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儿:“她这是叫谁呢?”
小碾子:“谁知道。”
盼盼:“喂,叫你呢,乙种的。”
小碾子脸上陡然变色,转身便走。盼盼拔腿追上去。鹿儿笑笑,摇摇头,走进自己的伏尔加轿车。司马童已坐在车里。
鹿儿:“政委,走吧。”
轿车加速。
盼盼追上小碾子:“牛大的脾气,老鼠大的心眼儿!”
小碾子:“你追我干什么?我真受不了你们家这一个一个的。”
盼盼:“我也不知为什么要追你,而且一追追了这么多年。”
小碾子看看盼盼:“你有三十三岁了吧?”
盼盼:“亏你还记得,你不也三十七了吗?”
两人在营院的小型园林走了一段。
“你到底怎么回事,对我总是不冷不热的。”
“盼盼,实话说,我不能不承认我还是喜欢你的。而且咱们俩差不多,都有那么一个似乎了不得的父亲,却又都是从小在泥巴里滚大的。可我就是在哪点上有些受不了你,真的。”
盼盼有些委屈:“我怎么啦?我真有什么地方叫你讨厌吗?”
小碾子:“没那么严重,也没那么简单……我说不清。反正觉得,我在你哥哥面前,就像面对一个小贺紫达,在你面前,就像面对一个女贺紫达,莫名其妙地总像是被你们家的人时刻抢占着制高点。”
盼盼嘟囔:“怪念头:
小碾子:“也许姓贺的永远是姓姜的克星。”
盼盼盯着小碾子:“姜支前,你是怕我也克你吗?”
小碾子苦笑一下:“瞧瞧,又来了不是。你们家的人就是都太直,刺刀似的。像你刚才,命令宣布不到十分钟,你就满院子可着嗓子喊我‘乙种的’,你……”
盼盼冷冷地截住小碾子:“你就是乙种的!军人连‘直’都觉得是毛病,都受不了,其他方面再棒,充其量也就是个乙种的!乙种师本来并不丢人,但是摊上个乙种的师长,真是莫大的悲哀!”
“盼盼!”
“你也别在我身上寻找哪点哪点使你不愉快了,我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你,我一直就清清楚楚地看出了你那个当兵底气不足的毛病。连找老婆,你的战斗力都是二流的,乙种的!就凭这点,你好军人不是,好农民也不是!”
小碾子十分难堪,强辩道:“那你找我干什么?!”
“我想帮你!笨蛋!”盼盼头一甩,转身便走。小碾子看着。
轿车驶在路上。
司马童复杂地笑了一下:“祝贺你和小碾子在职务上追上了我。”鹿儿看了司马童一眼:“这大概说明,我和小碾子已把‘文革’耽误的时间抢回来了。”司马童笑笑,笑得有些尴尬。
鹿儿:“其实,我想去北京,去军事学院。”
司马童看看鹿儿:“有远见。”
鹿儿看着窗外,说自己的:“听说军事学院附近,有个台湾问题研究所。”司马童又看看鹿儿。
小碾子独自坐在喷水池的石台上,掏出烟准备吸。他的耳边又响起盼盼的那句话:“乙种师本来并不丢人,但是摊上个乙种的师长,真是莫大的悲哀!”
小碾子狠狠把烟扔掉:“妈的,就冲这句话,我也要把你娶过来!”
姜家,夜。
楚风屏坐在沙发里笑眯眯地看着丈夫。姜佑生放下报纸,看看楚风屏:“有什么好事吗?”
楚风屏:“小碾子总算是要结婚了。”
姜佑生惊喜:“噢?女的是谁?”
“你猜猜看。”
“反反复复的,总不会还是盼盼吧?”
“就是她。”
“真的?!”
楚风屏点点头。
姜佑生思忖起来。半晌,他自语道:“这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楚风屏故意试探:“你同意吗?”
姜佑生:“我有什么不同意,都八十年代了。只是贺紫达那个老东西别犯浑。”
贺家。
贺紫达与贺仪一起看电视里的《唐老鸭与米老鼠》,一同大笑着。谢石榴走过来,拍拍贺紫达的肩,示意出去说话。
贺紫达:“看完这段,看完这段。”
谢石榴:“有让你更高兴的事。”
贺紫达“噢”了一声,跟着谢石榴走出客厅。
谢石榴走进贺的卧室,脱了鞋,在贺紫达的床上独腿盘坐。贺紫达坐在一把椅子上。谢石榴不慌不忙地说:“一转眼,我又在你这儿搭伙住了五六年了。日子真是追着屁股赶啊,人说老就老了。”
贺紫达:“什么事?”
谢石榴:“喜事。”
“什么喜事?”
“哎,这光棍打的,连什么是喜事都忘球了。”
贺紫达有些误会:“老号长,你是说石娥?”
“你们俩的事我再也不管了。”谢石榴道,“是盼盼的事。”
贺紫达大喜:“盼盼要结婚了?”
“正是!”
贺紫达脱口而出:“千万可别是……”贺又止住了。
谢石榴追问:“千万别是谁?”
贺紫达苦笑:“要是的话,我也没办法。”
谢石榴:“你说他是谁?”
贺紫达:“还用问吗?这么多年了。如果他们俩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话,我有个要求:事得在这儿办!人得在这儿住!”贺紫达一边说,一边加强语气地用手指着地板。
谢石榴唉声叹气:“伢子,你让我怎么说你是好哟。”
贺紫达:“我这还是看着小碾子这孩子不错。否则的话……哼!反正我不会干把那么大的一个女儿,给他送上门去的事。”
谢石榴在床栏上愤愤地敲着烟锅:“你简直是个恶霸!”
海滩上,盼盼、小碾子与大碾子像是已经站立了很久。
海鸥点点。
大碾子望着海面,沉沉地说:“看来,你们的婚礼只有选择一个中立地带了。”
雷州海峡。客轮上,谢石娥站在船头。她已五十六岁,颇显风度。
某酒店小型自助餐厅兼舞厅。
除了贺紫达、姜佑生,两家亲友全体聚齐。盼盼与小碾子的胸上各戴一朵红花,以示新人。楚风屏与田大年夫妇,还有石娥在低声说话。贺仪与小枣儿在看小人书。
年轻一辈在音乐声中一对一对地起舞,鹿儿与薇拉、司马童与唐小蕾、乔乔与梅溪音、金达莱与杜九霄、大碾子与丁丁。盼盼在教小碾子跳。枣儿则站在一边羡慕地看着。
所有的人都不时地张望门口。自助餐一动未动。谢石榴独自一人坐着,面色铁青。
贺紫达在办公室来回踱步。
姜佑生坐在桌前,用铅笔敲着桌面。他犹豫地抓起电话,直到总机催问:“姜司令,您要哪?”他才说:“要警备区……”
“要警备区值班室吗?”
“算了。”姜佑生又放下电话。
贺紫达停住步子,也把手放在电话上。好一会儿,他猛拍了一下电话机,转身走出办公室。
酒店门前,贺紫达、姜佑生的座车几乎同时到达。他们一起走上台阶,对视了一下,相互点了点头。姜佑生例行公事似的说:“还好吗?”贺紫达也“例行公事”:“还好。”
姜佑生:“你先走。”
贺紫达:“你走。”
贺、姜一同走进自助餐厅门口。谢石榴舒了口气。盼盼与小碾子相视一笑。姜佑声大声地说:“值班,值班,晚了一点儿。”贺紫达看看环境:“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姜佑生走到大年夫妇面前:“大年,这回你们两口子就不要再回老家了吧?”
大年:“这地方太热,实在不习惯。”
盼盼走到贺紫达身边,柔声低语:“总算来了,爸爸。”
贺紫达感动万分:“……老天,你总算叫我了。”
“妈妈也来了。”盼盼道,“但今天你别和妈妈太……那个好吗?否则……否则就没人注意新郎、新娘了。”
贺紫达复杂地笑笑,略显悲哀地点点头。贺子达用目光寻找石娥。石娥正远远地看着这里。
谢石榴注意地看了这三个人一眼,然后叫道:“伢子,崽子,现在算是正式开始了吧?”
贺紫达、姜佑生:“开始,开始。”
小碾子急叫:“老号长,不是说好了吗?一切形式全免了。”
谢石榴:“其他都免,这三鞠躬总还得要吧?”
石娥轻声说道:“哥,别鞠了。”
谢石榴看着石娥肯切的目光,明白了什么,嘟嚷道:“好好,全免。这叫什么结婚,简直是联欢会!”
谢石榴取自助餐时仍在嘟嚷:“这躬还真没法鞠,一个是爹妈有两对,一个是爹妈一对也不是,唉——”
贺紫达与石娥站着草草说了几句话。
“干校今年收成好吗?”
石娥点点头:“现在叫‘农工商联合公司’。”贺紫达也点点头,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直问:“那个……那个锅炉工,好吗?”石娥脸冲着别处,低声说:“你知道的,他二十年前就是农场的政治处主任了,现在是公司的副总经理。”贺紫达有些尴尬地喝了两口啤酒,掩饰道:“那么,你是总经理了?”
盼盼在远处盯着贺紫达与石娥。石娥注意到盼盼紧张的眼神,借去餐桌添菜,端着盘子离开了贺紫达。
姜佑生、楚风屏与田大年夫妇聊着。楚风屏:“你们一走,枣儿也得跟着,小枣儿的学习不就耽误了吗?”
田妻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们俩的身体还行,可枣儿非得陪着,她自己倒是病病歪歪的,我们赶都赶不开,这心里真是不落忍。小枣儿,算不算耽搁,不知道,我们那儿四乡八镇的,都说田家出了个什么?”
大年:“神童。”
田妻:“对,神童。刚八岁的时候,他就把村里的小学读完了。这一年,枣儿天天送他去乡里念中学。”
楚风屏与姜佑生对视了一下,惊喜地问:“有这样的事?”楚、姜看向小枣儿。小枣儿正跪在椅子上,在梅溪音的指点下,在餐巾纸上解着一道代数方程。大碾子与枣儿,坐在一旁观看。梅溪音时不时扶扶眼镜,兴奋地打量小枣儿。
音乐声中,舒乔走到小枣儿身后看了两眼,转向大碾子:“解放,肯赏光吗?”大碾子大方地站起来。
舞中,乔乔问:“听说你当上驱逐舰支队的支队长了?”
大碾子:“刚下的命令。”
乔乔:“如果授衔的话,离将军就差一步了。”
大碾子不置可否地笑笑。
乔乔:“本来我是该做将军夫人的。”
大碾子有些慌。
乔乔直直地盯着大碾子。大碾子不由自主地朝枣儿呆的位置看了一眼。还好,枣儿与梅溪音仍在专心地看小枣儿解题。
乔乔:“你慌什么?”
大碾子:“我没慌。”
“解放,这支曲子只有七分钟,希望你在这七分钟里只看我。”
大碾子先是笑笑,然后找了一个随便的话题:“乔乔,你这个妆是丁丁给弄的吧?”
“她开美容店,我免费美容,一周一次。”乔乔忽然想起什么,“哎,对了,丁丁要发大财了,有个港商要拉她办一个物业合资公司,一下要投资几百万呢!”
大碾子:“为什么会找上丁丁?”
“谁知道。不过,那家伙总是有一搭无一搭地打听老爷子的情况。”
大碾子立刻警惕起来:“会不会是特务啊?!”
乔乔“哼”了一声,道:“我倒巴不得再来个特务,也给我几百万。”
大碾子看看乔乔:“你就那么想钱?”
乔乔朝梅溪音那边瞥了一眼:“我们两个人的工资加在一起,一月只够在这里吃三回早茶。”
大碾子感觉陌生地看着乔乔。
突然,金达莱大喊了一声:“这叫什么婚礼啊,一点儿高潮都没有。起码也得让盼盼和小碾子唱首歌吧?”
众人应和:“好,好!”
两位新人扭捏了一阵。盼盼冲小碾子说:“要唱我唱,你只准哼哼,要不我会跟着你跑调。”众笑。盼盼:“唱一个……《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
薇拉带头叫好:“好极了,这是我们新疆的歌子。”
于是,盼盼唱,小碾子哼,薇拉伴舞。
闹市街头。
“丁丁美容”的招牌和门面均十分别致。店内不大,吴丁在舒乔的脸上抹着莫名其妙的东西。乔乔躺着,从对面的镜子上看到窗外走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说道:“丁丁,那个特务又来了。”丁丁朝窗外看了一眼,笑笑。
“这家伙是不是看上你了?”
丁丁:“他当我弟弟差不多。”
那港商推门进来,操一口港台普通话:“舒太太,吴小姐,你们好啦。”
丁丁冷冷地问:“我这儿是女子美容店,你总往这儿跑干什么?”
港商找地方坐下:“吴小姐,你还是不信任我,我真的要和你合作的啦,今天已经有二十万元人民币汇入你的账号,不信,你现在就可以问的。”丁丁看看港商,又看看乔乔。乔乔示意她真的问问。
丁丁走到电话机旁,又看看港商。港商挺沉着,也挺真诚地用目光鼓励她拿起电话。
丁丁拨了一串号码:“喂,我是‘丁丁美容’店,账号是082615,请问今天有没有汇款?……”丁丁听了一阵,忘了说声“谢谢”便呆呆地放下话筒。
港商:“后面根据我们的合作项目,还要陆续打进二百万到四百万。”
丁丁:“这是为什么?我与你素不相识。”
港商诡秘地笑笑:“你+认识我,我认识你啦。我还认识乔乔、童童、金金,还有姜佑生将军与楚风屏太太,这我上次都说过啦。”
乔乔插嘴:“你是从哪了解的我们家的情况?”
港商:“做生意的啦,什么情报都是弄弄清楚的。”
丁丁正色道:“你说老实话,到底想干什么?!否则我把你送派出所去!”
港商有些慌:“别误会,别误会,我真的是想做生意。至于为什么找到吴小姐,因为我的老板,他从报上看到姜佑生将军是这里的高级长官,做生意,当然得有可靠的后台的啦。”
丁丁想了想,觉得像是真话,说道:“可你知道老头已经快离休了吗?”
港商并不觉遗憾:“那很好嘛,老将军戎马一生,总算可以颐养天年了呀。”
乔乔:“什么颐养天年,老爷子只要一退,魂都找不着了。”
港商:“那就不要退嘛。”
乔乔:“他的年龄超了,懂吗?”
“我懂我懂。”港商想想,“他今年六十六岁,最高职务是舰队副司令,超过了多少呢?”
丁丁:“你连岁数都知道。”
港商:“令尊超过了多少?”
乔乔:“一岁吧。”
“噢——”港商若有所思。
一个月后,装修堂皇的“永全物业开发有限公司”开业。鞭炮、花篮……贺仪如常。
吴丁一副糊里糊涂被推到这一步的样子,看着眼前的一切浑浑噩噩。她看着“永全”二字,问港商:“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港商诡秘地一笑:“‘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个‘永全’是那个‘涌泉’的谐音。”
丁丁:“你的老板,是让我记住‘知恩图报’吗?”
港商:“反啦反啦。”
丁丁:“什么反啦?”
港商掩饰着马上去招呼一位客人:“杨先生……”
丁丁困惑地看着港商背影。
姜佑生办公室。一老年军官入内。
姜佑生:“政委。”
政委在沙发上坐下,笑看着姜佑生。
姜佑生:“有什么好事吗?”
政委:“你的老家,有六七个老乡联名给海军首长写了一封信。”
姜佑生:“噢?”
政委:“说要请你回乡主持建个烈士纪念碑,信上还盖着村、乡、县三级政府的大印。”
姜佑生:“这事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
政委诡秘地:“你不知道这事?”
姜佑生:“什么意思?”
政委笑笑:“直说吧,这信上有意思的是,再三说明你是一九一七年生人,十一岁时为了当兵,虚报年龄离开的家,几个老头的话,让你一下活活小了两岁!”姜佑生一怔,表情顿时有些复杂,他故意借倒开水把背对着政委。政委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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