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的节制。战争成了战士的工作,他们的职责已经和普通人的职责分开,
就像有学问的律师、医生、或教士的工作一样。敌对双方的军官享受着所有
职业军人和欧洲国际性的贵族阶层的友爱:他们在西次战斗之间互敬美酒,
以球戏、音乐会和宴会互相款侍。他们通常是贵族的职业军人,是从贵族和
上层阶级中选拔出来的,对他们来说,为君主在军中服役的义务仍然是封建
时代的一种遗风。至于还未取得“为祖国而战”的荣誉的士兵们,按现代的
标准说,为数不 多,而且越来越成为社会的渣滓。落到不得不从监狱和小
酒馆中征集兵员的君主,宁愿用瑞士入和黑森人之类的雇佣兵充实自己的军
队,如果他能付得起所需的钱的话。
于是,战争并不是一种由两个充分动员起来的社会群体进行、并由爱国
主义加以神圣化的遭遇战。战斗并不发生在工厂和城市的废墟上,而经常是
在军事演习场——一块多少远离居民的平地上进行。在那里,人们干脆而严
格地遵循“战争规则,尽可能少地干扰家庭、农场和集市的和平环境。指挥
官们不会在夜间或恶劣的气候条件下在茂密的矮树丛或树林里打仗,正如现
代的职业棒球队不会同意雨天在密林里打球一样。虽然也有例外,但是极少。
从十七世纪中期到十八世纪行将结束时,欧洲的战争只是一种政策工
具。它不是为了灭绝另一国的人民,也不是为了改变他们的生活方式或他们
的政治经济制度。它通常是某一个在位的君主力扩大其领土、维护其荣誉或
者从敌国君主——可能是他的表兄弟——手中获取商业利益所作的努力。比
起十六世纪和十七世纪初的宗教战争,它们的目的有限得多。
贵族书本文化的泛欧性提供了一种共同的思想观念,而从这一思想观念
中发展出了规定战争的正当理由和适当限制的专门著作。在这段时期的大部
分时间里,主要的手册是格劳秀斯的《论战争与和平的法律》(1625—1631
年出版),它为文明国家确立了权威性的“规则”。十八世纪后期,它为瓦
特尔的《国际法》(1758 年出版)所取代。该书虽作了某些变动,但仍认
为文明国家在战争与和平方面要受某些自然规则的束缚。
不幸的是,埋伏以待最早到来的移民的美洲印第安人,没有读过格劳秀
斯或瓦特尔的著作。他们既没有国际的贵族阶级,也不相信只在晴朗天气下
在开阔地带作战的有限战争的好处。他们有自己的武器和自己的作战方式,
即森林方式他们不习惯于对阵战,也不习惯于吹号下令的攻击。印第安人的
弓箭不像火绳枪,它没有声音,十发九中,甚至在雨天也能快速发射;战斧
是一种比十五英尺长的长矛更适用的武器。当印第安人抓住一个敌人时,他
们并不服从格劳秀斯的战争法规去用俘虏交换俘虏。相反,屠杀和拷打是他
们的法则。他们满不在乎地剥敌人的皮,或者用棒尖猛戳,使他流血而死。
十八世纪后期,约瑟夫·多德里奇牧师在西弗吉尼亚看到了这种野蛮的攻击:
印第安人杀人不加区别,一律格杀勿论。他们的目的是要把敌人斩尽杀绝。孩子是他们报复的
牺牲品,因为如果是男孩,今后他们会成为战士,而如果是女孩,她们会成为母亲。在他们看
来,甚至胎儿也是有罪的。让胎儿与被杀害的母亲一起死掉还不够,他们还把它从怀孕的子宫
里拉出来,放在棒上或竿上高高举起,作为战利品,也作为一种对屠杀中的余生者进行恐吓的
物品。如果印第安人抓住俘虏,那末他在处理上极少有所怜悯。他饶了那些落在他手中的人的
性命,是为了用折磨俘虏的办法,来满足他和他的同伴们的残忍的报复心。
北美的这种史实创造了一种新型的冒险文学,即印第安人的俘虏的故
事,它详细叙述了普通移民及其妻儿们所受的苦难和英雄事迹。
印第安人是无处不在的。他们搞突然袭击,他们是出现于荒僻小屋的寂
静中的一种夜间的恐怖。科顿·马瑟回忆说,新英格兰移民觉得“到处都受
到无数活生主的魔鬼的袭击”,对他们来说印第安人是“许多‘出洞的狼’”。
沿海各殖民地的每一个地区都遭到血洗。1622 年弗吉尼亚居留地遭受惨重
伤亡,1644 年又一次被血洗,这在该殖民地从未彼人忘却。1678 年弗吉尼
亚的纳撒尼尔·培根叛乱说明,西部移民要求更多的帮助来对付印第安人。
我们已经知道,十八世纪中期印第安人的大屠杀是怎样使宾夕法尼亚贵格会
教徒的政府危机尖锐起来的。在十八世纪临近结束以前,这种恐怖感决定了
移民的军事政策。在整个殖民地时代经常出没于居留地边缘的印第安人的威
胁,到十九世纪开始后很久仍然是逐渐伸展中的西部的一大恐怖。1876 年
卡斯特将军的部队惨遭屠杀十年后,剩余的少量印第安人迁入了印第安人领
地或保留地,印第安人的威胁才告消除。
印第安人不是唯一的威胁。英国殖民地的某些地区断断续续地受到欧洲
列强——法国、荷兰和西班牙——的入侵威胁。虽然至少从 1588 年西班牙
“无敌舰队”被击溃时起到拿破仑时代止,英国本土一直处于免受外敌入侵
的相对安全之中,可是弗吉尼亚的早期移民却经常胆战心惊,唯恐西班牙人
在佛罗里达的卡罗琳堡屠杀胡格诺派教徒的事件会在他们自己的殖民地重
演。詹姆斯顿的早期移民不止一次发出警报,说西班牙船只正在驶入他们的
河流;他们不安地注视着每一艘驶近的船,怕它们带来入侵者。1643 年,
波士顿由于拉图尔乘坐的一艘一百四十吨的法国船驶近而惊慌不已,此后也
曾出现过多次使它有理由担心可能遭到一些欧洲国家军队进攻的情况。甚至
信奉和平主义的宾夕法尼亚贵格会教徒,也由于西班牙船只出现于该城的港
口而紧张起来。
这种威胁,迫使整个群体在危险时期群集而后。作为在印第安人袭击期
间的栖息所和避难所建筑起来的卫戍营房,成了美洲战争的无限性的一个象
征。印第安人即将袭击的警报一发,邻近居民便会收拾起他们最值钱的财物
集中到营房中去。在新英格兰,1676 年的菲利浦国王之战的战乱时期,这
种营房增加了,而在进入十八世纪后很久的法国人和印第安人之战期间,仍
保持着许多这样的营房。类似的方案在殖民地各地有所发展。有时一所独特
的私人住宅——厚厚的墙上有一排窥孔,有一个突出的二层楼,四角可能还
筑起用于瞭望的侧堡,整幢房子建造得很适当——被同意用作通常的避难
所。或者,像哈德利、北安普顿、康涅狄格谷地的哈特菲尔德那样,一些城
镇模仿印第安人,在四周围起一道防御用的栅栏。
正像多德里奇牧师提醒我们的,在挤满了人的卫戍营房里生活不是件轻
松的事;它使移民们怕过他们所谓的“印第安人的夏天”。
偏远地区居民听到“印第安人的夏天”一词几乎都要吓得打颤。……在西部早期移民遭受长期
连绵不断的印第安人战争期间,除冬季外移民们享受不到和平,因为冬季气候严酷,印第安人
无法进行对居留地的入侵。因此冬季一开始,这个地区的早期居民就像狂欢节日那样地欢呼起
来。从春季到早秋,他们把自己关在不舒适的营房里……而且还常受印第安人战争的种种痛苦
的折磨。冬季将临,所有农民,除营房的主人外,都搬到自己农场里的小屋去住,好像关在牢
里的人得到释放那样高兴。大家兴高采烈地忙于准备过冬的工作,收玉米,挖土豆,喂猪催肥,
修理小屋。对我们的先辈来说,阴暗的冬季比风和日丽、百花盛开的五月更今人愉快。然而,
有时冬季分明到来之后又出现气候转暖的情况,于是烟雾弥漫的时期开始了,要持续不少日子。
这就是印第安人的夏天,因为它向印第安人提供了到居留地进行破坏性战争的另一个机会。雪
的融化,使每个人面容忧伤,太阳的和暖,使每颗充满恐惧的心不寒而栗。担心印第安人又一
次到来,担心彼赶回令人厌恶的营房,这是极痛苦的,而这种令人痛苦的担心又往往成为事实。
在这种殖民地战争中,人人都是战士,因为他们全都住在战场上。妇女
的勇敢成为美谈。1766 年在弗吉尼亚谷地的谢南多亚县,两名男子带着他
们的妻儿坐在运货马车里朝着安全的要塞驶去,途中遭到五名印第安人袭
击,两名男子被杀害。克切弗报道说:“这两名妇女目睹她们的丈夫流血垂
死,不是昏倒,而是拿起斧头,以神话中亚马孙族女战士那般的坚定和近乎
超人的力量保卫她们自己和儿女们。一个印第安人已经抓住希茨夫人的一个
孩子,要拖出车外,但她以闪电般的速度,一只手拉住她的孩子,另一只手
猛击那家伙的头,使他为了 活命而不得不松手。在这场你死我活的战斗中,
一些印第安人伤得不轻,最后他们全都逃了,听任这两个妇女带着她们的孩
子继续向要塞驶去。”几年以后,埃克斯佩里安斯·博扎恩夫人曾奋力保护
在她家避难的邻居们。当时,在两个男子受重伤后,她熟练地拿起一把斧头,
砍碎了两个印第安人的头,又使另一个印第安人腹破肠流。边远地区容不得
过于拘谨。任何一个坐等“军队”到来的人是活不长的。
男孩们的娱乐早就使他们经受了防御训练。他们用弓箭或枪做打靶游戏
和投掷战斧,当印第安人前来袭击时,这就成了救命的技巧。当男孩到了民
兵服役的年龄时,他已经熟悉森林,了解印第安人的手法。多德里奇在十八
世纪六十年代提到弗吉尼亚谷地时写道:“一个发育良好的男孩,到十二、
三岁就配备了一支小步枪和弹药袋。那时他成了要塞的一名士兵,被指定负
责某一个射击孔。猎取松鼠、火鸡和浣熊的活动,很快就使他善于使用枪支。”
边远地区的狩猎活动、对印第安人作战以及各种小冲突,促使美利坚人
在步枪方面作了许多改进。到十八世纪中期,“宾夕法尼亚”步枪(以后以
“肯塔基”步枪著称)已经和它的原型阿尔卑斯步枪显著不同。它更长更细,
口径较小(大约 0.50),子弹只有半英两重,射击起来更准。相反,甚至
迟至美国革命时,德国的步枪仍然笨拙沉重,而且枪管短;它用的子弹有两
借重,发射的速度较慢,后坐力较大,射程短,而且不大准确。慢速装弹—
—用短铁杆、槌和推弹杆装弹——并未使步枪不适用于边远地区,但美利坚
人发展出了一种较快和费力较少的装弹方式——“贴膏药”,即用一块涂了
油脂的小布片包住一颗铅弹(比枪膛略细),铅弹可以被滑爽地推进枪管。
由于保证铅弹紧贴来复线,“贴膏药”也防止了浪费火力。这种经过改良的
武器,其方便、经济和准确是前所未有的。
到了革命时期,这种武器在英国实际上仍然不为人所知,只有欧洲山寨
里的猎人中才有;但在美洲的边远地区已是普普通通的了。1775 年,一位
圣公会牧师从马里兰写道:“那些比进口步枪好得多的步枪,每天都在宾夕
法尼亚的许多地方被制造出来,而各地一直在雇用所有的枪炮工人。天啊!
在这个地区,男孩子一学会放枪,就经常练习枪法,有的打野禽,有的猎野
兽。猎物的数量之大,品种之多,以及打猎所得的极大好处,使美利坚人成
为世界上最好的射手;成千上万的人以此维持家庭,以鹿和火鸡为目标的边
境地区步枪射手尤其如此。如果在林中行军,一千名这样的枪手就可以歼灭
你们一万名精兵。”这样的一些报告使英国的正规军认为每个美利坚人都是
神枪手。
关于无处不在的美洲射手的神话(这些射手穿的不是军服,而是猎人的
衬衫),在心理战中很有作用。狄克逊和亨特合办的《弗吉尼亚报》(1775
年 9 月 9 日)报道了一项由前往波士顿的步枪射手们所作的表演:一个男子
在双脚膝盖间夹住一块小木板,中间有个一元硬币大小的靶心,一位步枪射
手在六十码外连发八枪都击中靶心。1775 年 8 月,华盛顿在坎布里奇公地
也安排了类似的表演,希望间谍把吓人的消息带回到英国军队中去。在这个
时期,英国的滑膛枪十分粗糙,甚至正式的陆军操典还没将“瞄准”这一指
令用于滑膛枪手。在革命初期,乔治·华盛顿将军发布命令,他在命令中“热
切地”鼓励“穿着猎人衫和同样布料的长马裤,……这种衣服会给敌人带来
不小的恐怖,因为敌人以为每一个这样的人都是神枪手。”但是步枪不像欧
洲的滑膛枪,它没有刺刀,是一种较为缓射、较易损坏和需要特殊技能的武
器。它不适用于欧洲那种正式的战斗队形,一直是一种完全单枪匹马式武器,
在小规模的战斗或瞄准个别敌人来打的方面值得称道。这种战术吓坏了受过
严格训练的职业军队,它有助于使英国军官相信,征服美洲的居民是件没有
希望的工作。
在美洲,战争对公民和战士来说都已成为一种惯例。殖民地居民习惯于
在邻近的土地上保卫他们自己,而不是在一个遥远的战场上雇用职业军人。
在美洲,正像每个人都有些文化但不是非常精通文学那样,在这儿,每个人
都有些军人气息,但不是十足的军人。战争是在没有职业军队、没有将军、
甚至没有欧洲狭义的“士兵”的情况下进行的。联邦宪法第二条修正案将规
定:“管理良好的民兵,为保障自由州之安全所必需,故人民备置和携带武
器之权不得侵犯。”
每当美利坚人在战争和外交方面一致起来反对欧洲人时,他们独特的美
洲经验自然会造成一些困难,因为包含有贵族军官阶层的欧洲职业军队已经
使战争成了一种复杂的、削弱了的活动。这种复杂化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是
战士职责的专门化有可能限制战争;另一方面是它可能使外交复杂化,君主
们通过复杂的外交,使用职业军队为他们微不足道的或迂回曲折的目标服
务,而漠不关心的民众则在这种外交下面轻易地允许他们的“国家”(即职
业军队)被投入战争。职业军队随意被派往君主由于帝国的、王朝的或商业
的战略需要而希望它去的任何地方。十八世纪的欧洲战争远远不是简单的保
卫家园:专业化的战士受了训练去为他们并不了解的原因、到他们并不热爱
的远方厮杀。随着十八世纪逐渐流逝,这种出于政策考虑而进行的战争,支
配着越来越多的欧洲人的生命和金钱。但是在殖民地的美利坚人中间,这种
战争几乎不可理解,更难以辩护;对他们来说,战争是每个人紧急保卫家园,
使其免遭无处不在的、残忍的敌人的蹂躏。美利坚人久久不能理解国王、大
臣和将军们所玩的军事把戏——这些人在遥远的战场上摆弄穿军服的小兵小
卒;也不能理解他们所玩的外交把戏——战争只是这种把戏中的插曲。
54.殖民她民兵和战备的神话
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