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有什么办法?”康世恩和好几位油田领导赶忙围住宋振明。
宋振明伸出手指,神秘地:“有一个人可以救我们。”
“谁?”
“铁人王进喜。”
康世恩大喜:“妙。快叫老铁!”
老铁就是王进喜。
王进喜来了。宋振明赶紧在他耳边如此这般一说,王进喜拉拉鸭舌帽,笑笑,便朝身边的几位工人代表一挥手:进会议室。
将军仍然骂。越见不到人骂得越凶。“狗屎!狗屎你们……”当不知第几个“狗屎”的“屎”字还没有出口,突然会议室的大门口出现了王进喜。
“狗……”将军的嘴巴一下张在那儿。那个“屎”字没再出口。“老铁啊!你来啦?”将军的脸上立马暴雨转多阴、转晴了。
“唉,余部长,我来开会啦!”王进喜大步向会议室前排走去。
就在将军和“老铁”寒暄之瞬间,康世恩和宋振明等一大帮人,“哗啦”一下,全拥进了会场,那动作比兔子蹿得还快。
余秋里还没有跟“老铁”唠完三句话,却见会议室已满满当当了。又看看左右:康世恩和宋振明等领导毕恭毕敬地坐在他身边。
“那就开会吧!”他毫无表情地说。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余秋里平静、耐心和认真加忠告式地讲了许多关于下一步油田工作的指示。康世恩等认真地听着,最后康世恩还特意站起来深情而非常严肃地号召全体与会人员及广大会战职工,要牢记“余部长”的话,把大油田搞得更好。
晚饭时,余秋里吃得比较香。随后继续跟康世恩等叨唠,叨唠关于大庆油田和渤海湾的新油田……当然,他也颇有针对性地叨唠起干部作风问题:老康啊,我总觉得对干部,要求严一点好。为啥?因为党和人民交给我们肩上的担子重!出不得一丝半毫的差错啊!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干部作风不好,带出的必然是稀拉松垮的队伍嘛!领导严,大家也严。严,就可以出责任心;严,就可以出战斗力;严,就可以出规格;严,就可以出高标准;严,就可以出办法;严,就可以出风气;严,就可以使自由主义、个人主义没有市场;严,就可以把歪风邪气打倒;严,就可以避免错误;严,就可以保证思想上、政治上一致;严,还可以保证团结。而讲严,不单是生产工艺上要严,而且在政治思想上也要严,按党的原则办事,按标准办事,按工艺办事。严,不一定要瞪眼睛、竖眉毛——当然我知道自己脾气大,瞪眼睛、竖眉毛的事经常发生。但其实严,主要是对问题的不马虎,对原则的不让步。这里包含了耐心说服教育与严格要求相结合,包含了经常的、不断的实际教育和思想教育……
这一夜,余、康俩人几乎是彻夜长谈。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余秋里作为行将交班的石油部长向后一任新石油部长所作的“政治交代”,但我知道康世恩同志后来一直像余秋里那样按照一个“严”字当头管理着百万石油队伍,并使中国石油工业在他手上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他本人也最后官至国务院副总理、国务委员,成为“久经考验的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无产阶级革命家、我国工业战线杰出的领导人,新中国石油工业和石化工业卓越的开拓者之一”(康世恩逝世时,新华社发布的悼词语)。
第八章
世界级大油田如何开发,摆在一群多为农民出身的将士面前。从实际出发,走自己的路子,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事业从那个年代开始实践并初见成效。
“咖啡豆”,引出“萨尔图流程”。
西服上戳个窟窿,让人家去说吧!
“留有余地”,科学发展——将军部长一生高举的经济发展理念。
人民大会堂里响起:“中国人民用洋油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首长还在301医院。还在301医院那个病房。
警卫参谋的那张军用简易床也还在走廊里摆着。这已经有快两年时间了。这天,管理员小陈兴冲冲地夹着一个大信封,手里还提着一台两喇叭的录放机,见了警卫参谋和其他几位陪床的同事,一脸兴高采烈,而且以掩不住的喜悦和焦虑并兼的口气急促地低声嚷着:“就看这一回了!”
“什么呀?”警卫参谋等迫不及待地凑过来询问陈管理员手中拿的东西。
“听了就知道。”小陈卖了个关子。只见他把磁带往录放机里一插,又重重按下方块按钮,录放机随即“嘶嘶嘶”地响起——
“同志们……我国经济建设,国防建设和人民所需要的石油,过去大部分依靠进口,现在不管是在数量上或者在品种上,都已经基本自足了!”
谁?好熟悉的声音啊!
“是周总理在二届人大四次会议上的讲话。首长最爱听的……”小陈激动地说着。
“太好了!这回首长该有反应了吧!”警卫参谋和屋子里的人全都振奋起来。有人上前特意把声响又放大了一倍。
他们一边听着录音,一边紧张万分地看着床头躺着的首长脸部的每一丝细微反应。
啊——首长的脸在泛红!泛得红红的呀!有人惊叫起来!
可不,经过数百天“冰期”时代的首长真的脸上在发生奇妙的变化啊!
小陈和警卫参谋有些手忙脚乱地再把声响加大,并紧贴着首长的耳边——“中国人民使用洋油的时代,即将一去不复返了!”
“哗——”雷鸣般的掌声。
“首长!首长您听到了吗?”
“首长,这是您最敬爱的周总理在向全世界宣布我国‘使用洋油的时代一去不复返’的庄严时刻啊——首长!”
“首长,您这回该醒醒了首长……”小陈和警卫参谋及全屋子的人都流着泪水,站立在躺着的首长面前,一双双哭肿了的眼睛急切地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神志混沌中的首长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皮微微地张开,瞳仁里闪出一丝光亮……啊,是总理!是总理在表扬我们大庆,表扬我们石油工业战线终于为国家甩掉贫油的帽子嘛!是的,就是总理的声音嘛!
总理,您在哪里?我寻您好苦好苦啊!几百个黑暗无光无声的日子啊!
“首长!首长!”忠于职守的管理员和警卫参谋一遍又一遍地叫喊着,又一遍一遍地放着周总理那洪亮有力的庄严宣言——他们仍在尽一切可能让首长从这熟悉的声音里重新启动起生命意识的脉搏……
他们是在祈求。
“好!好了嘛!以后这个地方可就热闹得很哪!值得庆贺!”月亮当头照射的秦老胡同内,将军洪亮爽朗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天,他从前线得到一个重要喜讯:康世恩告诉他,6月1日上午九时,大庆第一列原油准时从萨尔图火车站驶出。
放下电话,将军搬了一把木椅,走到露天庭院中央,然后一屁股坐上。盘起双腿,昂首仰天……
嚯,天上星星满庭,争相欲与其说话。想说什么?询问我大会战打得怎么样啦?同志们肚子饿得还顶得住吗?
嚯,当然顶得起嘞!当然仗打得很好嘞!不过,现在我想的不是这些,是大油田到手了,怎么个开发法?这可是个大事情嘞,世界级大油田,弄坏了那是犯大罪嘞!
是啊,怎么个开发法呢?这与跟小鬼子干,跟“老蒋”的八百万反动军队干可不一样。
6月初的北京已经气温不低了,但深夜仍有些寒意,可此刻的将军浑身热腾腾的,他把松塌在裤腰上的圆领汗衫往胸口一捞,用右手扇晃起来,眼睛却依然瞅着满天的星星……
将军在倾听技术人员们各抒己见——当然现在是在前线的干打垒里:
李德生在说:那回葡萄花构造的第一口井试油时,天气冷,零下40度。油从井里喷出来后,一直冲到十几米高,可等它落下时怎么就变成了一粒粒颗粒状的固体物了,再往地上一看,嘿,这不是黑“咖啡豆”嘛!早晨,井场上的职工们醒来一看,满地都是又黑又光亮的“咖啡豆”,上去一踩,不滑又不碎,软绵绵的,跟海绵一样……我打电话跟康部长汇报,他也奇怪地笑了:咱们打油,怎么会丰收起“咖啡豆”了嘛!
设计院的康振华、柏映群等人说:大庆所处地域冬季漫长,地温低,而地下水位又高,油田的原油又是含蜡高、黏度高、凝固点又高,这“三高”在世界油田中也几乎是没有的。这个输油设计问题无从参考。一句话:难。
唉,阎王爷是有意跟咱过不去。好不容易搞了个大名堂吧,它偏偏不让你痛痛快快干下去。不知谁在唉声叹气。
有人立即反对,站起来反驳:啥话?既然我们把大油田都找到了,这“咖啡豆”有什么了不起。要我看,干脆把它冰起来,凝固成一块块硬家伙!这也好办嘛!像运煤似的,到时候用锯子一块块割开装上汽车火车的,有啥难嘛?
那位唉声叹气者不服:你这法子不行,石油石油,就得是流得动的油!咱不能让人笑话,会战了半天,费尽力气,结果净弄出些黑蛋蛋、黑块块的黑疙瘩嘛!
啥黑蛋蛋黑块块黑疙瘩?我看是你的心黑了!
你才心黑了!
将军笑,扬扬手:今天不讨论心黑的问题,大家集中思想,想想有啥招把咱们的“咖啡豆”融成流得动的东西,这样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油田的大开发,你们说是不是?我想既然咱们找到的油是跟世界上其他的原油没啥本质区别,那就该有办法把“咖啡豆”变成我们想要的流得动的液体嘞!
老康,最近不是听说有个苏联集输油气专家叫维什么夫的看过了我们的油吗?将军把目光转向一直在烟雾之中沉思的康世恩。
维舍夫,叫维舍夫。康世恩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踩熄后说:是,前些日子维舍夫先生正好要回国,我就请他上我们这儿来了一下,请教他怎么处理大庆油田的集输流程问题。维舍夫在苏联设计过许多油田的集输流程,我们的克拉玛依油田也是他给帮助设计的。可维舍夫看了我们大庆的油他摇头了,说他还没见过这种油,只好建议用他们的“巴洛宁”集输流程。也就是在井口保温采用热蒸气锅炉,油管线用蒸气管线伴随保温。原油的计量则用齿轮流量计或者翻斗计量器。这种方法是目前世界油田上常见的一种集输流程,还算比较经济。可是我们又觉得“巴洛宁”流程对大庆这么低温的地区仍然不行。维舍夫最后也没有办法了,说能解决的只有一种可能:把我们的油田搬到热带地方去。
众人哄笑:这是狗屁话!
其实维舍夫说的不是笑话,世界上有一个油田的原油跟大庆相似,在印尼,它确实是在热带的赤道上。大庆油田没那份福气。
余秋里听后笑不出来。一个大油田找到了,却解决不了原油从井口运送到输油站的问题,这不等于口渴的人跑到了海边——有水却解不了渴嘛!难道只有选择“巴洛宁流程”的可能?将军摇头自己否定了自己:在克拉玛依,他见过这种集输方法——几乎每口井上安装一个锅炉,再铺设大量钢管将油集运到油站。这种方法对只有少量油井的油田还可以,但像大庆这样特大型油田,以后的油井可能是几千几万口,假如都需要锅炉,这遍地燃烧着的锅炉紧挨着源源滚涌的油海之中,那不等于让人躺在随时要爆炸的巨型弹药库上嘛!绝对不成!不成!再说,要修那么多锅炉、铺设那么多进口的钢管,哪儿弄钱来呀?
将军陷入了举步维艰的境地。国家建设和国防事业天天在逼迫着,等待大庆的原油运到需要的地方,可这儿呢?有油却运不动。对了,不是“六一”从萨尔图发出了第一列原油吗?知道到了大连炼油厂那头怎么着?咳,三天没卸下去呀。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火车站就因为这列原油,弄得面目全非。当地人甚至叫嚷谁再敢把这样的油弄到大连来,以后就再不让这样的人进火车站。要不是将军通过公安部、铁道部等下达“谁阻拦运油车进站,谁将被视为破坏国家建设罪”这样的命令,说不准大庆的油也只能留在萨尔图呢!
没辙了?不。甩掉洋拐棍,让技术人员们开动脑筋就会有法子。那些日子,余秋里天天往技术人员那儿“扎堆”,甚至连办公的事都搬到了他们中间。你看他:手里总爱提着一根木棒,到那儿就跟技术人员们在地上比比划划,一蹲就是半天。这不,根据他的建议,还成立了由张文彬和焦力人任总负责的攻关大队。那热闹!放开手脚的攻关大队,拿出有点儿像前些年大炼钢铁的劲儿,在不同油井现场砌了一些锅炉进行试验。经过反复检查鉴定,觉得有一种采用封闭火墙加热风吹的采油树保温装置和围墙烟道式分离器保温装置相对效果比较好。这种俗称“三把火”的原油加热保温方案,即为:第一把火是在井口保温房进行热风吹——通过烟道往保温房送热风;第二把火是盘管炉加热原油;第三把火是值班房的采暖炉保温加热。试验场上,熊熊“三把火”,使井口出来的“咖啡豆”,果真在到达油站的整个过程中仍保持乌油滚滚状态。有人欢呼“胜利万岁”,可将军的脸上仍不见笑容。
“我笑不出。因为这‘三把火’时刻威胁着井场的安全,是三个隐患。”将军对人说。他的愿望是:尽可能让“三把火”变成“两把火”、“一把火”,并争取将火源与井场隔离,把明火变成暗火。
张文彬和焦力人受命朝这个目标继续试验。油建处的攻关小组经过三天三夜苦战,建起15米长的烟道分离器、保温炉和油嘴加热炉,使安全防火方面进了一大步;基建指挥部的玉门大队三小队,就地取材,建造“干打垒”加热炉,加热保温效率和防火效果也大有提高……如此这般,“三把火”真的变成了“两把火”。
攻关人员欣喜万分,邀来将军现场参观。
将军看后仍然摇头,并说:“‘两把火’并没有彻底隔离井场火源。一个小小的火星都可能导致一场大火。这个方案,我还不能高枕无忧……”
完全言中。将军不仅没能高枕无忧,还差点连乌纱帽都飞走了:当年10月12日下午1点,中区6排20井突然发生大火,浓烟滚滚,烈焰腾空,油田数千名职工投入灭火战斗,由于火势猛,不得不求助哈尔滨消防队。
“怎么样了?已经烧了七八个小时了,怎么还没有扑灭呀?”将军在北京的石油部大楼里,不时拿起北京—萨尔图专线电话,又叫又喊。
“给我要军委空军!”将军已经向总理办公室请求,准备随时动用空军飞机前往支援灭火战斗。
又是一小时、两小时过去了。熊熊大火仍在大草原上燃烧着,火光和浓烟笼罩着战区全线。一线指挥的康世恩已经几次被人强行从火场拉下来,而在救火中受伤昏迷的勇士已经达到30多个……
“必须坚决地想尽一切办法把大火灭掉!不留一点儿火星!”喊了十多个小时的将军此刻嗓子完全沙哑了,但他仍举着电话叫喊着。
“余部长,火……灭了。终于灭了!”张文彬在电话那边说,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这是12日的零时30分左右。
大火共烧了整整11个小时半。放下电话的那一刻,将军发现自己毛衣内的衬衫早已湿透。
“就是天大的困难,也要把难题给我攻下来!要不惜一切力量和代价!”将军的右臂这回在空中少有地连续上下挥动了三五回,每一挥都如飓风呼啸。
一位年轻教授进入了将军的视野:此人姓张名英,北京石油学院的副教授,他奉命带领的攻关组日以继夜地进行着设计和试验,那股勇猛的冲劲比当年714团在东南山的那场真枪真刀的血战差不了多少嘛!是的嘞,刘四虎又冲上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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