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美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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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美人谋- 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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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都躬身参拜,赢驷站在清风馆门口的台阶上,朗声道,“诸位免礼!”

    他顿了一下,待众人直身,继续道,“今诸子百家、天下士子疑宋怀瑾有残暴言论,秦用宋怀瑾,诸位也算是怀疑我大秦暴政,疑赢驷暴君,但大秦尚未分辨,宋怀瑾尚未分辨,事情无定论,一切言之尚早,诸位判死刑前请准备好切实证据,否则,昭昭日月、朗朗乾坤,我大秦威严,岂能容他人随意污蔑践踏!”

    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那年轻君主一身肃冷,气势迫人,数千人的广场鸦雀无声,无一人敢发出丝毫声音。

    宋初一紧紧抿唇,赢驷完全可以置身事外静观事态变化,倘若无法回转,可以直接把她从秦国踢出去,然而,赢驷却将她和秦国、和他绑在了一起。

    这么做固然能够压制住事态的发展,但也要冒风险。

    赢驷率先进了清风馆,众人随后陆陆续续进入。

    待君臣诸子各自就坐之后,赢驷环视一圈,道,“想来诸位已经看见《灭国论》的手抄本了,宋怀瑾在此,尽可发问。”

    君座下方的台上设了二席,左边是受问者之位,右边是发问者之位。

    赢驷话音一落,有侍者上前扶宋初一到左边席位坐下,倘若有人想就学术言论上与宋初一辩一辩,就可以坐到右边位置,倘若只是询问只言半句,便不需要坐上来。

    “敢问宋子,可知山东六国流出的《灭国论》?”有人立刻便起身发问。

    “百家诸子在此,不敢当此称呼。”宋初一先客气了一下,接着道,“前些日已阅那卷《灭国论》。”

    “先生以为如何?”那人紧接着问道。

    宋初一笃定而言简意赅,“残暴不仁,有逆天道。”

    那人陡然厉声质问,“然而如此一卷言论,却是出自你宋怀瑾之手,可是?!”

    相对与此人的激烈,宋初一显得如一滩死水,“阁下何出此言?何以证明?”

    那人见宋初一不承认,冷哼一声,旋即大声道,“有博弈社中流传,宋怀瑾曾在卫国酒馆中言道:平生最大兴趣就是灭人国!此话可是从你口出?”

    “怀瑾在卫国,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既然早有此言,博弈社为何到今日才流传出来?”宋初一不答反问,她冷笑一声,“怀瑾的灭国论也早已写就,为何偏偏待我从巴蜀归来才半月之间传遍山东六国?”

 第237章 断指之盟誓

    “我等……”这苍老的声音并不是很大,却瞬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名素袍老者拄着手杖吃力的站了起来,一边往宋初一右边的位置走,一边道,“并无切实证据,证明那卷《灭国论》就是你这后生所作,但明面上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你,为天下苍生免遭涂炭,不得不慎重,只要你敢断指赌誓,老朽便信你。”

    “相子!”樗里疾忍不住站了起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随意毁伤,相子这个要求是否太过分了?”

    “用父母所授盟誓以证自身清白,有何过分?”相子步上台,在右边的作为跪坐下来,“此事暂且不说,道家《灭国论》实令老夫惊艳,愿以法家之学与后生辨上一辨。不知何人教出后生这等才学惊艳的道家子弟?”

    他顿了一下,微微一笑,转向南面次席一袭青衣的中年人,“庄子?”

    庄子居然在场!他不是最厌烦参加这种聚会?

    宋初一心中一跳,放在腿侧的手微微收紧,她已经知道这世界不是自己原来的世界,可以说,师门问题是她最大的致命漏洞,今日她处于被质疑的被动位置,如果非要逼着说出个一二三……在座的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庄子目光落在宋初一被黑绸带遮去一半的面上,想起在蜀国她讲的那个“梦蝶”,转眼看了相子一眼,“且看输赢吧。”

    “怎么,庄子不是淡薄红尘?却还在意输赢?”相子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庄子闲闲的抄起手,微挑起唇角,“有无之相生,难易之相成,长短之相形,高下之相倾,音声之相和,前后之相随。道家说的是天道恒平。相子不懂道。不如与我先逍遥山水几日。感悟一番,何故与后生较劲?”

    这番话却是一点也没有给相子留情面!

    世人只道庄子逍遥不问俗事,却鲜知他其实是一把隐锋芒的利刃,一张利口从不顾人情世故,能说什么中听的话?

    “老朽的确不懂。”相子声音丝毫不怒,但眼神似要在庄子身上剜两个洞,“不过难得看到一个顺眼的道家人,自要讨教一番。”

    言下之意,就是看着庄子特别不顺眼。

    “那请便就是了。”庄子淡然一笑。

    言语占了上风,可是相子却皱了皱眉。这才发觉自己被下了套,方才问题竟是被庄子轻松绕开。眼下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就不好再继续盘问。

    宋初一转身向右,微微躬身施礼,“请前辈指教。”

    “既是辩论就不分学道先后。”相子微微拱手,开始发问,“你在《灭国论》中言,人有欲,故而生出时间万种恶,主张以道家无为之说使人淡薄,岂非变相的灭欲?岂非有失人伦之道?”

    如今主流学派中,都有谈到人之“欲”,对于不好的欲望,多是主张用各种办法加以约束,却没有任何一家是宣扬灭掉人之欲望的。

    相子并非无缘故的跳出来出风头,而是要为逐渐衰落的法家扳回局面。

    当世,之所以有百家争鸣的局面,是因为各家都想证明自己的学说才是最合时的、最实用的,所以相子作为发问一方,主要是抓住《灭国论》中的漏洞进行抨击,证明《灭国论》根本无以治世。

    在驳倒宋初一之后,他可以再加以说明法家足以种种好处,达到宣扬法家的目的。只要得到国君的认可,并得重用,法家才能够再次崛起。

    这次宋初一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举世皆知。秦国又是借助法家人才强大起来,对法家的好处自然知之甚深,相子就是看准这次机会,才会亲自出马。

    “相子言重了。”宋初一直身,“道家一向主张一切顺应自然,从不助长什么,亦不绝不会扼杀什么。灭国论中不过是主张用道家言论教化民众,道家人因明白,道法自然,顺应天命,故而淡薄。我既未强迫人灭欲,又何来‘扼杀’之说?”

    “既然如此,怎能保证别人能接受你言论主张?灭国论之说,治国无用乎?”相子直指根本,但他也意识到道家学说,无论怎样都能转圜,想把宋初一驳到哑口无言很难,因此变了策略,一边驳,一边用法家作为对比,一样可以达到目的,“人因有欲,而生法赌,可谓无法不成国,我法家专注法、术、势,富国强兵,重法、变法一段时间便可见成效,敢问如何能见《灭国论》之效?”

    宋初一本就没想辩赢,却也不能输。她微微侧头,道,“儒家治国无用乎?礼义仁德教化庶民,何以见效?灭国论本就不是治国实用之道,而是引导人心平和向善之言论,因此怀瑾无法回答相子所问。”

    本来的出发点就不同,不是一条道上的,所以没有什么可比性,难以用法家学术推翻《灭国论》,就算相子本人能把宋初一驳倒,也难以证明法家学术更强。

    到这个地步,相子的目的也达到了一部分,以他的身份地位,再纠缠下去难免显得没有风度,遂沉吟一下,拱手道,“倒是老朽偏执了,多谢赐教。”

    “相子言重。”宋初一还礼。

    相子起身回位。

    这是正经的学术交流与较量,就算落下风,抑或辩输了,也不会有人恶意嘲笑,更何况在此之前,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灭国论》本质。

    “在下儒门吴继。”随着相子入座,儒家后排有人站了起来,“据闻宋先生主张灭巴蜀,并且以计谋乱蜀……既然先生主张道家学术,为何做此灭人国之事?”

    宋初一道,“据说……也不过是传言而已,秦公在此,您大可问清楚。”

    赢驷主动开口道,“巴蜀之乱已经近百年,近来更是愈发不可收拾,岂是宋子可为?我大秦平桀纣之乱,先生如此说,是质疑我秦国别有居心?”

    不仅解释,而且倒打一耙。

    吴继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坐在左下的墨家大弟子开口道,“言归正传,老夫倒是觉得相子提议甚好。我等不能证明山东六国流传的逆言论是宋怀瑾所为,但宋怀瑾也无切实证据证明不是自己所为,事情至此,总要给天下一个交代吧?”

 第238章 前世今生缘

    墨家巨子年事已高,因此并未亲至,只派了坐下大弟子曲锢前来。墨家无意为难宋初一,也无意与秦国对立,只要宋初一肯发誓,便没有再追究的必要了。

    墨家的学派宗旨是“义”,当世之上与儒家并为最大、影响力最深的两个学派,而相对于儒家的松散,墨家内部结构严密,规矩森严,是一把战斗力极强的利刃。

    “以血盟誓即可,何必要残体?”一名大儒皱眉,并不认同。

    誓是必须发,关键是如何发的问题,在这个上面,就连赢驷也没有发言权。

    “那残暴言论涂炭天下生灵,不赌以大誓,如何令天下信服。”曲锢看向宋初一,朗声问道,“宋怀瑾,你可敢残指以明清白!”

    就算没有人要求,宋初一也会以赌誓,只是没想到相子先提出来了,而且不愧是法家的烈性子,开口就是断指盟誓。法家向来以公正严明着称,严于律己、严于律人,并非独独针对宋初一。

    君子,能为自己说错的一句话、做错的一件事情,自裁以谢罪,为了证明自己的品德,亦可以豁出性命!这是在这个世上的生存法则,纵然,君子之道已经逐渐衰落,但只要百家学派还在,这些生存法则就无法被彻底抹杀。

    “生死事小,失节事大。”宋初一缓缓说着,抬起手,“刀来!”

    “不……”樗里疾猛然直身,话刚出口,却被赢驷冷声打断。“宋子磊落!上刀!”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的确算是很好了……在场肯定有人要搅局,如果一直推三阻四,恐怕处境会更加糟糕。樗里疾眼睛泛红。硬生生逼自己坐了回去。

    黑甲军将一把短刀送到宋初一面前,钦佩她的果敢磊落,“宋子请!”

    “慢着!诸子事情没弄清楚。就让宋子发毒誓,以众强凌弱,是否不妥?”一人从南墙角落站了起来。

    宋初一已经将刀拔出鞘,这人言语中是维护她的意思,但也不排除是想继续搅和,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如果是前世,别人能攻击的也不过是她的女子身。但今生……灭国论、她的出身、她的师门,还有……她在蜀国的种种作为,或许别人不知,但当时闵迟也在蜀国,未必不清楚!

    事情就此了结。舍下一根指头也不算什么。但这一根指头不能白舍……

    “阁下可是魏人?”宋初一问道。

    那人愣了一下,“非是魏人,宋子何出此言?”

    “在座可有魏人?”宋初一扬声道。

    座下零零散散有人应声。

    宋初一将手摊开在案上,微微挑起嘴角,“劳烦诸位转告贵国右郎中,他也不过只能攻击宋怀瑾本人罢了!就算宋某今日死于流言,也不能证明他就比宋某本事!”

    话音一落,扬刀挥下。

    众人还在想她话中的意思,却见一袭青衣如影般闪身到台上。一只手稳稳的抓住宋初一握刀的手,猛的转了个方向。

    冷光一闪,鲜血四溅。

    宋初一愣住,满屋的人也都长大嘴巴,略有些失态的盯着这一幕。

    案上确实落了一根尾指,却不是宋初一的,而是庄子的!

    “这个誓言,我替她发了。”庄子不顾众人惊讶,对天盟誓,“倘若那流传在山东列国的残暴之言是宋怀瑾所为,我愿代她受上苍惩戒,生生世世不得善终!”

    说罢,松开宋初一的手,洒然而去。

    温热的血液顺着指缝流下,宋初一像是被灼烫一般,一松手,短刀咣啷一声掉在地板上。

    为什么?这一世不过一面之缘,饮了一场酒,为什么替她盟这样重的誓言!宋初一喉头滚动,眼中温热的水渍将覆眼的黑绸浸湿。

    宋初一猛然起身,伸手扯下绸带,可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辨不出方向。

    记忆里的师父,一直是个对任何事情都漫不经心的人,活的自在却也孤寂,他一向对师徒情谊也一副淡淡的模样。别说今生浅相识,便是前世,宋初一也不会想象师父有一天会把她的事情揽在身上。

    若说此世庄子非彼世庄子,可,他绝然离去的行事风格,又如前世如出一辙。

    宋初一缓缓坐下,伸手摸到案上浸在血水里的断指,忽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直固若金汤的心墙瞬间崩塌,眼泪更是不受控制。她伏案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满案的血浸染在玄色衣袍上,只留下微暗的痕迹。

    众人被这一变故惊的什么都忘记了。

    纵然庄子的言论对治国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但是不可否认他的才学惊艳天下,那些气势恢宏、瑰丽无可比拟的文章,那些对天道彻悟的言论……皆受当下士子推崇,可说地位比孟子更超然。

    这样一个圣人,却遭受断指之难……

    纵然,众人不知他与宋初一的师徒关系,也并未逼师受过,但事情既已经发生,便是不争的事实,在场之人无不羞惭悔恨,均不愿再回想,便心照不宣的将此事揭了过去。

    受魏王命令过来煽动舆论的人也未曾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心知此事已经了结,这时谁要是再对宋初一发难,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樗里疾回过神来,看见宋初一伏在案上,久久未能起身,心中钝痛。

    “庄子已代徒发毒誓,诸子看……是让宋怀瑾再发一个呢?还是就此作罢?”赢驷冷漠的声音打破寂静。

    “我等信庄子。”众人齐声道。

    “《灭国论》迅速流传山东六国,此事甚为蹊跷,不论此人是针对大秦还是针对宋子。赢驷绝不会善罢甘休!”赢驷缓缓起身,目光从宋初一背影掠过,“诸位既齐聚秦国,可尽情论学。秦定当尽地主之谊。”

    “恭送秦君。”众人施礼目送他离开。

    樗里疾迅速上前扶宋初一随后离开。

    ……

    “如何?”马车里,樗里疾焦急的看着扁鹊。

    扁鹊收回把脉的手,“昏了过去。并无大碍。”

    樗里疾叹了口气,他也摸不准宋初一的性子,但能清楚感觉到,她根本不在乎斩断自己一根尾指,却不能接受庄子代她受难。

    樗里疾不明白,庄子既然刚开始不认她,为何又要有此一举呢?

    “真是不懂道家人!”扁鹊也说出了樗里疾的疑惑。

    朦胧中。

    宋初一又回想起许多年前,师父那声叹息。

    “我已决意斩断俗事尘缘,你非让我如此挂牵,当真是孽障!揍你都是轻的!”

    那还是在师门时,她偷偷潜入附近的鬼谷,被谷中机关所伤。当时被鬼谷弟子送回师门,庄子当着他们的面把她痛揍了一顿。

    当时她只有六岁多,高烧之中隐隐听见师父这句咬牙切齿的话。可是时间太久了,后来她出师门,辗转世上,受了诸多磨难,几经生死,师父都没有再管过她,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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