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讯息是,刘邦曾派人呼唤韩信出兵荥阳,而韩信迟迟不见动作,难道这其中就没有问题吗?
这样说来,韩信是一个并不怎么可靠的将军,而刘邦又是一个很油的诸侯王,大家彼此彼此,事到如今,刘邦怀着一颗失败而畏惧的心来见韩信,他不得不提出着一万个小心。
小心防范是对的,这是动物自我保护的一种基本技能。第二天,凌晨。刘邦和夏侯婴战战兢兢地过了一晚,偷偷地摸黑起床了,刘邦坐车,夏侯婴开车,两人挂着汉王使者的名号,直接驰入了韩信军中。还没等士兵传话,刘邦和夏侯婴就像老鹰扑食一样,又狠又准地闯进了韩信的卧室,把韩信从床上掀下来,并把他身上的符印夺了下来。
符印,对于中国古代军队将领来说,那是比命根子还命根子的宝物。军队行军打仗,颁布军令,集结军队,属将和士兵从来都是认印不认人,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手中无符印,想调动一支军队,那可是比登天还难。
同时,一个君王想废黜属将,第一件事也就是夺去他的符印,符印于将军,就像金箍棒于孙悟空一样,金箍棒被夺走,孙悟空就算想砸场也砸不起来了。
这一幕就像演戏,还没来得及彩排就正式公演了。张耳也不能幸免,刘邦夺两人军权后,趁热打铁,立即召开了一个军事会议,重新调整军岗,刘邦升韩信为相国。同时,刘邦又命令张耳四处巡行,加强军备防守赵地,而张耳的军队交给韩信带去攻打齐国。
这时韩信和张耳如梦初醒,原来刘邦是独自打劫他们来的。
又是夺帅,又是调包,这就是刘邦的不寻常处。只一夜之间,刘邦摇身一变,从一个光棍司令又变成了有着数万军队的王。
刘邦就是这样的一种人,在一个生存为第一需要的战争时代里,当他强大到可以说话算数的时候,他可以拍着任何人的肩膀称兄道弟,甚至比亲兄弟和旧将领还要亲。但当他沦落成像只地老鼠到处钻洞的的时候,他也可以六亲不认,不择手段。
此时,刘邦刚在赵国站稳脚跟,驻守成皋的其他将领也纷纷弃城逃跑到赵地跟随刘邦,成皋随即沦陷。沦陷就沦陷吧,没什么了不起的,胜败乃兵家常事,失去荥阳和成皋都算不上什么,只要有了军队,一切又将可以重来。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出发!
黑云压城
郦食其之死。
秋,七月。天王星旁,孛星流现。孛星,即一种尾巴光芒比慧星短的流星,按古代天文学家的说法,这是一种不祥的征兆,只有君王作恶多端,孛星才会出现。
天上的事,神仙说了算;地上的事,人说了算。项羽攻陷成皋后,急扑刘邦的根据地——关中,这才是一个真正不祥的征兆,刘邦闻听,立即派兵驻守巩县(今河南省巩县),截击项羽,阻住了楚军的西进路线。
八月,仲秋。刘邦元气恢复,率兵渡过黄河南下,驻军小修武城(今河南省获嘉县东城)。一个多月前,他孤身在这里夺帅奋起,今天,他准备大宴将士,从这里出击与项羽决一死战。
决战,那是每个男人都渴望的事业!
然而,当刘邦准备大战一场时,有个从来没听说过其名字的郎中郑忠,突然跑出来游说了一通,他对刘邦建议道,汉军元气初复,底气不足,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冒进出击。如今最好的办法是:高筑墙,广积粮,缓急战。
好一个高筑墙广积粮,那就中场休息暂且不打。但刘邦不打,不等于彭越不打,彭越与英布的作风简直是一个模子浇出来的,他爱正面迎击,更爱侧面袭击,尽管彭越被项羽狠狠教训过一顿,但他又卷土重来,继续破坏项羽的粮道。
彭越,你真是一只难缠的恶老鼠!
刘邦看到彭越在东边这样忙得不亦乐乎,不由乐了。兄弟好样的,我欣赏的就是你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勇气,你搞你的,我也派人和你一起凑个热闹。
于是,刘邦派两万步兵、几百骑兵前往助战,带队人是刘邦的堂兄刘贾,及小时与刘邦同穿一个裤衩长大的伙伴卢绾。刘贾和卢绾带大队人马从白马津渡过黄河,像一把尖刀直刺向楚地腹部。其实,刘贾既是尖刀,又是火把,他和彭越遥相呼应,烧绝项羽粮仓,破坏输粮管道,一下子掐断了项羽前方的粮食供给。
驻守西楚本土的楚军也不是吃白饭的,他们像发疯的狗一样到处追着刘贾咬,刘贾更不是白吃饭的,楚兵一到,他不逃跑也不迎战,而是驻扎下来坚壁不出。真是有其弟必有其兄呀,刘贾也是个老油条,无论楚兵怎么叫战,他就是不出兵,你要想问为什么,就请自个写信去问问我们家刘三吧。
楚兵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赶又赶不走,打不打不了,这叫人咋整呢?
彭越和刘贾心有灵犀,刘贾在一边耍赖不战,彭越却从另一边趁机把楚军打个措手不及,一口气就拿下了睢阳和外黄等魏地十七个城市。十七座城市,对于寸土必争的项羽来说,那不等于要了他半条命吗?
远在成皋的项羽再次发飚了,粮道断绝,城市沦陷,这真叫人又是心焦又是心痛。彭越,如果你嫌打你一次不够,那就一次性地给你做个了断吧。
九月,项羽对他的参谋长曹咎说:我现在托你守住成皋!你一定要记住,不管刘邦怎么挑衅,你都不要出城应战,一旦他挥兵向东,你给我截住他就行!不出十五天,我一定干掉彭越,到时我将回兵来助你!
打了这么多年仗,只见到项羽挑衅别人,没见过他躲着刘邦,是战争让他学会了独立思考,也让他找到了对付老油条刘邦的方法。如上所述,这个方法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刘邦,你就来吧,这次轮到你叫我打,我就偏不打给你看。
项羽所料没错,只要他一离开成皋,刘邦这条恶龙又要卷土重来。但是有一点让项羽没想到的是,刘邦本人并不打算进攻成皋,反想放弃成皋,撤退到巩县和洛阳一带,和楚军保持一定距离好有进退余地。但是,刘邦这个愚蠢的想法马上就被一个人否定了,他就是被刘邦骂了还不到一年的竖儒郦食其。
郦食其果断地对刘邦说道,成皋决不能放弃。行军打仗,粮食是第一生命线,而成皋附近有一个粮仓敖仓,放弃成皋就等于放弃敖仓,放弃敖仓就等于放弃了粮食,没有粮食,又怎么能够和项羽继续作战下去?当务之急不是撤退,而是趁项羽主力东还之时,迅速攻下荥阳和成皋,据有敖仓,并守住白马津,与项羽形成割据局面,那么就不怕天下没人归附你了。
这是一个不能拒绝的良策,刘邦不能再骂郦食其为竖儒了。刘邦接受了郦食其的意见,准备进攻成皋。然而,这时郦其良又提出一个超乎常人的请求,他对刘邦说道:燕国和赵国已经平定,唯有齐国还没有搞定。齐国田氏家族强大,尽管您派出韩信几万军队去攻打齐国,但我估计短时间内是很难拿下齐国的,请大王允许我出使齐国,游说齐国,使它归附大王!
郦食其真是一个胆大包天的人,军队都搞不定,他就想凭着这根三寸不烂之舌去摆平。这个不同寻常的请求让人联想翩翩,郦食其到底是想重温当年苏秦说退百万雄师的经典,还是想彻底洗刷刘邦贯之的竖儒之名,或者是想跟张良大师再争一高下?
齐国是什么地方?田氏家族又是些什么人?从第一任齐王田儋到后来的田荣,再到现在主政的田横,都不是等闲之徒。反秦以来,田氏王权从来没向任何一个诸侯屈服过,项梁搞不定他,项羽也搞不定他,唯有宋义搞定过,可是宋义后来却被项羽搞定了,那还是等于他没搞定过。而现在郦食其仅凭一张嘴,就想搞定这么多人没办成的事,能行吗?
郦食其的回答是,肯定能行。
而事实也证明,郦食其是真的行了,但是他像宋义一样,行也等于不行,因为他被另外一个人搞得不行了,那个人也是他的同门——蒯彻(亦称蒯通)。
在看两个纵横家斗智之前,我们先来看看郦食其是怎么搞定齐国的。郦食其到齐国后,找到了新当家田广,他们没有太多的客套话,郦食其一见面就问田广:大王知道天下将由谁来统一吗?
田广一笑,故意问道: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
郦食其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当然知道,天下肯定将由汉王刘邦统一。
田广又一笑:先生您这话从何得来?
郦食其拍拍胸脯道:就从这里得来。
郦食其说得一点没错,天机就藏在人的胸脯内,愚蠢的人是永远看不到里面的。但郦食其是来求人的,不是来骂人的,只能晓以利害,动之以情。于是郦食其给田广讲了一大堆道理,但是总结来只有两条:第一,项羽的性格有问题。第二,项羽大势将去。
现实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郦食其说的每句话的确都有道理。项羽不容天下诸侯,他也该到了天下诸侯不容他的时候了,这就好像在一个菜市场卖菜一样,他只会强买强卖,顾客们现在也该到联手抵抗的时候了。
田广当即被郦食其说服,答应归汉。
先前,田广听说韩信要来打他,他早派着两员大将率领重兵在前线等着韩信了,现在双方既然都谈妥了,那就撤兵吧,撤兵回来好喝酒。于是田广叫人把驻守前线的重兵撤回来,然后大摆盛宴,日日跟郦食其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激昂酒气!
正所谓,福祸相倚,人无常福,亦无常祸,当郦食其喝得正欢时,死神却像晴天里的一片黑云向他飘来了。
这片黑云就是韩信。韩信带着几万军队,日赶夜赶好不容易赶到齐国的时候,却闻说郦食其只费了几滴口水就把齐王搞定了,他只好停止进军。真没办法,白跑一趟,谁叫郦其食快了一步,这个功劳只能让他占去了。
当韩信准备另做打算时,这时蒯通再次登场了。蒯通对韩信说道:将军您受汉王的命令来攻打齐国,尽管汉王独派使者游说齐王,但他没有给您下命令停止对齐国进攻呀,您怎么敢自作主张逗留不前呢?郦食其仅凭一根烂舌头,一夜之间就搞定齐国七十座城市,而将军当初带领数万军队,打了好久才拿下赵国五十座城市,你当将军这么久,难道会连一个竖儒都不如?
这就是传说中的挑拨离间,蒯通的一字一词都像一把看不见的刀,狠狠地划伤了韩信的自信,戳到了他内心的痛处。
是呀,你汉王没跟我打声招呼就来赵国夺我帅印,这次你也没给我打招呼说停止进攻齐国,我凭什么还要替你着想?再且,我好不容易经营赵国,根基还没扎牢,你就让我片刻没了立锥之地,齐国是一块极大的肥地,我凭什么不能把它拿下来当做自家地盘经营?
蒯通的一席话让韩信顿然开悟,好,就这么办,先斩后奏,渡过黄河,打进齐国,然后再接着和汉王慢慢玩忽悠。
十月,冬天,鬼风四起,吹向了齐国。韩信就是那阵鬼风,他乘着齐国放松警惕,突然袭击历下(今山东省济南市),直逼齐国首都临淄城。田广糊涂了,明明都谈好了,干吗还要打?好一会儿,田广才恍然大悟,原来郦食其早和韩信串通一气了。
田广简直要疯了,郦食其,你这个骗子,我好心陪你花天酒地,你竟然把我出卖了,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那时候,要想让一个人不得好死,那就是把他烹掉,这招项羽同志屡试不爽,田广立即叫人架火烧锅,准备把郦食其煮熟祭天。
其实,田广真误会郦食其了,这都是韩信和蒯通搞的鬼,并不是郦食其的错。
谁错谁对,只有郦食其一人心知肚明,城池都拿下后,文书也发出去了,真不知韩信发什么神经还要打齐国,这摆明不是让他郦食其难看吗。韩信你抢功就明说嘛,干吗还要动刀动枪,最后让我一个人活活地受死罪!
死到临头,说什么都是没用了,那时候没有电话,也没有手机,要不然还可以立即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对质一下。当然,郦食其也是可以写信问个明白的,但是田广对他已经彻底失去信心了,韩信的兵都打到首都城外了,鬼还信你郦食其的对质,说不定又来一个里应外合,那死得更快。
郦食其,你就受死吧,如果你有什么冤屈的话,请到阎罗王那里投诉吧。于是,愤怒的田广不再让郦食其做任何补救措施,嘣的一声把郦生扔到锅里烹了。
同门同派相争相杀,从来都是鬼谷子的门生开的恶头,如孙膑对庞涓,张仪对苏秦,他们统统都是鬼谷子一手栽培起来的。这两对死对头,再加上法家李斯对韩非子,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些生死冤家,前世肯定已经杀得难分难舍,才相约今生彻底做个了结。
但蒯通和郦食其不是同学,只属纵横家一派,郦食其之死,更加证明了一个千古颠扑不破的真理:市场不相信眼泪。他们的相争相斗不是宿命,更不是偶然的,而是市场竞争的必然结果。
天下虽大,可哪里比得过人的野心大。兵家也好,法家也好,纵横家也好,如果他们形成瓜分市场的格局时,斗争只会激烈而不会缓和。在他们的内心里,谁不想把生意做大做强,谁不想把生意做到天下只有他一个招牌垄断?
垄断是斗争的内在驱动力,庞涓想垄断魏国军事,所以好友孙膑成了敌人;李斯想垄断秦国丞相之位,所以韩非子只能先行一步;郦食其想垄断降服齐国的功劳,蒯通当然不允许他独享成果,让他先做了韩信的陪葬品。
斗来斗去,说来说去,归根到底只有一个字:利。利,左为禾,右为刀,禾永远都躲不过刀的割杀。这就是真实的人性,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利来利往,恩恩怨怨何时了;小楼昨日又东风,故人不堪回首月明中。是啊,功名利禄,不过如过眼云烟,人生一世,不过如白驹过隙,生死富贵皆是梦,唯有青山不老,共秋水长流!
安息吧,郦食其,天堂自有佛陀路,愿你一路走好!
第三十三章 救世主
公元前203年,十月。田广煮了郦食其后,自己也不能在齐都待下去了,他只好向东逃跑,向项羽求救。
此时,项羽正在魏地追赶彭越这头老狗,哪有空去管田广的死活,十七城被彭越抢去了,他要一个接一个抢回来。霸王的称号不是白混的,但彭越占领的这些城市不是每座都如肉包子一样不经咬,外黄就是一块硬骨头。一连数天,项羽不但没有咬掉外黄,反而磕掉了几颗牙,还磕出满嘴的血!
项羽愤怒了!彭越,你够狠,你知不知道让我磕掉牙齿的严重后果!
所有兄弟都听好了,后退两百米,一鼓作气冲进城去,就算外黄是铜墙铁壁也要给我把它冲垮,冲进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外黄的末日来了!
项羽发起进攻的号角再次响起,昏暗的天空下,楚军的铁骑像一阵拔地而起的龙卷风,呼呼地卷上古老残破的城墙。其实,彭越在项羽的眼里,连条狗都算不上,顶多就是条毛毛虫,他想怎么踩,就怎么踩,他想什么时候踩,就什么时候踩。
但外黄久攻不下,不是因为彭越突然成龙了,而是外黄城内的百姓死命抵抗。对项羽来说,抵抗就等于犯罪,但凡犯罪那是要受惩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