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和襄国之间的魏赵大战可没有因为“黄雀”前燕的介入而中断。冉闵还是把石祗当作自己唯一的军事对手,当时冉魏的士兵总数竟达三十多万,超过了后赵全盛之时,可见冉闵穷兵之极。他在击退了后赵大将石琨的进击之后,亲自率领步骑兵十万围攻襄国。石祗在城内支持了一百多天,实在是扛不住了,只得放弃帝号,改称赵王,派人向慕容俊和姚弋仲乞求援兵。
慕容俊和姚弋仲分别派遣悦绾、姚襄救援石祗,另外石琨也领兵声援襄国。冉闵派部将分头阻挡援军的到来,均告失败。
冉闵不甘受挫,打算亲自出击。部将王泰劝阻说:“如今救援襄国的各路大军云集,假若出战,必然会腹背受敌,不如坚守以待其变。何况陛下亲临战场,万一失机,大事去矣。”
冉闵想听从他的谏言,身边的一个道士法饶却出来搭话:“陛下围攻襄国多日,未得尺寸之功;如今贼寇又至,再回避不战,怎么能号令将士呢!”
冉闵属于正宗莽将,经他一激,那里会再细想?他捋起衣袖大声说:“我战心已决,敢再沮丧军心者斩!”
冉闵率领军队倾巢出动,姚襄、悦绾和石琨的援军三路夹攻,石祗又冲击冉闵的身后,魏军大败,所属胡汉官员及将士被歼殆尽。冉闵仅带着十几个骑兵逃回邺城。
冉闵后悔不听王泰的劝阻,迁怒于法饶,肢解了法饶父子。战争的胜败导致不自量力的主角开始颠倒,石祗乘胜派部将刘显率军七万攻打邺城,反过来要消灭冉魏。冉闵忙召王泰进宫商议对策。这王泰也是个不识大体的主,因为前次意见没有得到采纳,居然托病不见皇帝。冉闵要亲自上门慰问,他又说自己病重无法接待。冉闵恼羞成怒,发下恨言:“王泰这家伙给脸不要脸,我难道还真得靠你么?哼,看我先退胡兵,再斩王泰!”说着便率领邺城全部军队出战,大破刘显,一直追击到阳平(今河北馆陶),斩首三万多级。
刘显丧胆,秘密派人请降,卖主求荣,表示愿意替冉闵杀掉石祗,冉闵这才撤兵回到邺城。冉闵不忘兑现诺言,给王泰安了个有意叛逃的罪名,下令将其处死,灭掉三族。(冉闵虽是汉人,残暴程度却丝毫不逊于胡人。后赵统治时期特别后期是十六国时十分黑暗的时期,冉闵在石氏手下侍奉多年,沾染了太多胡气。如果说杀尽胡人的可怕口号是出于民族报复的话,那么这里仅以个人好恶而胡乱杀人,则算是他本人性格上的缺陷了。)
冉魏永兴二年(公元351年)四月,刘显果然杀死石祗及其手下的重要官员,把首级送往邺城。对石祗切齿痛恨的冉闵,当街一把火焚烧了石祗的首级,算是通告天下,后赵到此彻底玩完。然而,让冉闵死也想不到的是,他本人的末日也随之临近了。
十七、慕容恪摆连环马阵
冉闵虽然灭掉了后赵,但没有马上占领襄国。朝三暮四的刘显得了冉闵给他的大将军、冀州牧的封号,或许感觉荣华富贵来得太轻松,很快就调转枪头,回来攻打邺城。在打仗这一点上刘显并没什么长进,再次被冉闵击败,刘显退兵后,干脆就在襄国做起了皇帝。
到了第二年(公元352年)正月,冉闵得到刘显攻打常山(今河北正定)的消息,留下太子冉智镇守邺城,自己亲率八千精锐骑兵救援常山,一举击败刘显,并尾随追击到襄国。刘显部将曹伏驹开城门迎入冉闵,刘显及其部下数百人被杀。冉闵焚毁了襄国的宫室,把百姓迁回邺城。
乱军中唯有石祗的兄弟石琨带着一家妻小逃往东晋,本想谋条生路,但东晋与羯人胡人之仇不共戴天,给他来了个落井下石,石琨在建康城中被斩首,后赵宗室全部灭绝,而司马氏的后代也借此自我安慰一把,算给祖宗报过仇了。
(东晋政治之腐败不下于南宋,但对外却是同仇敌忾,主张与北方议和的在当时几乎没有市场,权臣们确立地位的手段也多是通过对外的战争,这比之南宋的或战或和,举棋不定的态度,确要高明许多,南朝统治维持了近两个半世纪,与这种政策的影响关系很大。)
冉闵取得襄国,从而占据了冀州南部,但他四面树敌,连年征讨,渐失人心,叛离冉魏的城池越来越多。
燕王慕容俊在蓟城扎稳脚跟后,继续挥师南下,冀州北部诸城先后落入鲜卑人的手中,冉闵派来的幽州刺史刘准率部归降,还有胡人对鲜卑慕容仰慕不已,羌人的一支——丁零部的翟鼠也率部投奔前燕。慕容恪军队对百姓的秋毫不犯在这乱世之中的确让人耳目一新,慕容氏的威名顿时响彻大河南北,自以为大势已定的冉闵也开始重新认识这个“不期而至”的敌人了。
这一年的四月,刚消灭刘显的冉闵势头正盛,领军在常山一带耀武扬威,离鲜卑人刚刚占领的中山城已经很近。慕容俊派慕容恪率前燕军进攻冉闵,冉闵决计借着东风,把前燕也给一块搞定。
冉闵手下的大将军董闰与车骑将军张温觉得敌众我寡,都劝道:“鲜卑人连战连胜,势头强劲,一时难以抵挡;我军还是先避其锐气,待其倦怠,再全军挺进,一举击破,可以取得大捷。”
冉闵把嘴一撇,怒道:“我靠着手中这支军队就能荡平幽州,将慕容俊斩首。要是现在碰上一个小小的慕容恪就避让,天下人还不把我看轻,我还怎么做中原皇帝?”随即挥师迎敌。
两军在廉台(今河北无极)遭遇,双方主帅展开了斗智斗勇的精彩一幕。魏军的主要成员是中原汉人,以步兵为主,适合丛林山地作战,而燕军则多由鲜卑人组成,以骑兵为主,擅长在平地上作战。冉闵将士兵安置在树林一带,以限制燕军骑兵的冲击,慕容恪的参军高开马上指出对手的用意,深有同感的慕容恪以轻骑引诱魏军出击,把他们引到平地上,以利骑兵作战。冉闵也是个颇通战法之人,魏军在人数上比燕军处于劣势,他决定将计就计,采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战术,率军跟随燕军来到平地上。双方连续交战十次,燕军都不能取胜,冉闵颇为得意。
慕容恪果然不是等闲之辈,他在仔细观察了魏军的战术后,终于看出了对方取胜的“奥秘”,即“合兵一处,死战破敌”。
他把燕军分为三部,对将领们说:“敌人以少对多,必然死战,现在我把优势兵力集中到中军,由我率领前去迎敌,等到交战之后,你们就率领左右军从两旁侧击,必能获胜!”
他专门挑选五千名善射的鲜卑骑兵,将马匹用铁锁连接,排成方阵,意在从三面对对手的步兵进行包围,让魏兵死战也冲不破燕军。
冉闵的坐骑是一匹名叫“朱龙”的宝马,可以日行千里。开战后,他左手操双刃矛,右手持钩戟,勇不可挡,连斩燕兵三百馀人。
这时燕军大部骑兵杀到,冉闵抬头望见敌军的中军大旗,便领兵直扑过去,不料两旁又出现了燕军,三军夹击,万箭齐发,魏军被铁锁相连的连环马阵重重围困,想要死战都不可能,于是大败。冉闵浴血奋战,拼死突围,单骑向东跑出二十多里,胯下朱龙马忽然累死,终于被燕兵俘获。
(这场燕魏大战是一次典型的战阵起主要作用的战例,慕容恪不愧是军事天才,他的连环马阵富于创意,且在实战中得到充分的发挥。连环马阵对后世的影响也很大,这不仅体现在战阵学上(金兀术曾借鉴它设计了拐子马,后来的评书演义里更是常常出现连环马的身影),也体现在战略战术思想上(即围而歼之的思想)。)
冉闵被解送到蓟城。慕容俊斥责他说:“你不过是个奴仆庸才,怎么能妄自称帝?”
冉闵反驳说:“当今天下大乱,你们这些夷狄禽兽,尚且自称帝号,何况我这样的中原英雄,为什么不能称帝呢?”
慕容俊大怒,下令将冉闵鞭打三百下,押到龙城处斩,短命的冉魏立国仅三年,就灭亡了。
十八、三分天下
主持中原大局的冉闵被杀,没有人再能阻挡慕容氏的南下步伐。刚刚依附冉魏两年的各城守将都向前燕称臣,国都邺城中,冉闵出征时留下的年幼的太子冉智和辅佐大将蒋干等若干冉魏大臣还在负隅顽抗。燕将慕容评的大军包围了邺城,城内弹尽粮绝,百姓相食,最惨的要数后赵时候留下来的一些宫女,这些人有幸没有死于石氏后宫的荒淫,也没有死于赵灭魏兴的朝代更替,到这时却因为实在没什么大用,竟被杀掉吃得差不多了。
身为汉人的蒋干无计可施,派人向驻守在寿春的东晋将领谢尚求救,谢尚派大将戴施以传国玉玺为条件,与蒋干联合抗燕。
这支由汉人组成的联军完全不是鲜卑骑兵的对手,慕容评攻入邺城,冉闵的皇后、太子等人都被生擒,戴施和蒋干在乱军中逃回汉人的国度东晋。东晋对失败并不在乎,但对戴施带回来的传国玉玺很是兴奋,还特意举行了一个盛大的仪式迎接玉玺传抵建康。
表面平安无事的东晋其内部却是矛盾重重。桓温灭掉成汉之后,不出刘惔当初的预言,他在东晋朝中声望日高,晋穆帝有晋元帝和王敦的前车之鉴,对桓温深怀忌惮。后赵国内纷争时,桓温几次上书要求北伐,晋穆帝却故意提拔在朝中与桓温齐名的大臣殷浩,让他准备北伐,对桓温则置之不理。桓温明白朝廷的意思,他对殷浩的能力十分清楚,所以也不着急,坐等着看殷浩的笑话。
这个殷浩的确只是个不懂打仗的文人,他一上来就擢升荀羡等人作为自己的羽翼,与谢尚一同主持北伐工作。他看似与人无争,却对驻扎在历阳的羌族人姚襄又恨又怕。
姚弋仲争关中没争过苻洪,留在关东又没能保住后赵政权,于后赵灭亡的第二年郁郁而终。临终前他告诫以姚襄为首的儿子们说:“当年晋室大乱,石氏待我们羌人不薄,所以我本想鞍前马上为之拼尽全力。但现在石氏已灭,中原无主,自古以来并没有戎狄能做天子,那些自称皇帝的胡人们,我看早晚都得倒台。我死以后,你们就归顺晋国,做安分的臣子,不要再做不义之事!”(姚弋仲这番遗言还是颇有见地的,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出羌氐等西部民族的汉化程度要比鲜卑来得高,姚弋仲的正统观念是非常强的。尽管晋室南迁,但很多人依然从心底认同它的正统地位。留在中原打拼的各部族或为了报恩,或为了报德,总是权宜之计。就好比大家心目中都有个共同的理想老板,但理想一时无法实现,所以有些人就只得先找一个对自己好的老板打工,一有机会,就会考虑跳槽。当然,如果是牛到能自己做老板的人,当然就不在讨论之列了。)
姚弋仲死后,姚襄在关东攻克了数座城池,接着带领羌人向西进到荥阳,说到底还是对关中不死心。这时的苻健已经占据关中,建立了前秦。姚襄被秦军阻住了去路,战斗失利,军队损失大半。姚襄自己的马也中了流矢,险些被秦军捉住,幸亏弟弟姚苌将自己的马给了姚襄,又碰上救兵来援,两兄弟才逃了出来。
损兵折将的姚襄无可奈何,只好遵循父亲的遗训,率众投降东晋。姚襄博学善谈,在江东士大夫们面前很受欢迎,成为谢尚的得力助手。
不久,姚襄与谢尚进攻许昌,又被苻氏的军队打得大败。危急时,姚襄丢掉辎重,把谢尚护送出险境。谢尚感激姚襄的救护,把后事全部托付给姚襄。姚襄在历阳驻军后,在淮河两岸广兴屯田,训练将士,积蓄力量,军力逐渐强盛。
殷浩忌惮姚襄的威名,就使“阴招”,他囚禁了姚襄派往东晋作为人质的几个弟弟,而且一再指使刺客刺杀姚襄。谁知这些刺客倒很敬重姚襄,反而都把实情向姚襄和盘托出。
殷浩暗杀不成,改用“强攻”。他派安北将军魏憬袭击姚襄,结果魏憬反被姚襄斩杀,他的部众也被姚襄兼并。殷浩又派龙骧将军刘启驻守谯城(今安徽亳州),把姚襄改派到梁国蠡台(今安徽睢阳)。殷浩一心要除掉姚襄,再度派谢万出击,又为姚襄所败。
殷浩对姚襄的算计屡试不成,却依旧迷信暗杀的作用,他又收买前秦的大臣谋杀苻健。也是凑巧,恰好苻健诛杀在内作乱的大臣,驻守洛阳的前秦将领出奔。殷浩以为苻健已死,便于晋穆帝永和九年(公元353年)率军从寿春北伐,要命的是这回他居然让姚襄担任前锋。(殷浩难道以为姚襄得了他的军队,壮大了势力,还会感激他,为他卖命么?真想不通这样的人也能在东晋朝中成为一把手的人物。)
姚襄正愁没机会报仇,他率部先行,在山桑(今安徽蒙城一带)回兵邀击殷浩,殷浩措手不及,“出师未捷身先败”,死伤人马一万多,粮草武器全成了姚襄的战利品。
殷浩的失败当在桓温的意料之内,他不失时机地又上一道奏章,要求把殷浩撤职查办。晋穆帝再不理睬已说不过去,只好把殷浩撤了职,同意改由桓温领兵北伐。
但事隔几年,北伐的最佳良机已经失去,踌躇满志的桓温所面临的北方局势的确不好收拾。收降了原后赵关东大部分地区的慕容俊和征服了关中各个军阀割据势力的苻健先后在晋穆帝永和八年(公元352年)称帝。一向奉东晋为皇室正统的前燕露出了它的真面目,当东晋使者再度出使前燕时,得到的答复是:“回去告诉你们的天子,我为中原士民所推,已经在这里称帝了。”
中华大地重又归复三国鼎立的局面,与从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的三个国家倒了个个儿,北方两强对立,南方一弱独存。三国之中,鲜卑人建立的前燕实力最强,当年慕容廆老英雄在辽东塞外纵马射猎的时候,恐怕不会想到自己的子孙也有问鼎中原,龙旌帝服的一天吧。
慕容鲜卑的故事远未结束,但十六国时代的主角却正在悄悄地转移。在接下来的秦燕争雄中成长起来的一代英杰,将使之前的众多风云人物黯然失色。
坚采取的民族政策看似摧毁了他和他的帝国,但从某个角度来看不能不说是中华文明迈向新辉煌的历史进步。然而黄仁宇先生以数字化的论据指出当时中国分裂之必然,则依然可信。苻坚即或能成功,也只能是司马炎式的成功。中国的长期稳定与发展,尚待时日。然而当日战事的结果,却使得中华南北世界以最痛苦的状态度过这一世纪的最后二十年。这些恐怕是古战争对今人最大的启示。
第三部 淝水之战
一、桓温北伐
东晋太元八年(公元383年)十一月,坐落在淝水西岸的寿阳城(也就是今天的安徽寿县一带)。一个身着戎装将军模样的人缓缓地登上城头,放眼远眺与寿阳隔岸相对的东晋军队的大营,在这样的非常时刻,无论是他指挥下的数十万将士,还是对岸大营中的东晋士兵们,谁也无法预测自己将来的命运会是什么。“将军”想得更多的或许是如何消灭江东残存的司马氏的政权,但他所发动的这场战争的意义已经远不止关涉到江南百姓的生死存亡,而将决定中华民族迈向何方,甚至是整个汉文化圈的未来命运。
这位将军是谁?我想自不必我在此多说。这场一触即发的战争,便是日后震惊中外(我觉得用这个词并不算过分)的“淝水之战”。关于这场战争的来龙去脉,还是让我们从三十年前的另一场南北战争说起。
公元350年前后因后赵皇位之争引起的北方大乱,正如cinason在其大作《元嘉三十年》中所说的,其直接结果就是导致匈奴、羯为代表的北方少数民族的加速衰亡。(既然提到了匈奴人和《元嘉三十年》,在此我顺便谈一点我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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