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学生要别人向他保荐,不仅是给他丢脸,也是背叛他的行为,立即电召他回南京,大骂一通之后,“扩大哥”的官运便每况愈下。到了现在,只在张学良手下任西北剿共总部政训处处长。
和这位“扩大哥”在一起,戴笠一点心情也没有,一味地长吁短叹。
曾扩情劝道:“雨农兄不要想得太复杂,船到桥头自然直,是好是歹,明天就会见分晓。”
戴笠说:“你能保证汉卿百分之百不杀校长吗?”
曾扩情一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戴笠于是悲从中来,叹道:“你作为政训处长都不知道汉卿的用意,说明校长的处境是何等危险。西北军都恨我,这回是死定了。”言罢,潸然泪下。见书案上有纸笔,取过,遂写好一纸遗书……
“自昨日下午到此,即被监视,默察情形,离死不远,来此殉难,固志所愿也。唯未见领袖,死不甘心也。戴笠。自储备,和曾扩情同床而眠,唯听扩大哥鼾声雷动,全无睡意,辗转至天明。”
天明,张学良不曾露面。见“西北剿总”二科科长陈昶新从这里经过,戴笠一把拉住他道:“陈科长,你带我去见汉卿!”
陈昶新脱不了身,皱着眉头道:“我这样冒冒失失带你去见副总不行,这样吧,你放了我,我先去请示副总,经得同意再来接你。”
戴笠还是不肯放,道:“你要是不去跟汉卿说怎么办?凭什么让我信你?”
一旁的曾扩情道:“你自己是耍赖惯了的人,怀疑别人也是?你放心吧,陈科长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
戴笠这才放了陈昶新,待他走远后,问曾扩情:“扩大哥,你怎知道他是说话算数的人?”
曾扩情笑道:“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这个聪明绝顶的特务头子,这回反倒糊涂了。我这样褒奖他,他陈昶新就算是个从不讲信用的人,也会变得说话算数。”
戴笠恍然大悟,笑道:“别人都说扩大哥是个‘大而化之’的人,我看你才鬼呢!”这是戴笠来西安后第一次露了笑脸。
果如曾扩情所料,一会儿,陈昶新回来对戴笠说:“副总同意见你,你随我来吧。”
戴笠随陈昶新来到张学良办公室,一眼见到张学良,一下子来个长跪不起,哭求道:“请副总司令千万保全委员长性命!”
第三十一章 押中大注 戴雨农备受恩宠
张学良一愣,扶起戴笠说:“雨农兄,你怎么叫我副总司令,这不太见外了?委员长寝食都很好,不信你可以去看看他。”
戴笠从张学良的态度、口气里揣摩出他没有要伤害委员长的意思,于是一边抹泪,一边道:“汉卿兄,委员长在哪里?快让我去看他。”
张学良见戴笠急不可待的样子,当即签了手令,交给他的副官道:“谭海,你护送这位戴先生去见委员长。”
张学良的办公室离软禁蒋介石的高桂滋公馆不远,戴笠进去,蒋介石一眼看见他,怒不可遏地骂道:“你来干什么?给我滚出去!”
戴笠很久没有挨蒋介石的骂了,今天挨了骂,心底备感亲切、温馨,深深体验出了“骂是爱,打是疼”的滋味。心里一热,眼睛潮湿了,装成畏怯的样子,手扒着门缝不敢进去。
宋美龄见状,忙道:“达令,难得他一片忠心,在很多人恨不得你死的时候,他冒死来救你,就让他进来吧。”
蒋介石的心情何尝不是这样?来西安前,他没有听戴笠劝导,今天他又冒死来救,内心早就感动不已。
蒋介石嘟着嘴,把脸别向一边。戴笠这才将手指头从门缝里抽出来,走进去对宋美龄道:“夫人,校长还好……”
话未说完,戴笠已泣不成声,抽抽搭搭道:“校长被禁,都是我的责任,万一校长有事,我就是千古罪人,呜……”
蒋介石吼道:“我人还没死,你就哭什么丧?我不要见到你,给我滚出去!”
蒋介石骂着,把戴笠往外推。戴笠自找台阶道:“夫人,你要好好照顾校长,全拜托夫人了。”
戴笠出得门来,被一些东北军人认出,这些人高呼口号:“打倒特务,打倒戴笠!”
戴笠吓得屁滚尿流,在陈昶新的护送下跑进张学良的办公室,哭道:“汉卿,你怎么处死我,我都无怨言,可我千万不能死在乱枪冷炮下。”
张学良先是一愣,才知道他是向自己请求保护,于是道:“这样吧,陈科长,雨农兄这几个晚上就住你家里,千万保密,不要走漏风声。”
陈昶新当即应诺。
12月23日,宋美龄、宋子文代表蒋介石与张、杨及中共代表周恩来谈判。谈判结果,蒋介石接受了张、杨提出的六项条件,并对张、杨及其他军官生命安全作了保证。
12月24日,戴笠被蒋介石秘密召见。
蒋介石因12日事变那天从一堵高墙往下跑摔伤了筋骨,这些天来非常痛苦,连说话的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今晚汉卿在新城大楼举行宴会,我和美龄、子文他们都去。你赶回南京去,给我办一件事情。”说着,招手叫戴笠过来。
戴笠会意,附过耳朵,听蒋介石如此这般一番密授。说完,蒋介石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道:“听明白了没有?”
戴笠说:“明白了!”
蒋介石又道:“千万别走漏风声。”
12月24日晚上9时,戴笠从南京机场刚停稳的飞机舷梯上走下来,早有贾金南、张严佛、毛人凤等人开了专车迎候他。
车上,戴笠呵欠连连,只对张严佛道:“到了家里你马上把刘乙光叫来。”然后,闭目不语。
到了鸡鹅巷53号寓所,张严佛吩咐把刘乙光找了来。此时,戴笠正在内室与秘书赵蔼兰、情人周志英打闹,出来后精神显得特别旺盛,像刚过足了毒瘾似的,有说有笑。
戴笠说:“张学良明天送校长回南京,我已经和宋部长说好了,张学良一下飞机,就由我和宋部长接他到北极阁宋公馆去。这事千万要保密!”接着又小声对刘乙光道,“你赶紧在特务队里挑出十个人来,要机灵可靠、仪表好的,都穿蓝色中山服,佩带2号左轮。”
刘乙光疑道:“干吗?”
戴笠附着耳朵把蒋介石的密令转述给刘乙光。
12月25日,戴笠带领一群武装特务,在南京机场等了一天,下午5时,戴笠的秘密电台报告:委员长一行已飞抵洛阳,因天晚,改于26日下午回南京。戴笠只好领众人返回鸡鹅巷。
12月26日下午3时,蒋介石一行飞抵明故宫机场,由林森等军政大员欢迎后簇拥而去。
二十分钟后,又一架飞机徐徐降落,戴笠、宋子文马上迎上去。飞机停稳后,张学良走下舷梯,戴笠抢先携了张学良的手,道:“汉卿辛苦了,我给你安排在宋部长公馆里休息。”
张学良道:“谢谢。”然后,又和宋子文握手。
汽车直驱北极阁宋公馆。下车后,只见宋公馆戒备森严,里里外外站满了着蓝色中山服的警卫人员。
张学良一愣,止步不前,戴笠抬手道:“汉卿兄别多心,这是我私人派给你的警卫。在西安得你照顾,我也得保护你的安全。”
戴笠把张学良安顿好,告辞道:“我先走了,我会常来看你的,汉卿兄不必相送。”
一连几天,戴笠再没有露面,这期间,张学良如要出门,穿蓝色中山服的人都紧随左右保护他的安全。
1936年12月31日,一群宪兵冲进宋公馆,粗鲁地将张学良的秘书、警卫人员的枪支全部搜走。张学良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宪兵三团团长罗友胜走过来道:“对不起,张先生,我们是例行公事!”说着把一纸命令递了过来。
张学良接过,那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特别军事法庭判决书》,上面写道:
张学良首谋伙党,对于长官以暴行胁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剥夺公民政治权利五年。
此令。
张学良顿时感到一阵晕眩,跌坐在沙发上。
一会儿,戴笠领着周伟龙等一批人进来,张学良迎过去道:“雨农兄,这……”
戴笠摊着手摇摇头,表示无可奉告。接着将张学良一行送到太平街孔祥熙公馆,自此,张学良开始了他的囚禁生涯。
蒋介石在西安受了惊,摔断了筋骨,自然会拿一批人开刀。
第一个挨刀的就是曾扩情。当初,蒋介石把他派到“西北剿总”任政训处长,目的是让他监视张学良、杨虎城。结果,事变前,他没有察觉出一点动静,尤其是事变发生后,蒋介石马上希望有军队把西安包围,救他出去,曾扩情倒好,反而按照张学良的意思向南京广播,说不要用武力解决西安。
第二个挨刀的是“西北剿总”参谋长晏道刚。此人也是被蒋介石派去监视的,事变前毫无察觉,被撤职查办。
关于曾扩情,蒋介石把戴笠叫去,道:“这家伙太无耻了,我一向把他当好学生看待,没想他身为老大哥,从来没有起过好的带头作用,这回还帮着汉卿说话,你马上把他扣押起来!”接着又是一通咒骂。
等蒋介石骂完了曾扩情,戴笠趋前一步,道:“校长,曾扩情固然可耻,可有的人就说不清了。”
蒋介石说:“你是说何应钦吧?我知道,夫人和宋子文已经说给我听了。他暗地里成立了什么‘讨逆’大军,想尽快逼汉卿杀我,想做皇帝。呸,尽做美梦!”
戴笠说:“不是的,我说的是贺衷寒。他以前老是说校长看不起他,不如对琴斋、对我重视,积怨已久,这次趁机纠集邓文仪、刘健群、桂永清等黄埔将领,公开站到何应钦一边,联名通电‘讨逆’,企图置校长于死地。”蒋介石听了,气得眼睛圆睁,嘴哆嗦,一拳打在桌子上。
戴笠进一步道:“贺衷寒那段时间可猖狂了,四处活动,对不想站在何应钦一边的他就威胁、恫吓,造谣说‘张学良决心杀校长啦,南京的天下是何部长的了,何部长的话不听你去听谁的?’校长,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贺衷寒人面兽心啊!”
蒋介石喉咙里嗯着,皱着眉。戴笠忙道:“校长,是不是腰又痛了?要不要我帮忙叫医生?”
蒋介石摆摆手,道:“我这痛一阵一阵的。嗯,贺衷寒嫌我不重用他,我看他的政训处长也不能当了。还有复兴社,这个组织也不可靠,没一个肯听我的话。”停了一会儿,道,“还有什么情报没有?”
戴笠说:“汉卿被判刑后,社会反应很强大,要求无罪释放。”
蒋介石听罢沉默不语,戴笠转动着一双狡黠的眼睛,小声道:“校长,据我所知,这次西安事变,汉卿是上了杨虎城的当。杨虎城非常狡猾,借抗日之名,利用汉卿年轻无知,怂恿他出面。后来,我的部下探得杨虎城主张杀您,汉卿坚决不同意,还自己派卫队,严密保护校长。”
蒋介石说:“我知道了,杨虎城我是不会便宜他的。汉卿这里,就以‘勇于改悔,自行诣京请罪’的名义特赦。”
戴笠喜道:“那我就回去放他了。”
蒋介石粗声道:“不行,要交军事委员会严加管束!”然后,又对戴笠如此这般一番私语,戴笠这才明白蒋介石的真正用意。
没几天,曾扩情从西安回来,曾扩情自知蒋介石会迁怒于他,情绪相当低落,主动找戴笠问道:“雨农,校长打算如何处理我,你听说了吗?”
戴笠不吭声,一副颇为难的样子。这时,一旁的毛人凤根据戴笠事先的吩咐道:“校长说你公开背叛他,非要杀你不可,雨农为你的事腿都跑断了。”
曾扩情一听,急了,抓住戴笠说:“雨农,是不是这样?”
戴笠说:“那是校长气头上作出的决定,后来还是被我说服了。这是校长的手令。”
曾扩情看清是撤职查办,交戴笠执行,才松了一口气。
戴笠说:“扩大哥怎么那么糊涂,汉卿要你喊广播,你不考虑就去喊。”
曾扩情争辩道:“这没有错,我完全是出于爱护校长才去广播的。怕一旦打起仗来,校长的安全就成问题了。”
戴笠说:“可校长就不这样认为。他只知道你是照汉卿的话去做,就是阻止军队去救他。”
曾扩情长长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戴笠说:“校长的火气很大,晏道刚、贺衷寒撤职,何应钦的军政部长位置准备由陈诚顶替,汉卿也关了起来。现在就剩下一个杨虎城了。扩大哥,我真弄不明白,你就在汉卿身边工作,事前一点感觉都没有?”
曾扩情苦笑道:“他们知道我是校长派去的亲信,肯定要背着我嘛!”
戴笠无话可说了,最后道:“你自己也知道了,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囚犯,我已经在羊皮巷看守所里吩咐手下收拾了一间房子,一切布置尽量弄好一点。除了不能外出,你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看守员不顺你的意可以换,还可以打。我会经常去看你的,需要什么,有什么要求可以直说,对了,你还有很多同学、同事、亲朋,他们也可以看你。”
曾扩情本是个重义之人,一听戴笠如此说,先是眼潮、流泪,继而泣不成声……
戴笠见收到了预期的效果,心里暗暗得意,背过脸去,默诵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话说戴笠此次西安之行,因惊吓加上几天几夜难以成寐,饮食不调,导致慢性盲肠炎发作,痛得他彻夜在床上翻滚,急得叶霞翟深夜去请张简斋。张简斋道:“我只会治下面的病,这肚子痛最好是去西医院。”
戴笠缓过来了,额头上渗满汗珠,对张简斋道:“你去帮我拿点止痛片,顶过今晚,明天我去上海,上海的西医比南京强。”
张简斋照办。第二天,戴笠由叶霞翟、毛人凤、贾金南、赵霭兰拥着,乘飞机去了上海。经英租界宠恩医院的英国医生诊断,为慢性盲肠炎,需要动手术割除。
戴笠躺在病榻上,天天由赵霭兰、叶霞翟悉心照顾。戴笠很感动,动情地问她们道:“如果你们都做我的太太,会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要好?”
赵霭兰偎到叶霞翟身上,攀着她的肩道:“我和叶姐是最要好的姐妹,如果成了一对,我们也会相处得很好的。”
戴笠听到这话很欣慰,然后叹道:“难得你们如此开通,不过我是革命者,一生遵守一夫一妻制,好在如今是新时代了,你们没有了三从四德的约束,如果我和你们其中的一位结婚,我死后你们可以马上嫁人。”
叶霞翟嗔道:“不许你说不吉利的话,你不会死的。”
正说着,杜月笙来了,一进来就认真把戴笠上下瞧了一遍,然后拉着戴笠的手道:“雨农,你瘦了,要好好调养,我给你带来了一条吉林产的特大野人参。叶小姐,你要督促雨农吃。”
叶霞翟道:“平均每天至少有十几人来看雨农,送的都是人参、燕窝一类的东西。这里快成药店了。”
杜月笙正尴尬,戴笠说:“你说的是什么话?杜三哥和别人不同,我们是生死与共的结拜兄弟,他送东西来是出于真正的兄弟感情,不像别人,是出于其他目的。”
杜月笙道:“雨农,不要太大声说话,免得动了伤口。”
戴笠说:“不妨事,快好了。这算得了什么?我在西安有人知道我来了,到处都喊打倒特务,睡在陈昶新家里,前前后后都是要杀我的!”
杜月笙道:“雨农这次冒险救委员长,可是立了一大功,危难之中见忠贞,委员长以后不知会怎样恩宠你。”
想到这一点,戴笠心里不知多舒服,自西安回来后,蒋介石明显对他的话言听计从,把他摆在一个极端重要的位置上。
这时,门外的贾金南慌慌张张跑进来,告诉戴笠说:“处长,蒋夫人来了!”
戴笠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要爬起,宋美龄已在女侍陪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