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奠基者-部长与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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奠基者-部长与国家-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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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的也净是大伙儿从井场上捡回来的落地油。这油烟的污染和毒气自然少不了。特别是南方过来的干部职工,打小没睡过暖炕。睡时往暖炕上一躺挺舒服,可一睡下去半夜常常不是背上被烧脱了一层皮肉,就是衣服棉被化成了灰烬。更有甚者,由于通风不够,焦油熏出的毒气,也不乏有人在不注意时第二天再没醒过来……后来成为石油部副部长的李敬同志就有过如此险情。那是这年的11月12日早晨。北风怒吼,滴水成冰。第二战区的两名机关干部有事向时任副指挥的李敬请示。可当他们来到李敬同志办公兼宿舍的干打垒前见房门紧闭,便猛然紧张起来——因为这两名干部知道平时他们的副指挥有起早的习惯,不会像今天这个时候还不起床。于是俩人立即撞开房门,顿时里面冲出一股浓烈的油烟味和皮毛烧焦的气味。再看电话机上,尽是呕吐之物……李敬出事了!两名干部去看床上的李敬时,见他已皮焦肉烂,惨不忍睹,早已失去知觉。“医生!医生快来!”电话铃立即响彻战区。李敬被送到急救地。经诊断为:一氧化碳中毒。在一番紧张的人工呼吸等抢救措施后,李敬终于得救。石油战线后来才有一位诗才横溢的“诗人部长”——李敬写过许多诗篇,也出版过诗集,可称石油高官中文采最好的一个。这是题外话。

尽管“干打垒”差点使石油战线少了一个“诗人部长”,但它终究还是救了余秋里和五万会战大军。之后的若干年里,大庆人每年都要动手筑起一批又一批干打垒,以满足日益发展和壮大的队伍。现今年轻一代的大庆人,他们虽然不曾像前辈人亲手参与那火热的建村盖房之战,但他们却多数是属于“干打垒”里呱呱落地的“小大庆”,而且“干打垒”还诞生了大庆人的第二代、第三代。

大庆会战多艰难!艰难是因为那个荒原的特殊地理环境,还因为会战岁月偏偏遇上了共和国最困难的三年自然灾害。

那年10月,会战的五万大军尚处在脚跟未稳、半饥半饱之中的激战时刻,黑龙江省委和省政府来了一个要命的电文:素有中国米粮仓的黑龙江省的储备粮已过“危险线”,大庆会战人员的粮食定量必须按国家规定全线下调。

“下调到多少?”此时正在北京的余秋里一听就大嚷起来。

北京—萨尔图的电话专线里,张文彬向他报告:“钻工从每月56斤减至45斤,采油工从45斤减至32斤,干部、专家和机关人员一律减到27斤。而且每人每月还要省下两斤爱国粮。部长你看怎么办?咱们会战的同志多数是干体力活的,原本的口粮也刚刚够大家填饱的,这一下要降这么多……”

“……”北京方面没有回答。

张文彬着急地:“余部长,你在听吗?”

片刻,电话线里终于有了声音:“我听着呢!”从来声如洪钟的余秋里第一次在电话里变得有气无力。

张文彬不敢大声了,小心翼翼地补问了一句:“余部长,你看还有啥办法?”

这一头的余秋里长叹一声,无比沉重地:“知道吗?主席也从10月份开始不吃肉了,总理和中央领导现在都不吃肉了……”

张文彬不再说什么了,他想放下电话,又怎么也放不下。

“文彬同志啊!现在会战的同志情况怎么样?千万千万要稳住啊!有情况随时向我报告。部党组正在召开会议研究对应措施。”余秋里焦虑万分地叮咛着。

“是,部长。”

张文彬放下萨尔图—北京的专线,会战各战区求援的电话却早已四起,震耳欲聋:

——不好啦,张指挥,我们这边有工人因为没吃饱饭,结果从卡车上掉下去摔死了!

——了不得了不得呀,我们这儿也有因为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今早上班一不小心掉在油池里淹了个半死……

——总指挥部吗?我是油建食堂呀,这儿有30个同志因为吃了发霉的豆饼中毒了,你们快来救救呀!

——哎呀,你们领导快想想法子吧,我们队上已经有好多人得了浮肿病,现在连正常上班的人都排不出了。张指挥你说怎么办呀?

“我、我有啥办法呀?”张文彬冷汗淋淋,最后连电话都不敢接。这可怎么是好?

“快向北京报告吧!赶紧给余部长他们求救呀!”会战指挥部里挤满了各战区的头头脑脑们,他们个个都在跺脚拍脑袋。

被吵昏的张文彬仿佛刚从噩梦中醒过来似的,重新扑到萨尔图—北京专线电话上,操起话机,火急火燎地:“立即给我接北京!”

“文彬同志,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头,余秋里在询问。

“部长,我、我们工作没做好,今天已经发现356个职工出现了全身浮肿……”张文彬几乎是含着眼泪在说话。

“什么?356个?就一天之内倒下了这么多?”电话机里,余秋里的声音震得全指挥部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是。他们有的已经被送到医院,有的还在干打垒里躺着,有患病的同志还坚持要上班,结果半道上跌倒了又被人抬了回去……”张文彬的声音在哽咽。

“……”北京专线再度沉默。

“文彬同志,从现在开始,你每天向我和部里报一次。听清楚了没有?每天报一次!”余秋里终于说话了,声音是沙哑的。

第二天,张文彬在电话里报告说,会战前线患浮肿病的人已经超过600,几乎是前一天的一倍。

余秋里听到这个数字硬忍着。

第三天,浮肿病的人数达到800多……

余秋里听后还是强忍着,但心已经在焚烧。

第四天,浮肿的数字过了千人。

“不行!这样下去还了得?”忧郁沉闷多日的秦老胡同,终于爆发出余秋里无法排泄的焦虑和痛苦疾号。此时,他正和康世恩等部领导在北京召开石油部厂矿长会议,会议还在半途,将军便对康世恩说:“老康,你赶紧过去!一定想法阻止和扼制浮肿病的蔓延,同时务必要稳定队伍!”

“行,我明天一早就走。”满脸忧云的康世恩猛地从沙发上站起,低头就往院子外面走,步子如箭一般。

余秋里抬头扫了一眼留下的几位副部长,异常沉重地说:今天有人告诉我,说机关也有同志出现浮肿。

“再怎么着,坐机关的人勒勒裤腰带,接电话、写文件时少花些力气能对付。可会战那边得把机器发动,得把钻杆提起来嘛!人要是都没了力气,机器就得瘫在那儿……”李人俊说。

一直沉默不语的周文龙瓮声瓮气地冲余秋里询问一句:“要不我给中央起份求援报告?”

余秋里摇摇头:“没用。主席和总理要管全国几亿人的饿肚皮问题,一些省的情况比我们还要困难……”

“河南、安徽等不仅出现了成批成批外出要饭的,而且已经有不少死人……”

要饭?死人?!余秋里像触电似的身子一颤,两眼发直地看着天花板,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那一刻,他的那只呼风唤雨的右胳膊,也像左袖子一样,无力地垂贴在裤缝上……

康世恩很快到了会战前线,又很快来了电话:今天一到这儿,我就上各处转了转,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油田的临时医院和地方医院都已经住满了我们的人,多数患病的只能住在自己的原单位。要命的是患者还在成百成百地增加……

余秋里:再怎么着,也必须保证能让患者医治。发动各个战区建小医院和临时救护站。

康世恩:现在关键是要稳住还没有倒下的人和继续在战斗岗位上的同志,想法能让他们吃饱些。

余秋里:粮食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康世恩:短缺太厉害了。本来定量就少,可不少职工们还要顾远道而来的家属,一份定量有的要给三四个人吃……

余秋里:家属?什么时候让来家属嘛!

康世恩:没人说让家属来过。可她们都是因在家里过不下去了,才拖儿带女投奔到油田来的。她们以为这儿有吃有喝的,哪知……

余秋里打断康世恩的话:有多少家属?

康世恩:没有一万,也有七八千吧!

余秋里粗气高声:让所有的干部千万要注意,就是自己饿死,也不能让那些来队的家属和孩子饿死一人!那种情况一出现,军心可就全乱了!

康世恩:我已经布置各战区了。但我最担心的还是照这样下去,会战的队伍稳不住了。今天到工程指挥部食堂,听他们的党委书记季铁中说,前天他在食堂帮厨,看到一个青年工人端着饭盒,大口一张,人还没有离开卖饭的窗口,一大碗粥就没了。老季好心,又给那青工盛了一勺,结果后面一大帮人拥到窗口要加粥,食堂师傅急了,说哪有那么多粥嘛!上百个人差点大打出手。

余秋里长叹:都到这地步了!

康世恩:老季还说,有次食堂蒸了馒头,工人们敲着碗又叫又嚷,恨不得把食堂掀翻。老季问一个工人说你到底能吃多少个馒头。那工人说,你给多少我吃多少。老季想验证一下,便把自己的钱和粮票都掏了出来,一共给那工人买了八个馒头、半斤包米子和两份菜,结果那工人没五分钟全部倒进了肚子,回头又咧着嘴冲老季笑笑,想还要点。老季不好意思地说他自己这个月的口粮也没了。那工人才朝他鞠了一躬,说:季书记,谢谢你这顿饭,我会保证拼命会战的,要不对不起领导……

余秋里感慨道:是我们对不起他们啊!

康世恩:余部长,我还是把到今天为止全线患浮肿病的人数报告一下:现在已经过了2000多人了……

余秋里无语。

康世恩:我还要报告另外一个情况:已经有几个队报告说,他们那儿已经有人擅自离队……

余秋里警惕地:干什么去了?

康世恩:逃回老家去了。

余秋里震惊:什么?当逃兵啦?他们怎么可以当逃兵呢?那会战还搞不搞了?啊?

康世恩似乎没有发现电话对方的声变,继续汇报着:离队的人数大有急剧上升之势。

余秋里跳起来了,声音冲出房顶:你让他们听着:谁都不能当逃兵!不能!谁还要当逃兵,我就扛着机枪,上萨尔图火车站把他们挡回去!听清楚了没有?你,老康,还有张文彬他们,都给我上火车站,把那些逃兵统统挡回去!

“哐!”铁拳砸在办公桌,压板的玻璃粉碎,震落的电话耳机掉在桌边晃荡着……余秋里无法自控内心的焦虑与愤怒。他是将军,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将士在任何时候成为逃兵。时下他虽然已是石油部长,但他的骨子里依然把自己的会战队伍看成是当年打鬼子、推翻蒋家王朝的钢铁部队。

当晚,余秋里登上了北去的列车。最危急时刻,他知道自己必须在前线亲自督阵。

“呜——”列车在北风的呼啸中似乎非常吃力地行进着,仿佛也像没有吃饱似的老牛。专列软卧里的余秋里无法入睡,干脆走出卧室,站在列车走道里大口大口地抽起烟来。一支接着一支……

“首长,您怎么还没有休息呀?”列车长走过来轻声问道。

“嗯?!噢,睡不着啊!”一闪一闪的烟火照亮着一副严峻的脸庞。“小同志啊,这趟车怎么这么慢哪?”余秋里有些烦躁地询问。

“对不起,首长,刚才我们接到上级的通知,说是关外最近经常有人卧轨,所以要求我们减速行进,以防不测。”

“谁敢卧轨?是阶级敌人想破坏?”将军的眼睛瞪大了。

列车长的眼睛惊慌地左右扫了一眼,见没有人,便小声回答:“首长,可不是阶级敌人,是讨饭的老百姓……”

“老百姓?老百姓卧轨?怎么回事?”

“唉,都是关内逃难的呗!有人饿了,跑不动了,干脆就往轨道上一坐……险啊!我们上次走的一趟就差点轧了一堆人。您看,这不都是逃难的嘛!”列车长借着车内黯淡的星星光亮,指着窗外的铁道沿线,让余秋里看。

可不,成群结队的灾民,在列车的窗口外闪过,有人甚至举着双手在向火车窗内做着乞讨的动作。余秋里的眉睫顿时紧锁,情不自禁地想起前些日子的西北之行——

9月,余秋里奉周总理关于加强和提高西北石油运输能力之命而专程来到甘肃的敦煌。石油部的运输公司就在这儿。当时的运输公司在石油部占有特别重要的地位,因为大庆油田尚未开发之前,国家的天然原油主要在西北。余秋里任命了原石油师师长张复振任运输公司的党委书记兼公司经理。上运输公司后,余秋里本来是检查如何提高运输能力的问题,结果摆在他面前的竟然是职工们日益严重的生活问题。

“我这儿患浮肿的已经有2000多了!”年长于余秋里七岁的张复振像做错了事的孩子,颤颤巍巍地站在余秋里面前,低着头汇报道。

余秋里一听都快跳起来了:“2000人?你公司总共才有多少人嘛!”

“我们……”张复振知道余秋里的脾气,他本来想说“已经都到这个份上,你还让我们提高运力”,可后面的话他不敢说。

余秋里看着身穿补丁军装、一副憨厚相的张复振,便降低了嗓门:“你先带我去食堂看看。”要看职工们的日子过得怎么样,看食堂是余秋里的一大工作方法。

上运输公司的路上,给余秋里开车的司机是个典型的西北汉子,又是当过兵的老战士,遇上自己的部长也不拘谨,大大咧咧地跟余秋里攀上了话,头句话就是个顺口溜:“进了食堂门,稀饭一大盆,盆里照见碗,碗里照见人!”这苦涩的顺口溜让余秋里和随行人不知是笑好还是哭好。

“你觉得吃这样的食堂还能开得动车子吗?”余秋里关心的是这个。

司机立即腾出一只手,让余秋里看:“不瞒你余部长,我是很想开好车的,可您瞧,我这手捏不拢啊!”

“怎么啦?”余秋里握住司机的手,细看起来。问:“也是饿的?”

司机点点头,刚强的汉子竟然掉泪了。

余秋里转过头,再也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想对运输公司的张复振说什么“快马加鞭”之类的话了。现在他最关心的是队伍生存。这是最要命的事。

“走,上玉门去!”余秋里对随行人员说。

那会儿,虽然大庆油田已经初见端倪,但玉门油田仍在石油部领导们心目中占有不可替代的地位。不说别的,光松辽会战开始,他余秋里一声令下,时任玉门管理局局长的焦力人就前后带走了18000多人的队伍,其中干部就有6000多人,几乎能上前线的干部和职工都走了。当时玉门局一共才有49台钻机,上大庆会战去了48台,仅留下一台坚守后方阵地。自然不用说像王进喜和薛国邦这样的标杆队了。彭德怀派兵从国民党手里接过玉门油田时,就给康世恩和焦力人指示要把玉门矿搞成“中国石油的摇篮”。这一点上,玉门当之无愧。要不也不会留下诗人李季的著名诗篇:“苏联有巴库,中国有玉门。凡有石油处,就有玉门人。”

余秋里对玉门的感情就像对自己家的大孩子一样,既严厉又慈爱。此次他来玉门自然最想了解的是当下油田到底有多大困难。

双足未进油田,一路上的情景已经足够让将军吃惊的了:沿途,他接二连三地看到成批成批的讨饭大军在他车子的两旁闪过。更触目惊心的是,因饥饿而弃尸于荒野的也不绝视野之中——叫余秋里甚感心痛的是,老百姓穷得连给死人穿衣服的钱都拿不出来了,能给死者身上涂点酒精擦擦干净、再卷上一块破布或者旧席子什么的往野地里一埋就已经算不错了……

“你到下面多转转。”一到玉门,余秋里就对自己的秘书说。这也是他经常采用的一种调查方法。

秘书李晔现今也是“古来稀”的人了,他亲口给我讲了将军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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