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万物,一物降一物。火生土,土生金,金克木,木克土,猛男无论多猛,必有降他的药方。寇恂看出来了,高平县既然久攻不下,刘秀是想让他们换个思维,劝降了事。
这话听起来实在让人匪夷所思,耿弇杀了一年都杀不进城。竟然只要派人去耍个嘴皮子就能搞定一切?不信,真的不信。
不信的,就等着好戏吧。刘秀写了一封劝降诏书,交给寇恂带到了高平城外。寇恂率军来到城下,派人传话进城,说要好好谈谈。接着,高峻派人出城。
寇恂一看,心里暗自一笑。高峻中计了。
高峻派出的使者名唤皇甫文,是高峻的高级参谋,高峻军中大事均由他来定夺。这厮很嚣张,说话就像鸟枪朝天,火药味极浓,寇恂跟他说三句话,没有半句是谈到一起的。
寇恂心里不禁冷笑起来。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给你点颜色,你就想开染坊。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接着,只见不耐烦的寇恂突然吼道:“来人,把他拿下,推出去斩了。”
寇恂这声怒吼,吓住了皇甫文,更吓坏了他的将领。众将领都劝寇恂道:“高峻在城中还有一万余精兵,且多是强射手。我们打了几年都没有把他拿下,如果诛杀他的使者,不是把事情搞得更坏?”
寇恂理都不理,又叫道:“我说斩就斩,别废话。”
跟皇甫文同来的还有副使者。寇恂斩了皇甫文后,把副使者放掉。寇恂叫副使者回去这样告诉高峻:如果想投降,就早开城;不降也行,你就好好守城吧。
寇恂的话才真正充满死亡的挑衅。他仿佛要告诉高峻,早投早幸福,早死早投胎,不信就等着瞧吧。
寇恂这话,简直就是刘秀当年吓唬隗嚣的克隆版。高峻一听就怕了,他是真怕。副使者回城当天,高峻就举城投降。
高峻投降,当然是一件很兴奋的事。然而,寇恂的属将都很迷惑,高峻被围攻几年,死都不降,怎么寇恂斩了使者,吓唬两句就降了?
于是,他们都跑来请教寇恂,只见寇恂笑着说道:“高峻使者态度强硬,如果放回去,高峻还真以为我们奈何不了他。把他杀了,表明力战态度。还有,高峻谋略几乎出自皇甫文一人,把他斩了,高峻没有依靠,他不投降,还有活路吗?”
高,真高。众将领无不自叹不如,齐夸寇恂。
事实上,寇恂只把话说了一半,却没有把剩下的那一半说完。我认为,高峻投降,并不是因为寇恂吓唬他两句就怕了。高峻真正惧怕的,是寇恂背后的老板刘秀。
我们知道,刘秀教训隗嚣之前,曾写了一封诏书,派来歙送过去。隗嚣没有回应,刘秀二话不说,挥兵杀将过去。此次,高峻再次见到刘秀亲笔写的劝降诏书,而刘秀已经亲自跑到前线,可见刘秀力战之决心。
自刘秀造反以来,敢惹他的都没好下场。王郎惹不起,彭宠惹不起,张步惹不起,隗嚣惹不起,公孙述也惹不起,高峻有几个胆能惹得起呢?这注定是一场没有悬念的赌局,高峻只有投降。
事实证明,领导身先士卒的魄力是相当带劲的。两个月后,来歙表哥率领各路将领会聚落门城下,一举攻破隗纯军。隗纯属将王元逃跑,隗纯也跟着逃跑,路上被截住,斩首。
到此,隗嚣的造反势力终于被一扫而光。隗嚣完了,公孙述完蛋的日子也就不远矣。
四 公孙述
公元35年,三月三十日。对公孙述来说,这是个不祥的日子,灾难的开始。这一天,刘秀调动兵力,从水陆两条路线正式对公孙述发起了总攻。
陆军由来歙表哥率领,水军由征南大将军岑彭统率。仅看“征南大将军”这几个字,就知道岑彭主要是做什么的了。几年前,刘秀就把讨伐的任务交给了岑彭,岑彭沿着长江水一路往上打,曾打到江关(今重庆市奉节县)。
然而两年前,公孙述趁着刘秀追杀隗嚣,无力南顾,派大军沿江东下,一鼓作气从江关打到荆门山(今湖北省枝城市西北长江西岸)。然后筑桥封锁长江,断绝航船通道,斩断陆路,企图把岑彭永远挡在荆门山之下。
两年前很忙,刘秀的确无力顾及长江。现在不一样了,陇西被扫平了,公孙述就是下一个隗嚣。
上次,岑彭和吴汉联合攻打西县失败,护送吴汉撤军还长安,而他却按刘秀先前吩咐,先一步抵达津乡(今湖北省兴陵县东),紧盯公孙述动向。接着,刘秀派出的增援部队就来了。刘秀命令大司马吴汉征发荆州武装力量六万余人,骑兵五千,前往荆门与岑彭会师。
两军会师后,岑彭集结数千艘战船,训练水军。然而这时,吴汉因为某事跟岑彭发生了冲突。冲突的根源在于,跟吴汉在西县的情况如出一辙——人多。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上次攻打西县时,吴汉就是吃了人多粮少的亏。吴汉认为,同一个人尽管不是在同一个地方,但是坚决不能在同一件事上跌倒。于是,他就对岑彭说,我们人多粮少,不如打发一部分人回家。
但是,岑彭坚决不同意。岑彭认为,公孙述兵力强大,人多才能拼大力气。而且此次与上次攻打西县情况截然不同,上次刘秀叫吴汉遣送的是民兵,可此次吴汉要打发的是水手。民兵好打发,也好找人,可是水手不一样。水军数千大船,缺少了水手可不是好玩的。
从职务来看,吴汉是大司马,是岑彭的顶头上司。所以,岑彭要跟他争明显不行,于是他给刘秀打了一个报告,说明了一下基本情况。不久,刘秀下诏回复,吴汉一看,闭上嘴什么都不说了。
刘秀是这样说的:大司马吴汉,尽管擅长陆战,可是对水战还一窍不通,攻打荆门的事,征南大将军岑彭说了算。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英明而正确的决策。
此时,替公孙述驻守荆门的是翼江王田戎。两年前,正是这厮率军从奉节顺江直下,把岑彭辛辛苦苦抢下的地盘全都抢回去了。老实地说,公孙述派这么一个宝贝驻守长江的确很靠谱。仅从他布置封锁长江的建筑和策略来看,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人。
田戎绝了陆路,截江设阻,在长江两岸筑起桥堡,江上撒满浮桥。大船想要通过,根本就没门。所以,岑彭要拿下荆门,就必须搞定漂在长江上的浮桥。怎样才能突破浮桥,这的确是个棘手的技术活。
事实上,无论活儿多棘手,只要脑子好使就行了。很明显,岑彭的脑子是够用的。
俗谚曰:宁可逆山,不可逆水。水战这玩意,还真不是一般人玩的。了解赤壁之战的人都知道,要想打赢水战,仅靠人多船大还不行,必须靠天助。天要助人,不需别的,只需一场好风。
比较之下,后人周瑜和岑彭现在的处境一样,敌人在上游,他们在下游。下游的船要走得快,必须得有东风。没有东风,即使周瑜有天大的本事,也只有望江兴叹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唐朝大诗人李商隐有诗云: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而且,东风最无力的时候是秋天。秋天花凋叶落,天地一片苍凉。曹操却在大冬天去攻打东吴,难怪周瑜为东风都头大了。
对岑彭来说,东风就像是他家吹出来的,想什么时候吹都是可以的。事实就摆在你面前,你不服都不行。
因为岑彭攻打公孙述的时间是在四月。三、四月的春风不吹则罢,一吹那是一个烈啊。
很快,岑彭在军中招募了一批士兵,组成了一支敢死队。他把这批人都装上快船。岑彭给他们的任务是全部立于江边待命,只要东风一起,即刻逆江而上,斩断浮桥,冲将过去。
就是在东风烈的日子,岑彭对田戎发起了攻击。
岑彭的敢死队乘着东风逆流而上。但是,当所有快船冲进浮桥中央时,却发现了一个致命问题——快船被钩住,动弹不了了。
真怀疑田戎是水鬼抬胎来的,要不然怎么会如此熟悉水情,放钩钩船。然而,一幕充满悲壮情怀的奇迹竟然发生了。岑彭的敢死队中有一名叫鲁奇的,见冲垮浮桥无望,突然举起火把,点燃浮桥。
火势借着东风,东风推着火苗,向长江两岸燃烧。火势迅速猛烈,两岸敌军桥堡都被烧上,塌陷一片,敌军乱成一团。
火候已到。接着,岑彭果断号令进军,满江战船,黑压压一片,压向荆门。岑彭乘势向田戎发起攻击,所向披靡,不可阻挡。田戎军中不算吓跑逃掉的,仅慌乱跌落水中的,就有数千人。
岑彭这一战打得漂亮极了。斩将数人,田戎本人魂儿都要飞了,日夜不停,一口气跑回了江州(今重庆市)。此等速度,此等狼狈,此等惜命之举,真可谓可歌可泣,长江之水无不为之动容。
田戎在前面跑,岑彭则在后面紧追不放。很快,岑彭的水军就降临于江州渡口。
岑彭在长江水上观察一番,突然发现,田戎一下子溜得这么快,躲进江州城不是没道理的。江州城是典型山城,山高水低,仰攻不利,这是其一;江州城池坚固,城中粮食充足,这是其二。真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全被占尽了。要想速攻城下,并非易事。
此时,田戎可能会认为,岑彭如果胆敢攻城,他奉陪到底。如果徘徊不进,肯定撑不了多久。粮食吃完了,他们自然会灰溜溜地走人。
田戎这个主意是没错的。岑彭人多粮少,开战之前吴汉就忧虑过。汉军追杀千里,粮道跟不上,攻城不下,粮食不够吃,除了滚蛋还有更好的退路吗?
然而,岑彭还是要告诉田戎,别得意得太早了。就在长江水上,他已经发现一条生粮之道。
去过重庆的人只要往朝天门广场一站,整个长江流线皆收眼底。在重庆朝天门渡口,有一条长江最大的支流嘉陵江,于此与长江汇合,壮大了长江之气势。天下的水是相通的,凡是江水流通的地方,肯定有城。岑彭认为,与其在江州渡口被困住,不如绕道嘉陵江而上,攻城抢粮。
岑彭这招学名就叫跳蛙战术。主意一下,岑彭就命令属将冯骏盯着江州,他亲率大军直指垫江(今重庆市合川市)。岑彭这一趟没白来,攻进垫江城后,第一个任务就是进城抢粮,不消多久,他竟然抢到了十万石粮食。
此时,大司马吴汉屯驻夷陵(今湖北省宜昌市),当他闻听岑彭在前线打了一连串胜仗后,率军乘船,快速跟进。然而,当水军一路高歌猛进时,从遥远的西北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噩耗——中郎将来歙被公孙述的刺客暗杀了。
这是公元35年,六月。
来歙去年攻打落门时,王元成了一条漏网大鱼,逃出城后,直奔公孙述处。公孙述任命王元为将军,与领军环安一道率军据守河池(进甘肃省徽县)。一年后,来歙率领虎牙大将军盖延等人再次打败王元,与西南方的岑彭遥遥相应,鼓歌前进。
来歙还没出道前,世人只知耿弇猛。来歙翻山越岭,经过略阳城一战后,闻名天下,声名已经盖过耿弇。公孙述认为,只要来歙在,他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公孙述想到了一招很没技术含量,却很管用的招数——派刺客刺杀来歙。
准确地说,想到刺杀来歙的人不是公孙述,而是公孙述的属将环安。当然,环安要派间谍刺杀来歙,相信公孙述是点过头的。然而,刺客到底是怎么混进来歙军中,又是怎样刺杀来歙的,这是个谜。当虎牙大将军赶到现场时,来歙已经中刀。这绝对是个专业杀手,刺刀正中来歙要害。
来歙身中刺刀,还没有断气。此等悲壮惨烈之景,盖延都不忍看,只是低头伏在来歙面前,呜呜地哭着。这时,只见来歙大声吼道:“盖延,我叫你来,是为将军事托付于你,你却像个小女人似的,哭个屁呀。”
盖延止住眼泪和哭声,抬起头看着来歙。来歙说:“拿笔来,我要给陛下写奏章。”
盖延马上把笔递给来歙。来歙撑着给刘秀写了一封简短的奏章,同时还交代了被刺杀的过程:他是在夜里入眠后,被刺客突然闯进刺杀的。
来歙写完后,猛地抽出刺刀,气绝而亡。
第八章 定风波
一 刺客,又见刺容
来歙被刺一案,犹如晴天霹雳,轰得刘秀两眼昏黑。刘秀读着来歙临死前写给他的奏章,不禁泪如雨下,纵横满脸。
刘秀扫平隗嚣残余势力后,就回洛阳城了。分别才半年多,来歙竟然就遇刺,阴阳相隔,犹如隔着千里万里,从此再也不能相见。
不久,来歙棺柩就运回洛阳。刘秀穿着孝服,亲自送丧。处理丧事完毕后,刘秀做了一个令成都方面胆战心惊的决定——他要亲率大军,发动对公孙述的全面进攻。
刘秀是真跟公孙述急了。无论为公还是为私,他准备与公孙述彻底做个了结。
公元35年,七月,夏天,刘秀抵达长安城。
此时,公孙述也闻风而动了。他知道把刘秀惹急了,不得不全力拼搏,做好防范工作。于是,他几乎把所有兵力分三道防线布兵。
前两处,派延岑等将领驻守广汉(今四川省射洪县东南柳树镇),以及资中(今四川省资阳市)。第三处,派出大将侯丹,绕过岑彭江州守军,顺江而下,驻守黄石(今重庆市涪陵市东北珍溪镇),封锁长江。
公孙述的用意很明显,前两处防线就是针对岑彭布置的;后一处则是阻止吴汉军奔上流而来的。从棋盘上来看,这的确是一盘好局。
局是好局,但对岑彭来说其实也不难破。从垫江往上,就是嘉陵江最大支流涪江,而广汉城就在涪江边上。公孙述之所以在广汉布兵,肯定是害怕岑彭拿下垫江后,一鼓作气,杀向广汉,然后折回资中直指成都。
既然公孙述都看出这步棋了,岑彭决定变一变。他把五万部队交给属将臧宫,让他率军驻扎垫江一带,任务就是盯紧上游,牵制敌方大军。然后,他亲率大军顺江直下,奔回江州。
接着,岑彭出的一招让公孙述大开眼界。岑彭不是要攻打江州,也不急于远奔成都,而是突然顺长江直下,攻击驻守黄石的敌军。
岑彭的策略是对的,他必须在吴汉大军赶来之前,扫清长江水上的一切障碍。
岑彭的确是个天才。他顺江而下,大破公孙述大将侯丹两万兵。解除封锁后,扬帆而上,仍然弃江州不攻,日夜兼程急进两千余里,攻陷武阳(今四川省彭山县)。
武阳,距离成都航空距离六十千米。更猛的还在后头,岑彭乘胜而进,一直挺进到广都(今四川省成都市南华阳镇)。广都距离成都只有数十里。
死神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迫近公孙述。岑彭仿佛要告诉公孙述,他不仅仅是冲着成都而来的,更是为来歙复仇而来的。复仇,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复仇更恐怖的力量吗?
刘秀也仿佛看到,公孙述的生命,即将降下帷幕。
高手博弈,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棋死,别的棋跟着死;一棋活,其他的棋也就活了。此时,岑彭留守垫江的部队也动了起来。
臧宫,字君翁,颍川郏(今属河南)人。早年当过亭长,投过下江兵,后来和下江兵首领王常一起跟随刘秀。刘秀见他低调厚道,做事勤快,引为亲信,拜他为偏将军。
岑彭把五万军交给臧宫,真是个苦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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