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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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的战争-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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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降神仪式长达两个小时,完了摄政王亲自问他:“关于抗英,神怎么说?”



 



    乃穷护法说:“事先不该抵抗,既然已经抵抗,就需一干到底。”



 



    摄政王长舒一口气,顿时面露欣喜之色,白哈尔大神都说“一干到底”,那就放心了。他觉得有如此英雄豪迈的护法神护佑,何愁英国人不败。打呀,狠狠地打呀,捷报就在白哈尔大神降下法旨后的日子里。



 



    之后他又去哲蚌寺噶丹颇章大经堂,参加僧众的抗魔法会。同时派人分头到其他寺院查访法会情况,纷纷回报:甘丹寺、色拉寺、上密院、下密院、策墨林、功德林、锡德林,都已经连续三天法会了。三天下来,僧众个个都有了殊胜的心念,感觉无数洋魔已经在纵横交错的法器中,化作了肉泥蔓延的沼泽,沼泽之上全是毛森森的首级。这是好的兆头,法会的过程如果能让与会者越来越心满意足,说明祈祷的目的一定能够达到。



 



    何况还有达赖喇嘛和布达拉宫密法高僧念《武经》、放厉咒的作为。



 



    摄政王不断点着头,心说异教洋魔,这时候感觉如何?是不是已经浑身战栗、万箭穿心了?那就赶紧回去吧,待在自己的国家多舒服啊。



 



    聚集在噶丹颇章大经堂的还有噶厦政府各级官员。摄政王过问了在英人必经之地隆吐山口构筑哨卡,垒造工事,修建庙宇,塑造马头、牛头、猪首、鸦首退敌金刚的事。负责此事的官员回报说,构筑哨卡和垒造工事已经捎口信给前线部队。修建庙宇和塑造退敌金刚的事情正在进展,已经用最快速度招来了金匠大头领、银匠大头领、铜匠大头领、石匠大头领、木匠大头领、铁匠大头领、泥匠大头领、画匠大头领、木雕大头领、金属雕花大头领、铸造大头领、泥塑大头领、缝纫大头领、颜料制作大头领,就等佛前祈祷、三宝加被结束,卜得吉日之后,便可启程赶赴前线。所需乌拉和银两由前后藏各宗、谿卡、贵族、寺庙均摊,正在草拟均摊文书,保证半个月以内送达。摄政王迪牧纠正道:“不能前后藏均摊,后藏离前线近,就让他们多摊一点吧。”



 



    他又向民兵总管顿珠噶伦询问组织后藏各宗谿民兵参战和筹集武器弹药的事。



 



    一直待在拉萨的顿珠噶伦回道:“已经派人去办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办成。这些念佛念出慢性子的人,就像水走上坡路,看着上去了,忽地又下来了。放心吧,摄政大人,到了办好的时候就一定能办好。”



 



    摄政王在心里骂一句:加巴索,黑水白兽今天晚上就会坐到你家佛堂里喝茶。嘴上却说:“昨夜里梦见背光财神,他说他的眼睛在月亮上悬着,看见顿珠噶伦思想快,出力大,动作麻利得就像天上的雨滴,没见它飘摇就落到地上了。”



 



    顿珠听出这是揶揄,脸色立刻黑了。



 



    摄政王接着又询问负责新近成立的噶厦后勤机构的噶伦绛巨,在全藏征集粮食、草料和帐篷等军需物资以及组织民夫运输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绛巨噶伦是个急性子,嘴巴极快地说:“我的人第二天就走了,到各宗谿去了,现在全西藏各宗谿都有我的人。陆陆续续来了报告,征集到多少还不知道,我让他们先往江孜宗集中,然后支派乌拉往前线运输。有的已经上路了,那曲、当雄、南木林、墨竹工卡、工布江达、加查、曲松、朗,都把驮牛骡马赶到路上了。我明天就去江孜,在那里举起鞭子等着,到一批就往前线赶一批。向佛祖保证,洋魔不走,我这身皮袍不脱了。累死的话就把我收走,做人做鬼还是做仙做神,佛祖看着办,反正是为了西藏的政教大业。”



 



    显然绛巨噶伦是办事最利索的一个,摄政王迪牧也知道这已是超级速度,没有万分努力做不到。但他很忌讳“现在全西藏各宗谿都有我的人”这句话。都有了你的人?你想干什么?倒不是他心胸狭窄、生性多疑,而是绛巨噶伦不甚明朗的人脉基础和政教背景让他不得不防。他没有一句表彰的话,默视着对方,半晌才说:“你明天去江孜?为什么不早说?”



 



    绛巨噶伦说:“噢呀,忙得都忘了。”



 



    摄政王说:“忘了我这个摄政王也好,只是别忘了你的任务是谁派的。不过你明天不能走,后天走。”



 



    绛巨噶伦说:“为什么?”



 



    摄政王没好气地说:“不为什么,叫你后天走你就后天走。”



 



    摄政王沉默着,好像没什么再问的了。突然听到有人喊:“摄政佛,你还没问我呢,我等得腿都软了。”是僧兵总管沱美活佛的声音。摄政王抬眼寻找,没看到沱美,心说这个皇帝封赏错了的“诺门罕”,怎么藏起来跟我说话?他冷笑一声说:“僧兵总管,了不起啊,你的人马呢?”



 



    沱美说:“我的人马正在羊卓雍湖畔,去前线的路上。”



 



    “你的人马走了,你在拉萨干什么?”



 



    “我也在羊卓雍湖畔,心脑里的景象告诉我你要找我。”



 



    摄政王迪牧不信,羊卓雍湖离拉萨马走六七天,沱美是人不是神,怎么会传过话来?除非他一愣,把噶丹颇章大经堂前后左右扫视一遍,还是没看到沱美,便有些惊疑:莫非沱美已经获得了悲智行愿四菩萨大法的果位?不会吧,虽然沱美利用西甲喇嘛破坏了他的修炼,但也仅仅获得了自己修炼的资格,不可能短短几个月落日出,就有了这么殊胜的法境。他说:“你出来吧,别卖弄你的修炼成就了。”



 



    沱美说:“摄政大人有所不知,如果悲智行愿四菩萨大法在世间变成一个人独立不二的修炼,就会获得更加殊美的捷径,如意顿超的法门里,瞬刻就是累月甚至无限之劫。我已经得道多日了,摄政佛为什么不恭喜我呢?我当着圣湖仙女的面向摄政佛禀告,已有一千三百僧兵开赴前线,基本都是色拉寺、甘丹寺的人,哲蚌寺的人不听我的指挥,还想监视我,来了几个,我都打发回去了。至于前后藏其他寺院的僧兵,我都没有召集。僧兵们都是一路化缘的,黑头藏民的施舍跟不上,贵族们不肯多出,贫民们想多出也没有。昨天几个僧兵化缘无着,就去抢。他们一抢,我就得管管了。我管他们的僧德人品,还管他们的吃喝拉撒。沱美庄园的青稞开始往外流了,两个仓廪已经瘪了,很快所有的仓廪都会瘪下去。我给佛说:我的就是佛的,佛的就是众生的,吃吧,吃吧,吃完了我的吃迪牧活佛的。迪牧活佛的庄园,大得像天,富得像海,青稞是用来铺路的。另有禀告:昨天晚上我观想到洋魔了,就跟丹吉林无我母神像脚下的妖人一般无二,才知道洋魔是从丹吉林跑出来的。迪牧活佛,摄政大人,召集僧众念咒吧。把大黑阎魔敌的咒力移植到无我母身上,洋魔就会束手就擒,再也不会跑出来为害西藏了。”



 



    沱美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消失了。一阵羊卓雍湖的浪响凌空而来,像要淹没这里似的。在场的人一片惊呼声。接着便是悄寂,似乎都想在沉默中再听听沱美活佛的声音,听到的却是一阵嘎嘣嘎嘣的响声,从摄政王的牙齿上传来。



 



    摄政王恨恨的:沱美想把让全西藏受惊受难的洋魔之灾,嫁祸于我和丹吉林,阴险啊。更恨沱美居然真的修炼成了悲智行愿四菩萨大法,至少有了心通无碍和传声无阻的微妙大法,说明身、口、意三门的修炼已进入化境,他的心意和四菩萨的密意和合为一了。



 



    又想到拜认沱美为上师、毁了自己修法前程的西甲喇嘛,摄政王恨得几乎把牙咬断,对身后的白热管家说:“回吧。”



 



    5



 



    摄政王迪牧活佛一见驻藏大臣文硕,就把沱美带给他的愤恨暂时放到了一边。这是在丹吉林大自在佛殿二层的佛舍,摄政王修行歇息的私密之地。说明这个场合并不正式,两个人少了礼仪,也少了距离,差不多可以用亲密友好来形容了。



 



    让座倒茶,寒暄了几句后,摄政王迪牧问道:“大人光临丹吉林自然不是来求佛问经的。你看我这里的佛,都把眼睛闭上了。”



 



    文硕说:“摄政佛如何这样说,难道我就不能求佛问经了?”



 



    迪牧说:“对不信仰的人,佛就是一团泥巴、几根木头、二两金银、三斤铜铁。眼里没佛,佛就回避了。”



 



    文硕点点头:“说不定有一天佛不仅不回避我,还会主动来找我。”



 



    迪牧说:“大人说的不会是我吧?”



 



    文硕笑道:“就是你。不过今天是我来找佛的。请问大活佛,前线的情况怎么样了?”



 



    迪牧说:“派出去的快马使者迟迟不见回复,我也很着急呀。大人的派去的魏冰豪可有消息?”



 



    文硕摇了摇头:“请问摄政佛,目前西藏有多少战争经费?”



 



    迪牧想了想说:“我们西藏的土地属于噶厦政府的不多,政府把它划为谿卡赏赐了几百年,差不多也赏赐完了。得到赏赐的贵族、活佛和寺院根据谿卡的收成每年向政府缴纳赋税,赋税是很少的,因为噶厦不需要。噶厦的僧俗官员都是从他们自己的谿卡得到收入,政府只是奖励性地发一点薪水。我们西藏也没有一支庞大的军队需要政府供给,几个代本团不超过五千人,还都是常年分散在自己家里的。交通运输和各种劳役更是免费支差,政府半克银子也不花。政府的开销有限,也就没有必要储备太多经费,有一些储备也是为了达赖喇嘛的用度,为了向寺院发放布施、资助全藏性的大型法会。所以我们在《抗英七条》中规定,解决战争经费必须施行战时税收,就是政府需要多少,以赋税的名义向贵族、活佛和寺院所属的各个谿卡摊派多少。这件事已经下了文书,派人分头送下去了。”



 



    文硕听着,心里凉凉的:这是一场举全藏之力都未必能打赢的战争,足够的银两物资是起码的条件。可是现在,噶厦拿不出,朝廷又不给,仅靠增收赋税的方法,恐怕远水解不了近渴。他说:“战争经费是取胜洋魔的重要保障,摄政佛务必抓紧。”



 



    迪牧说:“山无水不绿,水无山不流。有一件事还请大人掌舵,我们准备派代表前往边境,一来和洋魔直接交涉,文拒武打双管齐下,看他还能逞凶多久;二来联络哲孟雄、布鲁克巴、廓尔喀三国,就算他们不能派兵共同打洋魔,也不要提供人力物力帮助洋魔打我们。这也是《抗英七条》里规定了的。”



 



    文硕诧异道:“我知道,怎么还没有派人去?”



 



    迪牧说:“按理应该由三大寺组成代表团前往,可如果没有一个统领,这些个喇嘛难免各说各的话,叫人家看着我们西藏人鹦一嘴、鸦一嘴、昂尕昂巴(大雁)又一嘴,败坏了事情不说,徒然让人笑话。所以这个统领,不能是色拉、甘丹两寺的人,也不能是哲蚌、丹吉林的人。”



 



    文硕一拍巴掌说:“这个人有了。”



 



    迪牧紧问:“谁?”



 



    文硕道:“以后摄政佛会知道的。摄政佛让三大寺代表速速前往驻藏大臣官邸,此统领是个驿马脾气的人,他是说走就走的。”



 



    迪牧高兴得一口饮干了茶碗。他原本就是想让驻藏大臣派一个自己身边的人,此时感觉他和文硕素有灵犀,竟是一点就通了。他说:“还有,《抗英七条》中有敦请驻藏大臣就藏事佛事危机上奏大皇帝,请朝廷出面奉劝攘斥英国,也请朝廷派兵进藏,协助藏军守疆抗敌一条,这方面不知朝廷有何举措?”



 



    文硕打了个愣怔,黏黏呼呼说:“这件事情嘛,也好办,也不好办,到底办了没办呢?”他停顿一下,做了个由他去的手势说,“算了,我们说正事。”



 



    迪牧“噢呀”一声:“说了这么多,怎么还没说到正事上?”



 



    文硕从袖子里拿出新来的朝廷谕旨,放到桌子上,篷起五指压着说:“摄政佛还是先念经,等念得恬淡虚无、消散成气了再看谕旨。谕旨是给禅坐如木的人和修行成石的佛看的,看了只当没看,没看只当看了。心安便是安,性定便是定。告辞了,摄政佛。”他抽身离开,看到迪牧迫不及待地把手伸向谕旨,又道,“我走了再看,走了再看。”说着快步飞走,心说让我这张代表朝廷的脸往哪里搁呀?



 



    摄政王一鼻子荧惑,送文硕出了佛舍,又命门外的白热管家引路再送,自己返身回去,一没有念经,二没有恬淡,一把抓起谕旨,迅速溜了一遍,安静得几乎没有呼吸,真像驻藏大臣希望的那样禅坐如木、修行成石了。



 



    摄政王迪牧活佛的禅坐持续了一天一夜,此间他不闻不问,不吃不喝,闭关辟谷了似的。他在这个时候打坐,就是想在和神的对话中澄然入静,滤清思想:到底怎么办?



 



    但忿急还是没有消尽,他激流似的思绪里,仍然是不驯顺的波浪:朝廷,皇上,怎么可能下达这样的谕旨呢?



 



    洋魔的灭绝佛教,成了我们的昏愚顽梗;英人的入侵西藏,成了我们的自蹈血河之灾。真正岂有此理。既然“英人入藏,志在通商”,怎么又要让我们“礼让英洋,迎迓耶教”?什么“两神齐天,双日照临”,分明是水火交锋,水大则火灭,火大则水干。连小孩都明白的道理朝廷怎么不明白?当然不是朝廷说变就变,出尔反尔,而是驻藏大臣文硕骗了他:什么“不取坚硬接仗、迎面对敌、阵地固垒之法”,什么“分散伏出,游击无常,中途拦打,迂回敌后,截其粮道”,什么“宜退不宜进,明退暗不退,以柔克刚,饿死远来之敌”,都是文硕自己的主张,朝廷从来没有过抵抗的意图。这个文硕,好大的胆子,如此矫命伪诈,难道就不怕丢了乌纱掉了脑袋?加巴索!



 



    又寻思:文硕为什么要这样?为了大清朝的国土,为了西藏,为了我?可不是吗!坚决抵抗,不正是他摄政王和僧俗集团的希望?这么一想,迪牧的情绪渐渐平和了,意识到现在不是推诿、责怪、怨恨的时候,关键是要确定当下的目标:怎么办?是继续抵抗,还是就此放弃?是听朝廷的,还是听驻藏大臣的?或者谁的也不听,就听自己的?



 



    啊,自己的,自己有什么主意?他苦苦思考着,在忠于朝廷和忠于自己之间无数次地穿梭,似乎听到“哗了”一声,头发白了,眉宇间耸起的川字再也平坦不下去了,额头的皱纹变成了西藏的山川。他长吐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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