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樗里疾不喜不怒,“是,臣明白了。”
既然赢驷已经发了话,这事儿他就得给兜住,否则就是他这个右丞相能力不行。
“不过。”樗里疾话锋一转,“群情激奋,全然不给交代恐怕难以服众。王后废不废倒在其次,但储君是我大秦的未来,这才是大臣们所忧之根本。”
不管怎么说都改变不了魏菀是魏国公主的事实!不过,王后只是个女人而已,秦人也不是容不下区区一女子,可是让魏女教导嫡长子,这就让他们无法接受了!嫡长子尊贵,又不便交给位分低的女子抚养,因而大臣们才会想到废后。
趁着嫡长子还小,留子去母,是最好的办法。
“从明日起,公子荡由寡人亲自教导。”赢驷道。
赢驷对第一个儿子寄予厚望,希望能够继承他的志向,因此取名荡,有荡平中原之意。
宋初一蹙眉,反对道,“君上为国事操劳成疾,如何能再分心去照顾年幼公子?还请君上三思。”
“国尉所言甚是。”张仪道。
“暂且如此吧。”赢驷本就打算亲自教导公子荡,现在亲自带着三岁的奶娃确实有些力不从心,但好在有奶姆,不需要他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王上,王后遣奶姆将公子带来了。”陶监在门口道。
屋内几个人心思各异。赢驷觉得魏菀这件事情办的很合心意,没有同他哭闹争执,反而审时度势主动把儿子送来,行事颇有国后气度。
事已至此,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暂时搁置此事。
“正好,你们也见见公子。”赢驷说罢,朗声道,“进来。”
吱呀一声,门扉推开,一名二十岁上下的妇人抱着一个小娃娃进来。
宋初一目光立即便被孩子吸引了,他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像一只软乎乎的小狐狸,只露出一张白嫩嫩的脸儿,紫葡萄一样圆溜溜的大眼睛不像赢驷,鼻唇之间隐约肖父,可这样一个软软的小人儿让人很难和冷硬的赢驷联系起来。
他也不怕生,乌溜溜的眼睛在屋内转了一圈,落在嬴驷身上,奶声奶气的唤了一声,“父王。”
“放他下来。”嬴驷道。
奶姆一直身居后宫,从未见过这么多大臣,听见命令之后愣了一下才慌忙把孩子放在地上。
宋初一便瞧见那小小的人儿一着地,便倒腾着两条小短腿蹭蹭的往嬴驷那里窜,被狐裘裹成圆滚滚的身子就好像雪球一般,可爱极了。
这样一幕,让她突然觉得自己心脏绞痛,连呼吸都不能。
嬴驷一手将他捞了起来,放到腿上,对他道,“来,父王给你引荐几个人。”
嬴荡似懂非懂,顺着嬴驷的手看向每个人,“这是左丞相张仪,那是你右丞相樗里疾,也是你的叔父,这位是国尉宋怀瑾,记住没有?”
嬴荡点点脑袋。
“去见礼吧。”嬴驷把他放下来。
他便晃悠到张仪跟前,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抱拳,包成个小馒头,口齿不清的道,“荡儿见过左丞相。”
“公子有大智!”张仪见嬴荡不过三岁多,就知礼,惊喜的回了一礼,连忙起身双手虚扶他。
嬴荡行礼之后,又挪到樗里疾面前,“荡儿见过右丞相叔父。”
“哈哈哈!”
稚子之言,令众人捧腹。
樗里疾亦正式回了一礼,才伸手虚扶。
嬴荡听见众人大笑,也咧嘴欢快的笑着,一转身,一脚踩到自己的皮裘上,咣当一声趴倒在地。
他穿的厚实,根本不会疼,但也因为穿的太厚实,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没能爬起来。
赢驷没有下令,奶姆不敢动弹。嬴荡抿着小嘴哼唧哼唧的折腾半晌,正当他要咧嘴哭号的时候,一双手将他从地上托了起来。
嬴荡仰起脑袋,迎上一双平和温然的眼眸,抽了抽小鼻子,拽着她的袍袖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宋初一掏出帕子为他擦拭眼泪,帮他仔细理整齐头发和衣服,握住他温软的小手,目光中带着淡淡的笑意,温和的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国尉宋怀瑾,见过公子。”
第336章 不好的预感
“国尉……”嬴荡揉揉眼睛,止住哭泣。
“荡儿。”嬴驷忽然道,“让国尉做你的师父如何?”
众人诧然,樗里疾道,“王上,国尉纵有此才,可如今的身子状况怕是力有不逮啊!”
赢驷未曾理会他的话,只是盯着嬴荡。
嬴荡迷茫道,“父王,师父是什么?”
“师父就是以后教你读书识字的人。”赢驷道。
嬴荡看了看宋初一,重重点头,“嗯。”
“善。”嬴驷面上泛起淡淡笑容,“给师父行礼吧。”
嬴荡抱起小拳头,“荡儿见过师父。”
“公子免礼。”宋初一笑盈盈的受了。
樗里疾和张仪心底对这件事情的看法有所保留,也许王后如此及时的把公子荡送过来是巧合,但赢驷立即就让他拜宋初一做老师,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秦国有资格任公子启蒙师父的人很多,眼下正是用人时机,按道理来说,应当任命一个博学、有威望、资历老又不善谋的人,完全没有必要用宋初一这样身上担子很重的人。
若说是为了安慰,就更没有必要了,一则嬴驷不是这种人,再则宋初一不需要这多此一举。
“都回去吧,国尉今日可带荡儿到官署去,日后便在官署授课。”赢驷道。
宋初挺喜欢公子荡,且这个孩子似乎对她也很有眼缘,所以即便嬴驷甩手当掌柜,她心中亦并无不满。
外面天色灰沉,雪势渐大。
深宫之中,屋宇重重,魏菀站在大殿前面显得孤零至极,她目光无焦距的放空到远处,直到一名宫人冒雪匆匆跑过来。
“王后。”宫人立于雪中。
魏菀回过神,忙问道。“王上如何说?荡儿呢?”
宫人垂首道,“送公子过去时,王上正与几位大臣在商议国政,连陶监都被遣出来,只有奶姆一人抱着公子进去了,奴不曾听见王上说了些什么,只是公子被国尉带走,奴斗胆猜测,王上是想让国尉做公子启蒙师父。”
“国尉?哪个国尉?”魏菀问道。
宫人知道魏菀把代理国尉之职的人也算在内了,于是小心提醒道,“大秦只有一个国尉啊。”
“宋怀瑾?”魏菀顿时面如死灰,讷讷道。“她……病愈了?”
“是。”宫人小声应道。
静静站了一会,宫人身上已经落满白雪。
“你下去。”魏菀道。
“喏。”宫人躬身退开。
魏菀伸手扶着柱子才勉强稳住身子,她之前沉浸于恋慕之中,被妒忌冲昏了头脑,可是即便嫉妒,她却没有对宋初一下手,不仅是因为这么做只会触怒嬴驷,也因为一个男人不能威胁她的正妻的地位。
但现在有了孩子,作为一个母亲,不得不为自己的孩子打算。又有芈八子这个切实的敌人,她头脑清醒了许多。
明显能从这件事情,察觉到一个巨大的危机正在酝酿。
这种危机感从何而来?她脑子一片混乱,一时想不通。
可是有一点她很清楚,无论如何都不能倒下!
赢驷现在还年轻,只要他愿意,以后会有很多儿子,一旦她被废黜。自己的儿子别说继承王位,就连生命都堪忧!
所以她死也要死在王后的位置上,那样至少她的儿子永远都是嫡长子,她的女儿永远都是嫡公主。
不过不到必要时,魏菀不会轻生,因为只有她亲自看着儿子成人坐稳储君之位才最放心。
冷风令魏菀渐渐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在这风口浪尖里嬴驷把儿子交给他最喜爱和看重的人。至少能说明他极为看重儿子,也说明她暂时不会有被废黜的危险。
倘若真的要废黜她,就不是找个师傅教导这么简单了……
想明白这些,她心里略松了口气。
……
隆冬时节,前方战场打的热火朝天,大臣们的注意力大都放在战事上。废后的风波在樗里疾的斡旋之下渐渐平息,接着众人又对宋初一启蒙公子荡的事情产生异议,联名上书建议换人。
这回樗里疾非但没有压制,还当着赢驷的面表示支持。
宋初一则以公子荡年幼经不起酷寒为由,暂停了授课,她暂时要将所有的精力全都用在秦魏的角力上。
魏王已经年迈,身体越来越差,太子与公子嗣的斗争越来越激烈。借着此事只能搅乱魏国内政,却不可能一举将其覆灭。
魏国处在几国最中央的位置,国土四面坦荡无阻,皆是平原,若是哪一国突然大面积侵吞,必然引起其他国家的警惕和反抗,所以在《灭国论》里,宋初一主张先从楚国下手。
杜衡动孝公祖坟,其实是个天赐良机,秦国可以趁机大面积攻城略地,将魏国靠近函谷关这一片全部都吃下。
宋初一站在地图前出神。这次大将军司马错率军,不用她操心前方战事,她是在想徐长宁这颗棋子恐怕不能长久了。
她与徐长宁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起初他没有退路,只能靠着她的计谋得到公子嗣的重视,可他如今成了公子嗣的妹夫,有了这层裙带关系,前途不用愁,但万一让公子嗣发现他是细作,立刻会死无葬身之地,更别提荣华富贵了。
不过至少在没有除去太子之前,徐长宁还需要巩固一下自己的地位,宋初一琢磨,这一次是时候了结魏国这盘棋。
“国尉!密使求见。”
宋初一转回身,“进来。”
一袭玄衣劲装蒙面的谷寒大步走进来,双手呈上一个信筒,“这是徐长宁的信函。”
宋初一接过来,打开看了一遍。
谷寒见她阅毕,道,“魏国还有消息,魏王卧病一月有余,病情直转急下,太子私下里正在急寻扁鹊,近来都是太子监国。太子开祭坛,以祖先盟誓,擅动秦国先君陵寝之事绝不是他所为。”
原来是公子嗣危险了,宋初一道,“呵,怪不得徐长宁言辞迫切。”
宋初一心中早已酝酿好谋算,立即铺开白帛,提笔写完之后用蜜蜡封进信筒里,“告诉徐长宁,他是享人间荣华,还是身首异处,就看这回了,速去!”
“嗨!”谷寒把信筒揣在怀里。
第337章 姓赢的种好
魏国大梁是列国最繁华的城池之一,商肆林立,人流如潮。
坐落在城南的大梁宫琼楼玉宇,占着满城最佳位置,象征着王权的至高无上。
寒冬冻结了这座王城,华美的宫宇之间不见往日美人嬉戏的热闹景象,明亮却苍白的日光刺目。
魏王寝宫里一片寂静,宫人如同没有生命的摆设,殿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王上,用药了。”内侍立于帐前轻声道。
里面传来一阵干咳。
“进来。”太子道。
内侍领着两名宫人进入内室,太子、公子嗣和左右郎中都在内。
两人同时起身,太子先一步将药碗接了过来,准备亲侍汤药。
魏王摆摆手,“有嗣儿在,你去处理朝政吧。”
太子忧心忡忡的道,“父王身在病中,儿臣心中难安。”
右郎中闵迟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却没有插嘴。
公子嗣伸手接过药碗,薄唇微微勾起,“太子是将来要做一国之君,怎可说这种任性的话?弟虽然一向游手好闲,但侍疾这种事情还是可以为兄分忧的。”
太子顿觉失言,他担忧是真,也是怕公子嗣在父王面前谗言,想留在这里,谁知竟落下了话柄。
“嗣儿言之有理,寡人……”魏王急急喘息。
太子连忙上前帮他顺气。
魏王缓了缓,见他一片孝心,不由狠狠叹了口气,“寡人恨西秦,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姓赢家的种好!从献公到孝公,再到今日这个赢驷,竟个个都天生的君主料!那赢驷不到三十便已见铁腕不逊其父,你……你看看西边!那帮玩意都快打到都城来了。我大魏国的储君居然还在这里端汤药!这是天要亡我大魏国啊!”
魏王越说越气,拳头狠狠的捶着床板,“你给我滚到前殿去,即刻召集群臣抗秦!”
“父王切莫动怒,儿臣这就去!”太子行了一礼,匆匆离开。
公子嗣坐到榻沿上,伸手扶魏王坐起来,“父王吃药吧。”
“若是申还在就好了。”魏王叹道。
已故太子申,也不是多么才华横溢,但比起太子赫更像一个君主,每每行事还算合魏王的意,再加上太子申是魏王的嫡长子。是看在他身边长大的,父子之情比旁的儿子更深,以至于到今日对太子申之死还痛彻心扉。
公子嗣一边用汤匙盛了药送到魏王嘴边,一边顺着他的话道,“大哥胸有丘壑,但毕竟不是您亲自教导,难免性子柔一些,父王还是赶快养好身子,亲自督导,假以时日大哥必能胜任国君。”
这一段话,真是字字中要害,是有心还是无意?
魏王眯着眼睛打量他。
公子嗣的模样很像已故太子申,特别是这样委婉又锋利的言辞,让魏王恍惚间又回到从前父子废寝忘食商议国政的时光,心中越发酸楚,“寡人抗衡秦国三代君主,而今……”
话说了一半,只能化作沉沉一叹。
面对赢驷的锋芒,魏王真想还有二十年与之相抗,可惜每每已经觉得力不从心了,魏国后继君主又是这般妇人之仁……
魏王深深的看了公子嗣一眼,闭上眼眸。
公子嗣从来都不是太子那般消极散漫,魏王并非不知。但是如果把王位传给公子嗣,他的乖张会把魏国引向何方?
闵迟留心魏王的一举一动,心渐渐往下沉。那般的作态,分明是动摇了。
太子在秦国这件事情上已将公子嗣逼进死角,可是也在此时失去了魏王的信任。
这绝不可以!闵迟在心中暗暗计较,自己应该退出这场角逐,还是迎难而上,扶持太子究竟值不值得。
魏王服药之后睡去,几人悄悄退出内殿。
闵迟出了大殿,看见太子身边的内侍在外等候。
公子嗣目光从那内侍身上略过,撇了撇嘴角,头也不回的走下阶梯。
“闵先生,太子有请。”内侍小声道。
“嗯,请引路。”闵迟对太子这一举既无奈又欣慰,这个时候急急寻他,难免在公子嗣面前露了怯,但太子能在危机关头付之信任,亦正是他想要的。
内侍引领闵迟到了议政殿的偏殿,“殿下在里面,不需禀报。”
闵迟点头,推门而入。
正在殿内打转的太子快步迎上来,“闵先生,父王是不是动了废储的心思?”
“殿下稍安勿躁。”闵迟走到案前倒了一杯水递给他,“越是这会儿,殿下才越要沉得住气。”
太子接过茶盏,压住心头的焦躁,勉强抿了一口。
闵迟道,“王上确实不如先前那般坚定了。恕臣直言,动摇王上心思的人不是公子嗣,而是殿下您自己。”
太子垂眼,道,“我知……”
“往日,王上身体康健时能够亲自处理政务,因此殿下仁德之心并不是问题,可如今秦军来势汹汹,王上不能理事,心里想看到的是一个刚强睿智的储君!殿下务必要做到才行啊!”闵迟言辞恳切。
太子紧紧握住杯盏,白净的面上略显疲惫,“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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