有!宋初一有些担忧,倘若不是公孙谷有意无意将她看的紧,连去小解也会有人跟着,她定然选择亲自上阵。
“没有脚印了。”脚步中断,宋初一喃喃道。
那兵卒皱眉道,“这附近亦无野兽脚印,难道……”
宋初一四处打量,终于从旁边的一丛丛灌木下发现了端倪,她见那兵卒就要往前面那棵树下走,便故意轻轻“啊”了一声。
那兵卒果然一惊,停住了脚步,“先生发现了什么?”
宋初一压低声音凑近他,道,“想必你也猜到肯定是有人埋伏,不过脚印虽到这里,却距离树还有一段距离,人除非飞过去,否则不可能隐藏在那棵树下。”
说着,宋初一便将他拉着转过身来,继续小声道,“我猜测,他们是故意往前走出脚印,为了迷惑我们,我们一旦跟着脚印走,他们就可以在身后偷袭。”
“先生大才!”那兵卒赞叹了一声,便要返回寻找。
才走出没半步,便听砰的一声闷响,兵卒应声倒地。
宋初一回过头,正见赵倚楼手里还抱着一根大木棍。他人虽长得瘦,力气却着实不小,再加上方才吃的饱,任何人中了这一闷棍,想不晕都难。
“快走!”宋初一立刻道。
赵倚楼丢下手中的木棍,转身从树洞里拖出一个用干草捆起来的包袱,然后与宋初一一路狂奔,直到出了林子,才稍缓下脚步。
“我们往何处去?”赵倚楼喘着粗气问道。
宋初一早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缓了片刻,才道,“往魏国方向,你可知道走那边?”
赵倚楼抬手,“那边。”
两人未作停留,便疾步往那个方向跑去。
赵倚楼边跑边忍不住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我见那位公孙将军对你颇为敬重,你与他说的话,他都毫不犹豫的接受了,为何还要逃?”
宋初一脚步毫不停歇的道,“他何曾接受我说的话?”
“你说去让他返回赵国,他立刻就要返回了。”赵倚楼不知道这还不算虚心接受,什么样才算?
第13章 威风赵小虫
宋初一不可置否的一笑,“他心中本打算回赵国,我不过是帮他找了个理由罢了。”
宋初一知道,即便没有她的一番话,公孙谷最终还是会选择回到赵国。看公孙谷种种表现,他是个有野心的人。
秦国虽然任人唯贤,但它地处西戎,举国皆兵,自秦穆公开始便是出了名的善战,赵国兵弱,连临旁的中山小国都应付不了,秦国凭什么重用从赵国逃难来的将领?
公孙谷想证明自己的实力,也非是一两日能成,这需要机遇,但也许他永远也等不到这个机遇。想必他也明白,自己去秦国并不比回到赵国更好。
宋初一不算替他出谋划策,也不过顺着他的心理,说了一两句他希望听到的话而已。
“别跑了。”宋初一扶着一棵碗口粗的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赵倚楼跑回去扯着她,急道,“才跑了没多远,他们马上会追来!”
“不会。”宋初一死死抱着树干,“公孙谷中了箭伤,又不是被猫抓破了皮!他们自顾不暇了,哪有功夫管咱们?若见我们不是逃往齐赵两国,不会费力气追来……”
赵倚楼听她这么说,似乎很有道理,便猛然撒了手。宋初一正用力与他对抗,一个不防,猛的撞到树上,晕乎乎的从树上滑落下来。
“你他……”宋初一正要破口大骂,却听赵倚楼毫不在意的打断她道,“你为何会有字?不如你也给我取个字吧?”
“你要字做什么!”宋初一揉着脑袋怒瞪他。
赵倚楼道,“我觉得很能唬人。”
“那就叫赵凭栏吧。”宋初一随口道。
赵倚楼皱眉,不知道是对这个名字不满,还是对宋初一敷衍的态度不满。他抿唇想了半晌,才道,“你当初给我取名字时,念的那句……那句……”
“倚楼听风雨,淡看江湖路。”宋初一道。
“对,对!”赵倚楼眉头拧的更深了,“为什么不能给我叫赵风雨,或者赵江湖?这两个名字听起来要威风许多。”
宋初一看着他一脸真挚的模样,忽然觉得额头更疼了,她嘶了一声,“你愿意叫什么便叫什么,赵猛牛,赵铁蛋,赵大虫,岂不是比什么风雨、江湖更威风!”
“说的也是,赵大虫的确威风些。”赵倚楼认真道。
大虫也就是老虎。在大多数的部落里,还存留着很原始的取名习惯,他们靠打猎为生,便以打到的威猛猎物为名,所以倘若名字叫熊、大虫之类,是很受到尊重的。
宋初一郁结,霍的起身,“赵小虫,今晚倘若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咱们就等着喂大虫吧!”
这里是旷野,四处都是半人高的草丛,偶尔能见到一两片小林子、小土丘,根本没有合适容身的地方。
赵倚楼转头向四周看了一圈,心中也很有危机感,但还记挂着名字的问题,不满的道,“为何我叫小虫。”
“这还用说?大虫没长大之前,都是小虫。”宋初一翻了个白眼,拨开草丛,继续往前走。
赵倚楼闷闷的跟在她身后,无时无刻的散发着怨气。
“你有什么不满就说!”宋初一猛的止住脚步。
赵倚楼十分勉强的道,“还是叫赵倚楼吧。”
“随你!”宋初一揉着脑袋,恨恨道,“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我告诉你赵小虫,我这浑身上下就只剩脑子最金贵了,你以后能不能吃的上肉,都得靠它,给我小心点!”
赵倚楼先是盯着她的脑袋看了一会,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说的是,可是你最金贵的地方都被头发盖上了。”
宋初一胸口堵着一口气,“你他娘的懂什么,这叫财不露白!”
赵倚楼满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怒气冲冲的往前走,不知哪里得罪她,他是真心觉得她聪明,也真心觉得她除了聪明点,别的地方都不值一提。不过这都是她自己承认的,为什么还生气?
天色阴沉,明明是才刚刚过午不久,却觉得已经马上要入夜了。
眼看已经有了初冬的感觉,他们身上还只有一块仅仅能够蔽体的衣服,黑沉沉的云仿佛要压低到旷野上,两人急急向前行着,再没有心思多说一句话。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宋初一顿住脚步,“辨不清方向了,先拔些草裹在身上吧,否则入夜之后便糟了。”
用草做衣,是每个生存在这世上的人都要会的本领,赵倚楼独自在荒郊生活这么久,自然很是熟练。
时间不多,两人赶快找了一片看起来干燥整齐的草,开始拔起草来。
“可惜我那一捆稻草。”赵倚楼想到被公孙谷霸占的稻草,就痛难自已。
宋初一力气不大,所以拔的很慢,根本没有时间理会他。赵倚楼早就拔了大一捆,开始往自己身上绑。
宋怀瑾正撅着屁股使尽吃奶的力气对付一把草,忽听赵倚楼一声大叫。
“怀瑾!怀瑾!快看!”赵倚楼丢下稻草冲过来,几乎是提着宋初一的领子把她从草丛里揪了出来,拎着她往左手方向看去。
远处,一片枯黄和灰蒙蒙的天相连,四周略有些雾气,但依旧能清楚的看见有马车朝这边过来。
“车队!”蔫巴巴的宋初一眼睛陡然一亮,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番。这车队有十余辆马车,而大部分都是用来载人,只有四五辆载日常用物,护卫多而奴隶少。以宋初一的经验,这多半是载着俳优、美人或者国贡的车队。不过瞧着护卫的样子,肯定不可能是国贡,多半是俳优。
优,倡乐也,以乐人为职。也就是用舞蹈、音乐等等娱乐活动取悦别人的行当。
宋初一立刻伸手将赵倚楼的头发全部拨开,用袖子仔细的把他脸上的脏污擦拭掉,“他们在急行赶路,车队里没有多少奴隶,因此行速很快,我们跟不上的。你就委屈两日,我知道俳优里也有男优,你这张脸一摆出去,他们定会收留,我就扮作你的奴仆。”
赵倚楼根本不欲答应,但听宋初一到最后竟然主动要扮他的奴仆,若说俳优还有一丝丝地位的话,奴仆就是牲畜,根本不当做人的,既然宋初一为了活命都牺牲到这等地步了,他充当一两天俳优又有什么关系?
眼见着车队已经距离此处已经不足五十丈,宋初一便扶着赵倚楼走出草丛,发现前面就是一条不到一丈宽的路。
走至路中央,宋初一小声道,“快装晕倒!”
赵倚楼显然不常作假,一听见宋初一的话,便比直的躺了下去,宋初一暗骂一声,噗通跪倒在他身边,嚎啕大哭,“主啊!主哇!你快醒醒!”
第14章 被绑者何人
道路并不算宽敞,因着赵倚楼横在路中央,车队不得不在靠近他们三丈远的地方停了下。
宋初一哭的十分卖力,看见有人过来,立刻扑在赵倚楼身上,顺便把他的头发全部拨开。以赵倚楼这个姿色,倘若真的是俳优车队,不收留他简直就是眼了瞎。
少顷,车队中有个人骑马缓缓踱了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宋初一和赵倚楼,粗犷的声音道,“喂,如何横在路中?”
宋初一早已想好了说辞,立刻急促的道,“我主不知如何晕了过去,请壮士相救!”
骑在马上那人淡淡看了一眼,见只是两个瘦弱的孩子,便放松了警惕,目光在赵倚楼的面上流连片刻,才道,“你且候着,我去帮你问问。”
他调转马头,咕哝了一句,“啐,居然又有人晕倒在路上!”
宋初一心中诧异,敢情早就有人用过这一招了?也不知道是哪位前辈!
那人回去片刻,便领了一名三十岁上下中年妇人过来。那妇人着暗褐色曲裾,行步端庄合度,显见是经过严格礼仪训练的。
她走到宋初一面前,还未张口,目光便被赵倚楼吸引,立刻蹲了下来,伸手端住他的下颚仔细打量片刻,又伸手摸了摸四肢,眼中满是喜色。但只是一瞬,她便掩饰了表情,问宋初一道,“你家主人是何身份?”
宋初一心里斟酌了一下,垂眼弱弱的道,“主家中败落,我们逃难至此。”
一般的奴隶都没有什么见识,有些因为长久的不说话,连语言能力都退化,像宋初一能表现出来的程度,已经是比较高级的奴隶了。
“我们这一趟是去楚国,你愿意随我走吗?”妇人问道。
宋初一忙不失迭的点头,全然一副溺水中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妇人满意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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