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的眼前浮出一位满身是血却仍端着枪高喊着“杀啊”直冲向敌人的阵地……刘四虎渐渐变成了年轻教授张英——张英抱着图纸,在战区的油井之间来回地奔跑,汗水淋淋,终于设计出了一种只有“一把火”的“水套加热炉”。
“好嘛!这回我心头的石头能放下了。”将军的脸上露出笑意。
“可万一炉子爆炸怎么办?”试验时,有人担心地问将军。将军摆摆手:“爆炸没关系,既然是科学试验,哪有一帆风顺的?要允许失败,重要的是要从失败中总结经验教训。当然要尽可能避免不必要的牺牲和损失。这样吧,你们以后试验时,叫上我。”
别别,还是我自己去吧!张英朝将军做了个阿弥陀佛的手势,顶着大风走向井场。只见他来到新设计的热炉前,撅着屁股,像獾子刨洞似的头埋在地里,给炉子点火。
“张教授,你这方法不行,我们天天都像你这样点火,过不了两天就得让老婆孩子从家里赶出来!”工人们站在一旁笑话年轻的教授。
张英感到莫名其妙:“怎么呢?”
工人们说:“你这个设计不科学。”
年轻教授生气地:“我设计不科学,那你们自己设计呀!”
将军见年轻的教授气呼呼地回到设计室,便让食堂端来一碗玉米糊粥和两个菜团子。一边请他吃,一边说:小张教授,我看你自己去实践一次,根据一个工人管理一条管线上的二十多个加热炉,统统点一次,看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事。
年轻教授一愣,抬头看看将军,点点头,立即起身要走。
别忙,先把这吃了。将军指指桌上的粥和野菜团子。年轻教授很感激地看了一眼将军,随即狼吞虎咽起来。
一个上午过去,张英从油井上回到机关。他低着头,就是不敢抬头见人。将军看到了,笑眯眯地走到他身边,想笑又没笑出来:年轻教授满脸油污,两条眉毛烧掉了一条半。“怎么样,看来这个加热炉真得改一下嘞!你想一想,采油工天天要点火,这眉毛头发要都全烧光了,他们可都是年轻小伙子,你还让不让他们找对象、跟媳妇亲热了?”将军的话把年轻教授逗乐了。
“我马上重新设计。”张英抱起一堆图纸,精神抖擞地进了设计室。
趁着年轻教授进行设计改进时,将军走进了另一位教授的房间。秦同洛,人高马大,不像个教书匠,倒像个搬运工。可惜他太瘦了,瘦得如一根柴火棍儿。“你怎么啦?饿的还是有病了?”将军好不怜悯。
秦教授不好意思地双手提了提快落下的裤腰带,说:我饭量大,定的口粮吃不饱。
那你一天能吃多少?
够饱,得五斤左右吧。教授说完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
将军也笑了:五斤?!好,五斤就五斤。
几天后,大肚子教授秦同洛一天五斤口粮就这么在会战全线传开了。说是余部长、康副部长特批的。一起特批可以放开肚子吃饱饭的还有张英等几个知识分子。
攻克集输流程战斗中,又一个年轻技术人员进入了将军的视野:他姓冯名家潮。单薄瘦小,马来西亚归国华侨,工作中被人称为“拼命三郎”。将军非常欣赏他,才二十多岁的石油学院毕业生,却是从玉门来的“老石油”了,业务上相当有一套。技术座谈会上,他提出一个“挂灯笼”的集油流程方案,引起将军和康世恩的格外兴趣。所谓“挂灯笼”方案,就是沿井排铺设一条集油管线,再把油井一口一口地串联起来,各油井出来的油在井场加热计量之后,通过这条管线输到输油站。
小伙子聪明,有智慧!余秋里和康世恩对此频频叫绝。不过还是有些关键性技术让将军心存顾虑,于是请康世恩代为询问冯家潮。
“你这个办法不用蒸汽伴热管保温,而是利用井口保温后的余温,能保证管线冻不了?”
“绝对冻不了。”
“要是冻了呢?”
“这……”
“这可是要害问题。如果管线冻了,你们可要削尖脑袋钻到管线里把油给我顶出去!”
将军忍不住笑康世恩够绝,逼得年轻人没退路。
“这、这实际上是用热量互相补充的办法嘛!”年轻人一时语塞后又辩解道,“一口井好比一杯水,一条管线好比是一桶水,把一杯热水和一桶热水同时拿到室外去,到底谁先冻住了呢?当然是杯中水。现在集油管线是一口口油井串起来的,几十口井的热量汇集到一条管线里,它自然不会冻的。”
有道理,看康世恩这“老狐狸”还有什么难题出来。将军在一边乐着看大专家和小专家对阵。
“理论上是可行的。”瞧康世恩厉害嘞!他这么说:“但实践中还有许多问题。你们要反复计算论证。还有一个回压问题,你们考虑了没有?”
“老狐狸”到底厉害。他继续发难:“这十几口井串在一起,管内压力高,井口压力低,回压会不会把油井给憋死呢?”
将军为年轻人捏把汗:这可是致命的问题!
“不会!”年轻人大声回答,而且非常肯定,“举例:假如一个人能挑50斤的担子,你现在只让他挑20斤30斤,他会很轻松的,不会压倒的。回压也是同样道理,只要控制一个合理的压力,就不会影响油井生产。”
将军暗暗为年轻人叫好。
“我看不一定,要真被你们把油憋回去了,那我们辛辛苦苦采油干啥?”
“是嘛,集油管线干脆抽真空算了!”
众人不卖年轻人的账。“是啊,管线抽真空行不行?抽真空,可以增产嘛!”这是康世恩的话,他也站到年轻人的对立面去了。
将军一下为年轻人捏汗。
“康部长,如果这样的话,那您还要油嘴控制井口干什么?干脆打开井口敞喷算了嘛!”嘿,年轻人突然向康世恩发起炮火了!
也许谁也没有意识到会有这种事发生,会场的气氛一下凝固了。
康世恩扶扶眼镜片,脸色很不自然地手去抓烟盒。
年轻人猛然省悟,额上冷汗顿冒:“康、康部长,我的话可能过分了,可我不是有意对您……”才思敏捷的冯家潮这回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一副可怜相。
“哈哈哈……”一阵大笑中,将军站起来。只见他朝冯家潮摆摆手,满脸欣赏地:“小伙子,没关系,继续说,继续说下去。”
冯家潮胆怯地看了一眼康世恩,见康世恩的脸上已有笑意,便重新放开嗓子,将为什么不能搞管线抽真空等陈述了一遍。与会者听后,频频点头。
“怎么样老康,小伙子讲得蛮有道理啊!你看……”将军想给康世恩一个台阶,再说时间也不早了,已过午夜12点了。
康世恩点头起身,说:“我明白了。既然办不到,我们就不说抽真空的事。好,余部长说了,今天的会就到这儿,明天继续谈。”
宣布马拉松式的会议结束,与会者顿觉解放一般。但唯独冯家潮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悄然从余、康身边溜过。这一切将军看在眼里。
“哎,老康,小伙子今天晚上有些吓着了。”将军给康世恩递过一支烟时,趁势用右胳膊轻轻提醒他。
“谁?”康世恩没有反应过来。
将军用嘴努努。
“他呀?我今天夜里还不能饶他!”康世恩声音很高地。
“你想怎么?”将军感到意外。
“他天亮前不把他的方案说服我,我就不让他睡觉!”康世恩发誓地一跺脚。
将军开心地笑:这些知识分子!老康也一个样!两个字:可爱!将军大手一挥:好,你们去研究吧,不过不要弄得太晚了。至少得眯一会儿。
康世恩没眯,回到办公室就让秘书将冯家潮叫到自己的办公室,一起叫来的还有张文彬和焦力人。
“小冯,你抽烟吗?”
“不不,我不会。”
“那我可就要抽了。”康世恩笑着从烟盒里取出十来支香烟,排在桌子上,说:“今晚我们可准备拍板你的方案,你小冯可得把你的设计理由全部说出来。”
冯家潮激动万分,原来如此啊!于是,他把从井口到集油站的流程及原理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然后又把自己的设计方案优劣之处也实实在在地陈述一通。
“老张、老焦,你们看呢?”康世恩征求张文彬和焦力人的意见。
“我看可以。”
“我也同意,这个方案是目前最佳方案。”
康世恩一拍桌子,站起身:“好,就基本定它了!对了,我还得给它起个名字,总不能叫你那个挂灯笼流程吧!叫——萨尔图流程怎么样,小伙子?”
冯家潮异常激动:“行。萨尔图流程!我们中国的!”
张文彬和焦力人笑了。他们俩不约而同地抬腕看表:嗨嗨,已经凌晨三点了,还散不散嘛?
康世恩抓起桌上的烟卷:“我还没抽几支嘛!”可此时干打垒外,已东方欲白。寂静的萨尔图草原上,已有人点起袅袅炊烟,雄鸡开始啼鸣……
冯家潮的“萨尔图流程”被确定后,余秋里指示康世恩立即召集会战指挥部高层领导,要求有关单位全力进行设计和试验。而这个流程在进行设计试验中碰到的问题也是一个又一个,如原油加热加温到多高为合适,集油管口径多大为好,管线埋多深为宜等等,都得涉及到一个关键性数据——K值。所谓K值,就是不同口径的管道在不同自然条件下、不同敷设方式下的总传热系数。这个K值在苏联教科书上可以查到,但K值选择什么样,对用材料、花的钱完全不一样,差异巨大。为了给国家既省钱又得符合大庆油田的生产需要,这一项工程意义非凡,为此,余秋里在石油部召开的党组会议上特别强调:“管线保温是个大问题。大庆油田在寒冷的季节里,气温下降到零下30多度,怎样保证输油管线畅通无阻,我们就要专门研究,确定这条管线在各种气温条件下该怎么办?输油温度应该多高?管线埋在地下温度变化情况如何?管线埋得多深?等等。这些数据我们可以从国外的一些书籍和文献中得到,但是我们不能完全依赖别人的资料和数据,而要从实际出发,在实践中去探索和追求。”
这是一个大会战中的部分战役。为了测K值,设计院的谭学陵等五名技术人员,在这一年的冬季,他们冒着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在冰天雪地里展开了一场场近似挖地雷的艰苦卓绝战斗,他们必须在每隔50—100米间,挖一个土坑,每个坑里蹲一个人,每个坑里蹲着的人每隔一段时间测一次温度,不管刮风下雪,必须不间断地进行测试。谭学陵他们就在如此寒冬腊月的冰雪中蜷伏在雪地里,一蹲就是十几个小时。饿了,从怀里取出石头一样硬的窝窝头咬上一口,再抓一把雪塞进嘴里润一润嗓子……十个月,6000多公里,测点1600多个,取得数据25万个。谭学陵等测试小组靠着学习将军部长的“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精神”,终于完成了大庆地区土壤传热系数为3这一结论,从而解决了“萨尔图流程”中一个关键性的技术设计参数。
“萨尔图流程”的技术名称叫做“单管密闭常温输送流程”。1965年这项技术获得国家发明奖,1985年又被国家科委评为发明一等奖。然而这个流程的重要贡献者谭学陵同志却未能见到如此的国家荣誉,积劳成疾的他因患绝症而过早地离开了人世。临死前,谭学陵还在病榻上一遍遍计算着油田管线集输和计量的160多个公式并加以推导论证,将最后一份心血留给了油田,留给了后人。
我们今天的人们无法理解昨天创业者的许多事情,科学技术的发展让当代人更无法认识先辈们是怎样以又土又笨的办法给今天的现代化生活创造锦绣的。比如石油输油管,今天一条输油管可以从几千里几万里远的地方铺设到我们的家门口、铺设到我们的城市里,而且一路都见不着叠叠重重、形似网状的管线——因为它们都在地下,同时还看不到一台台冒着焦烟、令人胆战的加热炉——因为全自动化的加热设施根本不用热炉。但再先进、再现代化的今天,仍然是昨天先辈们用最土最笨的办法累积起来的结果。将军曾经如此动情地说过一段话:我们中国的石油工业,就是靠着从国家的实际出发,以毛泽东思想为指导方针,通过走自己的道路,敢于解放思想,破除迷信,把革命精神和科学实践相结合才实现了自己的目标。
革命精神,加科学实践,这正是余秋里在指挥大庆会战、实现中国富油富国之路的两个锐利武器。
战争使将军失去了一只手,但将军在战斗的一生中常常有句朴实而豪迈的话——“拿下……”
将军的一生“拿下”过很多东西,“拿下”过江山社稷的天大事,也“拿下”过为战友遗腹子有口饭吃的百姓寻常事。他一生都在为别人、为社会、为国家“拿下”这“拿下”那,唯独没为自己“拿下”什么,不像有的人在多数时候或者关键时刻专门为自己的利益“拿下”什么事。
将军的“拿下”,是一种气魄,是一种胸怀,是一种壮志,是属于彻底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才有的那种英雄气概和革命精神。
在大庆,将军要“拿下”的是一个世界级大油田!
听“拿下”两字似乎那么轻巧,好像信手拈来!可年轻的朋友们,你们知道当年的将军和他的千军万马是怎么个“拿下”的吗?
告诉你:那时他们就是定一口井位,也得跑断双腿去用小铁锤打桩。
告诉你:那时他们就是摆一块岩芯,也得跪在地上一排排地去摆齐。
告诉你:那时他们就是为运出一车油,也得顶着风雨在车子上测气温。
告诉你:那时他们就是流尽一身汗,也得把井台上的每样工具擦干洗净……
工人是这样,干部是这样,将军也这样。
但,他们就是“拿下”了今天仍然在支撑着国家经济命脉的中国第一个世界级大油田!
这就是为什么将军在1964年首都万人大会上用了十几个小时作汇报,人们仍然听得津津有味,热血沸腾!并恳请最好再讲三天三夜。
现在还能有这样的事吗?
看来不会,除非出现奇迹。
然而君不知,当年将军“拿下”大油田谈何容易?
荒凉之苦可以忍、暴风雨袭击可以顶,饥饿之苦可以用野菜树皮,严寒冰雪可以不予理会,但到手的油田怎么变成战友手中的坦克动力,变成飞行员凌空而起的勇气,变成百姓日常生活的欢乐与方便,变成领袖爽朗的笑语和对付世界霸权主义的砝码,将军的“拿下”如此复杂而艰巨,需要穿越道道暗礁险滩,战胜重重惊涛骇浪……
“试验田?大油田上搞试验田?”有人听说将军和康世恩商议决定要在萨尔图富油地上搞个30多平方公里面积的油田开发试验田,不由窃窃冷嘲起来:老农民一个!
没错。当年打江山就靠的毛泽东式的一批“老农民”完成了中国式马克思主义的红色革命道路。现在和平建设,“老农民”之路仍然管用——中国是农民为多数的国度,不走“农民”之路就会犯机会主义。当然中国“农民”之路,必须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武装,其路才能光明坦荡。
农民就农民,农民种粮食先搞块试验田,就能使大面积的粮田保证丰收,少走弯路,这是符合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将军不服气地说。
科学实验,这实验就是试验田的意思嘛!康世恩完全赞同将军的“试验田”思想。
这不是瞎胡闹嘛!世界油田开发史上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又是一个毛泽东式的中国土布尔什维克!油田的勘探仍在进行之中,他们要匆匆忙忙割一块搞试验区,绝对是胡闹!苏联专家听说后,气急败坏了:你们这样做,好比把一块本来可以做一套漂亮西服的料子,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