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里得知后,稍稍安排部里的工作,立即与康世恩于4月初赶到四川的三个喷油现场。
这是余秋里上任石油部长后首次到石油勘探现场。当他看到隆隆的机台和飞旋的钻机,尤其是仍在壮观喷油的景观,兴奋不已。他从一个井台走到另一个井台,见什么便问什么,恨不得把钻井和勘探知识一下全部装进自己的脑海里。
“来来来,抽烟抽烟!”每到一个井台,余秋里便把头上的草帽往旁边一扔,不管脏不脏,一屁股坐在工人的床铺上,毫不见外地盘起双腿,掏出口袋里的“中华烟”满屋子散……
“这就是部长啊?”工人们用油乎乎的手一边吸着难得见到的“大中华”,一边窃窃私语。
“啥部长不部长的,到你们这儿,我就是小学生。你们可得给我好好讲讲这儿的油是怎么打出来的。讲好了,我再给你们抽中华烟。另外还有肥肉吃!”余秋里一番套近乎的话,说得工人和技术员心里热乎乎的。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给丘峦碧野的南充大地带来无限春意。
“立即通知各地的局长、厂长都上南充这儿开会!我们要好好研究研究如何集中兵力在四川这儿打个找油歼灭战!老康你说呢?”余秋里听完汇报和几天的现场学习调查,对康世恩说。
“我赞成。”康世恩早已求之不得,这四川的勘探工作是他近年花的最大心血,如今已见油了,下一步怎么把地下的储量搞清楚是关键,所以当余秋里部长提出要开“南充现场会”,便立即让随行的唐克司长向各地发出通知。
“老张啊,你的任务有两个:一是等开会的代表来了,你要好好介绍介绍这儿的勘探情况,二是把伙食搞得像样点。”余秋里对四川石油管理局的张忠良吩咐道。
“是,首长!坚决完成任务!”张忠良把腰杆挺得直直的,向余秋里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余秋里瞅着非常满意,说:“我知道你是石油师的副师长,身经百战的红军老战士!哎,抽时间你给我讲讲石油师的情况,你们是毛主席亲自批准的一支集体转业到石油战线的钢铁部队。中国石油的希望主要靠你们了。以后碰到最艰巨的任务,我可要用你们去冲锋陷阵啊!”
“是。首长,你指向哪里,我们就冲锋到哪里!完成不好任务拿脑袋见你!”张忠良又一个军礼。
余秋里有些激动了,虽然自己也才脱几天军装,但他喜欢部队,更爱听这样的话。部队嘛就要勇往直前,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此刻他想起了毛泽东在菊香书屋那天找他谈话时曾吩咐他:找石油就像打仗一样。要把石油师用好,用在刀刃上。如果什么时候再需要部队,我负责给你!
毛泽东是军事家,是用兵如神的大军事家。在建设共和国时期,毛泽东作为领袖和统帅,仍经常喜欢用当年推翻蒋家王朝和打日本鬼子的方法,使用军队和军队干部来承担艰巨任务和特殊行业的战斗工作。他用独臂将军余秋里当石油部长,其本身就是和平建设中的一部分“军事艺术”。
余秋里来到石油部后,深知这支担负国家经济建设特殊任务的找油队伍,长年在野外作战,既独立又分散,以一个机台或一个地质普查队为单位,如何有效组织和指挥这样的队伍,引起了余秋里深深的思考……
“我们的找油是以井队为生产单位,所以一切工作在于井队,一切跃进在于井队,各个地区工作做得好不好,也都集中反映在井队。所以,加强井队建设,是我们石油勘探能否取得成功和部、局工作意图能否获得顺利执行的关键。毛主席早就说过,红军之所以艰苦而不溃散,支部建在连上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我们的井队当然还有地质普查队,也应该把党支部建设好,每个井队都要有政治指导员,这是完全必要的,完全正确的……”南充会议上,余秋里以其军事政治家的真知灼见,提出了石油队伍建设的一个开创性思路。从此,中国石油部队有了“支部建在队上”和“指导员制度”,这是余秋里的创造发明,也是我们党和军队光荣传统在石油队伍中的继承发扬。几十年来,中国石油队伍南征北战,石油部的领导换了一任又一任,但余秋里的“支部建在队上”和“指导员制度”从未变更过,即使在80年代曾经出现工业部门统统取消“政治机关”的风潮与机构改革中,石油部仍保留“政治部”编制。实践证明,像石油部这样执行特殊任务的经济工作战斗队,支部建在井队和政治指导员制度,是符合中国国情的,也是一条使队伍取得胜利、队伍坚强有力的政治保证。
余秋里的这一贡献影响着整个石油工业建设,也将继续影响石油工业发展。
然而,余秋里的更大贡献还在于他用其在革命战争年代锤炼出来的那种克敌制胜的娴熟的战争艺术,指挥了石油开发的战役。
“既然四川已见油,我们希望尽快地打到大油田。那么用什么办法?我看集中我们的优势兵力,像毛主席指挥打三大战役一样,打大会战是可以实现的!你们说呢?”余秋里挥起有力的右胳膊,询问部下。
那时的部下们,几乎都是清一色的从部队里来的指挥官,他们太熟悉打仗了。转业到石油战线后,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熟悉而亲切的军事用语了。经将军部长这么一说,顿时一个个热血沸腾,仿佛又可以回到那个战火纷飞、杀他几百个回合的大决战了!
“行!我看行!”
“我们赞成部长的建议!”
“对头,要干,就痛痛快快地干!”
局长、厂长们个个摩拳擦掌。就连整天戴着宽边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康世恩也把袖子一卷,高喊着说:“我看行!就打大会战!”
现在轮到余秋里笑呵呵了。突然,会议代表又见他脸色一变,挥起拳头,重重地砸在那张长条桌子上,近似吼着说:“好!现在我提议:中华人民共和国石油工业部川中石油会战成立领导小组,组长康世恩,副组长张忠良、黄凯,参谋长唐克!”
“是!”康世恩和张忠良、黄凯,还有唐克,齐刷刷地站起来接受任务,并向余秋里敬军礼。
“新疆局的张文彬、玉门局的焦力人、青海局的杨文彬,你们回去以后,要迅速组织最强的兵力,参加川中会战!”
“是!”张文彬、焦力人、杨文彬以同样的标准军礼接受将军部长的指令。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军人出身。张文彬,原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九军五十七师政委,是他和师长张复振带领全师官兵于1952年接受毛泽东主席的命令,集体转业到石油战线,成为新中国第一代石油工业的开拓者和领导者,离休前曾任石油工业部副部长;焦力人,1938年入党的“老延安”,离休前任石油部常务副部长;杨文彬也是位“老八路”,离休前为石油战线的领导之一。
一群战争年代走过来的将士们,以其军人的特有风格,以其排山倒海之势,拉开了新中国石油工业史上的第一场会战序幕——
一时间,来自共和国几支石油主力部队的勘探队分别从玉门、新疆和青海的油田上挥师“天府之国”。余秋里与康世恩商量后,又作出在成立由张忠良为局长的四川石油管理局基础上,再成立川中、川南两个矿务局,并从玉门石油管理局调来一名大员,名曰秦文彩,与四川有名的大地主刘文彩只差一个姓,但秦文彩是位地道的赤贫出身的革命者,后任石油部副部长、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总经理。柴烟白塔,绿肥红瘦,嘉陵江畔的川中土地上,100多台钻机,在7条地质构造上威武雄壮地摆开战阵。而康世恩对秦文彩下达的命令是:必须在已经见油的南充、蓬莱、龙女寺三个地质构造上迅速拿出20口关键井,作为整个会战前的勘探主攻任务。
“大油田、小油田,就看这20口井出油情况了!”康世恩雄心勃勃地说。
“可我觉得川中这样的地方,地质复杂,不宜如此大动干戈搞会战。最好再等等已经出油的几口井观察一下为妙。”年轻的四川石油管理局总地质师李德生面对一群将士出身的军人指挥员摩拳擦掌的架势,提出了不同看法。
康世恩的眼睛一下瞪大了:“你再说一遍!”
李德生梗着脖子,说:“我还是坚持等地质情况弄弄清楚再大干也不迟。”
康世恩一下火了:“不迟?你不迟我还觉得迟呢!”然后问余秋里:“你是部长,你说呢?”
余秋里本来是坐着的,听康世恩一问,便“噌”地站起来,大步走到李德生面前,两只眼睛凶狠狠地盯住对方,声音是从鼻孔里出来的:“你再说一遍!”
李德生是知识分子出身,哪见过这阵势?吓得直冒冷汗:“我、我是说不能蛮干,要干也得等地质资料都收集齐了才好决定怎么干嘛!”
“那你说要等到什么时候?”看得出,将军部长是硬压着心头不满。
“这个我说不准,或许半年……也可能一年、两年……”
余秋里一听就火了,拳头猛地砸在桌子上:“扯淡!等你资料收集齐了,人家钢铁大王都已经把英国美国赶超了。我们还干个鸟!你这叫动摇军心知道吗?油都喷到天上了,这是最好的资料,亏你还是个总地质师呢!”
李德生大汗淋淋。
康世恩在一旁对生产一线的干部们挥挥手:“该干什么还去干什么!战场已经摆开,不能有任何动摇!”
两位军人出身的指挥官深知决定了的事不能有半点马虎,否则就实现不了战役意图。
余秋里见川中战局已布置就绪,便对康世恩说:“老康,看来我们得抽出时间专门关注一下东北那边的事了。”
康世恩频频点头:“我也这么想。听说地质部那边已经有了不小的进展。”
余秋里一听又来劲了:“是吗?既然这样,咱们也得赶紧动作!小平总书记不是指示我们千万要注意做好战略、战术和战役三者之间的关系嘛!川中会战可以说是我们今年争取拿出产量赶指标的战役,而玉门、克拉玛依和柴达木三个主力油田生产基地是我们只要采取有效的战术就能抓稳产的地方,东北松辽则是我们今后有可能搞到大油田的战略方向。与战术和战役相比,战略对我们石油工业发展更具有关键性意义。走,立即回北京研究松辽的问题!”
早期的找油,有点像瞎子捉迷藏的味道。浩浩960万平方公里的面积,千把台钻机、几万地质队伍就像天上撒下几粒芝麻粒儿,真可谓微不足道。但不管是瞎子捉迷藏,还是天女散花,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人要在自己脚下开出“哗哗”直冒的大油田,既是做梦也在想的愿望,也是国家经济发展的迫切需要。还有便是国家安全的紧迫需要。那会儿美帝国主义刚在朝鲜战场丢了面子,仍不甘心,便不断借台湾小岛上的蒋介石残余势力,在我东南沿海进行捣乱和挑衅。毛泽东决意要给美国人和“老蒋”一点颜色看看,金门一带变得战局十分紧张。现代战争,特别是海战,舰船和大炮离不开用油。余秋里虽说已离开军队,但老帅和国防部的统帅们时不时地询问他:油找得怎么样了呀?这无疑给将军部长增添了很大压力。这种压力是石油部门的一般干部和普通职工体会不到的。
余秋里承受的压力还在于当时风起云涌的“大跃进”的政治压力。
“干脆,今年的钢铁产量比去年翻一番!何必拖拖拉拉嘛!”余秋里在川中刚刚安排好战局,欲求本年度力争完成好国家交付的年度石油计划,而毛泽东此时又在北京下达了这一新指标。
石油部长叫苦不迭:本来李人俊代表石油部党组在中南海向毛泽东和全国人民喊出的“一吨钢一吨油”还可能有点儿戏,这回毛泽东又把钢铁指标“翻一番”了,不等于要他余秋里命嘛!更严重的问题是,那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全民炼钢铁”狂潮,已经刮到连搞石油的人也不得不放下手中的钻机与地质锤的地步了。
余秋里回到北京,见自己的石油部大院内烟雾弥漫,人声鼎沸。一边是一群机关干部架着几口大铁锅说是在“炼钢”了,“原料”来自各家各户包括机关后勤处那儿搜集上来的一些破铜烂铁,甚至是做饭的锅、烧水的壶;一边是勘探司的人在后院搭着几台像食堂灶台一样的人造炼油炉……真是好不热闹!
“炼了多少钢水出来啦?”余秋里眯着眼,走到“炼钢”同志那儿问。
炼钢者皱皱眉头,踢了踢甩在一边的几块像马蹄形的铁块,胆怯地:“部长,就这么点儿,可我们已经几天几夜没休息了……”
余秋里又皱着眉头走到“人造油”炼场,问:“搞出几滴油了?”
炼油者提出一个铁桶,不好意思地:“部长,我们可没有马虎过,这玩意儿它不怎么出油呀!”
余秋里脸色一板,站在大院内吼道:“你们听着,立即给我把这些破破烂烂的玩意儿统统扔了!有力气就给我使在找油上!以后谁再吃饱了撑着干这些玩意儿,我就把你们赶到玉门、赶到青海去!”
石油部大院顿时重新变得清净和干净了。
但有一位干部被余秋里叫住:“鲍副主任,你躲什么呀?”
办公厅副主任鲍建章被余秋里抓住了。这位老红军只好苦笑着走到余秋里面前:“余部长,你有什么吩咐?”
余秋里瞅瞅四周没有人,便悄悄问道:“我上次让你种的小麦怎么样了?”
鲍建章瞪大眼睛:“你真让我种麦啊?”
余秋里一听就火了:“你以为还是假的啊?”
鲍建章喃喃道:“我以为你跟我开玩笑呢!”
余秋里的空袖子一甩,扇出一阵风来:“谁跟你有闲心开玩笑!告诉你鲍建章:你不仅要给我种上几亩地,而且还要严格按照人家的先进经验,该怎么施肥,怎么中耕,怎么深翻,你一样都不能少!尤其是那个密植。别给我搞稀里马虎的。”
鲍建章一脸苦相地:“余部长,你到底想干啥呀?我弄不懂嘛!”
余秋里两眼盯着眼前的这位满身枪伤、走过雪山草地的老红军战友,对天长叹一声:“我要是弄懂了还叫你种狗屁麦田嘛!愣什么?没听懂?那我就再告诉你:人家不是报纸上天天在说,人有多大胆,地就能产多少粮吗?我倒要看看到底一亩地能产多少斤粮食。我们不亲自实践一下,怎么可能知道到底能产多少粮嘛!”
原来如此。鲍建章恍然大悟。
“好,我立即组织人员去农场播种。然后再把收割的产量告诉你。”鲍建章终于认真起来了。
这就是余秋里的作风,什么事不实践他不相信。实践了是熊是狗,你再要他指鹿为马就是砍他的头也做不到。
这事还真让余秋里碰上了。不久,有一次余秋里参加中央会议时,在休息室的走廊里,冷不防有人在他身后叫住他:“余秋里!”他转过头一看:哟,是毛泽东和几位领导人正边聊边向他走过来。
“主席。”余秋里习惯地举起右手敬礼后上前与毛泽东握手。
毛泽东和蔼可亲中带着几分威严地说:“刚才我们几个在议论一件事。你说说,这个粮食高产,到底一亩能不能打一万斤呀?”
余秋里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在当时要回答好这样的问题可得有“艺术”,何况是在毛泽东面前。人民日报把河南、山东等地粮食亩产“万斤”、“十万斤”的“卫星”上了头条新闻,有的是经过毛泽东亲自审阅过的哩!你说怎么回答?但余秋里就是余秋里,他的心里“咯噔”一下之后,立即恢复了正常心律,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主席,我是庄稼地里长大的,我可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亩地能产一万斤的。”
毛泽东的眼角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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