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机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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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人机密-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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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上,李部长无声地叹息一下,转身下了山坡。

太阳高高地悬着。蝉在鼓噪。

楚风屏吃力地把贺子达从泥沟拖至一处树荫草地上,然后脱下贺的脏衣、脏裤,去溪边搓洗,并用水擦净了贺脸上、手上的泥垢。她把从贺子达衣兜里掏出来的笔记本和钢笔,放在贺的头边。贺子达沉沉地睡着。

李部长走过来:“你回去看看老姜。这儿,我看着。”楚点点头,走了。

李折了根树枝,轰着贺脸上的苍蝇。

厨房。谢石榴翻炒着锅里的菜,姜佑生蹲在灶口烧火,二人无言地干着。楚风屏进来,帮着取柴,蹲在丈夫身边,也一言不发地看着火苗。

半晌,姜佑生问:“他怎么样?”

“睡着了。”

“没摔伤?”

“破了一点儿皮。”

谢石榴插言:“这个混蛋,从来命大。”

楚:“真的没碰着你?”

姜:“……比碰着还难受……”

三人脸色都极不好看。

姜佑生又道:“你该看着他。”

楚:“李部长在那儿呢。”

谢石榴悄悄抹了一下眼角的泪。他叹着:“伢子啊伢子,谁让你摊上了呢……楚风屏,一会儿还是你去。伢子醒了,见是李部长,再出点儿什么事,不好。”

楚点点头。她道:“佑生,把军装脱下来,我补一补。”

谢看了一眼楚、姜,走出门去。

李部长翻晒着贺子达的衣、裤。清风吹过,将贺的笔记本吹开,露出那张四人合影。

李看着,难得地笑了一笑,顺手合上笔记本。他轰着苍蝇。但轰着轰着,自己发困,慢慢停住手,打起盹来。

又一阵风,吹开笔记本,并把照片吹到了地上。李打着盹。照片飘飘摇摇地落在公路上。

远处,一溜马队奔来。

马蹄声使李一下醒来。他摇了两下树枝,一下发现翻开的笔记本。李吃惊不小,抓起笔记本,翻翻倒倒,没有照片,忙立起身,四处乱找。

马队飞驰。照片仍在向公路上飘。

李看看马队,很自然地又看看公路,他一下看见了一块白色的东西,急忙奔过去。

马队……照片……李跌跌绊绊地跑……骑马的人见李不要命地冲上公路,纷纷紧拉缰绳,奔马昂立、长嘶,但李还是被撞翻在地。

突然,又冲上一人,刚弯腰从马蹄下捡起照片,接着也被撞倒在地。这人是谢石榴。

为首军人认识李、谢,跳下马。见李头部已破,忙扶起李:“李部长,快上马,送你去医院。”

李摸摸额角上的血,看看:“问题不大,你们走吧。”

为首者看着谢石榴手中的“纸片”:“老号长,什么东西那么重要,多悬哪!”

李掏出手绢,边轻轻沾着伤口,边严肃打趣:“非常重要,关系着一个纵队能不能合兵,有没有战斗力。”

马队走远,李捂着腰,疼得坐在路边的石头上,闭眼睛喘着大气。谢揭开李的衣服一看,后腰上一大片血渍。

“李部长,”楚远远地走来。

李忙放下衣服,谢扶着他走过公路,走到小河边的树下。谢石榴把照片夹好,并用石块压住笔记本。

没等楚问,李自己说:“摔了一跤,你来了正好,老号长扶我去医院转转。东西都在那儿。”他特意指指笔记本。

楚风屏:“好像挺重,要不要我一块儿扶您。”

李看着贺子达:“不用。好好照顾他。”

李把那根树枝放在楚的手里,极为郑重地:“楚风屏同志,姜师长、贺师长,最迟明天中午得离开这里赶回部队。现在正是大决战的关键时刻,这你是知道的。他们二位师长必须一块儿走,坐一辆车走!高兴不高兴不管,但必须心甘情愿!必须!”

李部长说完,捂着腰,在谢石榴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走了。“老号长,你真是及时雨啊,否则,一张小纸片,弄不好火上浇油。”

谢石榴一脸严峻,不语。

楚风屏呆呆地望着李、谢。回头看贺,她深深地想着。

田大年家,床上躺着两个婴儿。

田妻逗弄着:“你们谁是大碾子?谁是小碾子呢?噢,有红星星的是。”

田妻抱起小碾子,解怀喂奶。

一处大宅门口,两个“还乡团”的兵把门。一个瘦子走进门去。

院中,瘦子冲一土匪头目似的光头说道:“大队长,搞清楚了,田大年是收养了一个小解放军。”

光头骂道:“妈的,大的咱打不过,小的还怕吗?走!”

瘦子高喊:“集合!”

床上,大碾子和小碾子对面躺着,都伸着两手,咿咿呀呀的,好像互相说着什么。

夕阳西下,清风微拂。

贺子达醒了过来,他发现楚风屏坐在一边,又发现自己光着身子,只穿着一条裤衩,慌忙坐起。楚风屏把挂在树枝上已晒干的衣服取下来,贺无言地穿着。穿好,贺子达突然晃了两步,扶住树干呕了几下。楚帮着捶了捶他的背。

贺推开楚的手,磕磕绊绊,盲无目的地朝着山坡,朝着夕阳走去。楚风屏远远地跟着。

山顶,贺子达面向夕阳,呆滞地望着远方。

楚风屏从一直背在身上的挎包里取出杨仪留下的小包袱,递过去:“我知道你很难过。这是杨姐留下的。虽然她写着我收,但我想还是应该给你。”

贺子达一把夺过包袱,打开,发现正中是那支小手枪。

楚风屏:“这枪的事,我没告诉老姜,也没对组织上说。有什么情况,还是你自己讲好。”

贺子达还在包袱里翻找,但并无遗书。他失望地:“难道她没有给我留下几个字?”

楚风屏指着包袱皮上那个画了叉的“贺”字:“只有这一个。”

贺子达看着那个字,大大地睁圆了眼睛。

“难道你是怕连累我吗?”贺子达凄楚地念叨,“你到底是不是叛变了?你到底为什么在那个鬼东西上签字?你到底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事?杨仪,你杀了自己,也杀了我们的孩子!我——的孩——子——”

贺子达渐渐声高,挥拳悲呼。他终于如大坝崩堤,张嘴痛哭起来!

楚风屏望着贺子达。谢石榴、姜佑生不知何时也站在身后,也默默望着贺子达。

“我——的孩——子——”

天地间响彻一个男人粗壮的而又软弱的号啕之声。夕照显得酷烈凄惨。

楚风屏含泪望着。李部长的声音突然响在她的耳畔:“楚风屏同志,姜师长、贺师长,最迟明天中午得离开这里赶回部队。现在正是大决战的关键时刻,这你是知道的。他们二位师长必须一块儿走,坐一辆车走!高兴不高兴不管,但必须心甘情愿!必须!”

楚风屏的脸上马上显出急剧的变化,她一会儿咬住自己的嘴唇又松开,又咬住,又松开,最后楚风屏万分艰难地下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决心!她走到贺子达的身边,轻声而肯定地说道:“贺师长,杨姐的孩子生下来了。”

贺子达突然止住悲声,瞪大泪眼。

远处,姜佑生愣住了。楚风屏一字一板地说道:“在杨姐自尽的前一天晚上,她生下来一个儿子。”

贺子达急切地问:“他现在在哪儿?”

“我和佑生把他托付在一个叫田大年的老乡家里。”

姜佑生顿然无比震惊!楚风屏回头看着丈夫,用坚定的目光表示着自己的决心。姜佑生几次张嘴,都在妻子的目光下一句声音也发不出来。

谢石榴轻轻嘘了一口气,似觉万幸。楚风屏冷静得近乎麻木,转过头直直盯住贺子达,但像是自语地说道:“他长得非常结实,已经有一个名字,叫‘解放’,乳名‘小碾子’,因为那家老乡也有个大十天的儿子,叫‘大碾子’。等到全国解放那天,我会把小碾子找回来,送给你的。”

贺紧紧抓住楚的手:“楚风屏……我谢谢你,我谢谢你,我也替杨仪谢谢你!”

天际余晖将山顶镀成一片赤铜之色。谢、贺、姜、楚席地而坐。楚风屏神情黯然地望着落日景象。

谢石榴面目严峻而语重心长地对贺、姜二人说道:“当年彭老总的三军团牺牲了多少好战友,有战死的也有冤死的,但革命没有停脚,终于胜利在望。解放战争已经接近最后关头,大仗一个接着一个。总部把你们二人从那么紧张的前线召来,无疑是想把问题当面说清,希望你们保持团结。伢子、崽子,你们两个年纪不大可都是老红军,不要说你们都当了师长,就是个战士,也应当有起码的觉悟,知道战场上水火无情,决容不得挟嫌报复。如果你们实在相互容不得,现在就打报告,请求组织把你们各自调离自己的师,不要把你们两个人编在一个纵队。省得你们战场上使气,白白丢了战士的性命!”

姜佑生沉沉,说道:“老号长,我姜佑生不打那样的报告,从十五年前你带着我当兵,只有组织指挥过我,我可从没指挥过组织。”

贺子达缄口不语。

谢石榴:“伢子,你说说。”

贺子达气哼哼地:“吴大姐未归,问题还不能算完。将来如果确实证明杨仪该死,算我瞎了眼,娶了个美女蛇。如若证明弄错了,哼!”

谢生气道:“你要干什么?!”

贺子达:“放心,老号长,战场上,我不认战友,还认友军。”

谢石榴怒喝:“混账话!你打算把统一战线那套搬到自己部队里来吗?”

贺子达:“我知道该怎么办!那个师是我一手摔打出来的,我决不离开!”说完立起身,提着包袱向山下走。

谢石榴:“好你个贺伢子,你敢跟老子顶嘴?”

谢拄着拐一瘸一瘸地追着贺。贺停下等了一会儿,搀着谢石榴一起下山。

姜佑生走到妻子身边坐下,一同望着剩下最后一缕红线的天际。楚风屏目视前方,语道:“佑生,你不怨我吗?没和你商量就把小碾子送了人。”

姜佑生不语。

楚继续道:“也许那样贺子达心里会好受些。你们还要在一起出生入死……”

“我知道你的心思,可小碾子毕竟是我们俩的第一个孩子啊!”

楚风屏猛然靠在丈夫的肩上哭泣起来。

姜佑生安抚着妻子:“这样也好,这样我心里也好受些,不管怎么说,杨仪的孩子不该死……那孩子太冤了,说不定还差几个小时就……”

“佑生,你别再总念叨那个可怜的孩子了,你会憋出病的。”

姜佑生发誓一般:“贺子达,我的儿子给了你,为了看得见他,我发誓要永永远远和你编在一支部队,不管你狗东西愿意不愿意!”

大年家,田妻奶着小碾子。奶完,用米汤喂大碾子,大碾子不吃,哭闹。

田妻哄着:“大碾子,你是哥,要让着弟弟……”

田大年疲惫地撞进门来。田妻十分惊疑:“碾子爹,支前队都回来啦?”田大年窘愧地说:“没,就我一个回了。”

“为啥?”

大年吞吞吐吐:“我……闹……病了……”

田妻急问:“他爹,你闹啥病了?要紧不?”

半晌,大年说实话道:“我……是怕……这仗打得……死人海了!一场恶战下来,把死尸摞成半截墙高,能排出去三五里路,几百个民工埋,也要埋好些天!我实在受不了……我怕把我也打死……再见不到……咱的大碾子……”

田妻气道:“你,你咋这么丢人……”

突然,外面传来几声枪响。有人惊呼:“还乡团来啦!还乡团来啦!”

田大年惊恐万状。田妻推他:“还不快跑,到苞米地藏藏!”

大年刚出门,又跑回来,从床上抱起他的大碾子,转身欲走,又踅回也抱起小碾子。但他刚要出院门,一伙还乡团堵了进来。

匪首光头:“田大年,你不是给解放军推小车去了吗?咋开小差了,你就不怕人家把你抓回去枪毙吗?”

大年低下脑袋,一言不发。

两个婴儿一起大哭。田妻要抱两个孩子,光头一把拦住:“慢!咱直奔你家就是奔小解放军来的,说吧,哪个是小碾子?”

田家夫妇惊呆了。

“说!”

田家夫妇不语。

“说!”

田妻悄悄地揪下小碾子襁褓上的红五星。

光头:“大年,按理说,你给解放军办事,又替解放军养孩子,应当砍你两回脑袋。但念你在咱姓田的族人里高咱两辈,而且也知道你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咱不杀你,只要你交出那个小解放军……交一个出来吧?”

田妻拽紧丈夫的后襟。

“不交?好办!”光头奸笑道,“来人,把两个都给我弄来。”

还乡团扑上去与田家夫妇一阵激烈厮打,把夫妇俩打得血流如注,倒在地上。

光头各提着两个婴儿的一条腿,走到水缸边,将婴儿的头悬在水面上,阴鸷地:“大年二爷,咱还你一个,抱走吧。”

田大年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田妻紧张地叫道:“他爹!”

田大年跌跌撞撞地移着打瘸的腿……

田妻:“他爹!”

田大年走到光头跟前,平静地抱回了小碾子!田妻以一种理解的心情又叫了一声:“他爹。”

田大年把孩子交给妻子,然后掉过脸去,不再忍心看见水缸前的惨景。

光头:“没弄错吧?”他狠毒地把大碾子的脑袋浸进水缸,又提出来。婴儿连哭带呛……

田妻坐在地上,深深地勾着头,痉挛地解开胸襟,把哭喊着的小碾子的嘴贴在乳头上。

光头狂笑着,一遍一遍把大碾子的头浸在水缸里……田妻死死勾着头,一声不吭。田大年将嘴唇咬出了血。大碾子渐渐没有了动静。

村外又传来枪响和敌人的惊呼:“游击队,游击队……”

“撤!”光头说着将大碾子扔进水缸,并给了田大年一枪,然后慌忙窜走。

没被打中要害的田大年和一把丢下小碾子的田妻,发疯地朝水缸扑过去。

田大年举起旁边的一把锄头,狠狠将水缸拦腰砸碎。田妻抱出大碾子,紧紧搂着,悲呼:“大碾子!大碾子……”

幸好,大碾子虽然鼻腔出血,却还活着。

田大年昂首朝天,吼道:“解放军,杀尽这帮狼心狗肺的东西啊!”

愤怒的炮火声中,万舸竞渡长江。人民解放军占领了总统府。

贺子达在吉普车里率大军奔进。

姜佑生在前线举着望远镜观察战况。突然一架敌机俯冲下来,一阵扫射,姜佑生捂着小腹倒下了……

野战医院。姜佑生靠在床上,举笔维艰,痛苦地给妻子写信……

“风屏,我虽然大难不死,但是,我们永远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保育院,楚风屏的办公室窗外,一群孩子笑闹着。楚风屏呆坐桌边,脚下是姜佑生的来信。她慢慢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照片:她和田婶相互哺子的镜头。楚的指尖在小碾子的脸上划着。她的脸上垂下两行泪来。

窗外,孩子们个个活泼可爱。楚风屏闭上眼,仰脸忍了一阵泪。突然,她猛地推上抽屉,捡起信,大步走出屋门。

路上,楚风屏小跑着,一脸坚毅。

谢石榴背对着院门,坐在自己的房前,在磨着一把大刀片。楚风屏几乎是冲进院子的,她大声叫道:“老号长,我有事情告诉你!”

谢石榴转过身,看见楚的眼睛有些红肿,惊了一下:“……怎么?!崽子他……”

“不,不,是孩子……我只有把实情告诉你了!”

“什么孩子,怎么回事?”

楚风屏先把信掏出来,递给谢。

谢石榴看完,一字未吐,还给楚,然后转回身去,狠狠地磨刀。他腮上的肌肉随着手中的动作,一咬一咬的。楚风屏缓缓掏出照片,轻声说:“……还有……小碾子……”

谢石榴没有回头,误解了楚的意思:“是啊!还有小碾子!我们总算还有一条根!他不光姓贺,也姓姜!也姓谢!”

楚风屏伸着手,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谢石榴眼里喷着火,用指肚试试刀锋:“快了!快了!”他接着用力磨刀,继续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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