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麟扶起倒在地上的冯万春道:“大哥,你还好吧?”
冯万春咬牙切齿地道:“这个臭女人!五弟,我敢肯定,那个杀害四弟和六弟的凶手,定是她的同谋!”
薛青麟笑了笑道:“大哥,您先不要着急,小云已落入咱们的彀中,难道还怕刺客跑了?”冯万春点了点头。
薛青麟道:“小弟要好好思忖一番,定下一个万全之策。您放心,我一定会将那个杀害四哥和六弟的凶手生擒活拿!”
冯万春问:“要愚兄做什么?”
薛青麟笑道:“您先回去休息吧。如果需要,小弟会派人请您前来商议的。”
冯万春点点头。薛青麟对身旁的家奴道:“送大老爷回房安歇。”家奴答应着与冯万春走出门去。薛青麟望着他的背影,脸上浮起一丝得意的冷笑。
后窗外,李元芳静静地望着堂中的情形。家奴们都撤了出去,堂中只剩下薛青麟和张义,二人低声说着什么。李元芳沉吟片刻,腾身而起,跃在空中,双脚连蹬瓦顶,消失在夜色中。
后堂内,张义轻声道:“侯爷,您看小云会不会与锦娘是一伙的?”
薛青麟摇摇头:“绝不可能!否则,她怎会不知锦娘已将书信盗走。”
张义点头。薛青麟道:“而今,最重要的便是要尽快摸清小云一伙的底细。”
张义道:“侯爷,她是黄国公逆党余孽,这一点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薛青麟摇摇头道:“我指的并不是她的身份。小云阴潜进府,伺机盗书,不难看出,在整个事件中她不过是个小角色。她的背后肯定还有更厉害的人物在暗中操纵,因此,现在我们要做的,便是挖出幕后主使人,将他们一网打尽!而后……”他露出一丝笑容。
张义问:“侯爷,下面您想怎么办?”
薛青麟缓缓踱了起来,张义注视着他。良久,薛青麟停住脚步:“小云身旁的那个小丫鬟兰香怎么样了?”
张义道:“我已命人将她扣押在房中。”
薛青麟点头道:“此事恐怕还要着落在她的身上。”
小丫鬟兰香被五花大绑,捆在坐椅之上。周围,几名恶奴虎视眈眈地盯视着她。薛青麟和张义走进来,薛青麟摆了摆手:“放开她。”
恶奴赶忙上前,将兰香的绑缚解开。薛青麟慢慢走到她的面前:“我知道,你是小云的手下。我还知道,你们的背后还有主谋。”
兰香惊恐地望着他。薛青麟道:“说吧,那个幕后主使是什么人?”
兰香颤抖着道:“我、我、我不知道。”
薛青麟笑了,一伸手从身旁的恶奴身上拔出一柄钢刀,放在小丫鬟的脸上:“不要让我生气,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
兰香“扑通”跪倒在地:“侯爷,婢子真的不知。婢子只是个下人,怎么会知道主人们的事情!”
张义冷冷地道:“前几天,我亲眼看到你深夜从角门溜出,你做什么去了?”
兰香道:“那是奶奶让婢子替她传递消息。”
薛青麟一愣:“哦?”
兰香连连叩头:“婢子所言句句是实,求侯爷开恩,饶婢子性命。”
薛青麟沉吟片刻道:“你起来吧。”
兰香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薛青麟问:“你是如何替你奶奶传递消息的?”
兰香道:“每次,奶奶写好纸条,婢子潜出府去,将纸条放在江畔兰心亭的石桌下面。”
薛青麟双眉一扬:“兰心亭?”
张义道:“就在浔阳江畔的石滩上面。”
薛青麟点了点头,对兰香道:“看你不是主谋之人,侯爷便不难为你。这样吧,我写一张字条,你立刻送往江畔的兰心亭。”
兰香连连答应:“是,是。”薛青麟与张义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了微笑。
小云被推进了暗室,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肩头的鲜血仍然不停地涌出。她用牙齿将左肩伤口处的衣服撕开,而后低头咬住衣摆,用力撕下长长一条,在嘴和牙的配合下,艰难地用布条将伤口勒紧,血流立时减缓。她的肩头上,赫然刺着一朵青色的梅花。
李元芳回到狄府,将刚才在侯府刺探到的情况讲了一番。狄公猛地抬起头问道:“小云!”
李元芳点了点头:“正是,她是薛青麟的夫人,听口气好像是黄国公的后人,两年前潜入侯府,似乎是要找一件什么重要的物事。”
狄公双眉一扬:“哦?找一件重要的物事?”
李元芳点点头:“听他们的对话,好像是的。”
狄公缓缓踱了起来,喃喃地道:“她要找的,与锦娘要找的,会不会是同一件东西呢?”
李元芳道:“大人,您说什么?”
狄公道:“啊,没什么,想到了一些别的。元芳,这个情况非常重要,有助于我们对整个事件的判断。你继续说吧。”
李元芳道:“本来,我想出手相救,可转念一想,而今局势尚不明朗,还是不要打草惊蛇。”
狄公点了点头:“你说得很对,绝不能意气用事,破坏大局。”他沉思良久,抬起头来,“元芳,明日你三探平南侯府。”
李元芳答应:“是!”
兰心亭立于江边的石滩之上。风吹过,江水拍击着滩上的碎石,发出一阵阵轰鸣。一条娇小的身影沿栈道飞奔而来,转眼间便到了亭中,正是那个小丫鬟。她四下看了看,将手中的纸条放在石桌脚下,而后快步地走出亭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江风吹来,悬挂在亭子中央的灯笼晃动起来,昏黄的光线散乱地摇动着,突然,一条黑影在摇曳的灯光中缓缓升了起来。正是神秘的刺客——黑斗篷。
他慢步走进亭中,俯身从石桌下取出纸条,打开。纸条上写着:“信已到手,明日午夜兰心亭中。”落款“小云”。黑斗篷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
次日清晨,五平县衙门前,百姓们排起了一条长龙。林永忠亲率县衙属役发还侯府侵占的财务及田契。狄公、李元芳和温开率卫队缓缓开过来。林永忠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跑过来,撩袍欲跪,被狄公一把拉住:“好了,好了,永忠,你我之间就不必如此拘礼了。怎么,你这位县令大人亲自上阵呀。”
林永忠道:“大人,您看看,这都是被平南侯府欺诈过的五平百姓,情形真是令人发指啊!”
狄公点点头,沉重地道:“小小的五平,就因为出了个平南侯,竟使百姓遭受如此劫难,不知皇帝看到会作何感想。”
林永忠道:“大人,昨日您的钦差大令一下,可真是大快人心啊!五平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狄公微笑道:“他们应该感谢你这位青天大老爷呀。”
林永忠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自永忠一到五平,就蒙大人指点,这一桩桩一件件,还不都是大人之功!”
李元芳笑道:“林县令勤劳公事,深受百姓爱戴。温大人,你手下有这等好官,也算得上是江州之幸了。”
温开大笑道:“大将军说得好,温开深有同感。”
几句赞扬话说得林永忠不好意思了,他赶忙道:“庶务繁忙,卑职就不陪各位大人了!”
狄公道:“快去忙吧。”林永忠躬身一礼,疾步而去。
平南侯府失去了往日的喧嚣,变得异常沉寂。东厢房内,冯万春坐在榻上沉思着。薛青麟快步走进来,回手关闭了房门:“大哥。”
冯万春赶忙站起来:“老五,怎么样,想出办法对付这帮恶贼了吗?”
薛青麟点头,低声道:“小弟已定下巧计,引诱杀害四哥和六弟的凶手上钩,今夜在江畔的兰心亭中,我就要让他们以血还血!”
冯万春双掌狠狠一击:“太好了!需要愚兄做些什么?”
薛青麟道:“大哥,狄仁杰可能已经发现您身在五平……”
冯万春一声惊叫:“什么?”
薛青麟道:“因此您绝不能露面,就待在府中静候佳音吧。此事一过,马上返回江州。”
冯万春点点头,转身踱了起来。薛青麟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
薛青麟、张义率一众侯府家奴快步向后堂奔来。暗室中灯火昏暗,小云静静地靠墙而坐。“砰”的一声暗室门打开,薛青麟等人走了进来。小云抬起头,薛青麟狞笑道:“小云,今天夜里,所有的恩怨都会了结,你也就彻底解脱了。”
小云冷笑一声:“说得不错,我当然会解脱,可你却永远不能!”
薛青麟一摆手,张义快步走上前来,将一个黑布头罩套在小云头上,一众家奴扑上前来,将她拖起身,拉出门外。
夜阑人静,江水拍打着滩上的碎石,发出“哗哗”的响声;碎石滩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只有不远处兰心亭中悬挂的那盏孤灯发出昏黄的光亮。江风吹来,带起一阵呼哨。滩上的巨石后缓缓走出两个人——小云和张义。张义压低声音道:“慢慢地走到兰心亭中,背向栈道而坐,不许动,不许回头,也不许出声,否则,立刻射死你!听明白了吗?”
小云看了他一眼:“你们这是枉费心机,我的人绝不会上当!”
张义道:“少废话,过去!”说着,狠狠地一把将她推了出去,小云踉跄几步,向兰心亭走去。张义望着她的背影,长长吐了口气,转身隐没在巨石之后。
兰心亭中,灯笼在微风中摇曳着。小云缓缓向亭子走来,她的目光紧张地四下搜寻着。四周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小云走进亭子,背对栈道坐在亭中央的石凳上。
碎石滩上的巨石后,隐藏着数十名手持钢刀和弓箭的侯府家奴。弓箭手们箭已在弦,箭镞在月光下发出蓝渗渗的光芒,箭头直指亭中的小云。离亭最近的一块大石后,张义静静地观察着。他轻声问身旁的家奴道:“什么时候了?”家奴低声道:“已是初更头了。”张义点了点头。
平南侯府中非常安静,连犬吠都听不到一声。一条黑影飞也似的掠过正堂的屋顶,向东厢房奔去,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之中。东厢房内,冯万春如笼中困兽,在屋里不停地徘徊着。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冯万春一个箭步奔到门前,打开房门,一名仆役站在门前道:“大老爷,您的茶。”
冯万春失望地点了点头:“放下吧。”仆役将茶碗放在桌上。冯万春问道:“你们侯爷回来了吗?”仆役道:“还没有。”冯万春道:“好了,你去吧。”
仆役快步走了出去,带上房门。门外响起更漏之声,已是初更,冯万春长叹一声,重重地坐在了榻上。
屋外,一双脚在慢慢地走着;明月当空,一个穿着套头黑斗篷的身影投在院墙上,影子慢慢地移动着,越来越大,越来越模糊,很快便消失了。
黑斗篷手提铁椎,如鬼魅一般闪进东厢院中。
小云静静地坐在兰心亭里,她的神色非常紧张,手指不停地敲击着桌面。碎石滩上,张义焦急地望着亭中,轻声道:“怎么还没有动静?”
身后的家奴轻声道:“不会走漏风声吧?”张义没好气地道:“放屁,事前只有侯爷和我知道,谁会走漏风声!”家奴赶忙道:“小的多嘴。”
忽然,身后的家奴轻声道:“师爷,您看那边!”张义抬起头顺家奴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远远的栈道上出现了一条黑影。张义轻声喝道:“准备!”
远处的人影向亭子走来,小云听到身后轻微的脚步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动,深深地吸了口气。人影在距离亭子十几丈的地方停住。躲在巨石后的张义道:“怎么不走了!”家奴轻声道:“放箭吧,射死他!”张义道:“不可鲁莽,再等一等。”
小云的神色异常紧张,她用余光斜睨着身后的人影;人影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静静地望着她。冷汗从小云的额角滚落下来,她的脑袋微微动了动,示意身后的人赶快逃走。身后的人影却慢慢抬起手来,将手指放进口中,猛地,他撮唇发出一声唿哨。小云倒吸了一口凉气。
远远的栈道上,十几条人影飞奔而来。张义紧张地注视着亭中的动静。那人影迅速接近兰心亭。张义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举起手来轻声道:“只要他们进入亭中,立刻放箭!”
那十几个人已奔到亭前。平地一阵大风吹起,小云不顾一切地跳起身喊道:“快跑,有埋伏!”随着这一声高喊,“砰”的一声,亭中央悬挂的灯笼突然炸裂,四周登时一片漆黑。
侯府东厢房的门“砰”的打开了,冯万春猛吃一惊,向门外望去。月光将一条人影投进房中,冯万春脸现喜色,三脚两步跑过去:“老五……”
门前站着一个身穿套头黑斗篷的人,手里握着一柄铁椎。冯万春惊恐地道:“你、你是谁?”
黑斗篷慢慢举起掌中的铁椎,冯万春一声惊叫,转身向屋内跑去。黑斗篷的铁椎已重重地落了下来,“砰”!狠狠砸在他的后背上。冯万春一声惨叫,口喷鲜血,身体飞出去好几尺,摔在地上。他挣扎着向前爬,黑斗篷走到他的面前。冯万春口吐鲜血,断断续续地道:“你、你、你究、究竟是谁?”
黑斗篷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只要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这就足够了!”
冯万春慢慢地抬起头来,迷离的目光望着黑斗篷,他的眼睛登时一亮:“你、你,是你!果然是你!”
黑斗篷望着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真想不到,你竟然能够听出我的声音。”
冯万春惊恐地望着他:“你、你好狠……”
黑斗篷一伸手揭下头戴的风帽,竟是薛青麟!他冷冷地道:“我是不想让你伤心,才穿上了这套衣服;既然你已经认出了我的声音,那就不必再隐瞒了。”
一口鲜血从冯万春的口中喷了出来:“你、你,为、为什么?”
薛青麟道:“在这十年当中,我时时感到心惊肉跳,你们几个活在人世间实在是太危险了!对于我来说,你们永远都是个威胁;一旦有一天你们将十年前我们做的那桩事情说出去,那我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冯万春连连咳嗽。薛青麟望着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现在,我终于可以放心了。大哥,你好好的去吧,每逢祭日,兄弟会给你上柱香的。”说着,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铁椎。
冯万春连咳两声,又喷出了几口鲜血。薛青麟眼露凶光,掌中铁椎高擎:“你去吧!”猛地屋外响起了一声大叫:“来人呀,有刺客!”
薛青麟一惊,放下铁椎,向屋外望去。脚步声杂沓,家奴们吆喝着冲进东跨院中。薛青麟脱下黑斗篷扔在地上,快步奔出门去,回手带上房门。房门外,一众家奴手持钢刀飞奔而来,见薛青麟站在东厢房门前,登时停住脚步:“侯爷,您、您回来了?”
薛青麟嗯了一声,不耐烦地道:“哪里有刺客?”
家奴一愣:“啊,怎么,侯爷没看见?”
薛青麟道:“看见什么?”
家奴道:“刺客呀?”
薛青麟恼怒地道:“这里只有我和大老爷两个人,哪里来的刺客?”
家奴也傻了:“可、可,小的们听到有人高喊‘有刺客’,这才进来瞧瞧。”
薛青麟一愣:“怎么,不是你们喊的?”
家奴面面相觑:“不、不是呀。是院子里有人喊叫。”
薛青麟一惊:“什么,院子里?”
家奴道:“正是。”
薛青麟四下看了看道:“好了,我与大老爷在此叙话,尔等再也不要进来啰唣,明白吗!”
家奴连声道“是,是。”赶忙退出院外。
薛青麟转身推门走进屋子,迅速关闭房门。眼前的情景令他目瞪口呆——地上的冯万春已经不翼而飞!薛青麟倒抽了一口凉气,目光四下里搜索着。屋内门窗紧闭。他快步走到刚才冯万春倒地之处,只见一道血迹直拖到后窗前;薛青麟一个箭步冲到窗前,伸手推开窗户,果然,血迹延伸到窗外的花园里。薛青麟猛地转过身来,一声大吼:“来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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