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夫人来到沈佑郸面前,拉住了他的手,握了握,“老爷的手……还是有些凉啊!”
“想是岁数大了,精血不足,运行不如以前通畅了。”沈佑郸笑了笑,说道,“这几日正喝着阿胶呢。”
“前些日子我让人从山东进的上好阿胶,还有没有?”吴氏夫人关切地说道,“要是没了,我便再要人多进些。”
“还好还好,这些已经够吃一阵子的了。”沈佑郸微笑颔首,对她说道。
沈佑郸说着,看着养女李思竹,笑着说道,“来,思竹,扶我起来,我想看看新闻纸。”
李思竹上前轻轻扶住了沈佑郸的手,扶着他起身。吴氏夫人注意到李思竹扶沈佑郸时动作轻柔,眼中的关切之情自然流露,不由得心下暗暗感叹。
已经逝去的沈佑郸的正夫人林普晴爱心泛滥一时性起收养的这个女儿,很多时候,比林普晴亲生的五个亲女儿,要更加贴心。
“这一晃儿,思竹都长成大姑娘了。”沈佑郸看着出落得婷婷玉立的李思竹,眼中也满是赞赏之意。
今年满十九岁的李思竹,浓密油亮的发辫刘海下是一双漂亮的杏仁眼,柳叶眉,樱桃小嘴瓜子脸,刚刚成长的身材窈窕匀称,肌肤滑嫩得都似乎能捏出水来,无论相貌还是身条儿,都已经显露出一种非同一般的气质。
“老爷,这新闻纸好是好,但是字儿毕竟有些小。看起来费神儿。所以还是少看些。多歇会儿。”吴氏夫人劝道,“老爷的病还没好,等病都去了,身子骨儿恢复了,再多看也不迟。”
“我知道,要是看累了,就叫思竹给我念念,听听也就是了。”沈佑郸点了点头。
“那好。思竹,你就多受累了。”吴氏夫人说着,取过放在桌上的当天的报纸,交给了李思竹,然后便向沈佑郸行礼告退。
吴氏夫人退后,李思竹上前扶着沈佑郸重新躺好,然后坐在床边,打开报纸,送到了沈佑郸面前。
沈佑郸接过报纸,便在上面搜寻着有关于日本内乱的消息。李思竹似乎知道他要找什么,在报上指了指。沈佑郸立刻全神贯注的看了起来。
这张报纸是乾国国内赫赫有名的《点时斋画报》,今天刊载的内容是关于西乡隆盛之死的,画报上画的便是西乡隆盛受重伤蹈海自尽的情景,画面上,西乡隆盛浑身枪伤刀痕,血流满地,正扶着夫人的手向悬崖边走去,一副大义凛然之态,身后是一队形容猥琐的日军和俄军的士兵,正胆战心惊的向这边张望着,海面上,一艘挂着萨摩军旗的军舰正在向岸上发炮,一位日本将军和随从士兵给炸得飞了起来。
图画的旁边配有文字,沈佑郸眼睛昏花,看不清楚,于是李思竹便给他念了起来:“西乡隆盛举兵鹿儿岛,以减赋锄奸之名,欲清君侧,其人刚勇侠义,颇得日本民心,是以兴兵以来,不数月夺日本东南半壁,军逼日京,诸岛响震,日本政府不能平,借师俄罗斯,历时二年,费币亿万,损兵十余万,方得败之,西乡退返故乡,为日俄联军所逼迫,力战多时,身伤数十处,乃与妻蹈海自尽,部众皆战死,无一降者,可称悲壮。”
看完了图画和附图文字,沈佑郸禁不住叹息连连。
“有林逸青的消息没有?给我念念。”沈佑郸问道。
“回父亲的话,这里有一条,说的是林氏率萨摩士族力战,掩护军民等人撤往长崎,自西乡隆盛亡故后,俨然萨人之首……”
“思竹妹子,这些新闻纸上有关日本国内叛逆酋首的胡言乱语,怎么能念给父亲听呢?”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李思竹听出了来人是沈佑郸的四子沈瑜庆,身子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你胡说些什么?事关国家大计,怎么便听不得?”沈佑郸怒道,“你说新闻纸胡言乱语,你倒是写些治国安邦的文章出来!”
“父亲暂且息怒,儿子这几日学的,是治国安邦之道。”沈瑜庆进来,先给父亲请了安,然后看了李思竹一眼,悠悠的说道。
“噢?”沈佑郸冷冷的看着沈瑜庆,“那念给我听听?”
“……行政莫先于用人,用人莫先于君子小人之辨。夫君子小人藏于心术者难知,发于事迹者易见。大抵君子讷拙,小人佞巧;君子澹定,小人躁竞;君子爱惜人才,小人排挤异类;君子图远大,以国家元气为先,小人计目前,以聚敛刻薄为务。刚正不挠、无所阿谀者,君子也;依违两可、工于趋避者,小人也。谏诤匡弼、进忧危之议,动人主之警心者,君子也;喜言气数、不畏天变,长人君之逸志者,小人也。公私邪正,相反如此。……”沈瑜庆抑扬顿挫的背诵了起来,“为人君者,孰贤孰否,须能洞知。一人之心思耳目,揣摩者众,混淆者多,几微莫辨,情伪滋纷,爱憎稍涉偏私,取舍必至失当。知人则哲,岂有他术,唯好学勤求,方能使圣志益明,圣德日固。梥程浩有云,‘古者人君必有诵训箴谏之臣’。请命老成之儒,讲论道义,又择天下贤俊,陪侍法从。我朝宁煦间,熊赐履上疏,亦以‘延访真儒’为说。此皆修养身心之要,用人行政之源也。天下治乱系宰相,君德成就责讲筵。惟君德成就而后辅弼得人,辅弼得人而后天下可治。”
听到四儿子文中堆砌的净是大道理,沈佑郸的眉头皱了起来。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而今正学不明,世之汩没于异学、沉溺于利禄者,无论矣。一二好利之士。抗心恶古。醉心异学。往往驰情著述,旁撺远绍,思有所托,以传诸无穷,其行之劣,营营势利之流亦不如也!而名心未除,其弊与俗学等,所谓清浊虽殊。利心一也……”
沈佑郸听到儿子背到这里,眼中再次现出了怒色。
儿子口中的“异学”“俗学”的词,此时听来,是那样的刺耳!
“父亲,儿子的这篇文章如何?”沈瑜庆背完了自己的这篇得意之作,看着父亲,扬了扬眉头。
“你这是在讽刺为父醉心异学,是吗?”沈佑郸听出了沈瑜庆写的这篇东西里的暗讽之词,脸上怒意大盛。
“儿子不敢,父亲曾教导儿子。为人要清正,崇道义。尚礼仪,而非投机取巧,钻营进身。是以儿子斗胆恳请父亲莫要再学鲲宇表哥,回归正道……”沈瑜庆注意到父亲亲脸色的变化,心一横,大着胆子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听到沈瑜庆提到林义哲,沈佑郸的脸上顿时罩上了一层寒霜。
“鲲宇表哥屈身事鬼,私通外夷之举,士林沸腾。又讨好两宫,唆使皇上大兴土木,兴修园林,使天下百姓困顿,朝中正士受刑受辱,林家出此逆子贰臣,天下人不知道会如何耻笑林家和沈家?所幸其早早亡去,免了家门之祸!”沈瑜庆大声道,“是以儿子斗胆,为此千金之言,求父亲莫要再以洋务为甚,转归正途,千万不可成了大乾的千古罪人……”
“你!……”沈佑郸怒极,指着沈瑜庆的鼻子刚要训斥,却急火攻心,“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爹!——”李思竹大惊失色,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倒的沈佑郸的身子。
“你这个混帐!鲲宇都去了,你还死揪着他不放,你是想把爹气死吗?”沈佑郸的长子沈玮庆这时走了进来,看到父亲竟然给气得吐血,沈玮庆怒目圆睁,几步上前,对着沈瑜庆的脸,狠狠的一巴掌扇了下去。
只听得一声脆响,沈瑜庆“哎哟”了一声,捂着脸跪在了地上。
李思竹和闻声上前的丫鬟们将几乎昏厥过去的沈佑郸的身子缓缓放平,李思竹哭着用手帕擦着沈佑郸嘴角的血,用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胸口。
“快!去请大夫!”沈玮庆怒瞪了弟弟一眼,转头对一位仆人吩咐道,仆人立刻转身跑出屋去。
过了好一会儿,沈佑郸才醒转过来。
“你这混帐,还不快向父亲认错!”沈玮庆戟指沈瑜庆,厉声道。
“我的话哪里有错!句句都在理上!”沈瑜庆猛地昂起头,直视着兄长,抗声道,“鲲宇表哥不走科举正途,得了个解元便不求上进,竟然利欲熏心,揣摩上意为晋身之阶,先是私通法夷,挟洋自重,后又唆使皇上大兴园工,耗费百姓钱粮,加非刑于谏臣之身,使百官钳口,敢怒不敢言,陷君父于不义之地,士林无不切齿!父亲!兄长,你们为何对鲲宇表哥一味袒护?难道圣人教诲,你们全然忘却了吗?”
“孽蓄!才读了几天书,便敢抬圣人之言来压老夫!老夫何尝轮得到汝来教训!”沈佑郸怒极,猛地挣脱了李思竹的手,跳下床来,上前一步,抡圆了胳膊,狠狠一巴掌,再次打在了沈瑜庆已经肿起来了的脸上。
这一下沈佑郸使足了全力,沈瑜庆的身子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嘴角飞溅出血,一旁的沈玮庆看到这一幕,竟然吓得呆在了那里,作声不得。
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从未有过象今天这般怒不可遏。
匍匐在地上的沈瑜庆感到一阵晕眩,满眼全是金星,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醒过来,他感到口中一股咸腥,似有硬物,便轻啐了一口,一枚脱落的牙齿赫然在目。
“汝可知,你鲲宇表哥为了船政受尽谤言,功名前程都搭上了,汝却一味给加害你表哥之人巧言辩解,圣人就是这么教你的么?”沈佑郸越说越怒,“你表哥何尝亏负于你,你竟对你表哥如此不恭不敬!兄友弟恭,亦是圣人之教,你怎地忘得如此干净?还敢在这里妄谈圣人之言!”
“求父亲息怒!”沈玮庆看到父亲摇摇欲倒,大惊之下,上前又抱住了父亲。
沈瑜庆垂下了头,再不言语了。
“家门不幸,出此逆子!来人!请家法来!”沈佑郸大喝道。
“父亲息怒!瑜弟年岁小不懂事!您就饶他这一回吧!”沈玮庆听到父亲要对弟弟动用家法,大惊失色,跪下哀声道。
而此时的沈瑜庆,见到父亲动了真怒,要对自己用家法,一时间心胆俱裂,连求饶的话也都不会说了。
沈佑郸看到沈瑜庆低着头在那里瑟缩着发抖,嘴角满是鲜血,地上的一摊血里有一颗被打落的牙齿,心下有些不忍,可一想起他刚才说过的话,心头的怒火便又升腾起来。
“逆子!《颜氏家训?治家篇》,你给我背一遍!”沈佑郸指着沈瑜庆,大声喝令道。(未完待续。。)
ps: 今天上班,领导对我说:“世界那么大,你就不想去看看?” 我靠,这是炒鱿鱼的新词么?我马上回答:“老板,您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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崛起之新帝国时代目录 第四百九十三章 奠基者,盼归人
沈瑜庆的身子又哆嗦了一下,他低着头,轻声的背了起来。;最新章节访问:
“……夫风化者,自上而行于下者也,自先而施于后者也。是以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夫不义则‘妇’不顺矣……”
“大声背!”沈佑郸喝道。
沈瑜庆又是一抖,赶紧大声的背道:“父慈而子逆,兄友而弟傲,夫义而‘妇’陵,则天之凶民,乃刑戮之所摄,非训导之所移也。……”
背到这里,沈瑜庆的声音渐渐的又小了下去。
“孽障!你可知错?”沈佑郸喘了口粗气,问道。
沈瑜庆心下惶急,但仍不肯出言认错,只是急的手脚没抓寻处,沈佑郸见他此时仍不认错,连求饶的话也不说一句,怒气更甚,大喝道:“绑起来!着实打死!”
仆人们不敢违命,只得上前,抓起沈瑜庆,要将他按在长凳上。
“狗奴才!你们敢!”沈瑜庆怒道。
沈府的仆人们本来就对这个娇生惯养又盛气凌人的四少爷心存不满,一听他竟然这么说,不免都怒气勃发,此时他们虽然已得了沈佑郸之令,本不想过于为难沈瑜庆,但沈瑜庆倔劲儿上来的这一句不知好歹的“狗奴才”彻底‘激’怒了大家,仆人们哪管沈瑜庆挣扎不休,七手八脚的沈瑜庆按在凳上,举起竹板,便狠狠的打了十来下。
这几板子打得较重,沈瑜庆忍痛不禁,仍不讨饶,只是呜呜的哭起来。
沈佑郸还嫌打的轻。厉声怒喝“狠狠打!”仆人们着力又打了十几下。沈瑜庆自打娘胎出来,哪里经过这样的苦楚,起先觉得打的疼不过还‘乱’嚷‘乱’哭,后来渐渐气弱声嘶,哽咽着发不出声来。
沈玮庆恨沈瑜庆不听劝。一意‘激’怒父亲,见父亲要对沈瑜庆施行家法,他有心想要给这个惹是生非不知悔改又心机诡诈的弟弟一个教训,才没有劝阻。但此时见打的不祥了,心下着忙,赶着上来。恳求夺劝。
“父亲息怒!莫要打了!饶了他这一回吧!”
沈佑郸那里肯听,怒道:“你问问他干的勾当,可饶不可饶!素日皆是你把他惯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来劝解!”
沈玮庆听到父亲责备的话说得甚重。知道父亲已是气急了,自己无法再劝,便趁着忙‘乱’觅人去给二夫人吴氏送信。吴氏夫人听了,急急忙忙扶了一个丫头赶了过来。
沈佑郸一见吴氏夫人进来,想起故去的林普晴,心中气恨,更是下令狠打,那板子越下去的又狠又快。按沈瑜庆的两个仆人忙松手走开。此时沈瑜庆早已动弹不得了。仆人们见吴氏夫人到来,便停了手。
吴氏夫人哭道:“瑜儿虽然该打,老爷也要保重。且严冬天气。老爷身上又不大好,打死瑜儿事小,倘或老爷一时不自在了,岂不事大?”
沈佑郸怒道:“倒休提这话!林文襄身故之后,他竟然还敢大放厥词,蔑视朝廷法度!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已是大不孝!平昔疏于管教,致他现如今无法无天。竟然做出这等恶毒无比之事,不如趁今日结果了他的狗命。以绝将来之患!”说着,便要仆人再打。
吴氏夫人哭道:“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之情份上!瑜儿毕竟可是姐姐的亲骨‘肉’啊!”说毕,她转身来到椅子前,抱住沈瑜庆,放声大哭起来。沈佑郸听了此话,不觉长叹一声,泪如雨下。
吴氏夫人抱着沈瑜庆,只见他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底下穿着的小衣一片皆是血渍,她禁不住解下汗巾去,由‘腿’看至‘臀’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不觉心疼得又哭起来。此时丫环们赶来,解劝了一会儿,吴氏夫人方渐渐的止住。沈玮庆赶紧命仆人们抬沈瑜庆下去给他请郎中用‘药’疗治。众人一声答应,七手八脚把沈瑜庆抬了下去。由是‘乱’了好一阵子,放才渐渐的平歇。
“思竹,你也累了,去歇息吧!那个逆子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当众人都离开了,沈佑郸看着垂泪不止的李思竹,柔声说道。
“是……”李思竹默默的起身,向沈佑郸行礼后,转身轻步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了沈佑郸一个人,沈佑郸望着悬于墙上的爱妻林普晴的画像,又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镶着林义哲官服正装照片的小镜框,回想起往事,禁不住老泪。
……
船政衙署的‘门’口,黑压压的聚集了一大群的乡民百姓。十几名头戴缨盔身穿号衣的卫兵神情紧张地横着手中的步枪,排成一线满头大汗的阻挡着想要冲进衙署的民众。
人群情绪‘激’动,没有狂热的躁动,而是悲愤,撕心扯肺的悲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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