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芳向狄公介绍道:“大人,这位是殿中省掌管闲厩的飞龙使何云大人。”
陌生人躬身施礼:“卑职飞龙使何云参见国老。”
说着,便要跪下叩头,狄公赶忙扶住了他:“大人免礼。如此深夜将大人找来,本阁心内不安,快请坐吧。”
何云谢过狄公,三人分宾主落座,狄春献上茶来。
李元芳笑道:“大人,本来卑职是不敢劳动何大人大驾的,但何大人坚持,一定要见到大人才能道出详情。”
狄公一愣:“哦?”
何云从怀里掏出了那张马蹄拓样:“国老,今天下午李将军拿着拓下的蹄印前来找我,也将他的看法告诉了卑职。卑职即刻查看《马经》进行比对,认为此蹄印可以肯定是马无疑,并不是什么妖兽。”
狄公吐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微笑。
何云道:“然而,卑职同时也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狄公一惊:“什么事?”
何云道:“此马所戴蹄铁乃是隋朝所制!”
狄公一惊:“什么?”
何云道:“是的,这个拓印上的蹄铁花色,本朝早在太宗皇帝时便已明令兵部驾部、官马坊和闲厩禁绝使用!”
狄公愕然:“禁绝使用?”
何云点点头:“是的。因为这种蹄铁花色乃是前隋炀帝骁果军的专用蹄铁,凡打造、使用此种花色者在本朝罪同反叛,按大逆论处。”
狄公倒抽了一口凉气:“你是说,这个蹄印上的花色,是前隋骁果军专用的?”
何云道:“正是。当年,太宗圣谕下达后,凡缴获前隋军的马匹,均被换上了本朝所制的护军蹄铁。”
狄公问:“那么,这种蹄铁会不会有散落民间的呢?”
何云摇了摇头:“此花色乃是隋朝的禁卫军专用,民间是不可能打造的。再说,蹄铁并非耐用品,需时时更换,从隋末到现在,已将近八十年,一块蹄铁是不可能用这么长时间的。”
一番话把李元芳也惊住了:“何大人的意思是,这块蹄铁是隋末所制?”
何云点点头:“正是。此乃江都供械坊专为骁果军打造的。这种蹄花模子早已失传。而且,打造此物乃是大逆之罪,是要夷九族的!因此,卑职想来不可能是今人仿制的。”
李元芳的脸色陡变,他轻声反复着:“骁果军,骁果军……”
狄公深深吸了口气,道:“蹄铁是隋末所制,那这匹马……”
何云道:“卑职正要对国老说说这匹马。若说蹄铁之事万分蹊跷,那么,这匹马就更加令人不可捉摸了!”
狄公糊涂了:“哦,却是为何?”
何云道:“恕卑职出言无状。这匹马绝不应该是今人所有!”
狄公惊讶得张大了嘴:“什、什么意思?”
何云道:“此马应在后汉末年便已绝迹。”
狄公越发惊讶了:“后汉末年?绝迹?”
何云点点头:“是的。今天,李将军拿来此马蹄印,卑职一见之下便吃了一惊。查遍了兵部三十六马坊、殿中省官马坊六厩:左飞、右飞、左万、右万、东南内、西南内。殿中省飞龙使六厩:飞龙、祥麟、凤苑、鸾、吉良、六群。共四十八坊马厩的所有马谱,竟没有一匹马与此相同!”
狄公惊讶得目瞪口呆。
何云道:“国老可能知道,官马坊专门接收河陇骏骑,而飞龙使所辖内厩乃专为皇家驭骑,接收的都是各国进贡的名贵马种,可以说天下无出其右。这里没有的马种,在其他地方就更不可能有!”
狄公点点头:“这我相信。”
何云道:“就在此时,卑职忽然想到了一种早已绝迹的马种。”
狄公忙问道:“是什么?”
“汗血宝马!” 说话的是李元芳。
狄公一愣。何云一惊:“怎么,李将军也是这么认为?”
李元芳叹了口气:“如果一定要说这蹄印是马的话,那么,除了早已绝迹的汗血马,天下绝不会再有其他的马种如此神骏,步幅如此巨大!”
何云点了点头:“将军所论极是,应该说以蹄印和步伐判断,只有这一种解释。然而,令人不解的是,汗血马早在后汉时便已绝种。”
狄公咽了口唾沫,若有所思,小声重复道:“汗血马,汗血马。”
何云道:“书中记载,汗血马是西域大宛名种,数量极为稀少。它不食杂草,只以苜蓿为食;通体白色,但奔跑出汗时身上变为血红,因此,名叫汗血。此马身强体健,巨大无比,自后汉绝迹后,便再也没有记载。”
滴血雄鹰
第三章 无头鬼遗下无头尸
狄公缓缓站起身来道:“隋末的蹄铁,汉代的宝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话音未落,曾泰跌跌撞撞地冲进门来,喘着粗气语无伦次地道:“恩、恩师,是,是……”
话没有说完,他双腿一软,李元芳抢上一步扶住了他,只见曾泰脸色煞白,身子不停地颤抖。李元芳赶忙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
狄公大惊,问道:“出了什么事?”
曾泰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元芳赶忙将一杯热茶递过去,曾泰连喝了两口热水,这才张开口,结结巴巴地道:“恩师,是这么回事。从打我们在官道上分手后,卑职便回到了县衙……”他把当时的情景描画了一番——
曾泰走进永昌县衙二堂,见县尉坐在书案后手持地图在找着什么。曾泰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县尉抬起头来,一见曾泰赶忙起身,迎了上来叫声“大人”。
曾泰问:“去过江家庄了?”
县尉支吾道:“还、还没有。”
曾泰气愤地哼了一声:“今日一早,本官便命你前往江家庄调查死者江小郎的亲属,可到现在,三四个时辰过去了,你竟然还在这里逡巡,是何道理?”
县尉很委屈,道:“卑职有下情回禀。卑职问遍了县衙中的衙役捕快,大家都说,永昌县内没有江家庄这个地方。”
曾泰道:“胡说!难道身份文牒也会写错吗?明明是你躲懒畏难不肯前去,用这等胡话搪塞本官!”
县尉吓得后退了一步,苦着脸道:“卑职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大人。刚才大人进来前,卑职正在查看地图,实在是找不到江家庄啊!”
曾泰一愣,走到书案旁,拿起地图仔细地看着。果然,地图上的永昌县境内,没有江家庄这个名字。
众人听罢此言,都目瞪口呆。李元芳纳闷道:“没有江家庄这个地方?”曾泰点点头。
狄公问道:“那后来呢?”
曾泰叹了口气:“学生仔细对照了江小郎的身份文牒,那上面写的确实是河南县江家庄。河南县就是永昌县,是几年前才改的名,而那文牒肯定是河南县改名前所发。卑职百思不得其解,找来了很多熟知永昌地理的捕快,大家众口一词,都说没有一个江家庄。”
狄公和李元芳对视了一眼。曾泰接着道:“后来,卑职想到,会不会是江家庄改名了,而我们不知道。在县尉的提醒下,我想到了一个人。此人名叫高如进,武德初年便在河南县任县丞,现已年过九旬。乃是永昌六位九旬老翁之一。”
狄公点了点头。曾泰道:“于是,我便与县尉赶到高如进家中……”他把亲眼目睹的事情描绘了一遍——
高如进猛地抬起头:“江家庄?”
曾泰点点头:“是的。前辈可知永昌境内是否有这样一个村子?”
高如进的嘴唇有些颤抖,轻声反复着:“江家庄,江家庄。”
曾泰赶忙问道:“前辈知道这个地方?”
高如进长叹一声:“当然。如果不是太爷今日亲临,老朽一辈子也不敢再想那个可怕的地方!”
曾泰一愣:“可怕的地方?”
高如进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慢吞吞地道:“那是太宗皇帝贞观十年,江家庄中的一户人家,大小三十多口被人杀死在家中,尸体被斩去了头颅和左臂……”
曾泰大惊,站起身来:“你是说,尸体被人将头颅和左臂斩去?”
高如进点头:“正是。”
曾泰和县尉交换了一下眼色,倒抽一口凉气。高如进感到纳闷,问道:“太爷,怎么了?”
曾泰赶忙摇摇头:“啊,没什么。你继续说吧。”
高如进道:“当时那个案子正好是老朽经办的。我率人遍查了附近的山峦、村庄,最后在西林中一座荒废的将军庙中找到了死者的头颅和手臂。几十颗头颅、数十条手臂被供在将军庙的神位前!那景象真是惨不堪言,至今思之仍令人不寒而栗。当时,很多同去的衙役回到家后都是噩梦连连。”
曾泰道:“那么,案子破了吗?”
高如进长叹一声:“这是老朽一生中唯一遗憾的事情。此案持续了四个月,竟没有任何进展。后来,一位走方的道士来到县里,对老朽说此乃厉鬼作祟,阴兵杀人。”
曾泰愕然:“什么,阴兵杀人?”
高如进点点头:“是的,当时老朽还不相信。没想到第二天江家庄大火,将一庄之人几乎全部烧死!在我的印象中,活下来的只有四五个不在庄里的年轻人。更为诡异的是,江家庄大火的同时,西林中的将军庙也起火焚烧。当我率人赶到时,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堆废墟。老朽也因此事受到上封的重责,因而丢掉了官职。”
曾泰问:“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人将死者的头颅和手臂放在将军庙中?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高如进苦笑了一下:“人?太爷您错了,不是人,是鬼,是冤魂厉鬼呀!”
曾泰惊问道:“厉鬼?可、可厉鬼为什么要杀死江家庄的人?”
高如进摇摇头:“幽冥之事,我等凡人怎能知道。老朽后来听说,那座将军庙是为了祭奠死去的前隋骁果军中郎将宇文承都所建。”
众人听罢曾泰的描述,个个瞠目结舌。最后李元芳打破了沉默:“曾兄,你刚刚说到,将军庙供奉的是谁?”
曾泰道:“是前隋骁果军中郎将宇文承都。”
李元芳的脸色变了。狄公的目光转向飞龙使何云:“何大人,你刚才说过,蹄印上的花色就是前隋骁果军专用。”
何云点头:“那花色正是骁果军的专用蹄铁!”
狄公站起身来道:“曾泰,你继续说吧。”
曾泰点头道:“听高如进说完,学生就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几十年前的惨案,竟和今天所发之案惊人的相似!本来学生想马上向恩师禀报,但想到那毕竟是数十年前之事,因此决定还是先找到江家庄和死者江小郎的家人。”
狄公点点头。曾泰接着道:“于是,学生问清了江家庄的具体地点,率人匆匆赶到那里……”他将亲眼目睹的景象描述了一番——
曾泰率县尉和衙役捕快冒雨登上青阳岗,放眼一看,只见一片片废墟散落在岗上各处,废墟旁是大大小小上百座坟茔。
曾泰倒吸一口冷气:“这、这哪里是江家庄,明明是一座坟地!”
身旁的县尉道:“按高如进所说,江家庄位于青阳岗上,这里就是青阳岗。”
曾泰回首向岗下望去,岗下山坳里是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他问道:“那个村子叫什么名字?”
一名捕快道:“回太爷的话,那是恩济庄。”
曾泰点了点头,转身向坟地走去。曾泰仔细地看着,每一座坟包上都立着一块石碑,石碑上所刻名字的姓氏竟然都是“江”!曾泰的目光落在了一块石碑上,上面赫然刻着一行大字:“故族长江小郎之墓”。曾泰惊愕得目瞪口呆。
众人都被曾泰的描述惊呆了,屋中一时鸦雀无声。
曾泰长叹一声:“学生当时是万分惊讶,可转念一想,也许是同名同姓之人。于是,立刻率人赶回县衙,调来了太宗贞观年间的旧档,找到了贞观十年的县志,依高如进所说详加查看,果然找到了江家庄的名字……”
众人顿时活跃起来,问上面有何记载。曾泰道:“贞观年间旧档有这样一段记载:‘十年七月六日夜,河南县江家庄江家大院屋主江小郎及家中老少三十余口,被戕杀于宅中。尸身被斩下头颅和左臂,疑为厉鬼所为。江小郎是前隋大业七年生人,曾在本朝右卫服役,历任校尉之游击将军,于高祖武德六年归田……’我拿出江小郎的身份文牒比对,文牒上写着‘江小郎,河南县江家庄人氏,隋大业七年生人。’二者相符!”
曾泰喘了口气,接着哆里哆嗦地道:“学生万万也没有想到,高如进所说数十年前发生在江家庄的惨案,死者竟然就是江小郎!如果、如果这个江小郎已在几十年前便已死去,那么,今天我们在官道旁的麦地里看到的无头尸体又是谁?”
狄公抬起头来,静静地思索着。李元芳道:“汉代的宝马,前隋的蹄铁,几十年前便已死去的无头尸体江小郎和那位前隋骁果军中郎将宇文承都,竟然没有一样是当今的人和物!还有,失去的头颅和左臂,这一切竟然都与当年的惨案出奇的相似!”
曾泰颤抖着道:“恩师,有一句话学生不知当讲不当讲。”
狄公道:“说吧。”
曾泰道:“我们是在替人办案,还是在替鬼办案?”
一声霹雳在窗前响起,在场众人都浑身一颤。狄公轻声道:“难道这世间真的有鬼怪不成?”忽然他转过身来对曾泰道:“明日一早,我们到西林的将军庙!”
雷声、雨声响成一片,伴随着一道道闪电在窗前亮起。武则天静静地靠在床头,春香站在一旁伺候。殿门打开了,一名内侍走进来:“陛下,国师到了。”武则天点点头:“请他进来。”
脚步声响,一位身穿八卦紫金道袍的中年道士走了进来,双膝跪倒,叩下头去:“臣王知远叩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武则天点了点头:“国师平身。赐座。”
内侍搬来一把椅子,王知远缓缓坐了下去。武则天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声道:“知远,你是修行之人,虽身在方外,却一直被朕倚为心腹,专门替朕执行机密要务。”
王知远道:“这是陛下对臣的信任,微臣感激涕零。自两年前得陛下密旨,臣不敢懈怠,微躯亲往,已连破十数个逆党团伙,臣已具表详述。”说着,他伸手入怀,拿出一份奏章。
武则天摆了摆手:“朕今天叫你来不是为了这个。你的能力朕是绝对信任的。”
王知远一愣:“哦?那陛下是另有要务委臣去办?”
武则天长叹一声:“最近朕精神恍惚,心智混乱,几有崩溃之势,朕已经感觉到了,再这样下去,大限不远矣。”
王知远猛吃一惊:“陛下何出此言?”
武则天摇了摇头,刚想说话,突然王知远身体一晃,喉头发出“咯”的一声,双眼翻白,身体不停地抽搐着,像是羊角风突发。
武则天大惊:“你、你怎么了?”
王知远一声大叫,“扑通”栽倒在地,四肢抽动,浑身颤抖。
武则天吓得坐起身来,大叫一声:“来人!”
殿门大开,春香和内侍一拥而入,武则天惊叫道:“快,看看国师怎么了?”
话音未落,王知远“腾”的一下翻身坐起,春香等人停住了脚步。
武则天惊道:“知远,你这是干什么?”
王知远没有理会她,慢慢站起来,走到寝殿中央,仰起头来对着空气大声道:“章怀太子、二位娘娘!皇帝在此,请你们马上离开!”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一个个都吓得呆若木鸡。武则天更是浑身打颤,问道:“你、你说什么?”
王知远厉声道:“此乃大内禁中,天子居所,尔等阴鬼怎能进入!岂不闻阴阳有界,尔等胆敢擅越雷池,作祟宫禁,就不怕被天打雷劈吗?!”
一声炸雷响起在殿门前,武则天一声惊叫,上下牙关不停地打架。
王知远大步走到殿下,伸手指向空中,怒喝一声:“三位,知远尊尔等生前身份,不愿妄动杀机!听我好言相劝,立刻离开宫中,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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