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将领都有些畏战,只说:“我军坚守不出,敌军疲惫自退,到时候再追击,不怕不取胜。”
石勒略显失望,又问张宾的意见。张宾答道:“段氏的大军远道而来,与我军交战已有连日,连战连胜,必然认定我军势单力薄,不敢出战,想必已经有所懈怠。据我这些天观察,鲜卑骑兵强健勇悍,以段末柸尤甚,精锐兵卒几乎都在段末柸部下。我们可以暂时不出战,继续示弱。然后迅速在北城一带凿二十几道可以伏兵的暗门,等待敌军排阵未定时,出其不意,直冲段末柸营帐,敌军必然惊恐,来不及抵抗,这就叫‘迅雷不及掩耳’。等到段末柸的部众溃散,剩下的敌军就不足虑了。”
石勒听罢张宾的妙计,心中自是欢喜,他命将军孔苌依计而行,修凿暗门严阵以待。鲜卑骑兵果然来到北城附近安营扎寨,石勒乘其布阵的时机,亲自登上城头,击鼓发令,孔苌率伏兵突然冲出城去,生擒了段末柸,将鲜卑诸军冲得大乱,伏尸三十里,丢失的铠甲马匹数以千计。
段就六眷的败兵退到渚阳(今邢台市东北),才稍有喘息之机,他派使者送上金银马匹,并以自己的三弟作为人质,向石勒求和。石勒有心交段氏鲜卑这个朋友,并不理会部将们提出的杀段末柸以挫鲜卑之勇的要求,慨然接受议和,放回段末柸,并派石虎到渚阳面见段就六眷,与其结为兄弟。自此一段时间里,石勒与段就六眷相安无事,王浚也再叫不动他一度使得很顺手的鲜卑联军了。
第二年,石勒终于击溃刘演军,攻下了邺城,受降了三台的大批流民,并让石虎镇守邺城。这样,石勒以襄国为中心,形成了自己的根据地。他下一步的进攻对象就是晋王朝在关东的残余势力——幽州王浚和并州刘琨了。
这一年(公元313年),刘聪在百般折磨晋怀帝之后终于将他与一群大臣一起杀死。在长安的司马邺匆匆登基,这就是晋愍帝。西晋王朝的丧钟似乎到了敲响的时候了。
十一、陈元达锁腰谏刘聪
汉国皇帝刘聪尽管攻灭了洛阳,算是汉国五位皇帝中成就最突出的一位,但从前面曾提到的他与其父的单皇后之间的暧昧关系即可看出,他本人十分荒淫。
刘聪最初的皇后是呼延氏,是他老爹刘渊的皇后呼延氏同族的妹妹。由于呼延氏乃是匈奴各部中的名门望族,在汉国朝中的势力一度也很强,因此,那时刘聪在后宫问题上还不敢放肆。但没想到不过两年,呼延皇后就死了,于是刘聪立刻就将朝中不少高官的女儿都召入后宫,一口气封了两位昭仪、三位夫人,一位贵妃,而且个个居然都给她们佩上原本只有皇后才可以有的金印紫绶。这还不够,刘聪听说太保刘殷的两个女儿刘英、刘娥才貌双全,又欲纳之,但遭到皇族内部的反对,其弟刘乂认为“同姓不可通婚”。刘聪心有不甘,又把这件事情说给大臣们听,有些明白刘聪的心思的人当时就迎合说:“听说太保刘殷乃是周代的刘康公之后,与陛下并非同源,当然可以纳入后宫了。”刘聪大喜,派人拜刘殷的两个女儿为左右贵嫔(贵嫔当时在昭仪之上),然后他又得知刘殷的孙女也不错,又把他的四个孙女封为贵人,其位仅次于贵嫔。从此六位刘妃在后宫得到了专宠,刘聪极少上朝理事,凡事都由中黄门(即处置政事的宦官机构)处理。
不过刘聪的母亲太后张氏对此十分不满,刘聪被迫将他舅舅张实的两个女儿封为贵人,后来又在其母的压力下,立小张妃为后,这样才稍稍平衡了一下后宫的势力。
刘聪日夜沉湎于后宫佳丽,脾气也变得暴虐起来。十六国时期的暴君比比皆是,刘聪看来还难排上号,但比起他的老父亲,他的种种行为的确在逐渐将汉国引上亡国之路。由于没有按时进贡,刘聪就斩了负责的官员;由于为两位妃子的宫殿没有修好,他又杀死了监工大臣;到汾河去观鱼,他又彻夜不归。大将军王彰固谏,刘聪一怒之下差点斩了王彰,在母亲张氏和公卿百官的劝说下,他才接受了谏言,赦免了王彰。
说来也怪,只要被刘聪立为皇后,好像都活不长似的,随着不久皇太后张氏和皇后张氏的去世,刘聪终于又有机会在后宫为所欲为了。他很快把贵嫔刘娥立为皇后,又准备为这位他所心爱的女人在后宫专门修一个宫殿。
一向得到刘聪信任的廷尉陈元达得知后马上跑到刘聪宫内的后花园,向刘聪切谏:“先帝刘渊以朴素爱民起家,而陛下自从即位以来,却大兴土木,已经建造了四十多座宫殿楼阁,人民又遭受各种灾难,怨声载道。更何况关中和江南还是晋朝的土地;李雄据守巴蜀;晋将王浚和刘琨还守在幽州、并州等地;石勒等人更是心怀异志。汉国真正所拥有的实力也并不强,所有之地,不过二郡,如今岂可再在后宫问题上如此奢侈呢?”
刘聪大怒道:“朕身为天子,造一个宫殿,还要问你这样的鼠辈吗?不杀此奴,朕的宫殿怎能造成!推出去斩了,连同妻子儿女一同枭首东市,让你们这些鼠辈同处一穴!”
陈元达大叫:“我所说的,乃是为国家,而陛下杀我。若死者有知,我要上诉陛下到天庭,下诉陛下到先帝面前。‘臣得与龙逢、比干同游于地下,足矣!’只是还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帝王啊!”他之前是用一把锁锁着自己的腰进来的,此时便把锁绕在花园的大树上,将自己的身体与树锁在一起,左右一时间竟然拉不动他。此时一旁的大臣劝说刘聪宽恕,刘聪默然不答。后花园内一片喧哗,惊动了正在后堂的刘皇后。刘皇后听说了事情原委,立刻手写一疏,密令手下人交给刘聪。
皇后刘娥是十六国时期十分出色的女子,《晋书》中有她的列传。(《晋书·列女传》中记录的女子有不少是十六国中帝王的后妃,她们中间参与政事的就有不少。据说刘娥的姐姐刘英比她更通晓政事,刘聪一度深居后宫而不出,凡政事需要决断的均由刘英决之,竟然也做得井然有条,令人叹服,可惜她死得比较早。)她的这篇手疏就写得很有见地,我还是把它抄录在下面吧。
伏闻将为妾营殿,今昭德足居,皇仪非急。(昭德殿是刘娥原先居住的宫殿,而刘聪准备为她修建的宫殿就取名为皇仪殿。)四海未一,祸难犹繁,动须人力资财,尤宜慎之。廷尉之言,国家大政。夫忠臣之谏,岂为身哉?帝王距之,亦非顾身也。妾仰谓陛下上寻明君纳谏之昌,下忿主距谏之祸,宜赏廷尉以美爵,酬廷尉以列土,如何不惟不纳,而反欲诛之?陛下此怒由妾而起,廷尉之祸由妾而招,人怨国疲咎归于妾,距谏害忠亦妾之由。自古败国丧家,未始不由妇人者也。妾每览古事,忿之忘食,何意今日妾自为之!后人之观妾,亦犹妾之视前人也,复何面目仰侍巾栉,请归死此堂,以塞陛下误惑之过。
刘聪看过皇后的手疏,脸色立变,缓缓说道:“我最近身体不佳,有些喜怒无常。元达是忠臣啊,我自感惭愧!”他将皇后的手疏交给陈元达看,说:“在外我有你这样的人辅佐,在内我有皇后这样的人辅佐,朕复何忧!”转而笑着对陈元达说:“本应是你害怕朕,为什么现在反倒是朕害怕你呢?”他下令将后花园改名叫纳贤园,后堂改名为愧贤堂。一出直谏纳谏的好戏就此收场。
(刘聪并没有改变他生活荒淫的本性,汉国的国势衰微与他有很大的关系,但他却不是亡国之君,与很多亡国君主不同的是他知道纳谏,尽管有时似乎并非出于本心,但他至少知道如何处理好君臣之间的关系,他曾多次采纳直谏之臣的建议,也能够放下架子向大臣认错,听取部下的意见,即使是出于不得已,客观上也可能会有好的效果。而对于熟知刘聪性格的陈元达,看似冒死进谏,却又给自己留了条退路,因为他也明白进谏要讲究策略,如果真的因为一时之快被刘聪杀了,并不会起到真正的作用。锁腰的行为看似贪生,实际上却给了刘聪本人一段时间去考虑,因为只要有人劝言,刘聪肯定会改变想法的,这里面的真真假假,大概也只有君臣双方自己才明白吧。由此我想到了比干之类的直谏而死的大臣,尽管我们可以举出若干个理由说明比干不可能采取陈元达的方法去劝谏,但落得身死的下场其实也并不会让帝王幡然醒悟;而另一方面的例子,我想到的是五代时期的李存孝,他好像不是因为进谏被杀的,不过李克用想杀他的时候倒是希望左右有人能够替他说几句话,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结果李存孝树敌太深,竟然无人劝言。我的结论便是:进谏(当然诸位可以把这引申到现如今的提建议什么的)必须知己知彼,讲究策略。要有智慧,当然学淳于髡隐语谏庄王是最好的,如若智慧不足,退而求其次,学学陈元达也不错,也很可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对于这件事中的另一个主角刘娥,她能够从历史的角度反思自身,她的那句“后人之观妾,亦犹妾之视前人也”,何只是女人,我以为我们都应该好好想想自己的一言一行,想想别人会怎么看,怎么想。当然每个人都用同样的标准来看待是不可能的,但历史是无情的,处事自当审慎。)
话题扯远了,还是回到历史中去吧。汉国中山王刘曜的军队攻打长安,再度受挫。与此形成对比的是,东北的石勒在攻下了邺城之后已经成了北方最大的割据力量,他的对手——幽州的王浚因为传说中的谶语,其实并没有为晋朝收复失地的想法,而正做着自己的“皇帝梦”,他的部下对他越来越不满,纷纷投往东北的慕容鲜卑。张宾向石勒提出一计,认为灭掉王浚就在此一举。
十二、石勒诈降破王浚
王浚之所以能在幽州一带保留自己的势力,与他所仰仗的鲜卑、乌桓等部的强大军事力量是分不开的。(关于东北鲜卑,及辽东三部的事迹,留待“慕容鲜卑”中再说。)由于王浚不得人心,又宠信枣嵩、朱硕等贪横之人,各部先后背叛了王浚,加上幽州连年遭受蝗灾和旱灾,军队的士气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石勒感到这是天赐良机,准备派使者到王浚手下探听虚实,适逢张宾生病,他前往探病,请教张宾有什么看法。
张宾说道:“王浚名为晋臣,实际上却是想自立为王,只是怕天下英雄对他不服;他想要得到将军,就好比项羽想要得到韩信一样。将军威振天下,如今仅仅派遣使者,难以让人看出你的诚意,久而必然生疑。对别人有所图谋,却让别人觉察到你的想法,那可就难以达到目的了。”
石勒点头道:“右侯的看法正是啊!”于是派使者带上很多珍宝,并给王浚发去书信,极力吹捧王浚,信中说:
〖“勒本小胡,出于戎裔,值晋纲弛御,海内饥乱,流离屯厄,窜命冀州,共相帅合,以救性命。今晋祚沦夷,远播吴会,中原无主,苍生无系。伏惟明公殿下,州乡贵望,四海所宗,为帝王者,非公复谁?勒所以捐躯命、兴义兵诛暴乱者,正为明公驱除尔。伏愿殿下应天顺时,践登皇阼。勒奉戴明公,如天地父母,明公当察勒微心,慈眄如子也。”〗
石勒又给王浚的宠臣枣嵩写信,送去大量的贿赂。
王浚刚刚被鲜卑段部背叛,正在暗自懊恼呢,忽然得到石勒的书信,岂能不喜。起初他还有些怀疑,便问石勒派去的使者王子春:“石公当世英才,据守赵国旧都,可成鼎足之势,为何却向我来称藩,似乎不太可信吧?”
王子春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不假思索地答道:“石将军英才,实如明公(指王浚)之言。然而明公在中原的威望,声名播于八方,胡人和汉人都仰慕已久,又岂是我们小小的一个襄国的力量所能比的?石将军之于明公,就如同月亮对于太阳,江河对于沧海。当年项羽、公孙述也曾称霸天下,却最终身死兵败,这些都是石将军的前车之鉴。自古胡人只有做名臣的,而无做帝王的,石将军尊奉明公,正是顺应天意啊!”王浚听了这话,高兴得不得了,立刻把王子春和石勒派来的另一个使臣董肇封为列侯,大大地给予赏赐。
(王子春一席引经据典的拍马屁之语让人叹服,不仅给自己捞得眼前的利益,还为石勒的行动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这个王浚只听了几句吹捧,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有野心的人得有清醒的头脑,像王浚这样的野心家,与石勒相比,一正一反,问题不言自明。)
第二年,王子春等人带着王浚的使者来到了石勒的襄国,石勒把他的精兵强将都藏匿起来,给王浚的使者看的都是些老弱残兵,还满当回事地向北面叩拜王浚的使者,接受王浚的回信,好像王浚真是自己的主子似的。王浚赠给他的拂尘,石勒装作不敢拿,小心翼翼地叫人把它挂在自己房间的墙壁上,早晚各拜一次。又对使者说:“我见不到王公,见到他所赐的东西,就像见到他本人一样。”他让董肇陪王浚的使者一同再回到幽州,与王浚约定当年三月中旬亲自到幽州尊奉他称帝。
王浚的使者一走,石勒马上像变了个人一样,询问王子春有关幽州的事情。当得知幽州城此时面临内忧外患,人心惶惶,而王浚却全无戒备地准备当皇帝时,石勒按着桌子笑道:“王彭祖(王浚的字)真可擒也!”而与此同时,回到幽州城的使者报告王浚的却是:“石勒势力很弱,他的诚意完全可以相信。”可以说,到了这个时候,王浚的最终命运已经决定了。
当然,石勒想要出兵攻灭王浚,此时仍然怕鲜卑、乌桓以及并州的刘琨袭击他的身后,正在犹豫不决,张宾又进言:“这三方不敢轻举妄动,鲜卑、乌桓是背叛了王浚的,此时不会有什么想法,而并州的刘琨和王浚虽然同为晋臣,彼此却是仇敌。如今只要修一封书信寄给刘琨,向他求和,刘琨必然很高兴看到王浚的灭亡而不会出兵来救。用兵贵在神速,不可犹犹豫豫!”石勒哈哈大笑,说:“我所未了的心事,右侯就这么给解决了,我还有什么可以犹豫的呢?”
于是石勒写信向刘琨请和,请求讨伐王浚以赎罪。刘琨本来就特讨厌王浚的为人,果然不出兵。此时已经利令智昏的王浚命令部下不得阻挡石勒的到来,他竟发出严正声明:“石公此来,是要拥戴我的,谁再敢说阻击,统统斩首!”还让左右准备设宴款待。如此一来,石勒简直是在王浚军的欢迎中开到幽州城下。为了防止王浚的伏兵,他预先带了数千头牛羊,幽州城门一开,他先让牛羊进入城内,声明是给王浚的礼品,实际上这些牛羊将城内的大街小巷堵了个严严实实,使得王俊的伏兵纵使有也派不上用场了。王浚这才开始坐立不安,害怕起来。石勒的军队进入幽州城,到处抢夺,王浚的左右请求抵抗,王浚仍然抱有幻想,不准抵抗,一直等到石勒带着手下亲自来到王浚的堂前,王浚方才如梦初醒,这时候才想起逃命,哪还逃得掉?王浚被捉住后大骂石勒叛逆,石勒不慌不忙地指责王浚准备自称天子的叛逆行为,列数他在幽州的各条罪状,使得王浚无话可说,最后被石勒带回襄国斩首。
石勒在得到幽州之后的表现是十分残酷的,王浚的万名精兵被石勒下令全部杀死。十六国时期就是这样,一个政权的灭亡意味的就可能是惨绝人寰的大屠杀,而另一方面,新生力量也许就从这样的大屠杀中得以诞生。
对于王浚的大臣,石勒的态度则不同。他在堂中升帐,不少将领都争着求见,向石勒谢罪,唯独裴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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