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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鲜卑人的起源,一般认为他们是东胡的一支(东胡是当时对于地处匈奴部落以东的东北少数民族的总称)。“鲜卑”这个词最早出现在东汉的文献中,但其实际存在的时间应远早于东汉,《后汉书·东夷传》中提到:“夷有九种,曰畎夷、于夷、方夷、黄夷、白夷、赤夷、玄夷、风夷、阳夷。故孔子欲居九夷也。”从后世的鲜卑崇尚白种(很可能就是白色人种),并常被称为白虏的线索来看(参见“淝水之战”第十八章),鲜卑很可能就是九夷中的白夷。战国以后东胡势盛,鲜卑一般被认为就是东胡的支系,在《三国志》、《后汉书》中鲜卑更是与乌桓并称东胡,列于一传,两者语言习俗皆相近(其语言应属今日之阿尔泰语族,与今天的满语、蒙古语、土耳其语乃至朝鲜语可能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由于鲜卑人的祖先居住在鲜卑山(今内蒙古东北),故而以地得名,称为鲜卑。
东汉初年,乌桓人大量迁入塞内,与之相邻的鲜卑人也跟着南迁,这些鲜卑部落大多聚居在辽东一带,后来又有鲜卑部落内迁至辽西,因此又有辽东鲜卑、辽西鲜卑之分。当鲜卑各部渐渐兴起之时,曾经盛极一时、雄霸漠北的北匈奴遭到东汉与南匈奴联军的致命打击,北匈奴各部逐渐瓦解成小的部族。自那以后,关于北匈奴的历史记录渐渐从中国的历史记录中消失,这个昔日异常强大的游牧民族的衰亡,至今仍然是一个谜。比较普遍的一种看法是,在那以后,大部匈奴部族西迁康居一带,以后又辗转进入东欧,也就是欧洲史中曾经名噪一时的匈人(Huns),后来成为匈牙利人的先民;而留居漠北的十余万户匈奴人,由于鲜卑部落的强大和徙居漠北,也干脆自号为鲜卑,成为漠北鲜卑的祖先。(鲜卑自发展初期起源就不单一,因此发展到后来形成了多个分支,从东北到西北,都有鲜卑的部族。)
鲜卑各部在力量还比较薄弱的时候,对东汉政权是相当恭敬的。自光武帝时起,鲜卑的首领就多次入塞,到东汉的国都洛阳朝贺。后来明、章两帝在位时,鲜卑的骑兵还充当驱驰,多次平定东汉边患,这一时期汉和鲜卑的关系真可以算是亲如一家。然而好景不长,东汉的第四位皇帝和帝继位后,中央政府的政治实力和军事实力都有所下降,对于边境各族的威慑力更是一落千丈。力量此消彼长,辽东鲜卑当然不再甘心总为人下了。他们开始一次又一次地闯入东汉的东北边境烧杀抢掠,扰乱边民。东汉的军队与之交手,总是处于下风,有时还不得不求助于南匈奴的骑兵。但因为鲜卑各部落之间也是矛盾重重,故而他们的抢掠多为间断性的活动,没有造成特别大的混乱。
到了东汉末年,辽东鲜卑出了个杰出人物,也可以说是他们的“民族英雄”吧,他的名字叫檀石槐。这个人的出生很有意思,他的父亲投鹿侯在匈奴部落(这个匈奴就是北匈奴西迁后的余留部落)从军三年,忽然听说妻子在家生子,于是跑回家质问妻子,并要杀死这个不明来历的孽种。投鹿侯的妻子哀求他说:“我有一次在路上走的时候碰上了打雷,我朝天看了一下,恰好一个冰雹落入口中,就这么怀孕了,这个孩子定有异常之处,不如先把他养大吧。”这样的话今天我们听了也就一笑了之,投鹿侯当然也不可能相信,但他对于神怪一类的事情又不敢完全不信,于是决定把孩子扔掉。他妻子私下里把孩子交给娘家收养,檀石槐终于得以保全下来。檀石槐长大后果然成为出类拔萃的人物,打仗十分勇猛,所向无敌。最后,不但征服了辽东鲜卑的各个部落,而且还征服了鲜卑的其他各部,统一了鲜卑人居住的地区,占据了匈奴人的故地,取代了昔日匈奴的地位,从而对南方的东汉构成了严重威胁。
东汉朝廷还想学着当年匈奴强大时安抚匈奴的方法与檀石槐和亲,结果遭到檀石槐的断然拒绝。从此,摆脱匈奴骚扰才一个世纪的北部边境再次进入持续的不安定状态之中。檀石槐把鲜卑自东向西分为三部,分别称为东部、中部和西部,各部由一名大人统辖,这三部后来就演变成为十六国时期的辽东(包括辽西)鲜卑、漠北鲜卑和陇西鲜卑。
汉灵帝年间,由于鲜卑各部在塞内塞外不断烧杀抢掠,幽州、并州、凉州三个靠北的地区遭受了极大的损失。东汉朝廷决定效法武帝北击匈奴,彻底打击鲜卑的力量,于是发动了最大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北伐鲜卑”的战争,汉军联合南匈奴分三路进攻鲜卑的三部。然而此时的东汉早已不是当年的强汉,虽有武帝的大志,却没有武帝的雄才大略,结果被檀石槐的三部军队打得大败。其后东汉又开始了黄巾内乱,无暇再顾及边境上的乱事,对檀石槐只能是消极防御,此时的鲜卑在北方达到了全盛。
可惜,檀石槐只活了四十多岁就死了,他的儿子才能比他差了很多,当然难以服众,各部落纷纷叛乱。及到檀石槐的孙子统治鲜卑的时候,鲜卑各部重新回到了过去的分裂状态,而且各部之间也常常是战乱不休。在以后的岁月里,鲜卑人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他们呼唤新的“檀石槐”的诞生,为鲜卑民族再创辉煌的历史,历史的重任最终落到了慕容家族的肩上。
二、辽东三部
辽东是鲜卑人崛起的地方,也是历来鲜卑势力最为强盛的地区。到了三国时期,辽东已经形成了以三大家族为中心的三部(注意这里所说的辽东三部和前文提到的鲜卑三部并非一个概念),他们按地理位置自东向西分别是:宇文鲜卑、慕容鲜卑和段氏鲜卑。正如当时中国的三足鼎立之势一样,辽东鲜卑的形势也是三国相争,互不相让。
慕容鲜卑位于辽东鲜卑的中部。曹魏初年,慕容家族的首领莫护跋率领其部内迁到辽西一带,司马懿讨伐公孙渊,莫护跋作战有功,被封为率义王,在辽西的昌黎大棘城北(今辽宁义县西北)建国。当地人常戴一种叫做步摇冠的帽子,莫护跋看到觉得很漂亮,就把自己的头发束起来,也戴起了这种帽子。他们部落里的人看到莫护跋,都叫他步摇,由于口音不纯正,这个称呼传来传去,就被传成了慕容。莫护跋倒也不介意,索性就把慕容作为了自己的姓氏。
莫护跋的孙子慕容涉归的时候,因为征讨立了功,被晋武帝封为鲜卑大单于,慕容部又迁到了辽东郡的北部,这才开始受到汉文化的影响。
慕容涉归死后,他的弟弟慕容耐乘机夺取了本该属于涉归之子慕容廆的单于之位,并且派人谋杀慕容廆。慕容廆亡命到辽东的汉人家中,才算逃脱了灭顶之灾。不久,慕容耐被手下人所杀,慕容廆被迎接回来成为慕容部的首领。
慕容廆年少时就是个引人注目的人物,曾经被人誉为“命世之器,匡难济时”之才。他上台之后也的确有成就一番大事业的打算,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讨伐宇文鲜卑。
宇文鲜卑出自慕容鲜卑东北的辽东塞外,所处的地方比慕容鲜卑更为偏僻。尽管号称东胡鲜卑部,但其语言却与鲜卑语颇为不同,倒与匈奴人相近,据说是南匈奴单于的远亲。宇文部和慕容部历来不和,所以慕容廆一上来就要出兵攻打宇文部。然而当时慕容部的实力还比较弱,慕容廆特地上书晋武帝,请求支持。晋武帝不希望辽东出乱子,没有准许他的请求。慕容廆大怒,领兵闯入辽西的汉人聚居地抢掠。晋武帝集中了全幽州的兵力讨伐慕容廆,慕容廆难以抵挡,大败而归,这才在晋朝面前老实了一点。(可惜这样的“老实”仅限于晋武帝在位之时,和刘渊他们一样,慕容廆也是伺机而变。)
之后慕容廆又把扩张的目光转向东北面的夫余国,夫余国的国王在慕容部的铁骑之下被迫自杀,夫余国一度亡国。慕容廆收编了夫余国的力量,大大增强了自身的实力。
慕容部处于宇文和段氏两大部族之间,这两部的实力都比慕容部要强。慕容廆一方面向晋武帝请降,取得了晋朝授予的官职,一方面暂时用金钱来对付两部的连年进攻,慕容廆还娶了段国单于的女儿为妻,从此与段氏鲜卑也结下了难解之缘。
慕容廆移居大棘城,在那里教部落里的人种田,又订立起与汉人相似的法令法规,改变鲜卑人作为游牧民族的习俗。慕容廆在平静中等待了十多年,历史终于给他创造了机会。
晋惠帝太安元年(公元302年),宇文鲜卑的首领宇文莫圭统一了塞外的东胡各部,自称单于,成为塞外最强大的一支力量,于是准备入侵紧挨着他的慕容部。宇文莫圭派其弟宇文屈云进攻慕容部边境各城,打算一口吃掉慕容部。慕容廆对自己的对手十分了解,亲自领兵进攻宇文屈云的别部首领素延,首战便击败了对手。
这个素延原本看不起慕容廆,这次吃了败仗当然又气又恼,很快集结了十万人的军队大举进攻慕容部,把慕容廆包围在大棘城中,慕容廆的手下人都很害怕,感觉要亡国了。慕容廆却一点也不在意,反而对他们说:“素延的兵虽然多,但却毫无章法可言,已经在我的算计之中了。诸位只管拼力一战,没什么好愁的!”
一句话看似轻巧,却言中了宇文氏的军队外强中干的弱点。慕容部的军队自上而下士气大振,慕容廆看准时机,披上盔甲,率领人马出城迎敌。城外素延的军队虽多,却从没见过如此精锐的对手,当即乱作一团,溃败得一塌糊涂。慕容部的军队一直追出了上百里,俘获和斩首的士兵数以万计。宇文屈云的军队不得不退回塞外,远远的避开慕容廆的风头。慕容廆一战成名,附近的一些名士纷纷投到他的麾下。
由于来自中原政权的控制力削弱,公元四世纪初期的北方各游牧民族,尤其是新兴部族一直处于动荡、兼并和壮大中。宇文部和慕容部,一个在塞外,一个在塞内,都在有意识地扩张各自的势力和地盘,但采取的方式却不尽相同。慕容廆征服一个部落或者势力,往往讲究消化和吸收,用几年的时间整编他们的军队,融合他们的人民,对于不同的文化也是如此。而宇文部采取的大致还是老式游牧民族的征服方法,刚刚征服了的军队又被投入到新的征服战争中去,这样的军队往往是鱼龙混杂,是一群乌合之众,难以长期保持强大的战斗力,打得顺了,人多当然是个优势,打得不顺,反而自乱阵脚。两种方式的征服,在这场战争中决出了胜负。
不难看出,由于地理位置上的原因,慕容部的方式更接近于中原势力传统的征服方式。虽然有些不太确切,但我还是认为这两种征服正像是几千年来中国历史上所更替出现的两种征服方式——农耕民族的征服方式和游牧民族的征服方式的一种微缩版本。一场战争的胜负或许只是偶然,但如若我们把眼界放宽,从历史文化的长远发展来看,也许就能觉察到这种偶然中所蕴涵的必然。
三、慕容翰巧计败宇文
慕容廆击退宇文部入侵的时候,“八王之乱”其势正盛,李雄、刘渊很快就一个接一个地称帝,北方陷入战火纷飞之中。慕容部所处的幽州和平州也不例外,幽州刺史王浚为了拉拢强大的辽东鲜卑,有意提拔段氏鲜卑和慕容鲜卑,慕容廆不愿受制于人,没有接受晋朝授予他的官职。
在上一部“永嘉之乱”中我们已经说过,王浚虽然拥有幽州之地,战乱中的北方西晋士人也都投奔于他,但他这个人野心虽大,肚中无货,对于那些有才能的士人不懂得抚恤,加上他法令不明,全凭个人感情办事,想有所表现的士人们渐渐对他失去了信心,最后只好改投辽东鲜卑。段氏鲜卑是当时辽东各部中实力最强者,然而首领段就六眷、段匹兄弟却对汉族的士大夫不感兴趣。士人们唯一的选择就只能是政法分明、用人唯才的慕容廆了。
一时之间,慕容廆麾下集中了北方五州的大量流亡士人,慕容廆是来者不拒,而且为这些士人按照各自的来源地专门设立郡县收容他们。慕容廆对待士人的方法是哪方面有才能,就任命他们哪方面的事。有见识谋略的做谋主,文章写得好的做枢要工作,而在儒学上有所造诣的人就授予他们祭酒的职务(祭酒就是学官,感觉和现在的院士也差不太多)。与石勒一样,慕容部在汉族士人们的协助之下迅速繁荣起来。
(相比之下,似乎会使人产生一种错觉,认为晋朝没有好好地使用这些士人,以致于败亡。实际上情况恰恰相反,晋朝的官僚从上到下,几乎都是士大夫式的人物。在这样的体制下,大量士人无法发挥其专业特长,终日无所事事,非但起不到正面作用,反而只会越来越腐朽,这就是所谓的“清谈误国”的根源。整个南朝史就是士人们的腐朽史,那些逃亡南方的士人们(主要是高阶层的士人)在侯景之乱中的拙劣表现(说拙劣已经是抬举他们了),让人坚信士人的必然灭亡。而在北方石勒、慕容廆等人政府中的士人们,客观上所起的作用并不源于他们的个人能力,而在于他们带来的汉人成熟的思想,还是那句话,不同文化,不同思想之间的融合,才会迸发出成功的火花。)
晋元帝在江南称帝,派人拜慕容廆为龙骧将军、大单于,慕容廆没有接受(从前慕容涉归向晋武帝请求出兵讨伐宇文部,晋武帝不答应。如今是东晋主动给慕容廆授爵,慕容廆还不接受,历史就是这样,真可谓“此一时,彼一时”),将军鲁昌劝他与东晋通使,从而可以以东晋皇帝的命令讨伐各部,既可名正言顺地消灭异己,又可获取天下人心。慕容廆觉得有道理,于是派遣使者通过海路前往建康,尊奉东晋为正统。
慕容廆的势力日益强大,自然有人看不惯了。东晋的平州(即今辽宁一带)刺史崔毖是曹魏名士崔琰之后,靠着家族的声望一直镇守辽东,慕容廆吸收人才的政策使得当地的汉族士人们都跑到了慕容廆的麾下,崔毖心中自然不平。崔毖见慕容廆在其管辖范围之内却不听使唤,决定消灭慕容部,他暗中联合了高句丽、段氏鲜卑和宇文鲜卑,商量共讨慕容廆,瓜分慕容部的地盘。
晋元帝太兴二年(公元319年),三国的联军浩浩荡荡地开入慕容部的境内。慕容廆的将领们要求出兵迎击,慕容廆摇头道:“他们三国被崔毖唆使,只是为了取得共同的利益而已。三处的军队刚刚联合起来,其势头锐不可挡,此时决不可与之对战,而应用固守来挫伤他们的士气。这样的联军只是乌合之众,毫无统一的号令可言,而且各怀心志,时间一长必然互相猜忌:一来会疑心我们与崔毖暗中来往,诱骗他们出兵以消灭他们;二来也会彼此疑心,不愿首发出战。呵呵,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再出兵,必能大破敌军。”
慕容廆依计行事,任凭三国的军队围攻自己的国都大棘城,只管闭门固守。三国的军队攻得乏了,也未讨得半点便宜,这时慕容廆乘机派人带着牛肉美酒出城,以崔毖的名义专门犒劳宇文部的军队。其余二国怀疑宇文部与慕容廆同谋,深恐对己不利,当即就领着自己的部队退走了。
宇文部首领宇文悉独官被慕容廆算计,又回想起过去与慕容部的恩恩怨怨,旧恨新怨俱在心头,发下誓言:“两国虽然退兵,我靠自己的力量照样歼灭慕容部,无需别人帮忙。”点起本部数十万士兵,连营三十多里,形势相当严峻。
慕容廆见状,便派人将自己的儿子慕容翰的军队从徒河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