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迟点头,“不错,徐长宁游走列国求官,屡屡碰壁,他在入魏之前曾入秦,再入魏国之后像是变了一个人,其中因由,想必不用臣细述。”
徐长宁在别国求官也不是毫无所获,他那点小聪明加上极擅言辞,足以谋到一个安身立命的职位,他在燕国做过一名小吏,两年之后辞官离燕。当时他很年轻,已经算是很有作为了,然而却不满与此,可见此人有野心。
“保公子嗣,秦人有什么好处?难道是公子嗣通敌叛国,为求王位与秦人做交易!?”太子问道。
闵迟唇角微微翘起,“这就是此人的高明之处。秦国狼子野心,列国皆有所查,臣便假设他们意欲兼并天下,于是设身处地的站在秦国立场去想。秦魏仇怨颇深,看起来最有借口下手,但就长远战略来说,全力攻打魏国必然招致周边列国的警惕,有公孙衍在,怕是合纵再成,因而先吞并魏国并非明智之举。”
太子长大嘴巴,敦厚的面上难以掩饰震惊。
“秦国往西开拓疆土绝非偶然,据臣揣测分析,他们的第一个目标大约会是楚国。”闵迟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子上绘图。
太子顺看着他手指飞快的涂抹,转眼间竟是一覆简略的巴蜀与楚之间的地图,接着便听他道,“巴蜀之地居高临下,易守难攻,顺着此江南下……”
闵迟仔细讲了攻楚策略,太子感叹不已,起初他觉得楚国实力强大,不容易攻取,但听完闵迟的入侵策略,连他都觉得似乎真是很可行。然而他更感叹自己的父王果然目光如炬,怪不得要费尽心机的留下一个年纪轻轻、名声狼藉的人。
“在攻楚期间,秦国岂会容我魏国休养生息?”闵迟双眸中闪烁着旁人看不懂的神采,“他们是打算先乱我内政,蚕食我国西边领地,待时机成熟,可以迅速鲸吞之。”
“先生奇才!”太子除了干巴巴的赞叹一句,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太子愣神了片刻,回过神时忙寻了茶壶,亲自给闵迟斟上一杯水。
“请恕我直言,先生如此谋划,入秦必是高官厚禄,为何甘愿留在魏国?”太子问道。
闵迟缓缓摇头,“我不如宋怀瑾。”
太子惊的手一抖,几滴茶水落到手背上,烫的他一个激灵,“先生雄才伟略,何出此言!难道那宋怀瑾是通天人物不成!”
闵迟的笑容复杂,“他能将天下装在心中,做出这一番旷世的战略谋划,我却不过是根据秦国的动向进行揣测,从而应对。一个开拓者和一个被动应战者,这其中的差距一目了然。”
闵迟之所以认为谋划者是宋初一而不是别人,全因他开始时与宋初一莫名其妙的交锋一败涂地,对她暗中诸多关注,且攻占巴蜀是她入秦不久之后发生,他为了确认此事,甚至不惜办砸差事,亲自在巴蜀查探。
巴蜀那段,是他最黑暗的日子,宋初一一句玩笑话,逼得他仓皇如丧家之犬,回魏国之后被人唾弃耻笑,连手底下的暗卫都能辱骂他,而他无以自辩。
那时候他真是想一死以谢天下,但看着自己被踩碎的傲骨,他若不雪耻,不仅枉为大丈夫,枉来这世上走一遭,就连死,都难以瞑目!
他熬过了黑暗,快速蜕变,吃过教训之后看问题也更加深入更加长远。
在列国之间,宋初一挑中了秦国,为之谋划,而他选中魏国,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战略谋划,可是如今他才只是在心中画了一个大致的轮廓,那人竟已经开始实施了。
他有时候觉得很刺激,有时候又觉得挫败,毕竟宋初一比他还小两三岁,就摆出这一盘恢弘的棋局,而他才刚刚落子。
太子激动之下未曾察觉他的失神,一把握住他的手,“先生惊艳才绝,胸襟更胜,得先生,吾之大幸也!”
闵迟收回神思,坚定道,“承蒙殿下不弃,臣定当尽心竭力!”
不觉间,已经夜深。
闵迟觉得事不宜迟,便道,“如今公子嗣被殿下逼到险境,势必要问计于徐长宁,算算时间,拖的也不短了,秦国背后主谋的应对之策应该快能到达大梁,殿下应当立即派人堵截。”
闵迟没有错过太子面上一闪而过的犹豫,立即道,“殿下不必忧虑,既然主谋计划周密,在密函定然做了手脚,就算我们截到了密函,怕也不足以治公子嗣通敌之罪,但至少他动不能摇殿下的位置。”
第340章 全面的对峙(1)
听闻暂时不会伤及公子嗣性命,太子才一口答应立即布置人手去截信。
闵迟已经命人监视徐长宁许久,因此便派了身边的人去配合。
月色皎皎,满院落霜。
闵迟屏退所有人,独自去了后院,在角落的假山洞里取出一个鸽笼,从怀中掏出一段红绸紧紧系在鸽子腿上,一扬青袖,鸽子扑棱棱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回道房内,将木质的鸽笼放在火盆中,抄手坐下,静静看着鸽笼被火舌吞噬。
呆在魏国这些年,他可不是无所事事。
闵迟与杜衡相识已有十年,深知他算不得正人君子但也不至于败坏到做掘人祖坟的缺德事,走到最后那一步当真是陷入魔障了。
杜衡对杜妱的感情,闵迟无法理解,他未尝生出这种有逆人伦的爱恋,更甚至从来不曾恋慕过任何一个女子,对儿女私情亦不屑一顾。
与杜衡十年交情,他死了闵迟心里固然心痛,却也抓到了许多可利用的东西。
杜衡一心要扶持杜妱做魏国的王后,自然也曾在魏王宫里下了不少功夫,闵迟花了两年时间,才找到杜氏在魏国宫中安插的细作,并且查得他们联系的法子,否则,他也不能得到杜衡从秦国传给杜的密信。
“巴蜀,呵。”闵迟嗤笑。
密信上写秦国新军藏在巴蜀,他猜到秦国要先拿楚国开刀,所以刚刚开始也信以为真,但仔细分析之后才觉得不可信。
杜衡用性命换来的,居然是一个假消息,不仅如此,这信函上还染上了追踪香。
想必是赢驷恼恨掘坟的幕后主谋,所以要确定是谁吧!
闵迟取了竹简来,继续写自己的论策。
火盆里噼噼啪啪的声响,鸽笼形状坍塌。直到变作一堆灰烬,闵迟才停歇,而窗外已露晓色。
他令侍女进来侍候更衣洗漱,而后坐在饭厅里慢条斯理的用早膳。
“先生!宫里派人急请!”管家在门外气喘吁吁的道。
闵迟抬手,侍女将水递到他手上,平静的漱了口,起身理平衣襟走了出去。
待至宫中,随着引路寺人匆匆进了魏王寝殿。地上宫人匍匐一片,均在呜呜嗡嗡的低低啜泣,哭的好不凄凉。
太子伏在床榻前,眼睛早已肿成一对核桃。
闵迟在榻前跪下。接着,外相惠施和公子嗣赶到。
“我王!”
惠施一件床榻上的魏王脸色青白,心中大惊,立即扑倒在榻前。
公子嗣大步走到榻前,伸手探了探魏王的鼻息,满脸惊骇的道,“不可能!父王昨日还好好的!”
发现魏王已薨的一刹那,公子嗣心里出现的第一感觉不是悲痛,而是惊惧。目前他所处的形势太不利了,魏王一死,他还身在大梁,封地距离太远,他的亲兵根本够不着,太子一旦继位还不是想怎么拿捏他都行!
惠施袖子拭了拭眼泪,起身扶起太子。“王上心中最惦记战事,臣恳请殿下节哀,尽快即位主持大局,国不可一日无君。”
公子嗣冷斥道,“你一个外相有何资格插手内政!”
左郎中声音沙哑,缓缓道,“外相也是相,王上早有言在先。倘若丞相不在,惠子可全权代丞相职权。不过,老臣以为公子嗣之前一句说的有道理,丞相五天前才受太子命亲自披挂上阵,王上昨日还精神奕奕,今日却连一句遗言都未来得及交代。这满殿的宫人竟无一人发觉!岂不蹊跷?”
太子纵是沉浸的巨大的打击和悲痛之中,此时也脸色微变,这个左郎中与公子嗣走的很近,他帮忙咬着这件事情不放是为什么?单纯为了保命,还是……
他脑海中一片混乱,不自觉的便看向闵迟。
闵迟迎上他的目光,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太子移开目光。
闵迟才道,“臣亦觉得蹊跷,不过臣附议丞相之言,战事吃紧,国不能一日无君,还请丞相做主尽快拥立新君。”
惠施为人正直,他不怎么看好太子,却更看不上公子嗣,这会儿若是由他主持大局,太子稳稳继位。
公子嗣和左郎中闻言都惊诧的看向闵迟。按照他们推断,应该是太子故意调开丞相公孙衍和大将军晋鄙,然后趁机谋害王上,迅速登上王位。
那闵迟不是太子的人吗?为何要帮他们说话!
“右郎中说的有道理。”惠施看了一眼榻上魏王,唤来魏王身边的内监,“请御医。”
不管是不是被谋害,君王入殓之前都必须让御医看一看,以安朝臣之心,惠施这么做是正常程序,没有人可以阻止。
等候御医赶来的时间里,殿内众人心思各异。
时间突然显得分外漫长。
公子嗣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但他现在不能离开,一离开没事也变成有事了,随着时间缓缓而过,他越来越后悔自己出来的太急,没能带徐长宁一同入宫。
一盏茶过去,六名御医陆续入殿。
“几位请。”惠施道。
太子往一旁退了退,六人陆续上前检验。
待他们都查验完毕,惠施问道,“如何?”
六人尚未答话,但那苍白的脸色已经说明了所有问题,医令上前一步道,“回禀丞相,王上是用了剧毒!”
另一人补充道,“暂时不知是何种毒,不过王上口中还有残留血迹,可见是被人清理过。”
太子脸色铁青,旋身厉声质问内监,“你时时伺候在父王,昨晚为何不曾听见任何动静!”
“奴该死!”内监普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奴昨晚莫名其妙的昏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就看见王上好好的睡着,奴轻喊了一声,王上未曾回音,奴以为是睡熟了,便不敢再打扰。”
一个内监,没有证据也不敢当众将此事乱说。惠施立即将殿中所有宫人都集中起来亲自审问。
但凡是值夜的宫人都说自己有一段时间昏睡,且时间相差不远,都是子时前后。
那是卫士换班之时,虽没有什么空隙可以钻,但内殿所有人昏睡过去最不容易让人察觉。
魏国与秦国不同,殉葬制度依旧保留,魏王能活几天就意味着这满殿的宫人能活几天,他们无不盼望魏王能够长命百岁。
第341章 全面的对峙(2)
“昨晚王上可有进食?”惠施问道。
内监现在对那个害死魏王的人恨的牙痒痒,回答的事无巨细,且没有顾忌,决意死也要拉着幕后黑手陪葬,“昨天傍晚众公子前来求见,王上精神不济,只见了太子与公子嗣,坐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王上便令太子离开,之后由公子嗣亲侍汤药。”
公子嗣紧紧握拳,面色阴郁。
“王上服药之后睡了一个时辰,醒来时召左郎中询问太子处政情况,聊了两刻有余,奴伺候王上喝了两口水,王上便又睡下,一直睡到戌时末,用了半碗小米粥。”
内监顿了一下,恨恨道,“王上的吃食,奴一向是先试毒,那米粥奴一样试过。用完膳后,王上难以入眠,便叫奴点了安神香,又将地图扯着在榻前,看了半个多时辰。入睡之前,王上说有些头疼,奴便赶紧令人去请值夜的御医王溥。他说没有大碍,是思虑过甚劳累所致,叫人煎平日一半的药量,王上服下之后就休息了,奴就是在那之后昏睡过去!”
或许是平时柔声柔气惯了,这内监便是咬牙切齿也撇不去柔软,让人听着十分不舒服。
惠施揉了揉脑门,转头与太子道,“此事便交予臣彻查吧,太子与公子陪伴王上,臣会马上通知三公和宗室族老,请他们入宫主持丧葬事宜。”
太子与公子嗣拱手道,“有劳丞相。”
惠施回了一礼,转身出去,令人去压王溥过来。
说是叫两人陪伴魏王,其实是委婉的告诫他们,在三公和宗室族老到达之前不得离开寝殿,算是变相的禁足了。
公子嗣黑眸沉沉的盯着太子,太子这回竟是毫不退缩的回视,他们现在都认为是对方下的手,彼此眼中的恨意遮掩不住。
前方战场有公孙衍和晋鄙坐镇,其实太子关注还是不关注没有两样,他在这里呆着一两个时辰耽误不了多少事情。
“太子为何要调走丞相?”公子嗣面色阴冷。
太子皱眉,“大将军一人抵挡不住秦军,丞相亦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将才,不动用丞相,你叫大魏国坐以待毙!?再者,你有什么资格逼问孤!”
“哼!”公子嗣险些咬碎后槽牙才生生忍住怒气,“父王突然一去,得益最多的就是你,我岂能不怀疑?”
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太子纵然向来温和,这会儿还未从丧父的打击中走出来又被反咬了一口,哪能不发飙?
不过他尚未作出反应,便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殿下何曾得了不该得的益处?公子说这话有伤和睦,王上英灵未远,还请公子慎言。”
一句话将公子嗣赌的哑口无言。
左右郎中作为王上近臣,有适当的规劝的资格。除了王上,他们还不屑规劝旁人,说公子一句是给他面子。
公子嗣只能狠狠瞪了闵迟一眼,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不再说话。
……
函谷关以东二十里厮杀连天。两军血战五十三天,秦军势如破竹的势头不减,魏军由于公孙衍和援军的加入终于溃败之中找回了斗志。
公孙衍曾经在秦国时率领秦军杀魏军十万人马,然而此时魏军上上下下不仅不恨他,反而觉得他带来了希望。公孙衍也不负众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回了旧都安邑附近的七八里地,然后立即扎营固防整顿残军。
秦军被公孙衍打的一个措手不及,亦趁着喘息间隙仔细研究应对之策。
双方兵力相差不大,主将的水平和经验亦不相上下,一旦停下,双方便进入了僵持阶段。
八百里秦川腹地,晴好了两日,白雪尚未消融,入目之处一片白雪苍茫。
咸阳城的街道上被扫的干干净净,露出深灰色的石板地面。因秦魏两国的局势紧张,每一家博弈社中都人满为患,无不是议论此事。
丞相府内重臣集聚。比起博弈社的慷慨激昂,这里要稍微好一点。
这些密谋之事不合适在朝堂上光明正大的讲出来,因而先由丞相召集重臣商议,待大致定出结果之后。再由丞相与国君商榷定论。
“魏王那老叟终于死了,真是出了一口恶气!”赢执叹道。
他话是这样说,却并未露出高兴的神情,毕竟死者为大,纵然是死敌也应该予以一定程度的尊重。
“魏王一死,国尉数年谋划怕是要付之一炬了。”樗里疾道。
众人陷入沉默,纷纷朝宋初一看去。
“那也未必。”张仪喝了口茶,道,“国尉本意也不是一举毁了魏国,既然他们闹起来了,咱们就煽风点火呗,怎么能烧的旺怎么来。”
赢执道,“好在国尉有先见之明,分了密函和斥候口传,即便他们劫了密函亦无用。”
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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