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吓得目瞪口呆:“你、你……”花蕊上的武则天板着脸冷冰冰地说道:“贱人,还我的女儿!”说着,双手一展,两道红绫急奔而出,缠住武则天的脖子。红绫很快收紧,死死地勒住了武则天的脖子……
武则天躺在床上,一条枕巾缠在她的脖颈上,两端竟捏在她自己的手里。她的两手不停地抓着,带动枕巾一点点收紧。她的脸涨得通红,呼吸越来越困难。
殿门“砰”的一声打开了,太医风春来在春香和内侍的簇拥下冲了进来,众人奔到床前,立刻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风春来惊叫道:“快、快把枕巾拿下来!”
春香和内侍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武则天手中的枕巾扯了下来。然而,武则天的脸仍旧憋得通红,双手在空中不停地抓挠着。
风春来飞快地打开医箱,从里面拿出金针。
与此同时,阁房中,狄仁杰与张柬之谈论着武则天的病。
狄公猛地抬起头来:“什么?皇上又犯病了?”
张柬之点了点头:“正是。昨天夜里,皇上又被恶鬼缠身,差一点就驭龙宾天了。”
狄公倒抽了一口凉气,忽然,他明白了:“柬之,今日你之所以到观风殿奏事,实际用意是来探探虚实,‘观观风’的吧?”
张柬之伸出了大拇指:“狄公神算!”
狄公道:“难道宫中真的闹鬼?”
张柬之点点头:“听说,昨夜皇上急召国师王知远入宫,命他驱鬼镇魔……”
狄公问:“结果呢?”
张柬之冷笑一声:“世上岂有鬼哉。所谓鬼怪都来自于人的内心,王知远之流不过是在君前妖言惑众,以搏取信任罢了!”
狄公连连点头:“柬之此言,深合我心。那么,你说皇上为什么会连连发病?”
张柬之道:“这还不明白?大限将至。”
狄公摇头:“还不至于吧。几天前,我为皇帝诊脉,她的脉象可洪博有力得很呀。”
张柬之笑了笑:“那都是假象。怀英兄请想,一个身强体健的人,怎么会闭上眼就有恶鬼前来索命,这分明是皇上龙体羸弱,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才会屡生幻象!”
狄公抬起头来道:“你的意思是,皇上看到的,都是幻象?”
张柬之道:“这是当然。以此看来,皇帝时日无多了。我看,你我弟兄也要做好准备。”
狄公一惊:“此言何意?”
张柬之笑了:“怀英兄这是明知故问了。”
狄公笑了笑:“我知道,你是想趁此之时,扶太子正位,还李唐神器。”
张柬之点点头:“正是。我已打算好了,一旦皇上宾天,我马上命禁卫军守住宫门,秘不发丧,而后,率兵剿灭武氏宗族,扶太子正位。而今,朝中重臣有很多是兄长的弟子门生,只要怀英兄振臂一呼,众臣会立刻响应,则大事可成。”
狄公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何尝不想如此。然而……”他深深吸了口气。
张柬之道:“怀英兄有何顾虑?”
狄公抬起头道:“现在恐怕还不是时候。”
张柬之一愣:“哦?为什么?”
狄公道:“以我看来,此事定有蹊跷。”
张柬之问:“蹊跷?”
狄公点点头:“以我的观察,皇上还远远没到油尽灯枯的地步。她头脑睿智,言辞锋利,条理清晰,绝不是个将死之人表现出来的状态。柬之,我们绝不能轻举妄动!一旦堕入他人彀中,你我送命事小,陷太子于死地,那可是万死莫赎了!而今天下,能奉李唐正朔的人已是凤毛麟角,所以,一切要谨慎小心!”
张柬之道:“可是,武三思也已经动起来了!”
狄公淡然一笑:“梁王者,匹夫也!让他先动起来,我们在暗中观察。只要控制住李多祚、敬晖、桓彦范这些禁卫军领袖,就不怕武三思翻起天来。如果皇帝真的宾天了,我们立刻部署行动也不为迟。万一这里面有埋伏,动的是武三思,而不是我们。太子也会平安无事。”
张柬之缓缓点头:“有道理!怀英兄,目前皇上的身体状况不明,小弟有一事相求。”
狄公道:“让我进宫看一看端倪。”
张柬之点头:“你与皇上的交情非比寻常,只有你能胜此任!”
狄公点点头:“我正要进宫面圣。”
寝殿上,太医生风春来将一根金针下在了武则天的眉心处。
武则天的双手僵在空中,仿佛死死地抓住了什么,身体木然不动,红头涨脸,嘴角吐着白沫。
风春来坐在一旁,焦急地望着她。忽然武则天大叫一声,头一歪,双手重重地垂了下来。霎时间,一动不动,仿佛铁铸的一般。风春来大惊,跳起身来,手放在她的鼻端,一片冰凉,武则天已没有了呼吸。风春来连退三步,脸如土色,颤抖着道:“皇、皇帝宾天!”
春香和内侍登时跪倒在地,哭声一片。就在此时,一名内侍飞奔进来喊道:“风太医,狄仁杰大人就在殿外!”
风春来叫道:“快、快请他进来!”
狄公快步走了进来。风春来带着哭音道:“国老,皇上、皇上宾天了!”
狄公大吃一惊,奔到床头,抓起武则天手腕把了把脉,回过身来,一声怒吼:“都给我住嘴!”春香等人立时闭上嘴。
狄公伸出手,缓缓拔下皇上眉心的金针,对风春来道:“扶皇上坐起来。”
风春来跑过来,将武则天扶坐起来。狄公来到武则天背后,抡起拳头狠狠地砸在她后心上。风春来大惊:“国老,这、这可是忤逆之罪呀!”
狄公没理他,连砸数拳,武则天“啊”的一声,重重地喷出了一口浊气。殿上众人都傻了眼,瞠目结舌,登时一片寂静。
狄公对春香道:“取参汤来。”春香飞跑而去。
狄公跟风春来合力将武则天的身体往上拉了起来,武则天靠坐在床头,双目紧闭,呼吸时快时慢。狄公轻声叫道:“陛下,陛下。”武则天一动不动,就像没听见一样。
狄公回过头来问内侍道:“皇上临睡前吃了什么?”
一名内侍道:“只、只喝了一碗安神汤。”
狄公一怔:“安神汤?喝一碗安神汤怎么会如此昏迷?”
内侍道:“这、这、这咱家就不清楚了。”
狄公问:“药碗在哪里?”
内侍四下看了看,指了指桌上。狄公转身走到桌旁,拿起药碗,里面空空如也。狄公从怀里掏出手帕,在药碗里面抹了一下,而后将手帕折起,放入怀中,回过头,对内侍们道:“你们到外面守候,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我要为皇上治病。”
内侍应声赶忙退出去,关上殿门。
狄公望着风春来道:“你知罪吗?”
风春来如五雷轰顶:“国老此话从何说起?”
狄公道:“皇上明明是闭气引发的昏迷,你身为太医,难道连这都不懂?”
风春来的脸色变了。狄公严辞呵斥道:“不望不切,不诊不断,竟在殿中高喊什么‘皇帝宾天’,你是何居心!”
风春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卑职该死!卑职该死!卑职是惊恐过度,脑海里一片空白,绝不是有心做这等逆天之事,望阁老明察!”说着,他痛哭流涕。
狄公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谅你也不敢做这等大逆的勾当!若不是看在你曾救过皇上的分上,今天,你这颗项上人头就要搬家了!”风春来连连叩头。
狄公转身走到武则天床前道:“请皇上醒来。”
风春来猛吃一惊,目光转向武则天。武则天长叹一声,缓缓睁开双眼,望向风春来。风春来的身体颤抖起来,牙关击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武则天哼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狄公道:“陛下,您好一点儿了吧?”
武则天点了点头。狄公对风春来道:“还不下去!”
风春来这才明白,狄公又一次救了他的性命(我怎么没明白)。他站起身,连忙逃出寝殿。
武则天道:“怀英,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狄公微笑道:“是陛下的脉象告诉我的。”
武则天微微点了点头:“好一场噩梦呀!本想白天睡觉不会受恶鬼所扰,可想不到,这一场噩梦,竟险些丧了性命!多亏你及时赶到。看来,这些逆鬼不将我折磨致死是不会罢休的。”
狄公道:“我听说,昨夜陛下已召国师王知远进宫了,他有什么办法?”
武则天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怀英,你是怎么知道我病重的?”
狄公道:“臣并不知陛下染疾,只是到宫中找陛下奏事的。”
武则天点了点头:“我现在这个样子,连命都快保不住了,哪还有心思听政啊!以后再说吧。”
狄公叹了口气:“宫中恶鬼作祟,宫外冤魂猖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则天一愣:“什么宫外冤魂猖厥?”
狄公道:“陛下现在身心疲惫,就不要用这些琐事来烦您了。以后再说吧。”
武则天道:“不,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狄公道:“永昌境内,出现了一个无头厉鬼,已杀死多人。村民惶惧不已。”
武则天倒抽了一口凉气:“有这等事?”
狄公点点头:“有人亲眼见到了这个无头厉鬼。”
武则天颤抖着道:“它是什么样子的?”
狄公道:“身披重铠,手提金镋,颈上没有头颅。”
武则天吓得灵魂出窍,愣了很久,才道:“怀英,现在你相信世上有鬼了吧。”
狄公道:“还是陛下英明啊!怀英心悦诚服。不过,臣今日之所以来见陛下,就是想告诉您一件事。”
武则天问:“什么事?”
狄公道:“臣已有抓鬼之法。”
武则天一愣:“你开玩笑?”
狄公道:“臣岂敢如此忤逆,所言句句是实。”
武则天笑了:“怀英,连国师王知远都对付不了宫中的恶鬼,你却说自己可以抓鬼?”
狄公也笑道:“不如这样吧,而今殿上无人,你我君臣就打个赌,陛下封臣为‘抓鬼大臣’,到永昌办案。如果臣抓住了作祟的厉鬼,那就说明,臣真的有这个能耐。那么,臣既能对付永昌之鬼,宫中之鬼就不在话下了!陛下就许臣到宫中捉鬼。如果臣抓鬼失败,甘领重罚!”
武则天被逗得破颜一笑:“君前无戏言!”
狄公道:“臣愿立生死状!”
武则天点点头:“也罢,朕就封你为‘抓鬼大臣’,使职差遣,到永昌办案。圣旨即刻下达。”
狄公离座,双膝跪倒:“谢陛下隆恩!”
夜,狄公在自己的府邸埋头于陈旧的史书籍册,仔细阅读着。忽然,他的目光被书上一行注释的小字吸引了:“骁果军者,隶右屯卫,乃上之亲勋卫率。开皇三年,文皇帝集骁卫与果毅军,并为骁果卫,拣军中壮士充任,以血鹰刺左臂……”狄公抬起头来,轻声道:“血鹰,血鹰……”忽然,他的眼睛一亮:“滴血雄鹰”!他赶忙低下头继续往下看。
那注释写道:“……开皇六年,大将军元胄反,为文皇所执,斫其颅,斩其左臂以祭大纛。骁果卫遂律此……”狄公心里顿时豁然开朗,抬起头,小声道:“斫其颅,斩其左臂,以祭大纛”!
门“吱呀”一声开启,李元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一见狄公的脸色,他登时一愣,赶忙站住。狄公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书卷道:“元芳,进来吧。”
李元芳回手关上房门:“大人,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狄公点点头道:“在这本《开皇实录》中,我找到了‘滴血雄鹰’!”
李元芳一惊:“真的?”
狄公道:“书中记载,前隋文帝杨坚开皇三年,杨坚将原来的骁卫和果毅军合并,组成了骁果卫。挑选军中壮士充任士卒,在左臂刺上一只血鹰做为标志……”
李元芳愕然:“血鹰?”
狄公点点头:“就是滴血雄鹰!”
李元芳道:“啊,我明白了,这就是西林将军庙正殿基石上为什么会有雄鹰花色的原因。这只滴血雄鹰乃是骁果卫的标志!”
狄公点头。李元芳道:“厉鬼杀人后,在案发现场所绘的滴血雄鹰就是告诉人们,它就是骁果卫的领袖——宇文承都!”
狄公轻轻叹了口气:“这本书中还说,开皇六年,骁果卫大将军元胄造反,被隋文帝杨坚抓住,杨坚斩下了他的头颅和左臂,祭奠骁果卫大旗。从此以后,骁果卫便以此做为一种仪式,只要遇到背叛者,便斩其头和左臂以示惩处!”
李元芳一声惊叫:“斩人头颅和左臂是,是骁果卫的仪式?!”
狄公点点头:“看来,宇文承都的厉鬼正是沿袭了骁果军这一残酷的仪式,将背叛他的人杀死后,斩去头颅和左臂,以奉血食。这个案子每一步都是那么若合符节,毫无破绽,看来,这真是一桩鬼案。”
李元芳咽了口唾沫,没有说话。狄公道:“若说官道和恩济庄发生的血案还并不足以证明这一点的话,这本《开皇实录》所记,却绝不会有半点虚言!”
李元芳问道:“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狄公长叹一声:“我已在恩济庄的百姓和皇上面前夸下海口,声言自己能够捉鬼。那是因为,我从没相信过,这个案子真的会是一桩鬼案,可我错了,现在看起来,发生在四道十州的滴血雄鹰案就是一桩幽冥厉案!不好啊,我狄仁杰一生谨慎,想不到这一次却要声名扫地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李元芳颤声道:“明日到恩济庄中,对百姓言明,幽冥之事,有谁能说得清楚。这并不是大人的错。”
狄公摇头:“就是百姓能够放过我,皇上也不会放过我的。她已下旨封我为‘抓鬼大臣’,前往恩济庄办案,如果无功而返,你想她会怎么样……君无戏言呀!”
李元芳开始感到形式极其严峻,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狄公站起身缓缓地踱着步。窗外亮起一道道闪电,雷声滚滚而过。狄公收住脚步,嘴里念念有词:“左臂!左臂!”
忽然,他的眼前掠过一幅幅画面:官道旁的麦地里,江小郎的无头尸体躺在护田的稻草人下;稻草人那颗用南瓜做成的脑袋……狄公的嘴唇有些颤抖了,他低声道:“如果这一次我再出错,那就一切都完了……”
李元芳站起身道:“大人,您说什么?”
狄公抬起头:“叫醒曾泰,我们马上出发!”
雨越下越大,伴随着一阵阵惊雷闪电。一辆马车在街道上飞驰着。车内,狄公紧闭双目,静静地思考着。对面的厢座上,李元芳和曾泰惴惴不安地望着对面的狄公。忽然他睁开双眼,轻声道:“应该不会有错。”
李元芳和曾泰会意地互视一眼,笑了笑,不一会儿,马车已经停在永昌的官道旁。
官道旁的麦地里,那个护田的稻草人依旧站在雨中,那颗南瓜脑袋已被雨水淋的褪了颜色。一道闪电亮起,南瓜上挖出的嘴和眼睛在闪电的映照显得异常恐怖。
狄公走到稻草人面前,静静地望着它。身后,李元芳和曾泰猜不透狄公的意图,一脸茫然。曾泰问道:“恩师,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狄公没有回答,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慢慢走到稻草人面前,闭上眼睛,似乎是祷告着什么。闪电骤然亮起,狄公的双眼睁开了,他伸出手,插进稻草人的嘴里,不停地掏摸着。李元芳和曾泰大吃一惊,但谁也没敢做声。
狄公的手缓缓抽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块白色长方形的牌子。
李元芳和曾泰惊讶得只管瞪大着眼睛。狄公将牌子拿到眼前,就着闪电的光亮辩认,这是一块象牙雕成的腰牌,上面用隶书写着两个醒目的大字:“内卫”;背面用楷书写着几个小字:“内卫府阁领孙殿臣。”
狄公长长地出了口气。大雨落在他的身上,他浑然不觉。
紫霞观内正殿外矗立着一根长长的铁棍,铁棍上方缠绕着一圈圈铜丝,铜丝向下延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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