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支城中已不可久驻,段辽与慕容翰分手,带着妻子宗族北逃密云山躲避石虎的追赶;慕容翰仍然不敢去见自己的弟弟慕容皝,思来想去,往东北塞外投宇文部去了。
石虎的前部轻骑兵由将军郭太、麻秋率领,紧追段辽,终于在密云山一带赶上段辽的家小辎重,擒获段辽的母亲和妻子,段辽穷途末路,派自己的儿子乞特真向后赵献上降表和名马,石虎总算接受。
(后来段辽显得有些后悔,又向燕王慕容皝投降,并且联合燕兵,在密云山设下埋伏,大败后赵派去受降的麻秋。一年后段辽复叛,终被慕容皝所杀。辽东段氏鲜卑的历史到此全部结束,不过十六国中还将出现一个姓段的君主,那就是我们后面会提到的北凉王段业,这个段氏与鲜卑段氏有些什么瓜葛,我已无法考证。至于说大理段氏也是鲜卑人,却是捕风捉影罢了。)
石虎进入令支城,按照功劳大肆封赏,为防止段氏的遗民有不轨之举,又把他们分别迁往司、雍、兖、豫四州。(十六国时期如此规模的移民活动屡有发生,这样的文化融合,无论如何要比战争好得多。)
后赵国和前燕国的“蜜月合作”,到这时出现了裂痕。石虎认为慕容皝不和后赵会师一处共讨段辽,而是独自为战,便以此为理由继续进兵讨伐前燕。
石虎贪得无厌的“一贯作风”天下无人不晓,但出兵攻燕的行动还是让燕人惊恐不安。慕容皝得知这一消息,起初也有些犹豫,准备暂时避开后赵军的锋芒。本族大将慕舆根谏言:“赵强我弱,大王如若动身撤退,正好是赵人求之不得的。等他们攻略了我们的土地,抢掠了我们的国民,兵强马壮,粮草丰足之时,我们再想反攻可就没机会了。我们如今应全力固守,壮大气势,待其有变,再乘机出击。要是真的不行,再撤兵也来得及。岂能望风而逃,自取灭亡呢?”其他汉人谋士们也都认为赵兵虽然强大,但不足忧,慕容皝最终下定决心坚守城池,严阵以待。
声势浩大的后赵军队向前燕的国都棘城杀来,士兵总数多达数十万,附近的前燕郡县不战而栗,向后赵投降的城堡达到三十六座。后赵大军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向棘城发起猛攻,城内的前燕士兵军心浮动。
慕容皝的部下玄菟太守刘佩主动请缨,要求自带一支敢死队出城迎击后赵军,用胜利来稳定军心。这支由数百名士兵组成的敢死队忽然出现在后赵军阵中,果然令后赵的将领和士兵始料不及,面对后赵军,敢死队所向披靡,勇不可当,冲杀一阵之后竟然能够“斩获而还”(虽说“夫战,勇气也”,但这样的奇迹还是让人惊叹),前燕守军深受鼓舞,士气重新振作。
两军在棘城内外相持半月以上,城头的前燕军由慕舆根指挥,每日从早到晚全力抵抗攻城的后赵士兵,慕容皝左右一些意志不甚坚定的人劝说慕容皝降赵,慕容皝十分干脆地斥责道:“孤方取天下,何乃降人乎!”
(慕容皝讲此话时的气魄,不得不让人佩服。从前燕到后燕,乃至西燕、南燕这些蕞尔小国,慕容氏的子孙们都少有为对手的武力屈服的,总是想尽方法保存自己的力量,维持自己的独立政权,能力强者如慕容垂、慕容德,能力弱者如慕容、慕容超,无不如此。)
战争的时间一拖长,坚持不下来的成了远师劳顿的后赵大军。石虎见无法攻克棘城,无奈之下下令全军撤退。慕容皝让儿子慕容恪以两千骑兵追击后赵兵。
慕容恪当时只有十五岁,却已是满腹经纶、颇通兵法的将才了。慕容皝委以重任,对他寄予了厚望。好一个慕容恪,面对数十倍于己的敌军,毫无惧色,率领手下尾随赵兵,乘着天蒙蒙亮,忽然发起进攻。撤退中的后赵士兵弄不清对手的底细,各军弃甲逃窜。慕容恪这两千精兵一路追杀,竟然斩获了三万多首级,令人咋舌,这也是慕容恪崭露头角的一战。后赵乱军中唯有一支军队全军而退,指挥这支军队的将领,刚好也是十六国时的风云人物,他就是石虎的养孙石闵,真名叫做冉闵。
石虎退到国都邺城,方才停下脚步。慕容皝乘胜收复所有叛降后赵的城池,反倒把国土拓展到原先后赵的境内,以后几年燕赵之间战争不断,战争的号角从东北吹向黄河流域,让人隐隐感到北方又一场大的战乱已经为期不远了。
九、成汉衰落
石虎吃了前燕的苦头,不敢再小看慕容皝,但他一统天下的野心没有变。棘城之战的第二年,后赵又与前燕在当初段辽的地盘辽西一带发生军事冲突,羯人和匈奴人组成的骑兵再次不敌几位慕容率领的鲜卑骑兵。石虎平生南征北战,所参与和指挥的战争无数,在一个对手面前连败两阵,还是头一遭。石虎自然气不过,可一时又拿不出什么对付前燕的良策,只好先找个软柿子捏,内讧不断的东晋就成了石虎下一个讨伐的对象。
我在“永嘉之乱”中曾经提到,东晋自元帝司马睿建国以来,王氏家族逐渐掌握大权。王导在内执政,王导的堂兄王敦则在外掌兵,势力一时甚大,乃至元帝登基做皇帝时,竟然提出要与王导同坐御座,所以民间有“王与马,共天下”之说。王导对东晋皇帝倒是忠心耿耿,而王敦手握重兵,自恃功大,渐渐骄横起来,元帝对王敦又怕又恨,生怕将来难以制之,于是又另外重用刘隗、刁协等人。
元帝永昌元年(公元322年),身为荆州刺史的王敦以诛奸臣刘隗为名,带兵攻打建康,晋元帝忙令刁协、刘隗、戴渊等人迎战。元帝所信用的几个人打起仗来显然不是王敦的对手,王敦的军队很快攻入建康城,刁协在出逃途中被手下人所杀,刘隗则逃往后赵,王敦在建康城中又杀了戴渊等一批反对他的大臣,然后才退回荆州。
晋元帝经过这番折腾忧愤成疾,不久就死了,他的儿子司马绍即位,也就是晋明帝。晋明帝时,王敦一族更是掌握了东晋军事大权。然而“好景”不长,只过了两年,明帝太宁二年(公元324年),王敦病重,明帝列举王敦罪状,下令讨伐王敦。王敦命其兄王含为元帅,率兵五万再次攻打建康,这一回明帝亲自募集士兵,朝廷军队打了一场胜仗。王敦得到消息,气极而死,王含则兵败被杀,王敦之乱总算平息。
明帝年轻有为,平定了内部的祸乱,按理说也能排上东晋一朝不错的国君了,可惜他很短命,二十七岁就死了。太子也就是后来的成帝司马衍当时只有五岁,他的母亲庾氏以皇太后身份临朝听政,庾氏的哥哥庾亮成为中书令,朝中要事都由他来决定。
王导辅政时期,处事待人宽容得体,颇得众人之心,而庾亮以外戚的身份掌权,行事常常不合时宜,威望大不如王导。拥兵在外的祖逖之弟豫州刺史祖约,屡受排斥,对庾亮怀恨在心。历阳(今安徽和县)内史苏峻,因平定王敦之乱有功,威信渐高,在江北一带集结了上万的精兵,十分轻视朝廷。
成帝咸和二年(公元327年),庾亮认为苏峻在外,久必生叛,不听以王导为首的多数大臣的意见,征召苏峻入朝为大司农。苏峻明白庾亮的用意,便秘密联合祖约发动叛乱,攻入建康。这是短短几年内建康城第二次遭劫,苏峻的士兵在城中大肆掠夺,驱役百官。庾亮等人逃到寻阳,放眼东晋境内,只能向荆州刺史、征西大将军陶侃求救了。
陶侃是东晋初年的一代贤臣兼名将,他出身卑微,家境贫寒,后来靠着自身努力才被举荐为孝廉,快到五十岁时才在荆州小县武冈做了个县令。时逢西晋末年的乱世,荆州也有大量流民作乱,陶侃在平乱中显示了出众的军事才能,屡立战功。东晋后来能有效地控制荆湘地区,与陶侃的征战直接相关,东晋建立时,他已经做到了荆州刺史。
王敦怕他战功太大,不好控制,就把他调任到广州做刺史,却成就了他“运甓翁”的美名:当时的广州远离中原,人烟稀少,陶侃事务过于清闲,他就每天清早把数百块砖搬到室外,傍晚又搬回室内,风雨无阻。有人感觉奇怪,问他为何要这样做。他说:“我过去在中原打仗,一下子到这样生活安逸的地方,怕适应不了,所以每天给自己找事做。”
这位爱做事的刺史在心中日夜牵挂着朝廷的安危,王敦之乱平息后,晋明帝成全他,把他调回荆州守备,与建康遥相呼应,成犄角之势。
苏峻作乱时,陶侃已经年近七旬,建康城外,他的威望最高,位重兵强,而且他为官清正严明,极能服众。庾亮等人推举他做讨逆的主帅,挽救了危在旦夕的东晋局势。陶侃以荆州军抵挡苏峻,顶住乱军初期的三板斧后,形势逐渐转安,陶侃等人花了两年的时间,终于打败乱军,杀死苏峻及其弟苏逸,重新收复了建康,祖约则被迫逃奔后赵,后来也被石勒所杀(北伐名将祖逖的兄弟却落了个身死名裂的下场,如此反差,可怜可恨)。东晋内部前后乱了八年,才勉强安定下来。
(东晋的这些将领,一个个外战外行,内战内行,碰上北方后赵等国的进攻往往一溃千里,把心思都用在“窝里斗”上了。北方虽然大乱,终究还是不同民族之间的争斗,而南方的内乱,则全是汉人自己的明争暗斗,虽不像“八王之乱”时那么乱,但每次也得斗个你死我活。想想建康城也够惨的,建国之初就给蹂躏了两回,还全是给自己人搞的,汉人的野蛮劲,一点不亚于北方的胡人。)
石虎看清了东晋的弱势,亲自给西南汉国的君主李寿写信,共约瓜分江南之事。这个汉国就是当初李雄的成国,而国号的更改,原来也经历了一番宫廷争斗。
李雄在位三十一年,执政以宽厚著称,刑法简约,蜀中成为当时的一块“乐土”,各地来投奔的名士不少。但到了玉衡二十四年(公元334年),李雄头上忽然生了一个疮,导致全身旧伤复发,脓疮迸裂,不治而亡。
太子李班是李雄的哥哥李荡之子,是个仁孝之人,并不是做皇帝的材料。李雄死后,他虽即帝位,却一心只在殡宫中服丧,将朝中政事都交给他的叔父,李雄的堂弟建宁王李寿处理。这时,李雄的亲儿子车骑将军李越奔丧回成都。他认为李班并非李雄亲生,心有不服,就和他的弟弟安东将军李期暗中策划推翻李班。李班之弟李玝对此有所察觉,劝李班把李越和李期打发到外地,以免留在成都生事。李班却认为李雄尚未下葬,不忍心下令,还对李越等人诚心相待,反而觉得李玝太过多疑,把他派到涪城去镇守。李越却不懂感恩戴德,他乘李班晚上在殡宫中哭丧的机会,将他杀死。同时又杀死其兄李都,奉李期为皇帝,改元玉恒,这也就是成幽公。
李期即位后,任用自己的兄弟李越、李霸及亲信景骞、许涪等,将李寿等人派往外地。李期荒淫无度,滥杀无辜,所作所为和他的父亲完全相反,成国的政治开始败坏。李期的哥哥李霸、李保无病而死,宫中传说是李期毒杀,这引起了大臣们的恐惧和不安。接着李期又鸩杀了李寿的养弟安北将军李攸,为最后除掉“眼中钉”李寿做准备。李期与李越、景骞等人谋划突袭李寿,并约定以焚烧成都市桥为号发兵。李期不放心,又几次派许涪前往李寿住所,刺探他的动静。
李寿也是个十分机警的人,李期即位后,他感到杀机四伏。有个巴西的壮士龚壮,父亲和叔叔都被李雄的父亲李特所杀,一直想找李特的子孙报仇。李寿与他结交甚厚,龚壮怂恿他西取成都,成就大业,李寿听后终于下定决心,以攻代守。
成幽公玉恒五年(公元338年),李寿假造了妹夫任调的来信,将这封信交给手下将士看,信中说李期要加害他。将士们群情激愤,李寿便以将军李弈为先锋,率一万大军从驻守的涪城前去攻打成都。李期哪里料到李寿的行动如此之快,成都城内根本未曾设置防备。李寿的世子李势正在朝中做翊军校尉,这一来就成了内应,他打开城门迎接李寿军队,李寿派兵守在宫门。还没召集起军队的李期成了瓮中之鳖,只好尴尬地派人犒劳李寿的军队。李寿先上奏李越、景骞等人乱政,将这些李期的同党亲信全部除掉,然后又假传太后之命,废李期为邛都县公,软禁在冷宫中。李期失势,在寂寞中哀叹说:“天下之主如今却成了一个小小的县公,还不如死啊!”随即自缢而死。
李寿消灭了李期的势力,大臣罗恒、解思明等人劝他不要再做皇帝,改称成都王,向东晋称藩,而妹夫任调等则劝他称帝。
李寿就让占卜师给他算命,占卜师的结论是:“可做数年的天子。”
任调高兴地说:“天子做一天也够了,何况数年呢!”
解思明摇头道:“数年的天子,怎么比得上百世的诸侯呢!”
李寿回答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以称帝为“道”,而且坦白地说出来,李寿的价值观的确很有意思。)
李寿即皇帝位,改国号为汉,改元汉兴。因为这个汉国就是从前的成国,为了和西汉、东汉、蜀汉等其他诸汉区别开来,历史上把李寿的这个汉国称为“成汉”。在十六国中,成国和成汉是同一个国家。
尽管李寿改了国号,并努力把成汉恢复到李雄在位时的状况,然而经过连续三朝的变乱,成汉的颓势已经不可阻挡,称帝一事也遭到了朝中大臣的质疑。石虎向李寿要求共灭东晋,李寿本人十分激动,并征集兵粮,亲自主持阅兵仪式。在阅兵式上,以解思明为首的大臣们以“唇亡齿寒”的道理苦谏李寿,李寿终于下令中止伐晋的准备,从大臣到普通士兵一齐高呼“万岁”,可以看出到了这个时候,成汉已经自身难保。
既然成汉无力东进灭晋,那么它的命运就只能是坐等东晋来消灭它了。
十、慕容翰百步射环
后赵天王石虎虽然没能与成汉联兵,但自觉军事力量比起没有名将领衔的东晋军队还是要强得多(这时像陶侃这样的老一代名将已经去世,而新一代的人才在几次大乱之后还没有能够成长起来,确实是东晋的“人才断档期”)。后赵建武五年(公元339年),石虎以夔安为大都督,统帅石鉴、石闵、李农等五位将军,领兵五万侵犯东晋荆州、扬州的北部边境,又以骑兵二万专门攻打驻守武昌的庾亮在江北分兵守卫的小城邾城。
邾城的守将毛宝向庾亮求救,庾亮以城墙坚固为由,并没有派遣援兵。后赵诸将的军队在江北没有遇到什么顽强的抵抗,便先后攻下了沔阴、沔南、白石和邾城,各城守将尽皆战死。
庾亮得到邾城失陷的消息,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赶紧向朝廷上表陈述自己的罪状,自贬官阶三等。幸好竟陵太守李阳在石城的战斗中击败了夔安的军队。夔安在汉水以东掠夺一阵,就领兵北还,临走时又强行驱赶当地七千多户百姓北迁幽州、冀州,以补充北方战乱后稀少的人口。
后赵向南方用兵,每次的结果都是抢掠一番就退回,总取得不了实质性的进展,其间固然有兵力匮乏的问题,比如士兵数量虽多,却多为北方军队,战斗力强的都是骑兵,到了江淮一带能够实际投入战争的少,但根本原因在于它的内忧外患。石虎即位以来,对百姓的统治极为残暴,各地的反抗斗争此起彼伏,虽然在石虎的铁腕政策下难以坐大,无形中却消耗了后赵自身的实力。而令石虎头痛的前燕在后赵的东北面又是活动异常频繁,刚刚从段氏手中得到的幽州辽西各城尚是后赵的“软肋”。在与狡猾多谋的慕容皝的对抗中后赵显然处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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