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和工作人员赶紧轻轻推开会客厅的门缝往里面瞅:原来独臂将军站在那儿正大发雷霆,他的右手还紧紧握着拳头,两眼直冒火焰地盯着对面沙发上坐着的省委书记。这时余秋里的目光转到门口,秘书和工作人员们赶紧又关上会客厅的木门。
“除了徐今强不能抓外,玉门的焦力人,运输公司的张复振,你们一个都不能动!一个都不能斗他们!谁要是敢动他们的一根毛,我立即把他们都调回北京去。你省委有意见,我们上党中央那儿去说!”
会客厅的门突然“哐”的一声开了,只见独臂将军部长气呼呼地从里面走出,朝走廊里等候的秘书和随行人员一挥右臂:“走,回北京去!”
一个部长和一个省委书记干仗,这不算小事。消息马上传到北京的中南海。毛泽东听后扼腕道:自古就有不怕死的谏官嘛!
刘少奇听人说后,颇为感慨地以欣赏的口吻赞扬余秋里:为了党的利益,就是要抛开个人,抛开单位,据理力争。
那是个党、国家和许多个人命运搅在一起的特殊年代,政治风暴和经济压力下,使得全国上下个个都处在斗争状态。余秋里以一个卓有远见的政治家和办实事的工业部长的魄力,为石油战线尽量不遭受因为政治斗争而使一批干实事的优秀领导干部们沦为人民的对立面,可以说费尽心思,力挽狂澜。对于那段往事,他有过自己的一段回忆:“在反右倾斗争中,我们保护了一些干部,为即将开始的石油大会战,准备了一批领导骨干。1960年初,我们将张文彬、焦力人等人从新疆局、玉门局调出,参加大庆石油会战的筹备和组织领导工作。徐今强也于1963年调回石油部担任副部长,1964年起他主持大庆油田工作。他们都为大庆油田会战和石油工业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时隔40余年的今天,当我请83岁的焦力人老部长谈起这件事时,焦老颇为感慨地对我说,对这事他一生感谢余秋里,他说如果不是余秋里当时全力保他,那他焦力人恐怕后来的命运就非常惨了。他说后来他因余秋里把他弄到北京后,玉门那边的“右派”名额就落到了另一位市委领导的头上。这位代他顶“右派”帽子的姓杨的市长,直到几十年后才获得平反,挂了几年酒泉地区副专员后终因积忧成疾,过早离开了人世。“如果不是余秋里部长当时救我,我的命运绝对好不了多少。”焦力人这位延安“鲁艺”毕业的老革命家、新中国石油工业的重要组织者和领导者如此说。
那个年代受难的还有许多人。共和国极其重要的一位开国元勋彭德怀的命运也许是最惨的。1959年7月初,正当余秋里与同事们热切地等待松基三号井的战果时,他被召到江西庐山开会。
那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在这一年经历了中国共产党历史上一次流血的疼痛,对共和国的发展也带来了不可轻视的巨大伤害。余秋里亲历了全过程,虽然他在当时并非是那场政治斗争的中心人物,但他的两个最崇拜的统帅人物——毛泽东和彭德怀之间出现了水火不相容的矛盾与分裂,使他内心深深地受到震惊和感到痛楚。他崇拜毛泽东,一生按照毛泽东的指示和思想行动。纵观余秋里一生在军事和经济战线上所作出的那些卓越贡献和“特别能打开局面”的事情,我们可以无一例外地看到他余秋里熟练运用毛泽东思想做指导并进行创新式的工作内动因是什么,这就是对毛泽东思想的具体执行和实践的结果;他爱戴彭德怀,无论在战争年代他作为从贺龙的一兵一将后转为彭大将军手下的一名高级指挥官,他对彭德怀的军事艺术天才和正直为人的品质佩服又敬重,并一生视为榜样和楷模。但庐山会议上余秋里无奈地看着自己的这两位崇拜者之间出现的各不相让、各持己见又最后在完全不均衡的较量中草草结束了这场心底流血的“路线斗争”。
庐山会议对余秋里内心深处的影响是巨大的,而对他正在全力指挥石油战线打开新局面的战斗也带来不可低估的负面影响。
在参加庐山会议之前,松基三号井已经开钻两个多月。包世忠这位满身带伤的残疾少校钻井队队长也真不简单,在没有吊车、没有大型运输工具和没有一条像样的路可走的条件下,硬是把120多吨重机台设备搬到了地处黑龙江肇州县联合乡高台子村和小西屯之间的那片空地上。开钻的仪式也并不像余秋里、康世恩和何长工他们在决策井位时那么翻来覆去、几经周折那么复杂和劳神,基井综合研究队队长钟其权找来一根小方木杆,上面写了“松基三井”4个字,用榔头往地里一钉,对包世忠他们说:就在这儿钻!
包世忠是带兵的出身,他懂得鼓舞士气该怎么做。于是在4月11日开钻那天,让队里的几个年轻人给41米的钻塔披上鲜艳的红旗,还特意上镇上买了几挂鞭炮。全体队员列队站在钻台,他一声令下:开钻!
顿时5台300马力的柴油机齐声怒吼,将强大的动力传送给钻杆。直插地心的钻杆开始飞旋,泥浆带着水花,溅向四方,令围观的几百名村民一阵阵欢呼和惊叹。
但是松基三井的钻探并不一帆风顺。一天,包世忠正在为解决职工的吃菜问题,带人在一片荒地上垦荒翻土,副队长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队长,快去看看,井上出事啦!”
“什么?”包世忠没有顾得上问清是怎么回事,就直奔井台。
带班的司钻耷拉着脑袋报告说,由于开钻的时候井队没有配好足够的循环泥浆,钻井开始后他们用的是清水造浆办法钻开了地表层。这办法通常不是不可以,但东北平原的地层与西北黄土的土质不一样。钻杆下旋不多久,地下的流沙层出现,造成表层套管下放时井壁出现坍塌,在一百多吨的钢铁钻塔下出现一个不见底的深坑正吞噬着地表松软的土层……情况万分危急,如此下去,不光钻进无法继续下去,弄不好连整个钢铁钻塔都有被陷下的可能!
怎么办?千钧一发之际,全队将士们看着包世忠,盼他拿主意。松基三井关系到余部长、康副部长和全石油系统对松辽找油抱不抱希望的命根子,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可眼下要是连钻塔都保不住,这罪可就大了去啦!
“愣什么?快填井吧!”包世忠与几个技术人员和队干部迅速商量后,立即回到机台,果断作出决定。
填,用可凝固的沙泥夯实塔基!
填,用碎石子和草根条阻挡住坍塌的流沙!
填,用心和意志拦阻险情与恶果!
高耸入云的“乌德”钻机又重新抖起精神,发出“隆隆”的清脆歌喉……
“同志们哪,我们要把昨天损失的时间夺回来!加油干哪!”包世忠再次站在井台上作战斗动员。
然而老“乌德”好像有意要跟32118队较劲似的,在他们革命加拼命抢回前些日子因为填井后放慢的进度,钻至1051米时,测井显示井孔斜了5—6度,这与设计要求直井井斜每千米深度不得大于井斜度的标准相距甚远。
包世忠这回是真急了。生产分析会上,他的脸绷得紧紧的,说话也比平时高出了几倍:“都在说大跃进大跃进,可到底怎么个跃进法?如果光想要数量,不讲究质量的话,你打了几千米成了废井,这不是什么大跃进,而是大败家子!……当然,责任不在大伙儿身上,我前阵子脑子就有点发热,不够冷静,一心想把松基三井打完,所以指挥上有操之过急的地方……”
“这不是一个基层单位的每位队长、书记头脑发热、不够冷静的问题,而是我们整个石油系统都有这一热一冷的问题!”庐山会议回来不久,余秋里在党组会议上面对当时部内外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局势,以一个马克思主义革命者的胸襟和气魄,用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阐述了“热”与“冷”的关系:
“什么是热?就是冲天的革命干劲!是对社会主义事业的积极态度!什么是冷?就是科学分析,就是要符合客观规律。热和冷是矛盾的两个方面,是对立的统一。没有冲天的干劲,就没有做好工作的基础;没有科学的分析,干劲就会处于盲目状态,不可能持久。这就像打仗一样,是勇与谋的关系。冲天干劲和科学态度结合起来,我们才能立于必胜之地……不然,我们就会犯大错误!”
也许今天我们听这样的话并不感到什么,但在庐山会议刚刚结束的那个时候,余秋里能这样说话,真可以用振聋发聩四个字形容。
余秋里的不简单之处就在这里。毛泽东、周恩来和邓小平等老一代领袖们欣赏这位独臂将军不仅是因为他作战勇猛,所向披靡,而且他头脑机智,对问题的判断与看法通常不人云我云,总能根据具体情况,作出符合毛泽东思想、符合党和国家及人民最高利益的正确选择。
别看国家做事那么大而杂,有些事情上与过小家的日子形式差不多。在那个都在想为“社会主义高潮”出头露脸时,每年国务院的计划工作会议就是一场你争我夺的无休止吵闹。
谁都想在毛泽东和党中央面前多干点名堂出来,于是谁都想伸手向国库多要点投入。于是为争抢饭吃,部长们在计委主任面前争得面红耳赤是常有的事。
钢铁是老大,粮食是老大之老大,煤炭的投入一分不能少,水利是“命脉”,交通是“生命线”……轮到石油部的余秋里,他只能做“老末儿”。
是嘛,我们石油部区区一个小部,又生产不出多少石油来,新油田的开发总一直处在“可能有”的未知数之中,谁买你账?
“嘻嘻,秋里啊,还是你最让我省心。”被部长们搅得头昏脑涨的副总理兼计委主任李富春同志这时最爱跟余秋里唠唠嗑,并总会捎上那么一句话:“要是部长们都像你余秋里,我这个计委主任可好当多了。”
“副总理,我……也有一个要求。”余秋里不紧不慢地说。
李富春一愣,即刻道:“说,你石油部提的要求最少,我不能让老实人吃亏。说吧,我一定尽力而为。”
余秋里抿抿嘴一笑,显得还有些腼腆似的:“我们系统有个先进代表大会要开,到时候请副总理在百忙当中去接见一下代表,讲个话,作作指示。给我们石油系统勉励勉励。”
李富春一听大笑起来:“好好,这个好!到时候不但我去,我还想法请总理和主席一起去呢!你看怎么样?”
余秋里像获得几十亿投入似的高兴得站起来,伸出那只右手直握住李富春的手道谢。之后爽快地甩着他的那只空袖子,离开了国务院。
李富春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那只甩得“飕飕”生风的空袖子,久久不能平静地感叹道:“一条真汉子,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空袖子甩进秦老胡同时,已经是又一个深夜了。房间里的电话骤然响起。
“喂,余部长吗?你还没有休息吧?我是康世恩呀!对对,刚才松辽那边来电话,说他们今天已经在泥浆里见着油气泡了!”
一听康世恩报来的喜讯,余秋里一边接电话,一边将汗淋淋的白色圆领汗衫脱下,露出光光的上身,声音特别大地:“好啊,你知道他们现在打到多少米了?”
“1112米。”
“那油气泡能证明下面一定有油吗?”
“那边电话里说,他们井队的技术员取了气泡样品,用火柴一点,你猜怎么着?点着了!是一团橘红色的火苗。肯定是我们要的油!”电话里的康世恩激动不已。
余秋里用握电话的右臂膀蹭蹭颊上淌下的汗珠:“这样,老康,既然那边有情况了,我看你应该立即上前线去,坐镇那儿,等待进一步成果!明天你就出发上哈尔滨!”
“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我明天一早就动身了?”
“好。我在北京等待你的好消息。”余秋里放下电话,见齐腰高的三女儿晓霞揉着小手,从里屋摇摇晃晃地出来:“爸爸,你又把我吵醒了。你真讨厌!”
余秋里高兴地上前一把抱起女儿,用胡子扎晓霞:“爸爸真讨厌吗?啊,还说我讨厌吗?”父女俩嘻嘻哈哈一阵闹后,妻子终于摇着扇子出来干涉了:“都深更半夜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走,到妈妈那儿去!”余秋里放下女儿,自个儿进了另一间屋子去冲澡。这个澡用的是冷水,可他觉得十分爽快,竟然一边冲澡一边少有地哼起了“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
这是1959年盛夏的一个日子。此刻松辽平原上的那口松基三号井现场,变得特别紧张和热闹。
昨天包世忠亲自看着技术员将气泡用火柴点出一团橘红色火苗后,立即命令钻工:“抓紧时间取芯,说不定下一次提杆就能逮住油砂呢!”
果不其然,今天刚刚天亮第一个早班的队员们在提取岩芯时,发现了一段厚度达10厘米的黑褐色油砂。
包世忠欣喜若狂地对自己的队员们高喊着:“今晚我请大家喝酒!”这个酒是值得喝的,油砂出现,意味着钻机已经摸到油王爷的屁股了。
这一天,康世恩已经到达哈尔滨,在华侨饭店住下。一同来的有苏联石油部总地质师米尔钦柯及中国石油部苏联专家组组长安德列耶柯夫等人。
“好啊!你们尽快把有油砂的岩芯送到哈尔滨来!我和专家们要看看,越快越好!”康世恩的电话打到离松基三井最近的大同镇邮电局。那年代国家的通讯设备极其落后,钻机井台上不用说根本没有手机,连电报机都没有,所有对外的联系必须经过当地最基层的邮电局来完成。于是,小小的大同镇邮电局成了松基三井和北京及石油部领导们唯一的联络点。
长途电话的声音极其微弱,每一次通话,无论是余秋里还是康世恩,都得站直了身子、用足力气才能让对方听得到自己的声音。
打包世忠第一次向上面汇报见油砂后,大同镇邮电局简直忙得不亦乐乎。包世忠向北京和外面汇报一件事、说一句话,几乎全镇上的人都知道——他不吊高嗓门喊着说话不行呀,而且经常一句话要重复喊几回才行!油砂出来那几天,正逢大同镇所在的肇州县开人代会。县委书记找到包世忠,说:“你一定要来列席会议,给我们农民兄弟们讲讲咱这儿发现了油田的特大喜讯。”包世忠面对全县人大代表赶紧更正:“我们现在发现的是油砂,还不能说咱们这儿的地底下一定有油田,但这是个重要的希望!”
“好——毛主席万岁!”代表们依然欢呼起来。
从这起,32118队钻井台成了四乡八里老百姓赶集一样的热闹地方了,天天有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前来参观,谁都想第一个看到地底下“哗啦啦”地冒出黑油来。
“北京的余部长着急,派康副部长来哈尔滨听我们的消息了。你俩赶紧收拾一下,带上油砂上哈尔滨去,康副部长和苏联专家都等着要看我们的油砂和测井资料呢!”包世忠对地质技术员朱自成和测井工程师赖维民说。
“是。队长,我们坚决完成任务。”朱自成和赖维民带上含油砂的岩芯样和测井资料,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喜悦,搭上火车,直奔哈尔滨。
北国冰城哈尔滨的夏天,特别美丽。这一天,在十分富丽堂皇的哈尔滨国际旅行社宾馆的四楼会议室里,灯火通明,里面不时传来阵阵欢笑。
“同志们,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候,只要我们抓紧工作,松辽找油肯定会有重大突破!”这是康世恩的声音。
突然,楼道里有人急促地喊着:“快让路!让路!松基三号井的技术员到了!”
康世恩三步并作两步地直向门口走去。当他看到手里抱着一大包资料的赖维民气喘喘地进来时,连声说:“辛苦辛苦!你是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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