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达的办公室。
“问清了吗?哪个班的?”门外有人喊“报告”,贺子达:“进来。”
一军官大步跨入:“贺司令,警备区西侧三百五十米的一家百货大楼突然起火。”
贺子达对着手中的电话道:“不用讲了,下班后等着,你带我去找他。”贺放下电话,问,“什么叫突然起火?”
军官:“火势来得不但突然,而且来得很快很猛,像是有人故意纵火!”
贺子达边朝门外走,边下达指示:“命令通信营、警卫连、汽车排,以及机关所有能放下手头工作的人,立即自带救火工具赶赴现场!”
警备区大门洞开,救火的部队跑步鱼贯而出。贺子达提着桶走到门口,忽然发现对面海军大院门前没有任何动静,觉得有些蹊跷,他叫住刚才那个军官:“你过来……火情最初是谁报告的?”
军官:“有个人打电话,没来得及报姓名就挂了机。但我在楼顶的观察站看过了,情况属实。”
“给我把警卫连留下!你也留下!”贺子达说完提着桶返回司令部大楼。贺登上楼顶,正准备用高倍望远镜观察,那名军官奔上来:“贺司令,东侧大街拐角突然涌出许多群众,正向我们警备区这边冲过来!”
“狗东西,跟老子来声东击西这一套!”贺子达骂着奔下楼,并指示那名军官,“已经来不及抽回部队了,叫门卫把所有大、小门都关紧,不准放进一个人!”
铁门刚刚关上,人流已冲至门口。
街角,“狂飙兵团”的大旗下,除了几个指手划脚的头头,再就是没戴袖章的司马童。
警备区作战室。值班军官报告:“‘狂飙’兵团开始打出的名义很冠冕堂皇,说是要抓那几个抢枪的坏头头,为解放军报仇,但现在已挑明是要我们交出那几个被保护的省、市领导。”
“哼!”贺子达冷笑一声,“他来晚一步!现在与救火的部队能不能联系上?……算了,火也得救。命令一团立即乘车赶来!叫他们不要带枪,只说是开会!”
海军作战室。
值班军官:“‘狂飙’显然是冲着被保护的那几个省、市领导去的。”
“情报不那么准嘛!”姜佑生同样冷笑了一下:“人早就转移到我们这儿了。命令基地所有直属单位跑步到救火现场,替下警备区部队!”
“是!”
警备区作战室,通知守门的军官奔进来:“贺司令,群众推倒大门,警卫连已经退到大楼了。
又奔进一名军官:“贺司令,怎么解释也不听,那些人点名非要见你。”
楼外的口号展天价响:“贺子达,你出来!”“贺老保,你出来!”……
贺子达瞪圆眼睛想了两三秒:“听着,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也不许开枪!张参谋、魏参谋!”
二参谋:“到!”
贺子达:“你们一人一支冲锋枪,作战室、机要室给我各把一关,谁敢冲这两个地方,给老子坚决开枪!”
众军官:“贺司令,你不能去!”
贺子达头也不回地走出门……走下楼……
“贺子达,你出来!”
“贺老保,你出来!”
“怕死鬼司令,你钻到哪个地洞里去了!”
口号声戛然而止,贺子达出现在门口。贺一身威风,似乎天然有股震慑力,楼门前不但口号没了,好像喘气的都没了。贺子达笑了笑,道:“说我老保有那么点儿像,说我怕死……也有点儿吧,我怕死在自己人手里!”贺子达扫视一眼,“什么是自己人?什么是敌人?今天我老贺立个规矩,除了我的兵,凡是站在我正面的,无论打我、骂我、用口水吐我,都是自己人!可凡是钻到我贺子达身后面的,不论长什么模样,就是敌人!哼!那时我倒要看看谁怕死!”
群众无声。
贺子达下令:“警卫连,给我让开!”站在台阶上的警卫战士犹犹豫豫闪开一条路。贺子达一步一步向前走。前排的群众不由自主一点儿一点儿向后退……
墙角,司马童看着眼前,对几个头头说道:“我跟你们说过,贺子达是个善于用兵的人,省、市那几个人物肯定早就转移了,你们不该烧商店和冲击这里。”
“那也不能撤!司马童,你怕贺疯子我不怕!”说着,一个一脸杀气的头头大喊一声,“别被贺老保吓住!他不敢开枪!走资派就在大楼里,冲啊——”
人群重新鼎沸起来。贺子达瞬间便被淹没了。
中篇
16
贺家。
谢石榴大步进门,问:“怎么回事?”
大碾子正打电话:“什么?我爸爸一个人出去了?!”大碾子丢下电话,往楼外跑。谢石榴一把抱住他,吼道:“小碾子!你干什么!”
“我去救爸爸!”
“你不能去!”
“放开我,放开我……”大碾子拼命挣扎。谢石榴一把拽断身旁的窗帘绳子,把大碾子按在地上,捆着……大碾子乱骂:“你干什么……老号长……你干什么……你混蛋!”
谢石榴把大碾子捆在水管子上,喘了口气说:“别忘了,你脑袋上还有顶‘杀人未遂’的帽子!”谢石榴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进房后,谢石榴一把抓住大刀。
海军作战室。
军官:“警备区司令部大楼也已冲破,贺子达孤身一人被群众围住。”
姜佑生焦灼地踱了两步:“你给我马上去‘狂飙’找到司马童,叫他们立即停止做蠢事!否则海军将认定他们那个‘狂飙’是反动组织!”
“是!”军官跑出门去。
警备区大楼内,人声喧嚣。四楼作战室、机要室两个门前,张、魏两名军官手持冲锋枪,严阵以待……群众涌至这半截楼道,刹住脚一下愣住了。
张参谋厉声喝道:“贺子达司令员已经给我们两个下达了死命令,如果有谁胆敢冲击我军要害部门,我们将坚决射击!”司马童奋力向前挤着,高叫着:“不要冲了,不要冲了,不要冲这里,快退出楼去!”但那个恶头头喊:“司马童叛变了!走资派肯定是在那两间房里,冲啊!”
人群开始缓慢向前涌动。司马童被挤着前进,尽管他还在喊,但已被嘈杂声完全淹没。两名军官的手指放入了扳机护环。
人群在缓缓前进……二军官一一打开保险……
人群的脚……军官的手指缓缓压紧扳机……
警备区大楼突然传出“哒哒哒”的冲锋枪声……
那个恶头头随着奔逃的人群窜出楼门:“开枪啦!开枪啦!司马童被打死了!为司马童报仇啊!”他一指被陷在群众中推推搡搡的贺子达,“打死他!打死贺子达!”
“为司马童报仇!”“打死贺子达!”群众一片高呼。人群中,一根木棒猛然砸在贺子达的头部,血一下涌出军帽,贺子达顿时满面皆红。但他豹目圆睁,就是不倒。又是一棒打在贺子达头上,贺踉跄几步,还是站着!又一棒打在贺的腿弯处,他“扑咚”倒了下去。接着,一棍,一棍……
“给老子住手!”
突然有人如雷大吼。谢石榴浑身扎束齐整,手舞大刀片儿,连拐带跳着,冲杀过来……
海军作战室。奉命去警备区传令的那名军官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狂飙’冲击作战室和机要室时……开枪了……人太乱,根本挤不进去,据说,司马童……司马童被打死了……”
姜佑生“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半晌无语。
“那贺子达呢!”姜佑生瞪眼问道。
军官:“听说,听说,也被群众,乱棍打死,尸体被,被谢石榴抢了出去……”
姜佑生突然扯破嗓门悲呼一声:“伢——子……”
一辆军用救护车鸣笛、呼啸着冲入陆军医院大门。一副担架被抬下来,谢石榴、大碾子也从救护车跳下,随着担架奔进楼门。
大海,狂涛……
姜家卧室。夜已黑,但没开灯。姜佑生独自一人垂着脑袋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套间隔壁也没开灯,楚风屏立在窗前,默默流泪。
忽然有人在楼下大喊:“童童回来了!”
楚风屏一愣,转身就跑。姜佑生猛地抬起头……两个人在门外撞了一下,一起向楼下跑。客厅里,司马童头缠纱布,提着铺盖,被乔乔、丁丁、金达莱围着。
“怎么样?”乔乔问。
司马童:“他们是朝水泥地板开的枪……被跳弹擦破了点儿皮。”
丁丁:“那你又是被吓昏的?”
孩子们笑。
姜佑生、楚风屏在楼梯上看着司马童,惊、喜、悲、愤……五味俱全,不知说什么是好。司马童面对姜佑生、楚风屏,愧疚地一步步走过去。
姜佑生、楚风屏不约而同地喝道:“跪下来!”
司马童不习惯下跪,只是沉痛地声明:“我已经退出‘狂飙’了。”
楚风屏:“跪下来!”
司马童:“今天的事,不是我指挥的,我已竭力阻止了!”
姜佑生:“跪下!”
司马童别别扭扭地跪下。
楚风屏:“你知道你们把贺子达怎么样了吗?!”
司马童低头不语。
姜佑生:“说!”
司马童嗫嚅:“我从没动手打过任何人……”
姜佑生大喊:“警卫员!”门口走进一个警卫。
“给我把他捆起来,送警备区去!”警卫犹豫。姜佑生:“捆!”
警卫四周看看,解开司马童捆铺盖的军用背包带,但还是犹豫不决。姜佑生走过去劈手夺过背包带,结结实实把司马童捆得直咧嘴。乔乔、丁丁、金达莱在一边看着,魂飞魄散!楚风屏面容痛楚,但一言不发。
姜佑生:“押走!”
司马童突然求救:“妈妈——”
楚风屏难过地扭过脸去。
姜佑生:“快押走!”
乔乔、丁丁、金达莱扑到姜佑生面前一起跪下:“爸爸,饶了童童吧!”“陆军的兵正在气头上,会打死童童的!”“饶他最后一回吧!求求你,爸爸!”
姜佑生悲怆地说道:“贺伢子出生入死几十年,身上大小伤疤上百处,没死在国民党手里,倒死在你的‘狂飙’手里!你真比国民党还能!押走!”警卫拽起司马童,向门外拉。
司马童突然冷笑,喊道:“姜佑生!事到如今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错,‘狂飙’是海军支持的,是你支持的!没有你们支持,‘狂飙’不会有这么大的实力和胆量。现在打死了警备区司令,事闹大了,你要拿我当替罪羊,把我推出去,这样你既保住了自己,又得了个大义灭亲的美名!你说我是阴谋家,是政客,我看你才是!不过你终究老谋深算,我和你比,到底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姜佑生,你真棒,当年的杨仪是你杀的,你却安然无恙!如今的贺子达不是我杀的,你倒要我去送死!”
姜佑生突然心口骤疼,晃了一下,扶住电话架子,心寒如冰:“大石山死了一个杨仪,倒有一百个杨仪向我逼命……四七年到六七年,二十年了,杨仪死了一次,我差不多每天都要死一次……随便你们朝我的脸上浇屎撒尿吧,今天,无论你在这儿说什么,在大街上、在警备区、在刑场上说什么,我绝不饶你!既然非要说我姜佑生错杀过人,今天我就再杀一个!”
楚风屏万分哀戚地不敢看姜佑生。
电话骤响。
姜佑生心绪难平,左手乱抖,久久抓不住电话。金达莱跑过去,帮他把电话举到耳边。
姜佑生无力地说道:“我是,姜佑生……谁?老号长吗?”姜佑生猛然自己抓过电话,凄绝地叫了一声,“老号长——”便抑制不住丢了电话,头顶在侧面楼梯上“呜呜”地哭出声来……
医院护士台前的电话机旁,谢石榴举着电话:“崽子,崽子,哎——贺伢子还没死!”
吊在半空的电话传出谢石榴的又一声喊:“贺伢子还没死!”姜佑生忙抓起电话:“他还活着?!”金达莱听到了,欢呼起来:“贺叔叔没死!贺叔叔没死……”
楚风屏脸上一下释然。乔乔、丁丁庆幸地对视了一下。司马童暗暗长嘘一口气。
姜佑生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大声问:“在哪?人在哪……”
警卫也松了一口气,欲给司马童松绑。姜佑生看见,扣下电话,大叫一声:“捆着他!”众人愣住。
姜佑生快步跑上楼,取来军帽,一边戴着一边喊道:“跟我去陆军医院,全都去!”
病房内,贺子达浑身缠满纱布,仍在昏迷之中。四周布满了输血瓶、输液瓶,心脏监测仪等各种设备,嘴上还扣着氧气罩。医生、护士忙碌着。谢石榴与大碾子远远站在墙角。
姜佑生、楚风屏带着乔乔、丁丁、金达莱和捆着的司马童闯进来。
一护士向军医解释:“我不让他们进,他们是硬闯进来的。这位首长说他是海军基地司令。”
“我知道了,没你事了。”军医又对姜佑生道,“贺司令还没醒过来,希望你们只待五分钟。”说完军医招呼护士走出病房。
姜佑生命司马童:“跪过去!”
司马童不那么情想地跪在贺子达的床头。姜佑生深深地注视着贺,不语。他转过脸对谢石榴说:“我把四个孩子全交给你了。”说完就走。
“崽子。”谢石榴叫道。
姜佑生背着身:“省得他醒了,又骂我。”姜佑生拉开门,仍背着身说:“楚风屏,你可以和孩子们一块儿过去……”
姜家。
夜深了。姜佑生仍独自闭灯坐在卧室的沙发里,无声无息。隔壁的门轻轻推开,楚风屏抱着自己的被、枕慢慢走进来。楚风屏把被、枕轻轻放在床上,然后坐在姜佑生身边的沙发里,把手缓缓放在姜佑生的手背上。
姜佑生仍低着头:“孩子们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怎么住的?”
“童童和小碾子住在一起,乔乔和丁丁住在一起,金金要单住。”
“童童和小碾子行吗?”
“小碾子很热情,是个主人样子。”
“童童的伤到底重不重?”
“在陆军医院检查了一下,还打了一针。”
“他们都睡了?”
“睡着我才回来的。”
姜佑生一直低着头。两个人陷入沉默。
“睡吧。”楚风屏说。
姜佑生:“你还是到隔壁去吧。”
“佑生……”
姜佑生:“去吧,我知道你并没原谅我。”
“佑生……”
姜佑生:“风屏,你别安慰我,除了小碾子的事,你是个从不撒谎的人。你那天说的话,我一直在想,你说得很有道理,当时我为什么没有下决心抬着杨仪突围呢?当时我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呢?真是为了怕拖累战士,多送几条命吗?还是觉得没必要再保杨仪?也许真是你说的,我被历史上的肃反、清查搞怕了,下意识里是在担心落个包庇叛徒的罪名?我实在想不起来了,实在想不起来了,可还得想下去……不能不想……两条人命啊,还有个完全无辜、即将出世的孩子……”
楚风屏:“佑生……”
姜佑生:“去吧,去吧。我一个人好些,否则都很别扭。”
楚风屏缓缓站起,重新抱回自己的被、枕,走回隔壁。门是轻轻地关上的,但在寂静的夜里,舌簧还是发出十分清脆的一响。
田大年、田妻站院门外,焦灼地望着。
县城里烟火纷飞,鸟铳轰鸣。
小碾子趁人不注意,溜出冲杀的队伍,躲到一处肉铺前蹲下。几颗子弹飞过,他觉得还不够安全,看见一口杀猪烧水用的大铁锅,掀起把自己扣在底下。接着几发流弹打在锅上,虽然很响,但安全无恙。
小碾子的屋里,田妻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红五星,放在窗台上的月光下。她合掌拜了拜,喃喃道:“红星星,你保佑解放军过大江,过大海,打过大胜仗,求求你,也千万千万保佑我的大碾子、小碾子都别有个三长两短啊!”
黎明,部队的战士还在睡觉,谢石榴已在小院里吹响了他的军号。尽管谢石榴并不敢使劲吹,而且多少带有怀旧的意思,但五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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