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把那本小册子翻来翻去,忽然问道:“《家风》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他指的什么?关西夫子杨震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四类清白传家之风,戴雨农怎么配?别的不说,戴笠喜欢女人是天下闻名的!”陈果夫怪笑一声道,“我们当年都称得上行家了,但不及他的万分之一。他简直只比野狗差一点,没有在光天化日之中,万目睽睽之下,同娘们儿如此这般罢了。”
蒋介石紧皱眉头,咽咽口水,道:“有根据吗?”
陈果夫道:“有。凡是他部下的老婆,他都先尝,像魏大铭的老婆赵蔼兰,毛人凤的老婆,甚至连胡宗南的老婆叶霞翟也是他先睡过的。”
蒋介石听陈果夫说了个够,又找其他亲信个别盘问对戴雨农的看法。说也奇怪,大家竟没一句好话。因此,蒋介石更感到戴笠这几年中委实跋扈,但如今已尾大不掉,很难对付了。
蒋经国的亲信更有这么一种暗示:如不除戴,将来连“大太子”都抬不起头来,遑论“二太子”蒋纬国。
而一些元老重臣,则发表了几乎相同的看法:戴雨农这种行为,已使国民政府在民间的威望越来越低,行将不可收拾。事实上,戴笠的所作所为,蒋介石自己明白,这是他把他“捧”起来的。他和他的政府威信受损害,这怎么可以?但戴笠羽翼已丰,要把全部错误搁在他身上而拔掉他,说不定会引起不小的波澜。
蒋介石多年来为戴笠的“成就”而兴奋,现在却为这个“成就”而苦恼了。他几乎食不知味,寝不安枕,绞尽脑汁想该如何拔掉这颗眼中钉,但此事又不能让很多人获悉,否则很可能戴未除而先丧命。
蒋介石秘密把蒋经国找来,要他对此事发表意见。
“我想了很久。”蒋介石说,“外面在传言什么军统、中统的利益冲突。但在这件事情上有所不同:果夫、立夫这次提戴笠,即使是利益冲突吧,但对我的关系很大,我越想越不安。”
蒋经国一惊,道:“这个……”
蒋介石冷笑:“这个当然要谨慎从事,今天我第一次告诉旁人:你!”他接着问,“戴笠的人,对你是否恭敬?”
蒋经国想了想:“当面,当然是恭敬的,但他们当然唯戴笠之命是从,服服帖帖。”
“你看见过一本叫作《家风》的东西吗?”
“没有见过。”
蒋介石绕室徘徊:“根据你的‘建国社’调查的数字,戴笠的实力到底有多少?”
蒋经国道:“他的特种部队在刚胜利时,人数在二十万到三十万左右,汪精卫的杂牌军队还不在其中。这些特种部队的武器,一律从中美合作所梅乐斯那边转移而来。卡宾、汤姆火力极强,我们的军队真是无法可比。”
蒋介石忙道:“你的意思是说,戴笠一个团,可对抗我们五个团吗?”
蒋经国点点头道:“是这样的。一般估计如此。”
蒋介石龇牙咧嘴道:“那还了得!这样说起来,他的三十万人不就要对付我一百万人吗?我如果腾出一百万部队,共产党不是永远完不了吗?真想不到,戴笠会来这一手!这些年他在拼命扩充武力,搞来搞去,原来他还有野心哩!”蒋介石怪笑道,“嘿嘿嘿!好吧!”说完兀自踱步。
半晌,蒋介石似有所决定,忽然笑道:“你记着,有句古话说‘养恶如养鹰,饿之则附,饱之则扬’。戴笠这小子吃饱了,要飞了!”他把手向空中一扑,似乎已飞的鹰已经抓到掌心,狞笑道,“这二十年来,我从来没有放走过一只鹰,你懂吗?”
蒋经国只是点头。
蒋介石说:“还有,你的建国社一定要迅速扩大,以便可以很快地取代军统局。”
蒋经国还是点点头。
恰在近段时间,获悉毛泽东决定来重庆和谈,蒋介石立即想出了毒招:让戴笠去暗杀毛泽东,然后把责任全推到他个人头上,将戴笠处死……此乃一石击数鸟的万全之策。不想被戴笠识破,杀了李少石充数,逃过了这一大劫。
孔令俊见戴笠未死,又再次怂恿宋美龄暗中作法。
这回上场的是冯玉祥,刚好戴笠在上海搞接收,有大把证据在别人手中。
冯玉祥是蒋介石的结拜“大哥”,此称谓一直沿用。冯玉祥道:“你手下的戴笠太不像话啦,听人家告诉我,他到了上海,就把军委会总部设在杜美路70号杜月笙新宅。”
蒋介石说:“嗯,总部设在杜月笙家里又怎啦,大哥?”
冯玉祥道:“杜月笙没当上市长,肚子里有气,戴笠有意偏袒,如今上海流传一种说法:不管罪孽多重的汉奸,只要杜月笙出面,准会获无罪释放。”
蒋介石说:“他这是有意跟我生气。”
冯玉祥道:“还有9月15日那天,军统在杜美路开什么干部训话会,里里外外停了四百多辆黑牌汽车。军统的人每月薪金绝不会超过十万法币,而普通的都在两万以下,这几个钱连坐黄包车都坐不起,怎能坐上高级汽车?这还不算,他还得意地对别人说:‘我给部下每月连吃饭的钱都不够,可现在都有自备小汽车,可见人家办不到的事,我的同志都办得到。’这还成话吗?分明是公开鼓励部下敲诈勒索嘛!”
蒋介石说:“还有吗,大哥?”
冯玉祥道:“多着呢,都是别人告诉我的,我哪有那么好的记性。”
送走冯玉祥,于右任求见。蒋介石对这位朝廷元老,不敢怠慢,欢迎道:“于院长难得光临,是复员工作有头绪了?”
于右任捋着一把大胡子,叹道:“今天我来看主席,不为别的,乃是京沪接收问题,闹得鸡飞狗跳,实在不成局面。”
蒋介石心头一沉:“于院长听到什么了?”
“不但听到,我还看到了。看到了上海来信,人家把我们派去的人,主要是把戴笠说得一文不值……”
蒋介石做愤怒状,蹦起半尺高道:“这简直反了!反了!戴笠干了些什么?”
于右任冷冷地说:“我已经要他们给主席写个报告,报告主席关于接收大员的情形。”他捋捋胡须,“主席,中华民国成立,不是这样接收来的,有民心做后盾,推倒清廷。如今这样搞,深信孙总理在天之灵,也会不安。而我们这些老朽也无能为力,眼看大后方人民对我们这种样子,如今沦陷区人民又对我们这种样子,我不知道怎样才好!狐死首丘,叶落归根,主席准我回到故乡三原,了此残生吧!”说罢老泪纵横,悲不自胜。
但蒋介石却笑吟吟地把于右任按在沙发上,又是赔笑又是奉茶,解释道:“于院长,如果我手下有对不起国家的事,我一定查办,你千万不可灰心!于先生是开国元老,对胜利以后的国家,大显身手的地方正多,怎么能回到三原?你要回故乡,我也只好到雪窦寺做和尚去了!”
于右任摇头长叹道:“我不妨把看到的事情先同你说,这些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如果我们再不振作,不但大后方,连沦陷区里的民心也要失掉了!”
“一定,一定!”
“沦陷区里现在有三句话很流行……”
“是哪三句话?”
“第一句是‘五子登科’。说我们的接收大员到达以后,房子、金子、女子、车子样样都要,抢封人家住宅的条子满天飞,所以叫作‘五子登科’。”
“第二句?”
“第二句叫‘有条有理’。说不管你是汉奸、日本人、混账王八蛋,只要有金条送给接收大员及其爪牙,那么无论有多大罪孽,还是有理可讲,网开一面。”
“嗯,第三句又是什么?”
“第三句更伤心,说是‘无法无天’。接收大员到后,什么都要钱,任何事情都难不住法币,因此如果一个人没有法币,就‘无法无天’—没法儿活了!这四个字正面来说,是指我们的官儿们不折不扣地无法无天,他们只是看见有金条的人才认为有理!”于右任越说越激动,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
蒋介石在喉咙里咕噜了一句“这个戴雨农”。这是蒋介石对某个人开始厌弃的前兆,如果是大骂、特骂,说明他对那个人还是信任的。
于右任年纪大了,气力不济,没多久也退了下去,最后陈果夫再次上场,一进蒋介石的书房就叹个不停。
蒋介石说:“你叹什么气?”
陈果夫道:“我叹自己为官一世,还不如人家一下子。”
蒋介石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如谁一下子?”
“还有谁?戴—笠—”陈果夫拖着长声道。
蒋介石脸色沉下去,咕噜道:“又是戴笠,他怎么了?”
陈果夫道:“他呀,最近在上海发了大财了,究竟有多少,谁也不敢做统计。”
蒋介石皱眉道:“是吗?”
“可不,”陈果夫开始唾沫飞溅,“单说两桩大的,李士群在上海的财产不可计算,只是那几栋大洋房,时值也在六百根大条以上,这房子也落到他手里去了。房内保险箱有七八只之多,也给戴笠全收了。”
“还有一笔是什么?”
陈果夫道:“还有一笔是盛老三的。”
“盛老三?”蒋介石曾是他的玩友,风花雪月、烟花柳巷厮混了很久,“他怎么啦,他不是沦陷区有名的鸦片大王吗?”
“是的,”陈果夫道,“他的财产远在李士群之上,戴笠去接收时,单是钻戒便有三十七只,其中最大的有十二克拉,最小的也有两三克拉。另外黄金美钞全部总值在一千根大条以上。此外还有不少古董,如唐朝的名贵字画等,多得不得了。盛老三有一个最宠爱的姨太太,有一件红色的狐皮内衣,其薄如纸,穿在身上之后,便不须再穿什么衣服,在冰天雪地中行动也不会怕冷,贵重可想而知。”
“这件狐皮到哪里去了?”蒋介石咽了一口唾沫。
“自然落到他手里了!”陈果夫搓搓双手,“还有周佛海,他的财产没根没底,据说用一个密室收藏金银财宝,李士群、盛老三加起来只怕还顶不上他的一点,这些财产你猜哪里去了?也是戴笠代他‘保管’了!”
蒋介石听着听着,拳头捏紧,从鼻孔里哼出重重的鼻音。
陈果夫趋前一步道:“这个戴笠,以前我不怎么注意他,才注意几天,就存在这么多问题,真不知他过去的二十年时间里干了多少有损于我们党国声誉的事。难怪现在一下去调查,十个里有十个是痛恨特务、痛恨戴笠!”
陈果夫说到此处,乘蒋介石不备,瞅了一眼室内。室内,宋美龄向他挤眉弄眼。陈果夫说:“我就说到这里,我就要走了。我说这些不是出于个人恩怨,全是为了党国的前途和命运。”蒋介石并不挽留,只问道:“戴笠还在不在上海?”
陈果夫道:“刚好今天回来了,还带了周佛海、丁默邨、罗君强、杨惺华、马骥良,还有他的干爹梅乐斯。对了,据我的内线报告,今天梅乐斯被五角大楼派员押送回国了。”
蒋介石一惊道:“噢,这是为什么?”
陈果夫道:“他得罪了陆军,扬言还要开记者招待会,揭露魏德迈先生的丑行。所以,五角大楼一道命令,说他精神失常,要他回国治疗。”
蒋介石点点头,道:“那么戴笠就没有美国靠山了。”
陈果夫道:“那么你就低估他了。如今戴笠又瞄上了柯克上将,正在挖空心思地讨好,你知道戴笠的目的是什么吗?”
蒋介石说:“我知道,他想当海军司令。”
陈果夫道:“你才知道一点,而且还不是主要的。他在暗地里和他的心腹说,将来一旦当上海军司令,海军加特务,威力无敌。你说,这不是别有用心吗?今天他从上海回来,在路上和毛人凤嘀咕个没完,肯定是在密谋什么。啊呀,我得走了,主席请多加考虑。”
陈果夫退下去,宋美龄从内室出来,道:“刚才他跟你唠叨个没完,说些啥呀?”
蒋介石也不正面答话,摸着下巴沉思良久,道:“夫人,你以前提出的建议我决定采纳。”
宋美龄抿嘴一笑。
第五十二章 爱屋及乌 蒋介石喜欢刑具
蒋介石说:“你说得很对,戴笠发展太快,已形成大气候。我过去跟你说过兔死狗烹的典故,意思是头号敌人共产党还没有消灭,戴笠还有用场,可现在看来,留着他弊大于利,后患无穷。”
宋美龄道:“你总算想通了,这就叫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过去我说他,你还认为是我恨他替你拉皮条。我会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我纯粹是出于爱护你、关心你的目的,你是主席,万民的榜样,你的一言一行都影响着国际国内。戴笠真是为你好吗?他用美人计,其根本目的就是要拆你的台。你们男人就是看不到这一点,有女人在怀,什么事也不管,历史上多少君王江山都是葬送在这些人手里!算你走运,娶了我这样一位高度清醒的夫人。不然呀,哪天戴笠用枪顶着你的太阳穴,你还认为是开玩笑!”
对宋美龄的长篇训话,蒋介石倒不怕,可在夫人面前又无可奈何,道:“我现在意识到了嘛。”
宋美龄道:“你意识到了就要动手,是不是?”
蒋介石点头。
宋美龄用手指顶了一下蒋介石的鼻梁,道:“所以你还不如我这妇道人家。现在杀戴笠,晚了!”
蒋介石惊得从沙发上坐直身子:“此话怎讲?”
宋美龄的手在空中一划拉,声情并茂道:“现在戴笠的势力遍布全国,可谓无孔不入。就是侍从室内,你敢保证没有他的爪牙?”
蒋介石忙掏出手绢拭额上的汗。
宋美龄咬牙切齿道:“你敢轻举妄动,逼急了他随时可送你上西天。现在我们只能智取,不可硬来,也不能操之过急,要一步一步地……”
蒋介石点了点头,觉得有理,道:“只能这样了。我成立了一个监视小组,在暗中监视他的行动,估计他还不敢轻举妄动,然后我慢慢想办法削弱他的势力。”
宋美龄一皱眉:“监视小组,什么监视小组?”
蒋介石说:“不瞒你说,从1942年11月1日开始,我就发现戴笠的狼子野心了,所以一直派唐纵监视、钳制他。到“八一五”光复之后,我见他太张牙舞爪了,所以他推荐的各大城市的警察局局长、市长我一个也没用,我估计到他可能会有什么不满行为,专门成立了一个以监视戴笠为目的的‘五人小组’。”
宋美龄喃喃道:“五人小组,哪五个人?有没有立夫、果夫在内?”
蒋介石摇摇头,不无得意道:“凡是和戴笠有正面冲突的,我一个也不收,收的全是令戴笠防不胜防的人。一个是宣铁吾,他一向在暗中痛恨戴笠,所以这回我任命他为上海市警察局局长;第二位是钱大钧,他先后两次出任我的侍从室一处主任,在军界、政界的同僚好友、门生故吏遍布各地,便于掌握戴笠的言行,而且他对我一向忠心耿耿,所以,这次我任命他为上海市长,不用戴笠推荐的杜月笙;第三位是唐纵,他是全国各特务系统的总协调人,是我早安插在戴笠身边的钉子,第四位是胡宗南……”
宋美龄大吃一惊,道:“你疯啦,胡宗南是戴笠的朋友,他们老婆都可以交换,无话不谈!”
蒋介石摇头摆脑道:“这正是我最妙的一招。”
宋美龄撇撇嘴:“臭美,妙在哪儿?”
蒋介石说:“正因为胡、戴关系深,无话不谈,正好把握戴笠,得到的情报才更有价值。至于胡宗南会不会出卖我,这一点绝对可以放心。他胡宗南再蠢,也不会蠢到这份儿上,毕竟他们感情再好,也是出于相互利用,目的还是为了取得我的信任。胡宗南是个聪明人,不会在我和戴笠之间来个舍本求末。这些年来,我对他不薄,从一个普通的黄埔一期生,提升到一战区司令长官,一旦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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