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快步走到龙榻前,抓住武则天的手,轻轻喊道:“皇上,皇上!娘!”
武则天的身体不停地抽搐着,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太平公主回过身,焦急地喊道:“风太医,还不上前替皇上诊病!”
风春来哆里哆嗦地走上前,颤抖着拿起武则天的手腕,三根手指轻轻按了下去。武则天忽然双眼睁开,一把抓住风春来的手腕,狂叫道:“是鬼!是鬼!”
风春来大吃一惊,赶忙后退一步,但手腕却被武则天死死地抓住,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武则天两眼布满血丝,疯狂地喊着:“贱人,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风春来惊叫道:“公主!公主!”
太平公主赶忙扑上前来,抱起武则天轻声喊道:“娘,娘……”
武则天的手指慢慢地松开了,她的双眼呆呆地望着公主:“你、你是李贤吗?”
太平公主不由得一愣。她刚想说什么,武则天的身体忽然弹了起来,双手死死地掐住太平公主的脖颈,厉声喊道:“李贤,你也要害我,你这逆子!我要把你碎尸万段!”她的双手不停地用力,太平公主痛得大声呼救。
风春来、春香等人一拥上前,费尽力气才扒开了武则天的手,将太平公主拉下床来。武则天狂叫着猛扑过来,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她按在了床上。
风春来颤声道:“公主,怎么办?”
太平公主惊魂未定,吓得没了主意:“我、我怎么知道?你是太医,快想办法救皇上!”
风春来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银盒:“皇上处于癫狂之中,看样子是惊吓过度所致。如果任其发展,定会激毁心脉,不治而亡。要想让皇上安静下来,必须用针。”
太平公主急道:“那你还等什么?”
风春来打开银盒,取出一枚银针,眼望公主道:“公主殿下,众位,恕春来不敬,要将此针灸入皇上头顶的百会穴之中,一旦皇上苏醒,降下罪来,请众位一力承当!”
公主道:“不必疑虑,救驾事大,如有不敬之罪,我一人承当!”
风春来点了点头,快步走到武则天身前,将银针徐徐刺入了百会穴中,他不停地捻着,观察着皇上的反应。果然,武则天不再挣扎,渐渐地安静下来了。众人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风春来的脸上也显出一丝喜色,对身旁的春香道:“见效了!赶快拿雪蟾粉化水喂皇上服下!”
春香快步向殿外跑去。太平公主问道:“太医,怎么样?”
风春来徐徐摇了摇头:“殿下,这一针只是暂时抑制发病,恐怕还要找个根治之法,否则,皇上难过今晚。”
太平公主道:“马上将所有太医全部召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风春来摇摇头:“太医院中恐怕无人能医此疾。”
太平公主急道:“那怎么办?”
风春来道:“我想到一个人,也许他有办法。”
太平公主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慢条斯理!说,是谁?”
风春来道:“狄国老。”
太平公主一愣:“狄仁杰?”风春来点了点头。
太平公主问:“狄公会治病?”
风春来道:“狄国老自幼熟读医书药传,深谙诊病之道,尤其对医治各种疑难杂症,毒学诡术,更是颇有心得。以前,我二人曾多次切磋,臣对他的学识见地也是万分钦佩。”
太平公主点点头:“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姑且一试吧!”
此时,狄公正在书房里跟李元芳谈论“滴血雄鹰”的事。他徐徐地踱着步。
李元芳道:“如果能到案发现场看一看,或许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狄公停住脚步,长叹一声:“这恐怕是不可能了。循朝例,我虽身为宰相,却不能随意干涉外官办案。”李元芳点了点头。
狄公道:“凭直觉,此事又是本朝的一大奇案!”
话音未落,门打开了,狄春冲进来:“老爷,宫中内侍现在正在等候,说皇上病重,请老爷火速进宫诊病!”
狄公马上命人为他准备车马。
武则天不停地抽搐着,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太平公主坐在一旁,焦虑地望着她;风春来在殿中不停地踱着步。气氛异常紧张。
忽然武则天大叫一声,身体直挺挺地弹起来,而后重重地落在床上。公主大惊。风春来赶忙奔过来,伸出手探了探武则天的鼻息,颤抖着道:“呼吸已经非常微弱了,就怕皇上已经油尽灯干。”
太平公主焦急地问:“狄仁杰怎么还不来!”
话音未落,殿门打开,狄公急急走进殿来。
太平公主和风春来迎了上去:“国老!”
狄公点点头:“情况我都知道了。”说着,他走到武则天床前,伸手搭上腕脉。太平公主和风春来紧张地望着他。
狄公抬起头来:“三脉迟孔涩结,乃气血不畅,胸中凝阻,以致倒生昏乱。”
风春来道:“似此怎生奈何?”
狄公站起身道:“以针灸打开皇上胸塞,再以凉药导引,则此疾可痊。”
太平公主道:“国老是说,皇上有救?”
狄公微笑道:“当然,此疾乃惊恐忧思之症,本不是什么大病。”
太平公主舒了口气:“这就好了。那就请国老尽快医治吧!”
狄公点点头道:“取针来。”
风春来递上银盒,狄公取出金针,从武则天眉心的天中穴一路施针,一直刺到了腹部的关元穴。而后回过头道:“谁可为皇上度气?”
公主道:“我来吧。”
狄公点点头,以金针刺入武则天的颊车穴,武则天的嘴缓缓张开,公主俯在她身前嘴对嘴将气度入她的口中。狄公轻轻捻动胸前和腹部的金针,不一会儿,只听武则天胸口传出“咕”的一声响。
狄公脸上一喜:“好,有门!”
他轻轻捻动关元穴上的金针,不一刻,只听武则天胸腹之间不停地发出一阵阵鸣响。狄公迅速将胸腹间所有金针拔下,而后,捻动眉心天中穴上金针。“哇”的一声,武则天一张嘴,喷出一口黑血。
太平公主大惊:“怎,怎么吐血了!”
风春来道:“公主稍安,这就是皇上的病根,这口黑血吐出,皇上才算是有救了。”
太平公主半信半疑地点点头。狄公拿起手帕轻轻擦了擦武则天嘴角的鲜血,起下眉心的金针道:“好了,皇上已经无碍了。我想,再过一会儿,她就会醒来的。”
梁王府正堂上,一名内侍焦急地徘徊着。门开了,武三思快步走来。内侍赶忙迎上去:“梁王。”
武三思道:“力士,出什么事了?”
内侍道:“皇上病危!”
武三思猛吃一惊,“哦”了一声。
内侍道:“我看皇上就是能过了这一关,恐怕也挺不了多久了。梁王要为今后做好打算!”武三思抬头思索……
与此同时,太子宫内,太子李显接到武则天病危的报告,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什么?”
幕僚道:“消息绝对可靠!”
李显深深地吸了口气:“太突然了!怎么会这样?”
幕僚道:“皇上已过古稀之年,这种事本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倒是太子殿下要为今后做好打算!”
李显抬起头问:“什么意思?”
幕僚道:“武三思一直垂涎皇位,欲置殿下于死地而后快。这个时候,要谨防他暗下毒手啊!”李显陷入了沉思。
武则天神态安详地躺在床上,狄公坐在一旁静静地望着她。忽然,他的目光落在武则天枕旁的一件东西上,正是那只差点儿要了风春来性命的翠蟾!狄公伸出手,轻轻拿起翠蟾看了看,而后翻了过来,只见翠蟾的底部赫然刻着几个字:“给太子贤。”狄公登时惊呆了。
“这是我亲手赐给李贤的。”
狄公一惊,抬起头来,武则天正望着他。
狄公赶忙放下翠蟾,站起身来:“陛下,恕微臣不敬。”
武则天摇了摇头:“坐吧。”
狄公这才放心地坐了下来:“太平公主一直在陛下身旁伺候,刚刚臣才请她到偏殿略事休息。”
武则天长叹一声,点点头:“难为她了。怀英,又是你救了朕的命。”
狄公道:“臣不敢贪功。太医风春来厥功甚伟,没有他在陛下百会穴上下的一针,恐怕臣也无能为力。”
武则天点点头:“是我冤枉他了。风春来现在何处?”
狄公道:“已赶到太医院下方,为陛下煎药。”
武则天长叹一声,没有说话,伸手拿起了那只翠蟾。
狄公道:“臣听内侍说,这只翠蟾是风春来带入宫中的?”
武则天苦笑着,摇了摇头:“李贤死去已十多年了,当时风春来还不在京中,他怎么会有此物?”
狄公道:“臣也觉得奇怪。那么,此物怎么会出现在宫内?”
武则天道:“是鬼。是鬼呀!”
狄公迟疑道:“鬼?”
武则天点点头:“李贤的鬼魂,他不肯放过我!几个月了,我几乎时时为恶鬼所缠,恐怕这就是冥间的信号吧。朕也将不久于人世了。”
狄公笑了笑:“臣还记得,太宗朝时,宫中也曾传闻闹鬼,这才有了秦叔宝、尉迟敬德二公守门一事。当时,尉迟敬德曾说过一句话:‘创立江山,杀人无数,岂有鬼哉!’太宗皇帝大加赞赏。那是何等的豪气!而今,陛下身为君上,堂堂天子,竟会去信这些鬼怪邪说,这恐怕会令天下齿冷啊。”
武则天道:“如果不是阴鬼作祟,这只翠蟾怎么会出现在我的面前?而且,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应该说,不像是梦,竟像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可我醒来时,自己却躺在床上!”
狄公问:“哦,什么梦?”
武则天道:“我看见蟒氏那个贱人出现在我面前。”
狄公道:“陛下说的是王皇后?”
武则天点点头:“是的,她没有双臂,站在我面前,一言不发……”
她的身体又开始颤抖起来。
狄公道:“常言道梦由心生,皇上恐怕是忧思过度,故生异梦吧?”
武则天摇摇头:“我知道,那绝不单单是一个梦,那是幽冥鬼怪在向我讨命。”
狄公微微摇了摇头。
武则天道:“怀英,你好像从来不相信有幽冥之事。”
狄公道:“以臣愚见,那都是妄人讹传,不足为信。”
武则天叹了口气:“记得我处死皇后蟒氏和淑妃枭氏之后,连续几年,梦中皆出现蟒、枭二人浑身沥血、长发披面站在朕的面前,向朕索命。”她将梦中的画面描绘了一遍:
——深夜,长安武则天寝宫,暗夜无光;殿门缓缓打开,一只猫飞快地跑进来。武则天静静地睡在床上,忽然殿内传来了一阵猫叫,她睁开眼,坐起身来,只见一双晶亮的眸子在黑暗中发出淡绿色的光芒,竟像是人的眼睛。武则天惊问:“谁?”黑暗中传来一声猫叫。武则天刚松了口气,忽然“嗖”的一声,那猫竟闪电般蹿上床,向武则天扑来,武则天一声惊叫,倒在了床上。猫调头跳下床向外跑去,武则天翻身下地。那猫飞快地跑出殿门;武则天犹豫了片刻,随后追去。
——夜,御花园中,惨雾腾腾,浓雾中传来一阵阵猫叫。武则天一边走一边惊恐地四下里张望。面前出现了一堵矮墙,猫蹲在墙边静静地看着她。武则天慢慢走过去,突然那猫一声哀叫,转眼不见了踪影。武则天大吃一惊。四周死一般寂静,没有了猫叫,也没有任何声音。武则天回过头,一张恐怖的脸出现在她眼前,正是萧淑妃!她张着嘴,露着两个长长的獠牙向武则天扑来。武则天一声惨叫,转身想跑,又是一张脸出现在她面前——王皇后!她脸色惨白,嘴角挂着鲜血,轻声道:“武媚,你为什么这样对我?”说着,她张大了嘴,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獠牙。
武则天长叹一声:“连续几年,我都做同样的梦!也正是这个原因,我才下令宫中任何人不许养猫;也正是这个原因,我才下决心离开长安,久居神都!这些都是私言,不足为外人道也。如果真如你所说是妄人讹传,朕怎么会连续几年都做同样的梦?”
狄公沉吟片刻,踌躇道:“陛下,可恕臣直言否?”
武则天点点头:“现在并无外人在场,你我就如朋友一般,但讲无妨。”
狄公道:“当年的事情,臣也听说过一些。陛下精于权谋,当年王皇后和萧淑妃之所以获罪,恐怕与陛下的谋略是分不开的吧。”
武则天突然把头一抬。狄公赶忙道:“微臣失言。”
武则天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你说吧。”
狄公道:“陛下虽是一代明君,但毕竟是女人,就心性而言,与世上女人恐怕也别无二致。当年杀死王、萧二人所用的手法可以说是残酷之极。臣听说,陛下下令将二人手足斩下,手接在足上,而足接在手上,又将二人放入酒缸之内,慢慢炮制而死。如此死法,可谓极尽凄惨之能事!二人身死魂灭,不足为怪,然陛下心中难道真的能够平静如常吗?”
武则天收回目光,长叹一声。
狄公继续道:“当时二人的死状陛下是亲眼看到的,可以说是触目惊心,就像臣在断案中也遇到过一些死状很惨的人。对死人来说,身既已死,一切便都消失了;但对看到死者的生人来说,却会产生一种想法:‘此人死得这样惨,会不会阴魂不散,前来寻仇?’这样,白日既有所思,夜间便有所梦,醒后回味便证实了先前的想法,认为是鬼魂托梦作祟。因此,臣在断案中也经常利用人们的这种心理,所谓的审阴司、审鬼魂,其实都是无稽之谈,不过是一种心理战术而已。我想陛下之所以噩梦频频,也不过如此而已,再加上陛下女人心性,更易相信鬼怪之事,这才令陛下不能平静。”
狄公娓娓道来,一番话说得武则天不禁点头诚服:“也许你说的有点道理。但是,翠蟾之事又怎么解释?这只翠蟾是我亲自赐给章怀太子李贤的。他死后我又亲自收回,锁在上阳宫中,可今晚,怎么会到了这里?”
狄公点点头:“这确实是奇事一件,但也不能说明就是鬼魂作祟。难道就没有可能是人做的?”
武则天双眉一扬:“人?谁?”
狄公道:“臣不敢妄加推论。只是凭着多年断案的经验,觉得此事定有佞人从中为怪,利用陛下畏神惧鬼的女人心性,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武则天长叹一声:“你不信鬼神,我不怪你。但你说有佞人作怪,也不过是凭空臆断而已。”狄公笑了笑,没有说话。
武则天接着说:“刚刚你说到了女人心性,我还会有什么女人心性?从进宫的那天起,我就不再是女人,一生都在政治的漩涡中挣扎。见到的听到的是死亡、背叛和杀戮。我没有退路,只能一步步向前走。最后我走到了尽头,即位登基,做了皇帝,再也没有人在我之上。可恰恰是从那一刻起,我真正失去了一切:家庭、孩子、亲情,一无所有!有的只是反叛、奉承和不停的操劳。”
狄公望着武则天,这番话竟不像是从这位铁腕女人嘴里说出的,倒是肺腑之言!
武则天长叹一声:“其实,在我向着目标前进的路上,已经失去了很多。但那时,我至少还有目标,那是我奋不顾身想要达到的。当真正达到了,我觉得兴奋、激动,毕竟我是第一位女君主!我觉得自己了不起,我傲视一切,天下在我脚下,群臣在我脚下!可现在我却觉得非常茫然,我不明白在万人之上,做了皇帝让我得到了什么?”
狄公道:“陛下得到的是天下。”
武则天苦笑一声:“你错了,我得到的只有仇恨和敌人!”
狄公愕然。武则天继续道:“儿子变成了我的敌人;兄弟姐妹变成了敌人;从前的朋友变成了敌人;我不得不把他们从我的视线中一一清除出去,这样,我就一无所有了!”
狄公道:“如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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