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王兰田含含糊糊地应着。
不一会儿,酒菜买回来了。王兰田让伙计们在上房摆好了桌,沏上了最好的茶叶。他还特地到库房里取来了两只蒙古王爷待客用的银碗,为魏师爷斟酒,以示对他的尊重:“师爷!小民弄了几样小菜,不成敬意,也不知合不合您老人家的胃口。”
魏德财师爷望着这满桌的、最为丰盛的酒菜,不由地流下了口水。魏师爷的处事原则是:有人宴请时,不需要“虚情假意”,那样只会饿肚子,只有“实实在在”才是最实惠的。
“不错,不错!让王掌柜的破费啦。”魏德财边说,边拿起了筷子。
“还破费啥呀,您这么尊贵的客人,小店请都请不到呢!”王兰田奉承着。
几杯薄酒下肚,魏师爷的脸上泛起红光来。瞧着他那尖嘴猴腮、满嘴流油的样子,再看他那长长的八字胡,觉得魏师爷更像盗洞的老鼠了。王兰田心里恶心得像吃了个苍蝇,但又不能不极力奉承。
为了打破这难堪的局面,也更怕魏师爷再次提及身子股之事,王兰田不得不转移话题。
“大人,您多吃菜。小民不胜酒力。您多喝点,这可是咱多伦诺尔最好的汾酒呢!咦?听您的口音可不像咱们北方人呀。”
魏德财师爷一听这话,登时来了精神。他夹了一箸菜放到嘴里,然后又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炫耀地说:“我是浙江绍兴人,离你们这里可远着呢。我们绍兴是个读书之乡,聪明人很多的,在科举中考取功名者更多。可是,到了我大清初年,兴起了‘文字狱’。尤其是处理我们浙江查嗣庭一案时,皇帝震怒,下旨停止我们浙江的乡试与会试。哎呀!这下可不得了,那么多的绍兴学子被堵住了登科入仕之路。没办法,我们这些学子只得凭借自己的满腹经纶,转向了从事幕僚,为我大清国出了不少的谋略,逐渐形成了我们绍兴幕僚群体,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绍兴师爷’帮。常言道‘无绍不成衙’嘛。你听说过邬恩道么?”
“邬恩道?没听说过。”
“估计你也没听说过。那是我们绍兴师爷的祖师爷,连雍正皇帝都非常器重他老人家的。从他那时起,我们这些人遍布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衙门当中。大家彼此声援,相互协助,左右衙门事务。我就是口北道邢道台聘用的钱师爷的老乡,在年轻时就被钱师爷举荐到多伦诺尔协台衙门右营,担任穆大人和他的前任的‘书启师爷’和‘账房师爷’,十几年了。”
“大人很有背景呢?”王兰田恭维地插了一句。
“那是!”魏师爷喝了一口酒,接着说,“我们虽无官衔,但是,协台衙门里的事儿都得经过我们。我个人同穆大人可不是一般的关系,那交情是相当深厚了,他很多的事儿都是我给上下跑的呢。对了,你这件事儿全仗我周旋哩,等你凑足了穆大人想要的银子……”
魏德财觉得说走了嘴,立刻又更正过来:“等你凑够了上下打点的银子,摆平这件事儿,你可得好好谢谢我呀!嘿嘿。”
“那还得多少银子?”王兰田着急地问。
魏师爷把玩着手里的银碗,不慌不忙地说道:“这个嘛,难说。这要看穆大人花多少了。”
王兰田听罢,更着急了:“魏师爷,您可得帮我说说话啊,咱这小生意没有太大的本钱。”
魏师爷没有接王兰田的话,只是一字一顿地说:“你的茶好香啊!”
王兰田不是傻子,领会了他的用意。他马上起身说:“茶好喝?这好办。大人您稍候,我去去就来。”说完,出了屋门,走向了库房。
魏师爷眼珠一转,也跟在了王兰田的后面。
天意德商号临街的一排是商号门脸,在这里与蒙古人做商品交易。院子内的布局为四合院。南北对应着的是两排住房,每排大概有七八间的样子。北面的一排是伙计们住房。南面的一排通常被称为“倒座”,是天意德商号会客和接待蒙古大主顾们的住所。里面摆设非常讲究,吃喝玩乐一应俱全。这是天意德商号为结蒙古人欢心而设置的。正西就是掌柜的住的上房了。再往里走,有一株大榆树,山西人讲究种这个,因为“榆”与“余”谐音。库房在店铺上房的后院,实际上就是“二进院”,这里面有两排房子,每排房子都有五间。他俩走向了第一排的库房。
魏师爷左顾右看,还没把整个院子看个仔细,就到了库房门口。
“哎呀,王掌柜的库房还挺大的嘛。这可装不少货呢!”魏师爷走进库房后感叹地说了一句。
“小店也没什么,都是些个不值钱的货物。”王兰田谦恭地说。
第一排大库房是通间的,里面堆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箱子。南靠墙有一排高大的木柜。木柜上有很多大小不一的橱门,镶包了精美的铜饰品,而且都上了锁。每个柜子上还贴了标签,只是时间日久,难以看清上面的字迹。魏师爷猜测那上面写的是细软。
王兰田赶紧打开了一个木柜,解释道:“不是什么细软,是一些大花瓶一类的物件。早年,我的父祖们喜欢买一些个花瓶、藏毯、藏画和蒙古头饰等等,摆在我们各个房间里。我倒觉得它们没有什么用处,又怕打碎了,挺碍事儿的。我就把它们全都收起来,放在这些木柜里,那些花瓶闲着也是闲着,用来装一些小米和大青盐等等。”
魏师爷随手搬起一只花瓶。只见这个花瓶一尺多高,细颈、大肚,是青花陶竹纹梅瓶。底款上赫然印着“雍正年制”的字样。天呐!喜好收藏的魏师爷惊愕极了,心想:都说多伦诺尔早先的商人众多,资金雄厚。他们买了大量的瓷器摆在屋内炫耀。只是时间渐久,都不知道了它们的价值。北京琉璃厂的古董商们经常到这个地方收到一些奇珍花瓶,发了大财。今日所见,果然名不虚传。要是能把这么多的花瓶弄到手的话,可就发大了……
看着看着,魏师爷又流出了贪婪的口水。
王兰田则钻在货物堆里翻来翻去,给魏师爷找到了一大篓最好的茶叶。
第018:第五章:诉衷肠,店伙计无意卖恩友 '本章字数:4557 最新更新时间:20120527 04:07:32。0'
二、诉苦
魏德财走后,王兰田喜忧参半。喜的是,穆兴云和魏师爷他们拿到了银子,暂时达到了目的,至少最近一段时间可以太太平平地做生意了。忧的是,这个黑窟窿好似无底洞一般,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填满啊!
心烦意乱的王兰田无心关照生意。他简短地交待了牛二掌柜的和伙计们几句话之后,便准备出门到富盛永商号看看好友刘三银回来了没有。因为多少年来,干哥刘三银就是他的主心骨,王兰田无论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第一个就是去找刘三银商量。
深秋的多伦,总是阴着天。夏天需要雨水的时候不畅快地下,秋天野草枯黄却阴雨连绵。草原上就是这样,“一场秋雨一场寒”啊。古城街道两旁树上的叶子扑扑飒飒地落下,满地的树叶被秋的季节涂成了金黄色,一阵秋风将它们卷到了街边的角落里,哗哗乱响。但这金黄被王兰田看作是花的凋零,满目凄凉。王兰田心里打了一个寒颤,他下意识地紧了紧夹袍,沿着兴隆大街一路向北走去。
前面不远处就是兴隆寺了。王兰田漫无目的地走了进去。
这个兴隆寺又叫佛殿,位于长盛街与长惠街交汇处。它建于雍正十二年(1734年),是北京延庆寺、河北怀来龙潭寺下属寺院,属汉传佛教。庙门三开间,左右两个不大的园窗,与庙门配在一起,颇似一张有趣的脸,这与内地的许多寺庙差距不大。它坐落在巨大的方石基础上,六尺多高的台阶衬托出兴隆寺的大度和威严,左右两旁,两个蹲在细长石础上的小石狮子便显得玲珑可爱。山门上方挂有一块大匾,上书“兴隆禅林”四个大字。
穿过山门,是一面照壁,中间用白灰涂得雪白,一个斗大的“佛”字写在上面。王兰田绕过照壁,刚刚踏上天王殿的台阶,一个脏兮兮的老和尚便迎上前来:“阿弥陀佛,施主是前来上香的吧?”
说着,他赶紧把一炷香递了过去。
这个老和尚是兴隆寺的方丈,法名叫悟觉。王兰田父子早年曾租过他的房子经营生意,认识他。那时的兴隆寺还算“兴隆”,每个月房舍的租金竟达千两银子,能够养活上百名和尚呢。王兰田望着他那深深嵌进眼眶的眼睛,心想,都说这个兴隆寺的老方丈不守清规戒律,染上了大烟瘾。而且,商户们都传闻他还嫖妓,卖掉了大量的寺产以供他吸烟和逛窑子,佛像都被他污染了呢!就连寺内习经的小和尚悟觉都嫌开销太大而撵走了他们。如今,偌大个兴隆寺只剩下了他一个。但碍于情面,那就上一炷吧。
王兰田接过香走进了大殿,点完香烛后,将香烛举过头顶,默默地祈祷了好一阵子。进完香,拜完菩萨像后,悟觉和尚依旧跟着他,喋喋不休地说:“贫僧从施主您的面相上看,您好像有什么大事儿,要不要打一卦呀?”
“卦就不要打了。方丈怎地不认识我了?早年,我们还租过您东边的门脸做生意呢。”
“租过小庙的门脸?您看这么多的人,贫僧早就不记得了,”悟觉和尚又把话题转了回来,“贫僧的卦可灵验呢!能为施主们消灾解祸,问凶卦吉的……”。
“嗯?问凶卦吉?真的有这么灵验?”
王兰田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不信您试试?许多施主都找过贫僧呢。卦算得不灵验不要钱。”
悟觉和尚信心十足地说。
六神无主的王兰田心想,不妨就试一下吧,管他灵不灵验呢。
二人一起又返回了大殿。悟觉和尚从佛像前的供桌旁拿下一个装满卦签的竹筒交给了王兰田。王兰田使劲地摇着卦筒,然后抽出一支签来,交给了悟觉和尚。
只见这个卦签上写着“年炎月晦”四个字。
悟觉和尚伸出干枯的手,郑重其事地接过挂签,仔细掐算了起来。
掐算完毕,悟觉和尚迟疑了一会儿,说道:“施主您要听真的还是假的?”
“求签问卦还有人听假的?”王兰田说,“当然是听真的了。”
悟觉和尚说:“听真的?那好吧,贫僧可就直说了。施主的这个签是下下签。从这个签上来看,施主主大凶,有牢狱之灾,将被抓捕处死啊!”
“啊?你看清楚点!别胡乱说话!!”
王兰田有些急了。
“是施主让贫僧说真的,说了真话施主又不相信。”悟觉和尚委屈地说。
王兰田问:“那、那有什么办法破解吗?”
悟觉和尚拖着长腔:“当然有!不过??”
王兰田从怀里掏出一些碎银子,赶紧递了上去,悟觉和尚这才又开了口:“卦象上说,‘年炎月晦,可以避之。’依贫僧来看,如果施主您离家远行,可能会将灾祸减轻一些,也许还能消灾免祸呢。”
“哎呀,神仙呀!”
没想到悟觉和尚这一番话竟然说到了王兰田的心里。此刻,王兰田好似溺水之人捞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气也缓过来不少,人也精神了许多。
转过老梧桐横街就快到富盛永商号了。平时,需要用买卖车走的路,王兰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
忽然,一个山东口音的人大声喊道:“您看着点嘛!”
原来,王兰田只顾低头走路,却一头撞在了正在挨家挨户送水的老牛车后面。堵大木桶的长木塞子被碰掉了,水喷了王兰田一身。
不过,这个拉水的山东人经常给天意德商号送水,认识王兰田,也就没有十分责备他。拉水人赶紧捡起木塞堵住水口,并关切地问道:“看,湿了吧?王掌柜的,您咋了嘛,只顾低头走路,这么大的牛车都没看到。幸亏撞到了后面,要是撞到前面的牛犄角上,您可就受伤了啊!”
王兰田有些尴尬,街上那么多的行人都在望着自己。他一边作揖,一边说好话:“我真是太鲁莽了,请见谅。您的这车水就记到我们商号账上吧。”
拉水人说:“多大点事儿?还记到你们商号账上,算了吧。”
“真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王兰田连连说。当他一转身,猛然看到了老梧桐街十字街口的一个商号门前站着几个进城购物的蒙古人。这几个蒙古人正在挑选货物,其中一个黑脸大汉在左右张望。在多伦诺尔做生意,见到了蒙古人原本是极为平常的事情,可这几个人却让他刻骨铭心。因为这些蒙古人当中,为首的那个黑脸大汉就是上次赶趟子时碰到的陶克陶胡的儿子??德力格尔!
王兰田心里一惊。天呐,是马匪!陶克陶胡的探子进城了。这还了得。他们还真要血洗多伦诺尔呢!不行,得赶紧到衙门报告,抓住了他不就洗清自己了么?
想到这里,王兰田哪里顾得上去富盛永商号看看好友刘三银回来没有,他一路跌跌撞撞地向同知衙门跑来。
这次,抚民同知署的大门是开着的,门前站立着两个挂着腰刀的衙役。
这回,王兰田也学聪明了,没有直接上前禀报。他脑袋冷静下来之后,蹲在抚民同知署门前的大石狮子后面仔细琢磨:该不该进去报告呢?上次到协台衙门报官,就被穆兴云那些赃官硬按上了“私通陶匪”“妖言惑众”“资助陶匪”这些莫须有的罪名,生生被诈去了三千两纹银。这还没完呢!要是进去报官,这后果如何,谁也不清楚。如果德力格尔被他们抓起来,再乱咬一气,可咋办?前一段儿日子,那个到自己商号谈生意的客官说新上任的抚民同知戴大人是个清官,让我再到衙门里试试。哼!鬼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这个戴大人要是和协台衙门的穆兴云他们一样??蛇鼠一窝,我可再上哪里去弄银子啊!别“私通陶匪”这些罪名没洗清,又惹上了一身骚。还是算了吧,剿匪是官府的事儿,别掺乎了,保护自己才是上策。
一个衙役发现了躲在石狮子后面的王兰田,他笑呵呵地问道:“掌柜的,有事儿找二府爷么?”
“没、没事儿。我撒一泡尿……”情急之下,王兰田随口编了一个瞎话。
这个衙役立刻将笑脸变成了怒眼圆睁:“你竟敢在同知署门前撒尿?胆子可不小。要是换了以前的王大人,早把你抓起来了,滚!”
“我没撒,我这就走,这就走……”
不知所措的王兰田回首望了一眼衙门,无奈地顺着马市街向他的目的地走去。
身后,两个衙役对话的声音传了过来:“这个人,有病!戴大人让我们注意着点前来衙门的人,我看今天是没戏了……”
富盛永商号前围着一大群人。里面一阵吵闹声传了出来。
“这就是你们商号卖出去的,你还抵赖?”
另一个声音回答着:“这双鞋真不是我们的。您瞧,我们的底子比它的厚实……”这是刘三银的声音,王兰田听得出来。
那个人高喊着:“你们大家快来看看,他们富盛永商号做生意就这么骗人!”说着,他把手中的一双布鞋高高举过头顶。周围的人看得很清楚,这双衲过的鞋底子里竟然夹着一层层的黄纸。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说:
“这也太缺德了。这个商号怎能这样做!”
“从多伦诺尔建城至今,还没有出现这样的事。以后谁还会来这个商号做买卖呀?”
“我看这事儿有误会。他们富盛永商号平时可是很厚道的。”
“厚道?厚道还能卖这种鞋?”
人群外,一个富盛永商号的小伙计傻傻地站在那里。王兰田认识他,他走过去问:“你们商号出啥事了?”
“原来是王大掌柜的呀。”小伙计气呼呼地解释,“我刚才在站柜台,这个人拿着一双鞋走了进来,说是我卖给他的。我解释说,这绝不是我们富盛永商号的货物。可那位顾客一口咬定就是。这不是咬着屎橛子打提溜么?”
王兰田挤了进去。只见那个顾客依然不依不饶。王兰田劝这位顾客:“掌柜的,我看这事儿一定有误会。咱们到里面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