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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分会在己酉年(1909年)二月更进一步扩充,把办事处从中国日报社社长室搬到德辅道先施公司对面,对外称为“民生书报社”,作为半公开地宣传革命、吸收同志的机关。到了冬天,“民生”二字改为“少年”,搬到德辅道捷发号四楼。高剑父等同志在广州也设了一个书报社。倪映典一人,会同巴泽宪、黄洪昆、方紫袡等等,又在广州分别设立了很多个机关:例如,豪贤街天官里寄园巷五号、雅荷塘六十七号、本排头宜安里、清水濠、余庆坊、白云山濂泉寺。这时候,倪映典已经奉了同盟会南方支部之命,积极策动广州新军的反正。
同盟会南方支部是在己酉年(宣统元年)九月,经由香港分会的同志们向孙中山建议而设立的,原因是为了分会所吸收的同志人数极多,除了丁未、戊申年入盟的一千多人以外,又已增加了两干多人,其中的大多数是新军的下级军官与士兵。分会本身忙于党务,军事工作必须另设一个机构来负责。大家公推胡汉民为这个“南方支部”的支部长,汪兆铭为书记,林直勉为会计。南方支部的办事处,设在香港黄泥涌。
《细说民国创立》四五、庚戌广州新军之役
庚戌(宣统二年)正月初三(1910年2月12日),倪映典率领广东新军第一标炮兵营,起义于广州燕塘。
广东的新军,一共有三个标,合成一个协。新军兵士多半来自旧日的巡防营,而赵声当过巡防营的分统。赵声是江苏镇江府丹徒县人,在十九岁时考取为秀才,其后进了江南陆师学堂,毕业后奉派到日本考察,回国后历任两江师范学堂教员与长沙实业学堂监督,(南京)新军第九镇队官(连长)、管带(营长)、标统(团长),于丙午年(1906年)由吴春阳主盟加入同盟会。同时入盟的,有第九镇的官佐士兵数十人,学界与商界若干人,盟书藏在孙毓筠的皮箱之中。这皮箱于孙毓筠及同住的权道涵、段云(云书)被捕以前的几小时被另一同志孙传瑗(养癯,寿州人,孙毓筠的叔父、孙多慈教授的尊翁)带去上海。(孙、权、段三人被捕,在十二月初六的晚上九点钟。)然而,两广总督端方对他的革命活动已有所闻,不久便藉口后湖某处曾国藩的遗像被他所统的三十二标兵士所烧,将他撤职。他这才去广东,受两广总督张人骏之委,先后充任巡防营的管带、分统,新军第二标标统。郭人漳嫉妒他,常在端方面前说他的坏话。端方也打了电报给张人骏,说他“才大而志不测”。张人骏于是一降他为陆军小学监督,再降他为督练公所提调。他辞职,离开广州,回家乡一次,主持同盟会南方支部的军事工作。
倪映典是安徽合肥人,毕业于安徽练军学堂及南京炮兵学堂,和熊成基是同学,在丙午年(1906年)与赵声等人同时在南京加入同盟会。那时候,赵声是三十二标标统,倪是炮队队官(连长)。丁未年(1907年),倪映典为了想在安庆与熊成基、范传甲等人发动革命,没有办妥辞职或调职的手续,便“请假”回安徽,到第三十一混成协充任马营管带。这件事,引起端方的怀疑与愤怒,就下令把他革了职。他回家乡,到城西学堂向吴春阳辞行话别,然后便来了香港、广州,找赵声。赵声正在广州的督练公所当提调,叫他改名为易培之,派他到广州新军炮兵营当“见习”,不久便升他为炮兵营的一个排长。
炮营的兵士。多数是安徽、河南两省的人。倪映典向他们灌输革命思想,他们很愿意接受。过不了许多时,炮营以外的各单位,也充满了革命的气氛。
赵声与倪映典先后丢官。赵声到香港主持南方支部的军事工作,倪映典留在广州,常常来往于广州、香港之间。他散布了一万多份小册子如《革命先锋》、《外交问题》、《立宪问题》,也常常在白云山濠泉寺演说革命,并且印好了一万张《同盟会小盟单》(印在小纸条上的同盟会入盟誓词),随时交给听众之愿意入盟的签名宣誓。经他介绍而入盟的,在一千人与二千人之间。
倪映典在己酉年(1909年)冬天向南方支部报告,起义的时机已经成熟。南方支部决定在庚成年正月十五(1910年2月24日)实行,于是一面电请孙中山筹募经费两万元,一面电邀黄兴、谭人凤两人来港。孙中山这时候已经到了美国,在接获南方支部的请求以后,先后从纽约、波士顿、芝加哥汇来了八千元。住在香港的一个同志、台山人李海云,把自己所经营的远同源银号的现款两万多元一齐挪来,交给南方支部(事后才向该银号的股东们解释,慢慢地取得谅解)。
南方支部于是正式派倪映典为革命军的司令,令李海云去广州,住在河南大塘乡,负责购运军械,令朱大符(执信)、胡毅生联络番禺、顺德各地的民军、绿林,届时齐向广州会攻,令孙眉及女同志徐宗汉(未来的黄兴夫人)、陈淑子(胡汉民夫人)、胡宁嫒(胡汉民的妹妹)等等,缝制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
可惜,还不曾到了起义的日子,新军第二标的兵士便在己酉年的除夕(1910年2月9日)闹了事。
有一位兵士,姓吴名英元,前几天向双门底绣文斋订印名片一百张,备作拜年之用,讲好价钱二角五分,在除夕来取。(胡汉民在《自传》中说,名片事件发生在十二月二十八日,亦即除夕以前的两天。)绣文斋到时候只印好了五十张,说是纸张不够;吴英元想扣去六分钱。绣文斋的主人不肯,说纸张比原定的好。这样,彼此争执了一阵,吴英元是北方人,既不会说广东话,也不太懂广东人说的官话,一时性急,用脚踢翻了柜台。巡警(警察)走过来干涉,吴英元说,“你不是宪兵!”但是,巡警人多,硬把他逮捕,将他押往第一巡警局而去。中途,遇到几个新军兵士,想抢救吴英元,和巡警打了一阵,巡警大吹警笛,来了更多巡警,于是新军打败,又被捕去一个兵士。
第二标的标统派人到第一巡警局,要求带回被捕的吴英元与另一位兵士,被第一巡警局的局长拒绝。次日,庚戌年的正月初一(1910年2月10日),有第二标与第三标几百个新军兵士激于义愤,带了刀枪,到第一巡警局抢出吴英元与另一位兵士,顺便把第一巡警局的房子也拆了。第五巡警局派出巡警来救,又和新军打了一阵。于是新军一不做二不休,再走到第五巡警局,打死一个巡官,拆了第五巡警局的房子。
两广总督袁树勋,在年初一的晚上,下令关闭城门。关闭到初二日的白天,仍不许开。
初二的上午,第一标标统刘雨沛下令全标士兵,取消例有的初一初二初三假期,改开运动会。第一标的第一营前队有几十个士兵不服,大声鼓噪,说:“闹事的并非我们第一标的人,为什么要惩罚我们?”于是,第二营与第三营的士兵也相率附和,渐渐聚集了几百人,冲到辎重营、工程营、协司令部,抬出不少枪炮与子弹。刘标统竭力制止,被打伤脸部,张协统(哲培)从后门溜走。然后,第一标的士兵,几乎是全标,从燕塘的营地整队而出,到了东明寺,进不了城,便徘徊于第二标与第三标的营地之间。(这两标的营地均在北校场。)
清吏在督练公所开会,推派了现任陆军小学总办,前任第一标标统黄士龙作为调解人,到东明寺,劝第一标的士兵回营。士兵们说。必须先到东门城内附近,找回几十个昨天不曾能够出城回营的弟兄。黄士龙于是带他们到东门,守城的是旗兵(包括满洲人与汉军旗人),旗兵不但不开城门,而且放枪打伤黄士龙与四个士兵,其中黄毓璜伤重不治而死。新军气愤已极,便向旗兵还击,正式打起仗来,一直打到晚上,才回营吃晚饭。
己酉年除夕及庚戌年元旦,广州新军因名片纠纷而与巡警一再冲突之时,倪映典匆匆去香港,向南方支部报告,建议提前发动。赵声、黄兴、胡汉民与他讨论了很久,决定把发动的日子提前,改在正月初六。倪在初二赶紧乘轮船回广州,在初三的上午进入第一标炮营,想劝阻同志,再等三天发动。
十点钟左右,炮营管带齐汝汉召集全营官兵训话,叫他们不要上革命党的当。倪映典一时忍不住气,拨出手枪,将齐汝汉打死,宣布起义。全营的官兵,除了队官宋殿魁不肯参加,也被当场打死以外,都跟随了倪映典,走到其他各营,号召了全标一千多人,向广州城进发,占领了茶亭、淑德书院与麻风院等处的山头;倪映典自领一队,到了牛王庙横枝冈,与清廷水师提督李准的吴宗禹部队对垒。
他一马当先,一手高擎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大旗,一手挥动指挥刀,领导大家前进。吴宗禹派出管带童长标走来劝降。他责备童长标:“你受过清廷几年的气,为什么也甘心作奴隶?”这童长标也是安徽人,而且加入过同盟会,却是一个恬不知耻,甘心作奴隶的小人!倪映典与童长标交言之时,两军枪炮齐放,倪映典中了一弹,满口流血,坠下马来,被童长标挟持,拖进清军阵地斩首。革命的新军第一标顿时群龙无首,一战而败,阵亡了一百多人,退回燕塘。这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候了。清军进驻在沙河的协司令部,不敢对一标继续攻击。一标却在九点钟左右,放火烧营,出营向沙河突袭,但是火力敌不过吴宗禹部,退到瘦狗岭。他们从开始,每人平均只有七颗子弹,这时候已经完全用光。
到了初四日的早晨,清军才敢开到一标营地,却扑了一个空。事后,清军在白云山、石牌、东圃以及城内各处,捕得了三十九人。这三十九人中,被判死刑的有三位:
王占魁 一标二营后队司务长
江运春 一标一营左队司务长
黄洪昆 炮二营右队正目
被判永远监禁的也有三位:尤龙标、苏美才、甘永宣。另有两位,古振华监禁八年,林开盛监禁五年。其余的三十一人,一概押解回籍或免罪留营。
完全脱险,逃到了香港的同志,有一百人左右,都由南方支部予以招待,安插。
在广州的几处机关,在初二、初三两日曾经放火响应,都被救火队把火灭了。城郊的民军本想参加,临时筹措不及。二标与三标在初三这一天,被大批清军监视,动弹不得,也只得忍耐下去,等待别的机会。
《细说民国创立》四六、刺摄政王
庚戌年三月初七日(1910年4月16日),同盟会会员黄复生与汪兆铭,因谋刺摄政王被捕。
摄政王的名字叫做载沣。他是宣统皇帝溥仪的父亲,光绪皇帝载湉的弟弟,醇贤亲王(老醇王)奕譞【剪文公:xuan,多言、聪明】的儿子,慈禧太后的姨侄。光绪十六年(1890年),醇贤亲王去世,他袭位为醇王(老百姓称他为小醇王)。
光绪与慈禧在戊申年十月(1908年11月)相继去世,溥仪入承大统,于是载沣便作了“监国摄政王”,大权独揽。他用宣统的名义宣称“军国政事,由监国摄政王裁定,为大行太皇太后懿旨,自朕以下一体服从。”
他把袁世凯的军机大臣免了,又在宣统元年正月把袁世凯的亲信、东三省总督徐世昌,内调为邮传部尚书。五月,叫他的弟弟载洵与萨镇冰作“筹办海军大臣”,叫他的另一个弟弟载涛“管理军咨事务”(等于是参谋总长)。宣统二年二月,他把自己所不喜欢的铁良换了,以荫昌为陆军部尚书。
他已经是事实上的皇帝。在黄复生与汪兆铭看来,杀了他便不难推翻清朝。
黄复生,原名树中,四川隆昌县人,于乙巳年七月十四日宣誓入盟,那时候同盟会才开过筹备大会,还不曾举行成立大会。丙午年(1906年),他继丁厚扶与张治祥之后,担任四川分会会长,奉孙中山之命,与熊克武回川,吸收同志,筹划起义。(关于在此前后,四川各地历次起义的经过。附在第四十九章补叙。)在戊申年(1908年)年底之时,他已回到日本,和另一位四川同志喻培伦(云纪),拜梁慕光为师,专心研究炸弹,极有心得,成为革命党人中有数的专家。
汪兆铭在戊申河口之役既已发动以后,奉孙中山之命,去荷属东印度(印尼)的帝波岛等处筹款,毫无所成,感觉到没有脸再见孙中山,便不回新加坡向孙中山复命,而直接乘法国邮船北上,准备暗杀一个清廷大员,为个人雪耻,同时也可以为革命除去一个障碍。
孙中山一向认为革命应该是堂堂正正的举动,而暗杀是下策。“敌之势力未破,其造恶者不过个人甲乙之更替,而我以党人之良搏之,其代价实不相当。惟与革命进行事机相应,及不至摇动我根本计划者,乃可行之。”有人把汪兆铭的心思透露给孙中山,孙中山立刻与黄兴联名打电报给冯自由(这时候黄兴已经由西贡到了新加坡),叫冯自由于汪所乘的法国邮船经过香港之时,对他“堵截”。
冯自由完成了这项堵截任务,把汪精卫留了在香港一些时候。但是,过不了多久,他却又偷偷地溜走,去日本找黄复生和喻培伦这两位炸弹专家了。
汪兆铭去日本,便和黄复生、喻培抡、黎仲实、曾醒、方君瑛、陈壁君、胡宁嫒等人组织了一个暗杀团。在日本住了相当时候,又回香港;回了香港,又去日本,其后仍回香港,在这一年之中,仆仆风尘,无非为了作暗杀清廷大员的准备。杀哪一个?在当时,却还没有决定。同盟会南方支部的书记一职,他似乎也就了,然而并无多大兴趣。
最先去北京的,是黄复生与但懋辛,但懋辛是四川荣县人,在乙巳年八月十九日加入同盟会。黄、但二位于己酉年(1909年)九月到北京,准备设一个“守真照相馆”在琉璃厂火神庙西夹道,于庚戌年(1910年)正月初一开张,作为他们革命活动的掩护体。另外,在“东北园”也租了一所房子,作为住所与机关。十二月间,汪兆铭与黎仲实、陈壁君、喻培伦来到,共同积极进行。他们带来的炸药,是杨守仁在苏格兰买了、寄到香港或日本的。
他们最先想杀的人,是载洵。那时候,载洵由欧洲考察海军完毕,乘火车归国,在某一天到达前门外东车站。黄复生等六人事先做好了炸弹,这炸弹的外貌是一个铁茶壶,由黄、汪二人带到东车站静候载洵下了火车,走出车站之时,向他摔去。(黄复生在《自述》之中,说是载涛与载洵同时考察完毕归国,可能为传闻之误。)不料,当载洵将要出站之时,站内站外的大官太多,都是戴了红顶子的。黄、汪二人认不出谁是载洵,怕炸错了别人,于心不忍。因此,他们不曾动手,仍旧带了铁茶壶回东北园。
杀不了载洵,他们便想杀庆亲王奕劻【剪文公:kuang,劻勷kuāngráng 急迫不安的样子】。奕劻的嗣父绵悌与生父绵性都是乾隆皇帝的孙子,庆亲王永璘的儿子。论血统,奕劻与摄政王载沣只是远房的叔侄。但是,奕劻自从慈禧专政之时,便已煊赫一时,是有名的大贪官。黄复生等几位以为杀了这奕劻,也未尝不是有助于革命的一件事。然而,奕劻戒备森严,他们下不了手。
最后,他们才决定了杀摄政王。铁茶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