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淹中都,别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在东边假掘堤,又自己把西边所有排水支流都堵死。
“这幅地图上没有显示南门有瓮城,我估计魏军后来秘密新建。”宋初一道。
瓮城,是建在真正城门外的小城,地势狭窄出入困难,敌军攻破瓮城城门,冲杀入城,却发现被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四周城墙高大,来不及退回便任由宰割,正所谓“瓮中捉鳖”。
原来的中都只有西门有瓮城,地图上没有显示南门也有,可能是因为魏国占领此地之后并没有在城门外修建,而是在内部重建城门,把之前的城门改成了瓮城城门。
秦军试探魏军兵力分布虚实之时,发现四面城门兵力相当,便拟定了佯攻城东、实攻城南的计划。
闵迟有此一举,就算不能大败秦军,亦能引导战况走向自己掌握的方向。
宋初一作为后备军,前方不动亦不需要配合作战的时候,她只能按兵不动。
好在,余将军看了她的密信,几番思量之后决定改变原定计划。
宋初一令人准备拔营在河对岸跟随余将军,以便保证退路以及粮草辎重的供应不断。
点燃清心香,宋初一端坐帐中,静下心来纵观全局,时不时有人禀报前方军情。
“禀国尉,余将军已经起行。”
香已焚完,宋初一起身,香盤中的灰烬倏然被风吹散。
轰——
远处陡然爆发一声巨响。
宋初一脊背发紧,这声巨响之后,外面起了喧哗声。
从混乱的呼喊声中,宋初一听见了“大水”二字。
宋初一大步走出帐子,瞧见中都南门大开,水像是脱笼的野兽争先恐后的冲出来,短短时间便在河对岸形成了一个小型湖泊。
撤退的秦军遭到扫尾,千余人被冲散。
“传我令,准备撤退!”宋初一朗声道。
“嗨!”
周围将领齐齐答道。
从城中流出的大水很快涌到了护城河岸边,且越聚越多,护城河中的水也已经溢满,少量河水从河堤流泄出来。
宋初一早有准备,所以一声令下,后备军短短两刻便拔营离开,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宋初一骑在马上,回望了中都一眼。
涌出的水渐渐归于平静,浅浅的灰碧色水面与天空相接,中都城宛在水中央。城头上,一袭铜色铠甲背风而立,红色大氅扬起,英武非常。
宋初一只能依稀看见那个人影,然而心里莫名的认定,那人就是闵迟。
首次交手,秦军没有多少损失,但是宋初一认为自己败了。
转战城东面临的必将是一场恶战,宋初一很想与他正面交手,但这里是战场,秦军十几万性命,她必须以最小的牺牲获得胜利,而闵迟必然也不会放弃任何使计的机会。
从始至终,他们做的都是同样的事情,所以才能志同道合,才会有开始,然而骨子里迥异的观念,注定又要分道扬镳。
那个时候,宋初一其实已经妥协,甚至能够包容他与她背道而驰的观念,可是最终当她被这样的观念摧毁时,已经万劫不复。
“所以,子缓,就算今生今世我原谅了你,我们亦没有仇恨,只要你我还为了理想奋斗,我与你就注定是敌人。”
宋初一最后一次唤了他的字,并非为了原谅,而是为了诀别。
这一战,不是他死,就是她死。
第359章 决战中都城(2)
建立一个国家靠的不是梦想,而是铁和血。一寸鲜血铸就一寸山河,战争面前从来没有任何容情。
秦军迅速转移阵地。
中都城南道路已经被阻,魏军内部随之进行了兵力调整。
秦军后备军与主力军队在护城河两岸接应,迅速将木桥搭上。护城河水势上涨,桥面没在水中,人从上面走过,水面及腿弯,作为一个通信路途还可以,但很难成为大军撤退的后路。
真如宋初一所说,背水一战,不胜即死!
“国尉,城北无一人逃亡。”君令司马禀报道。
河岸边放置了一个两指高的坐榻,宋初一盘膝坐在上面,听闻消息,扯了扯嘴角。
她隔着护城河看见对面秦军虽然仓促转移,但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才唤道,“谷擎!”
“在!”谷擎近卫左右,随时候命。
“大将军那边可有消息?”宋初一问道。
谷擎道,“送信之人尚未返回。”
时已近入夜,中都城垛上燃起了火把、灯笼,护城河附近的秦军亦升起篝火,双方开始了短暂的休修整对峙。
宋初一等到司马错那边传回消息,便通知余将军准备攻城。
河对岸的秦军一收到消息,立即准备投石机。
呜——
魏军望楼上发现秦军异动,马上发出信号,城楼上的守卫军立即全神戒备。
指挥守城的是原中都守备将军,不仅熟悉中都气候地形,亦十分有作战经验。
城东亦设了兜石头的网子,秦军按照宋初一之前说的方法,把半熔开的油脂装在薄薄的羊皮囊内,捆在石头上之后朝网子上部投。
随着三声战鼓响起,十余块大石朝城楼飞去。
紧接着只闻“咻”“咻”声不断。带着火的箭簇尾随大石之后。
大石刚刚触及网子,十几支箭簇恰没入羊皮囊内,外部许多火箭擦过,仅仅顿了半息,羊皮囊轰然爆发成一个巨大的火球,在滚落的时候油脂和火焰沾满整个网子,瞬间燃烧起来。
而有的羊皮囊没有被燃起,但是在石头落网的时候,里面的油脂被挤压四溅,网上的火势转眼间蔓延成一片。
整个中都城墙前短短时间便成了汪洋火海。
城楼上一桶桶水泼下来,欲图浇熄火焰,不过他们当初刻意把布拧掺了皮拧成网状。一定程度上能够阻碍火攻,而对于扑灭来说也增加了难度。
砰!
魏军反应过来之后开始用投石机针对秦军投石机处展开摧毁,几块大石投下来,秦军投石机已被损毁两架。
余将军下令连弩手在后方加大力度攻击魏军投石的兵卒。
铺天盖地的箭簇蜂拥而至,对方的投石速度果然被逼缓,秦军趁机继续投石。
那网兜大部分的火焰已经被扑灭,但是经过火烧、水浇之后韧度降低,与石头一接触便被撕扯开来。
大石开始能够砸到城墙。
城东的城墙虽不如城南那样在水里被浸泡了许久,但也不似水攻之前那样干燥坚固了。大石所到之处,均被击出大坑。
秦军投石机同时遭受着魏军的投石攻击,一块大石落下,就能砸死一片兵卒,然而只要投石机没有被损毁,后面就会立刻有兵卒补上。
他们踏着同伴的血肉咬牙反击。
魏军从城楼上投下的大石一直不断,但是秦军投石的兵卒无一人退缩。哪怕被砸的头破血流,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还能动弹,就绝对不会停止动作。此时此刻他们已经不知道害怕,只知道至死也要完成任务!
人的情绪会传染,倘若有一个人逃跑,陆陆续续就会有许多人跟着逃,而秦军那种决绝之姿,亦传染到每一个人的身上。
这就是士气!
魏军把大部分的兵力都集中到了城东,使得秦军这一场攻城战打的无比艰难。
短短一个时辰,城楼前已经被鲜血、尸体、火焰充斥,墨兰的苍穹隐隐泛红。城楼女墙之上亦淋满魏军兵卒的鲜血。
与此同时,城南夜幕里有三人趁着大水未流泻,从水底悄悄潜到城门处。这里是魏军视线的死角。他们配合无间,利用水掩住声音,悄悄锯开侧门门闩。
城东厮杀连天响彻四野,转移魏军不少注意力,三人在水里泡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将厚重的门闩锯开。侧门在水中打开一条缝隙。
“有人潜入城中!”望台上的兵卒大喝一声。
四周火光骤然大亮,照向瓮城内,先行两人的身形暴露在光线之下。
“莫放箭!我们是从大梁而来!”那两人扬声道。
“胡说!放箭!”城楼上的将领一声令下,箭矢嗖嗖而至。
那两人没能说出第二句话,便栽倒在水中,血在水里绽开一朵硕大的花。
几名魏军脱下铠甲下来捞取尸体,伏在暗中那人趁机潜入水中,随手抓到一人,利索的用短匕抹了他的脖子,而后迅速脱下自己身上的黑衣系在那人脖子上,一脚将尸体踹向大门处。
其余魏军已经将两具尸体拖出水面,那人亦充作魏军,帮忙把尸体送上岸,他在水中最后一个出来,待别人都拿好各自盔甲之后,他便拿了剩下的那套,垂着头随众人一并离开去擦干身子。
没有人注意到其中竟然换了一人。
两具尸体很快被抬到了城南守备主将吕纪帐中。
“将军,在这两具尸体身上发现了一封密信。”都尉把一只铜筒呈到吕纪面前。
吕纪接过,用刀子花开筒周围的火漆,拧动开口的时候发觉根本无法打开。
“这信筒是出自墨家。”长史道。
“是否能打开?”吕纪问道。
长史双手接过来,“属下试试。”
都尉补充道,“这两人说自己是从大梁而来,程将军觉得不可信,便将其射杀!”
正在折腾信筒的长史闻言抬头道,“请恕属下直言,此二人的确有可能是从大梁而来,因为这种信筒是当年先王重金从墨家购得,专门用于下达密令,墨家承诺不再卖与别国。”
“你是说,这两人有可能是王上派来的密信使者?”吕纪眼睛一亮,不禁坐直身子。
“不是王上便是丞相!”长史道。
魏国前面两位丞相,一个被秦军所掳,一个弃官而去,吕纪被困中都,消息不通,并不知道如今的丞相是徐长宁。
帐中静默下来,几双眼睛都盯着长史手中的信筒。
“打开了!”
第360章 决战中都城(3)
长史的话让众人都振奋起来。吕纪接过从信筒里取出的白帛,摊开看了一边,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你们看看吧!”吕纪把密信丢给身边的副将。
副将展开看完内容,惊讶道,“徐长宁做了丞相!”
众人连忙将信传看。
这是徐长宁写给闵迟的密信,让闵迟把吕纪的军队都安排在最前线与秦军对抗,不管此战胜与败,他必保住闵迟性命。
一名副将道,“闵将军把我们的人都分在城南、城西,并不是最前线,而且此时已经打起来了,无法再调整。”
吕纪一拳砸在几面上,咬牙道,“闵子缓是先太子的人,当初王上还是公子时曾经对他屡屡示好,他态度暧昧不明,末了突然倒戈,想必陷害王上的事情与他也脱不了干系,以王上的性子绝对不会放过他,他这种卑鄙小人,谁知道会不会为了保命而协助徐长宁!”
“这会不会是秦人计谋?”长史揣测道。
吕纪一想到自己这帮人忠心耿耿,反而被公子嗣所疑,便满心烦躁,挥手道,“让我想想,你们先退下吧。”
这一想就是一夜。
“杀!”
秦军喊杀声不断,若旱天之雷直抵云霄。
城东秦军的攻城战还在继续,秦军的蚁附阵已经抵达城墙边缘,开始挖洞,双方箭雨时歇时起。
“报——”传信之人水过河,一路狂奔到宋初一的后备军营内。
宋初一听见声音,眉头皱起。
“余将军被魏军狼毒箭所伤!生命垂危,白将军暂代指挥,命属下火速赶过来告知国尉!”
狼毒箭是床弩射出的箭矢,一千米之外能穿破铠甲,箭身如拇指粗细,箭簇上涂有剧毒。不过此种床弩箭矢上膛慢,六个精通床弩的士兵合作最快也要一盏茶才能上膛瞄准,作战之中并不非常实用,但因为单发威力巨大,常常被魏军用来狙杀敌军主将以及特别善战的勇士。
宋初一道,“伤到何处?”
“左臂!当时副将立即挥剑砍了将军的左臂!现在生死未卜!”
狼毒箭无药可解,伤及脏腑唯有死路一条,若伤在四肢上,应立即截肢防止毒性蔓延,但是战场上截肢之人死亡率也是十之八九,断臂不过是争那一两分生机。
宋初一下令让一名经验丰富的医者前去替余将军治伤,便不再询问只细细了解战况,她认为白超可以胜任便没有再做调整。
天明,天空乌云低垂,压着城头,不知道何时起了风,毛发烧焦的味道与血腥味混合吹往东南方向。
中都城南军营被难闻的气味包围,远处传来的战鼓、喊杀声音令此处显得越发压抑。
因为一封密信,吕纪统领的大部分将领都聚集在大帐中。
清早天色刚朦胧的时候他们便在瓮城的城门处发现了一具尸体,与其他两个被射杀的人不同,此人是被人利索的抹了脖子。
经过一番查证有人认出这具尸体是他们自己人!
也就是说当时潜入城内的有三人,只射杀了两个,而另外一个人已经混进城内?
“报——”
众人齐齐看向帐门口,军令司马急报,“吕将军,秦国大军攻我城西,闵将军命您立即率两万人抗敌!这是虎符!”
“什么!”吕纪霍的站起来。
军令司马双手将一半虎符捧到吕纪面前。
吕将军接过虎符,确定是真东西,才道,“你去回禀闵将军我立刻赶往!”
公子嗣旧部的五万人马,两万守城西,三万守城南,之前与秦军对抗,作战中已经折损近一万人,现在……
“难不成那逃脱的一人已经与闵子缓接头了!”一人惊疑道。
从城南赶往城东根本不需要一夜的时间,足够闵迟调度。
“但是闵子缓应该不知道秦军会从城西突袭啊!”吕纪犹豫。
长史道,“那不一定,属下曾经听说过,前太子在位时,闵迟曾与徐长宁互咬,都说对方是秦国奸细,前太子要不是怀疑他,岂能命他来统领我们?属下觉得此事不是空穴来风。倘若徐长宁是秦国奸细,他如今占据魏国高位,想除掉我们这些旧部是在情理之中,而闵迟也未必不是秦国奸细……就算不是,现在紧要关头倒戈也不迟呀!反正他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干!”
仔细想想,徐长宁行事的破绽不少,吕纪当初只是怀疑,现在已经能够完全确认他是秦国奸细,所以徐长宁急着要除掉他。
一名副将道,“那我们岂不是危险!”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吕纪,希望他能拿个主意。
他们都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但是谁也不想白白冤死啊!
吕纪心里焦躁,负手在帐内转来转去。
“将军,我们从城北撤退吧!我们手里有这份密信,必能扳倒徐长宁!属下不相信公子毫不容情。”有人建议道。
虽然临阵脱逃是死罪,但他们这种是意外状况,而且法不责众,他们不信以魏国现在的状况,谁还有魄力一举砍了四万人的脑袋!最多也就是砍了主将、副将。
吕纪环视一周,微微叹了口气。
城东。
横尸遍野,黑色甲衣,鲜红的血,是秦国最尊贵最肃穆的颜色。
秦军已然杀上城头,闵迟带领后备军队加入战争,局势渐渐有逆转的趋势。然而城下,秦军的蚁附阵已经深入城墙。
闵迟心中的弦似乎已经绷到最紧,浑身一股力气只能靠挥剑杀人来宣泄。
铜色铠甲被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