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说:你如果不告诉我,我会杀掉你,还有所有你认识的人。
我抬手就指着跪在最左边的一个女孩儿说:是她。
王子:为什么?
我答不上来,只好说:因为她最好看。
王子又问:她低着头,你为什么能看见?
我又答不上来,只好说:我看见了池塘里她的倒影。
王子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果然是我的谋臣。
随后王子走上石桥,缓缓向那五个女孩子走去。
其实那五个女孩子所跪的地方离池塘边还很远,我甚至在池塘里都无法看到凉亭的倒影 。
后来,我长大了,再回想到这件事的时候,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一个人特别无助的时 候,你给这个人任何摆明了完全扯淡的建议,他都会欣然接受,并会夸奖你一番,如果在无 人围观的场所,这个人甚至有可能紧紧抱住你,先是泪流满面,然后再以泪洗面。
王子走向那五个女孩儿面前,拉起了最左边那个女孩儿旁边的女孩儿,接着带着她向我 走来,这时,我看清楚了王子的面容。
看到王子的面容时,我下意识地向池塘里照了照,随后低下头去。
王子带着那个女孩子在我面前站定。
王子:父王告诉我,谋臣也不一定对,在谋臣给出自己建议之后,一定要先三思再决定 如何行动,如果完全按照谋臣的话去做,有些时候会造成严重的后果,最严重的便是——亡 国。
当时的我,不懂什么叫亡国,只是从王子的表情上感觉到“亡国”应该是一件很严重的 事情,严重的程度大大超过我从此之后就不能再回家,也不能吃我娘亲手给我做手擀面。
王子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王子问出这句话时并没有转身,但那名女子却依然知道王子是在问她,从这点上我推测 出她比我聪明百倍。
女子回答:我叫王菲。
王子点头:好,王菲,你以后就是我的王妃了。
从此之后,整个宫中的人在称呼她的时候,她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在直呼她的名字,还 是她的头衔。
我转过头看着凉亭里依然跪着的四名女孩儿,最左边那位此时抬起了头,与其同时,我 看到王子也转过头看见了她,那一刻,我注意到王子身体似乎微微一动,但却没有任何表示 。
我们三人就站在池塘的这一边,王子和我一直盯着那名女孩儿,而王菲却似乎跪在他的 身边,一动未动,我们三个人就如三座雕塑。
让她以后服侍你吧。
王子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忽然说。
我眼睛依然盯着那名女子,当王菲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感觉到她好像偷偷看了我一 眼。
第二回
我坐在一把比我身体还大数倍的黑色椅子上,环顾着王子赐给我的这间屋子。
这间屋子比我从前的那座还要大数倍,还有很多我没有见过的新鲜玩意儿,虽然我不知 道那些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之前跪在最左边的那个女孩儿此刻正跪在我面前一米处。
我有些不适应,因为从来没有人跪在我面前,我下跪的次数能和那个太监挥手要打的次 数相同,有些时候我还会跪两次。
我说:你起来吧。
女孩儿起身。
我说:你抬起头来吧,你老低着头不累吗?
女孩儿又抬起头来。
此刻我清楚地看到她的面容,就算我不摸着自己的良心,只是摸着自己的头发都可以发 誓——她绝对要比王菲漂亮许多倍。
我不明白王子为什么当时不选择她成为王妃,而是要选择王菲……后来我明白了,当一 个大人物,不管他心里把自己当大人物,还是他真的就是大人物,在一些特定的场合,他做 出了选择,即便是选错了,但他还是会死撑着认为自己选的就是正确的,这叫面子。
不过大人物在发现自己选错之后,会采取另外一种方式将最好的选择留在自己的身边— —那就是留在自己身边某个人的身边,例如我。
女孩儿直盯着我,一直没有回避我的眼神,最后我妥协了,我低下了头,随后我听到她 笑出声来。
我问:你笑什么?
她说:觉得你好傻……
我说:哦……
我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我叫苔伊。
我没听清楚,又问:什么?
苔伊又重复了一次,虽然这次我还是没有听清楚,但我却装作听明白的样子点了点头。
我说:好名字。
苔伊问:你知道怎么写吗?
我下意识地摇头,接着又点头。
此时我发现,我在无形之中成为了大人物,因为我开始学会要面子了,特别是在女孩儿 面前,还是那种非常漂亮的女孩儿面前。
苔伊走到我身边的桌前,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上了她的名字,她一边写,我一边偷偷地 用手比划着,模仿着她写字的动作,因为她写字的动作很好看。太监曾经对我说过,一个人 的字就算写得再漂亮,如果他写字的姿势不漂亮,那他的字还是不漂亮。
其实太监教我的是在宫中的行事之法,行事过程与结果是同等重要,因为面子是整个行 事的基础,所以行事的过程如果不漂亮,即便是有了一个极其华丽的结果你也等于白做。
这些话是我的师父,谋臣之首贾掬告诉我的。
第三回
见到贾掬的时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被王子的贴身侍卫卦衣叫到了宫中的后花园,我没有带苔伊,因为苔伊还在屋子里打扫,每隔一天,她都会花上一天的时间收拾屋 子。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苔伊回答我,因为既然命运注定了让她和我生活在一起,所以 她必须了解我,要了解我就必须从收拾我的屋子开始。
女人了解男人,只需要帮他收拾一遍屋子。因为在收拾屋子的时候,这个女人便可以看 出这个男人的生活习惯,又可以从生活习惯中清楚这个男人喜欢吃什么,用什么,喜欢将东 西扔在什么地方,又从他所扔的东西分析出他到底讨厌一些什么。
我问苔伊,那男人要了解女人呢?
苔伊回答:很简单,问这个女人是否愿意帮他收拾屋子。
这几句话一直在我脑子里翻来覆去地重复,一直到我见到贾掬的那一刻。
贾掬正坐在后花园的石桌前,桌上摆了一盘棋,贾掬虽然悠闲地摇着他的白纸扇,但表 情却很焦急,几次举起棋来,又放下,仿佛不知道到底应该走哪一步。
贾掬对面坐着王子,王子笑吟吟地看着贾掬,非常得意。
卦衣转身离开,我走进石桌,看着桌面上的棋盘,刚看了一眼,便有些吃惊。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这一局棋走完,王子获胜。
王子获胜之后,哈哈大笑:谋臣之首也不过如此……
贾掬有些惭愧:微臣棋技肯定不如王子殿下。
王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看着我说:他以后就是你的师父了,宫中八十八谋臣之首— —贾掬。
贾掬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笑着对我点点头。
我行礼道:师父。
贾掬答应,随后王子起身。
王子说:他叫谋臣,天生就是谋臣。
贾掬笑着看着我:哦,是吗?
王子又说:以后他将是我的贴身谋臣,你细心教导他吧。
说完王子走了,当王子的身影消失在那条湖心走廊之中时,我听到贾掬问我:刚才你学 到什么了?
我摇头,贾掬笑了笑,指着棋盘。
贾掬:天下不过也就是一张棋盘,你我也不过是其中的一枚棋子,虽说有幸可以和主子 一同下棋,但千万不要坐错了地方。
我点头,贾掬拿起一枚棋子夹在两指之间:刚才说的只是其一。
贾掬又说:其二,即便是能和主子一同下棋,暂时摆脱棋子的身份,但仍然都要无时无 刻的记住,自己依然是一枚棋子。
贾掬放下那枚棋子在棋盘之中:其三,与主子下棋,要有进有退,即便是占了上峰,并 且能在百步之内赢了棋局,也要在五十步之后让自己驻入死地。
贾掬的“其三”就是我刚才吃惊的原因,但我依然还是不明白。
我问:为什么?
贾掬沉默了片刻,说:因为他是主子,你的主子……其四,五十步之后,在驻入死地之 前,一定要不要让主子看出你是故意让步,这点是最重要,也是最难做到的,当然,前提你 是一个真正的谋臣。
贾掬说完之后,又问我:你今年多大?
我说:十四岁。
贾掬点点头:好,近十年之内,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我问:为什么?
贾掬起身,靠近我,那张清秀俊俏的脸上依然挂着那种让人温暖的笑容,他用白纸扇在 我左肩膀上放下……
贾掬:因为你近十年都只能呆在宫中……
贾掬摇着白纸扇离开,我突然对他手上那把扇子很感兴趣,不知为什么,从那天开始, 我总觉得我双手空空……但我更想不到,在很多年之后,这把扇子会到了我的手上,而从那 天开始这把扇子的主人就成为了宫中所有人的恶梦。
第四回
贾掬虽然说近十年之内,他没有什么好教我了,但依然将我带在他的身边,但只限于在 宫中的时候,更多的时候贾掬会随皇上远征,或者远游。在这种时候……每当贾掬离开宫中 的时候,我几乎整日都呆在屋子里面,看着贾掬给我的那些书,虽然大多数的书我都看不明 白,不过我还是尽力去背下来。
在这段时间内,我发现自己的记忆力有了长足的进步,或者说我天生记忆力就很好,只 是从前没有现在这样的机会。
每当我拿起书的时候,苔伊就会安静地坐在我的旁边,拿起另外一本书翻看着,尽量不 发出其他任何一点声音。当我将书放下的时候,不用我说话,她总会明白我需要什么。后来 ,我慢慢发现,当我拿起书的时候,看不到苔伊,我连书上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有一天,我放下书,苔伊抬头问我:我到底是你的什么?
我摇头,我真的不知道苔伊到底是我的什么,只是王子吩咐说,苔伊来服侍我。
服侍,这个词在宫中的定义很广,包含很多东西,从某一个层面来说一个女人服侍一 个男人,那么这个女人就很有可能什么都属于这个男人。
我想了一会儿,试探性回答:你是我的女人?
苔伊笑了,笑得很苦,她摇头,开始还是轻轻的,随后又使劲摇着。
苔伊:我不是你的女人,因为宫中像我这样的女人都是属于王子的……
王子未来就是皇上,而皇上拥有全天下,包括女人,也就是说全天下的女人迟早也都是 王子的。
我心里突然有点难受,有一种瞬间就失去一切的感觉,但实际上这种感觉是无比愚蠢的 ,因为自己打出生以后,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自己的,包括自己。
我后来问过贾掬这个问题,贾掬说皇上、王子实际上和我们一样,什么不属于自己的,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属于老天。
贾掬说到这的时候,表情有些奇怪,他抬头看着天,摇晃着白纸扇,随后又“呼”的一 下将白纸扇折起。
贾掬:什么人才能从老天手里抢回自己呢?
我摇头表示不知道,随后我意识到这只是他的自言自语。
第五回
三年后,西部瓦台部落反叛,三十万大军跟快便打到了离京城还有二十日路程的地方。 全国上下乱成一团,宫中表面上看似平静,但每当太阳落山,宫中掌灯之后,总会听到某 些角落有人哭哭啼啼地声音,隐约还能听见有人念叨着自己死于战乱的亲人的名字。
皇上在平日用于祭天的通天台召集了文武百官,商议对策……结果没出一个时辰,便有 近十人成为了刀下鬼,其中有七人都是谋臣。
我站在贾掬身边,他的手始终摸在我的头上,每当有一个人被卫士架出去乱刀砍死的 时候,他总会低下头看我一眼,冲我笑一笑,低声道:别怕。
贾掬身为八十八谋臣之首,始终没有出一谋,划一策,只是静静地站着,好像这件事根 本与他无关一样。
王子坐在我们前面的一张巨大的椅子上面,我站在这只能看见他的后背,但我注意到每 当一个人背架出去的时候,他的后背总会抽搐一阵,许久才会平静下来。
很久没有人站出来建言,整个通天台静得可怕,就如所有的人瞬间都死去了一般。
我有些害怕,抬头看着贾掬,只见贾掬眼睛直视站立在文武百官中一个很不起眼,和他 年龄差不多大小的男子。
男子也看着贾掬,贾掬微微点头,那男子立即从人群中大步走出,跪在皇上跟前说:末 将廖荒愿领精兵十万破敌!
十万,除去禁卫军便是这个国家仅剩兵力的三分之二……
皇上大概是杀人杀得有些疲惫了,懒洋洋地反问:你如何破敌?
廖荒回道:末将待到阵前自有破敌之法。
皇上眉头凸起,正要挥手招上卫士,贾掬此时站出。
贾掬:皇上,如再不出兵,叛军离京城只怕只有不到十五天的路程了。
皇上看着贾掬:没有破敌之法,如何能出兵?
贾掬:廖荒将军自有破敌之法。
皇上:你……
贾掬:如廖荒将军无法破敌,我愿在此祭上人头,还有一家大小以及唯一一名徒儿的性命……
贾掬说到这,看了我一眼,我大吃一惊,尽力让自己的双腿不要发抖。
此时,让我意外的情况发生了,王子竟然从椅子上起身,大步走到皇上面前。
王子:父皇,如廖荒将军无法破敌,我也愿意祭上人头!
于是,皇上妥协了,随后廖荒带着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大军开拔之前,廖荒看着贾掬,贾掬对他点点头,廖荒这才翻身上马,我站在贾掬的身 前,贾掬的一只手抓住我的肩膀。
贾掬:看,这就是谋臣之法。
我摇头,贾掬将我带到宫中一口大水缸面前,指着里面的水问我:里面有什么?
我回答:当然是水。
贾掬又指着那口大水缸问:这是什么?
我回答:水缸。
贾掬点头:为何在此有一水缸?
我回答:怕宫中失火,无救火之水。
贾掬点头:你是水,王子是水缸。
我依然不明白。
贾掬:水缸不可轻易更换,但水虽然可以随时更换,但却没有必要,在没有必要更换水 的前提下,水缸里就必须一直有水……故我用项上人头作保,加上你的性命,王子不可能 置之不理。
我恍然大悟。
贾掬:因为这些也是我教王子的。
我又一次恍然大悟。
贾掬:廖荒出战也是在我授意之下。
我不解:那为何不让他早些出战,早些出战,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贾掬摇头:早些出战廖荒也只有死路一条,必须得等人死够了,死足了。
贾掬的话让我觉得他有些可怕,但他脸上却依然挂着那种温暖的笑容。
贾掬:死十人以救天下,有何不可?
我沉默不语,贾掬摸着我的头。
贾掬:作为谋臣,一个最聪明的谋臣,不应该时时都将自己摆在棋盘最显眼的位置,甚 至可以藏于棋堆之中,当最需要的时候才站出来,将自己放在能改变局面的位置上,随后又 隐于棋堆之中,如要追求名利,万不可选择谋臣之路。
我点头,表示明白。
贾掬:名利是谋臣的最大的绊脚石,你切不可辜负了给你取名字的人……谋臣。
我没做声,只是笑了笑。
贾掬很高兴,看着我的脸说:你笑了,这很好……记住,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要保持 一张笑脸,即便是你知道自己将会死于乱刀之下,这样就算你死了,杀你的人都不知道你 到底在想些什么。
贾掬说完,收起白纸扇:或者你永远都不要笑,不要有任何表情,总之……你不要让其 他人能够通过你脸上的表情窥视你的内心。
我记得,那天的落日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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