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汉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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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汉朝- 第2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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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蛮兵的迎战热情超出想象。他们据险守要,一副蛮的不怕横的的玩命样子。其次,壶头山里水流湍急,战船无法前进。



更可怕的是,正逢天气酷热,瘟疫横行,大批战士病死。更更可怕的还在后面,马援也被传染了瘟病。于是,汉朝远征军就像一艘开到陆地的战船,欲进不行,欲退也不能,活活卡死在壶头山里。



山上的蛮兵都看到了山下那一幕。他们都乐了,摇旗呐喊,向马援发起了攻击。于是,马援被困住了,属将把他安置在溪边的一个石洞里。



洞里一片潮湿黑暗,他静静地躺着,目无寸光。就像一盏枯灯,仿佛一缕轻风,即可捻灭。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一股从未有过的绝望像瘟疫一样,死死掐住马援的咽喉。他没想到,平生跟蛮夷无数次较量,从来没有输过。可是这次,史无前例地要输了。



每当听到蛮兵喊杀声,马援都要叫人扶他起床,挣扎着爬到洞口观察敌情。战斗,以英雄的名义,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战斗到底。看着马援那悲壮的英雄背影,左右侍卫的眼泪都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马援就要倒了,不是所有人替之忧愁。我们看到,有一拨人正在准备鸣炮前进,准备一脚把他踩到底。



第一个跳出来要踩马援的人,是副将耿舒。



耿舒给哥哥耿弇写了一封信,大吐苦水。说马援老了,思想守旧得更厉害了。如果不是因为他刚愎自用,不听从他的建议,远征军就不会困在山里。现在好了,你马援不行了,他也要跟着远征军一起搭上全部。



于是,耿舒在信里数落了马援二宗罪:独断专行,听不进别人的意见,导致计划失败,选错了进攻路线。这是其一。思想保守,当蛮兵集结时,没有果断出击,反而像个西域小商贩似的,每走一步都要驻营,错失歼敌机会。这是其二。



最后,耿舒又加上一条:当初我就预测,走壶头山可能会暴发瘟疫,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



耿舒这封信当然不是倒倒苦水就完了。耿弇收到信后,他什么都明白了,但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它转交给刘秀。很快,刘秀就表态了。刘秀的意见的确叫人意外——发誓要追究马援的责任。



自刘秀造反以来,很少追究将领责任。邓禹、吴汉等犯错误时,都只是挨骂,啥惩罚都没有。刘秀要拿马援这等大将开刀,在他的政治生涯中是开天辟地的。



有人可能想不通了,刘秀向来不挺好说话的吗,这一次怎么下狠心,连个老将军都不放过。



事实上,刘秀这个动作耿弇不觉得奇怪,邓禹也不觉得奇怪。因为他们都知道,刘秀好说话,但他做事也是有底线的。只是可惜,马援已经屡屡突破了刘秀的防守底线。



刘秀的底线是什么,就是诸将不要太过贪功。马援好功,刘秀迟早是要收拾他的。在此,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诸位,这一次,刘秀不是骂骂过嘴瘾的,他是要动真格的了。



诸位想想,纵观刘秀一生的军事生涯,自昆阳之战后,他作出过极其错误的军事决策吗?没有。相反,他置身战场之外,还能运筹帷幄,作出准确判断,成功地指挥前线将领作战。这一点,相信邓禹和吴汉是深有体会的。



在一个没有卫星定位,没有电话线的古老战场上,刘秀屡屡胜算,实在是个天大的奇迹。这样的军事奇才你不服都不行。不过,现在问题来了。当马援和耿舒把报告打到洛阳后,刘秀这么一个军事天才竟然批准了马援的方案。难道刘秀就没看出,马援的方案存在致命漏洞吗?



我认为,刘秀看到马援报告的时候,心里早就在暗笑了。纵横江湖N年,他的决策从来没有失过手。但是,这一次,他要失手。



假装失手,为马援,也为自己。



在政治的博弈场中,技术居重,与道德无关。避开道德不谈,刘秀要洗掉马援这张老牌,实属技术上的取舍衡量。马援必须出局,不然,若干青年俊杰将无法出头。



比如,那个姓窦的,还有那个姓梁的。姓窦的,叫窦固;姓梁的,叫梁松。脸孔很陌生,可他们的能量一直都徘徊在牛A与牛C之间。窦固,窦融弟弟的儿子;梁松,梁统的儿子。



诸位是知道窦融的,有人可能会没听说过梁统,就更别提梁松了。



梁统,马援老友,字仲宁。早年,梁统闯荡江湖,即被拜为酒泉太守。赤眉兵起,向北要抢他的地盘,他和窦融一道出兵保境有功,被拜为武威太守。隗嚣造反,梁统又与窦融一道与刘秀会师,亦有功。隗嚣兵败,窦融被召往洛阳,梁统也跟随前往。窦融吃大肉,梁统吃小肉。两人都被封侯,同时,梁统还被拜为太中大夫。



老爹种树,儿子乘凉。梁统儿子梁松得势甚快,娶了刘秀女儿,成了乘龙快婿。窦固呢,也托了伯父窦融洪福,成了刘秀另一乘龙快婿。家族显赫,地位不凡,如此能量,谁敢小觑?



但是,偏有人不买此二人的账。普天之下,敢不把碗豆当粮食的人,也就马援了。曾有一次,马援出征,窦固和梁松两个后辈都来给他送行。送行嘛,就是体现后生对前辈的尊重。



可前辈马援并不领情,他告别前相当严肃、相当严厉地告诉窦固和梁松:居高位者,要时刻记得自己从哪里来的,不然一旦得意忘形了,就会被人掀下马。



马援那话,句句是实话,可句句伤人。马援以为他和窦融是老朋友,跟梁统也是老朋友,以长辈身份教育两个得意后生没什么不妥。



他错了。他并不知道,在窦固和梁松这两个高干子弟看来,面子不是自己挣来的,是别人给的。连刘秀都给这两个女婿无限面子,马援却连一句客气的话都不会说。跟他搭伙还有啥意思,不如直接拆台走人算了。



二人当中最想下手的,是梁松。马援和梁统的关系最铁,最够哥们,可跟梁松却连边都搭不上。有一次马援生病,梁松前来探病,马援当梁松是透明人,理都不理,搞得梁松灰溜溜地走人。



马援的宾客就问马援,梁松尽管年轻,可他怎么说也是皇帝的乘龙快婿,多少也得给他点面子吧。你猜马援怎么回答的?老人家说了一句特牛的话:“我乃松父友也。虽贵,何得失其序乎?”



马援的意思就是说,我是梁统的老朋友,梁松尽管富贵了,可不能乱了这个辈分资格的秩序。



显然,在马援的眼里,政治江湖就是排资论辈的江湖。管你什么青年俊杰,你就算飞到天上去了,也得下来向我老前辈磕头。我领不领你的情,那是我的事。



说得也没错。不给别人面子,那是你的事。问题是,梁松没有得到面子,却是他的事。那次会面以后,梁松算是跟马援结下梁子了。



尽管是梁子,但还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还没有达到要上纲上线的地步。但是,一个意外事件打破了梁松对马援的幻想,就此恨他恨到骨子里去了。



事情是这样的:马援有两个侄子,一个叫马严,一个叫马敦。二人读书读多了,自然就染上了文人习气。这也是所有文人的老毛病了,吃饱喝足,就喜欢议事品人,拿政客开涮。



马援就给两人写了一封信,大约的意思是劝告他们,做人要规矩点,不要像个多嘴婆,到处说人家长短,更不要随意掺和政治。马援为了加强他的说服性,举了两个例子。说做人要像龙述那样,廉洁奉公,又特会做人。你们不要学杜保,学不来的,如果学不好,反而画虎不成反类犬,堕落成轻浮弟子了。



龙述,山都县(今湖北省谷城县东南)县长;杜保,越骑司马,为人豪侠仗义。长眼的都看得出来,两人都是好样的,马援认为学习杜保难度要大些,没有要贬他的意思。可是呢,有人不知从何种渠道得到马援这封信,大做起文章来。



杜保大侠很不幸,他碰上了个文妖。所谓文妖,即可在鸡蛋里挑骨头,借笔杀人。此文妖无名无姓,不可考。但他功夫十分了得,他看了马援的信后,断章取义,告了杜保一状。



状词写得很荒谬:杜保行为轻浮,连马援给侄子写信都建议不要跟他来往。这还不是最猛的,状词后面还附带一句特具杀伤力的话:杜保如此,窦固和梁松两位驸马爷竟然跟他还打得火热呢,简直坏透了国家风气啊。



整了一个,还捎上两条大鱼,这个状告得也够猛的。既然是文妖,自然有妖道。很快,状词就飞进了洛阳,犹如炸弹般落在了刘秀的案头。



刘秀一看,立即把两位乘龙快婿召来训话。窦固和梁松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不过,两人都很聪明,不争辩,只磕头认错。刘秀骂完了,气也顺了,就放他们回去了。



我仿佛听见梁松在夜里咬牙切齿的声音。他和马援的交往,可谓是走到尽头了。



梁松坚信,这无名状貌似整杜保的,实是奔他和窦固来的。汉朝这么大,敢跟太子党过不去的人,除了马援,还有哪个敢放气?所以,梁松断定:整个事件马援是幕后推手。



有仇不报非君子。何况,姓梁的和姓窦的两个青年还不是什么君子。





四 悲伤的政治游戏



在这里,有人可能就有话说了,仅凭那几个僵硬的政治推理,就能推断出刘秀要斩杀马援,那不是胡整吗?的确也是,刘秀是军事天才,好马也有失蹄的时候。早年,他被王郎追杀的时候,不是也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吗。所以说,不能说他批准了马援的进攻方案,就能证明他是故意下套,准备拿马援开刀的。



如此反驳,好像也没错。刘秀不是神仙,他怎么知道马援选的路线就不好呢?



搁下这个不管,我们再看下面这个,或许你就知道,刘秀对马援的恨简直是恨到钢刀上了。



刘秀获知马援在前线失利后,非但没有所同情,出台什么救援方略。他第一个命令就是派人拿马援问罪。你猜他派谁去了?



竟然是他的乘龙快婿梁松。



梁松跟马援的关系如何,相信刘秀是知道的。可刘秀竟然派马援的仇人梁松代表政府去调查马援,事情不明摆着吗?他就是要置马援于死地。



我相信,当刘秀任命梁松为使者,前往前线调查马援时,姓梁的心里是多么快乐。就像鱼儿汇入了大海,就像鸟儿飞上了蓝天,就像老虎奔进了森林。记恨是一种痛苦煎熬,复仇是一种能量释放。可梁松没想到,他到前线后仇是报了,却挺无趣的。



因为,马援没有死在他手上。当他看到马援时,老人家已经提前一步升天了,倒在了病床上。



死亡,对于死者来说,似乎是一种解脱。但梁松认为,事情不是这样的。别以为你病逝了就一了百了。你人没了,可是你的名声还在。批倒批臭,让你永世不得翻身,何尝不是一件乐事?



于是,梁松到处派人网罗马援的罪状,组织材料,整理成案,向刘秀汇报。刘秀仿佛也变成另一个刘秀,对所有关于马援的材料,都表示出愤怒。然后,他作出了一个近乎荒谬的决定——撤销马援的侯爵。



刘秀突然对一个病逝的死人进行大范围的报复,让马家惶恐不安。他们都不知道马援到底错在哪里,更不知道刘秀会对马援意见那么大。这可怎么办?马家人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天下之大,都是刘家的,想跑是跑不掉的,想赖也是赖不掉的,不如主动认罪,求条生路。



于是,马援的妻子拉上马援的侄儿马严,跑到洛阳宫门前跪地请罪。刘秀也不含糊,把梁松搜集的诸多莫须有罪状的状书,转到马援妻子等人手里。



他仿佛要告诉对方,他没有冤枉马援,证据都在这里呢。



马援妻子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有人要报复马援,栽赃到他头上去了。马援妻子上书替马援申冤。总共有六次上书,每一次刘秀都看到了,但都不理睬。



熟悉官场的人都知道,当有一人出事,就会有一堆人替他求情。这种游说规矩就叫官官相护。所谓城墙失火,祸及池鱼。同在一条船上,你不救别人,等于不救自己。马上你就会发现,马援出事后,没有一个人替他求情。



现在,我们总算看见了马援的悲剧之处——他不结党,还到处跟结党之徒过不去。就像一个武林高手,得罪了仇家门派。仇家门派要灭他,他没有门派,除了独自抵挡,还有招儿吗?



马援的一生,最忠诚的战友好像只有刘秀。然而刘秀跟他过不去,估计他到地下九泉还不知道是基于什么思维逻辑。是的,马援是孤独的。这种孤独,却被一个江湖人看在了眼里。



他只是个小卒,曾经是马援的老相识。他的名字就叫朱勃,官衔也很小,不过是个云阳县县长。



据说,朱勃十二岁的时候,就能熟背《诗经》等书,经常拜见马援老哥马况。当时马援对读书不甚上心,在朱勃面前总是没有底气。马况就安慰其弟说,别灰心,朱勃器小,他的智慧也就到此为止,没啥出息了。你别被他吓倒了。



果然,朱勃二十岁的时候就当上了某县县长,从此就再也没有长进。当马援被赐为侯爵的时候,他还是个县长。甚至当马援都病死的时候,他也还是个县长。



朱勃给刘秀上了一道书,很长。奏书里回顾了马援为国家奋不顾身的一生,然后笔锋一转,就替马援申冤平反了。



朱勃的意思大约是说,马援是无辜的。可他死了,不能替自己争辩,活人也不敢替他争辩,真的很悲哀。窃以为,应该将马援一事再交高级官员讨论,考虑给他平反,恢复名誉。



朱勃可能不知道,在马援眼里,他也就一个县长的命,没啥出息的。但是他没想到,当他出事后,他曾经圈养的诸多宾客,没人敢吭一声,连个屁都不敢放。唯有朱勃,他曾经蔑视,曾经欺侮过的人,仍然仗义替他说话。



朱勃的报告打上去后,刘秀看了,没动静。尽管如此,气可算消了很多。消是消了,案子还是压着,不过已经允许马援可以先入土为安。



在我看来,在中国古代所有帝王当中,刘秀是个近乎完美的皇帝。他之所以跟完美帝王擦肩而过,马援冤案是其中之一。这是一个极大的遗憾。不过,刘秀却让我们明白了一个道理:在权力场中,没有完美的政治玩家,只有完美的政治游戏。完美的苍蝇,永远都是苍蝇;残缺的战士,永远都是战士。刘秀,马援,都是残缺的战士。



然而,残酷的政治游戏,仍然挡不住悲壮之马援穿越时空的声音。千年已逝,我们仍然听到他那句热血沸腾的壮语——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



他说到了,也做到了。有人没看懂,但我懂了。这是一种永恒的英雄情结,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它超越了主张功成身退的儒家,超越了逍遥世外的道家。



他不属于任何门派,他只属于他自己。





第十章  宫心计





一 后宫



在历史舞台上,刘秀是幸运的。他先是演员,后来竟然混上了导演。在他这个大导演眼里,凡是被他认为完成历史角色任务的,都可以下台了。邓禹、李通、马援等,无不如此。现在,他还想赶一个角色下台。



这个角色很重要,也很特别,她就是刘秀的皇后郭圣通。



将刘秀和郭圣通捆绑一起的,不是爱情,而是政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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