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山向那边看了看,说道:“他是咱们这里的商务会会长,叫乌良义。他在多伦诺尔城有好几处买卖,是这里最有钱的人了。他的总号叫昌盛德商号。刚才,咱们在长惠大街看到的那幢两层高的大楼房就是他的商铺总号。平时这小子出必轿、衣必锦、宴必妓的,排场可大着呢。哼,神气个屁!要不,我回衙叫几个弟兄,把他带到衙门里,打他屁股十几板子,看他还敢坐着看戏不?”
金旺也生气地说:“我看这种人不修理他,他就是身上痒痒。”
“咱不跟一身铜臭的人斤斤计较,不看了。走,咱们到后面去转转。”戴彰勋说。
正要起身,几个同知署的官员发现了他们。于是,急忙奔过来:“大人??”
戴彰勋用手摆了个“停”的动作,严厉地说:“你们倒是挺有闲心的,不在自己的岗位上值守,竟然跑到这儿来听戏!”说完,戴彰勋起身带着周青山和金旺从原路折回,将诚惶诚恐的官员们扔在了后面。
周青山还在继续说着,似乎是在发泄他心中的不满:“乌良义虽是商务会会长,他肚子里的文墨却不多,这小子脑瓜聪明,又极擅长交际,无论在我们多伦诺尔商界,还是官场上,处处钻营投机、自高自大的。他们晋商一般有个规矩,不许在外面找女人,可他在这里有不少的小老婆呢……”
“别提这个人了!”戴彰勋有些不高兴。
后面是关公大殿,许多会馆里都有这个。尽管这里还有罕见的云式香炉、精美的壁画,戴彰勋只做蜻蜓点水般,随意看了看。因为他心里惦记着别的事,便往外走。
第013:第四章:察民意,戴彰勋微服访民间 '本章字数:5480 最新更新时间:20120521 00:01:44。0'
三、第一次谋面
太阳已经西斜,大戏台上的戏早已散了,戴彰勋主仆三人走出了山西会馆。来时,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现在稀疏了许多。
“看,找到了!”金旺指着嚷嚷。
戴彰勋顺着金旺的手势望去,只见山西会馆斜对面大街上第一家商号门前挂着一块大大的木制招牌,招牌上刻着“天意德茶庄”五个大字。
“可算找到它了。走,到那里看看。”戴彰勋说。
天意德茶庄是一座门脸朝东的山西式建筑,全部用青砖盖就。前脸商铺大概有五间房的样子,几根露在外面的明柱刷着桐油,显得古朴庄重。大院北门是一座券式大门洞,一块用做避邪的石敢当立在了门洞外。大门是用上等松木做成,铁条包边,也漆着桐油,极为厚重。大门虽然开了一半,但门洞里有一座照壁挡着,让人无法看清院内的情景。商号的前门却是大开着的。戴彰勋三人走进商号。商号内,迎面是一组大柜台,柜台是用朱漆油刷过的,只是因为年代太久远,已经被磨得分不清原来的颜色了。柜台后面的木制的货架也是如此,上面摆放着大块、小块的砖茶以及用竹篓装的不知名的茶叶,特别多。
“嘿,茶叶的种类还真不少呢!那就是砖茶么?”金旺指着货架问道。
“当然是了。砖茶不似其他的细茶,因为喝了发热,身处地北的人都喜好喝这个。不仅是蒙古人,连北边的老毛子都十分喜欢呢。所以,多伦诺尔茶庄大多经营这个。怎么你没见过砖茶?”周青山连答带问。
“只是听说蒙古人都喝这个,但没见过。”金旺说。
在大木柜台后面的帐桌前,坐着一位三十五六岁年纪的人。从穿着打扮来看,像是掌柜的。这个人用一只手托着下巴呆在那里,胳膊上的套袖被洗得已经失去了原来的颜色,那几块后缀上去的补丁便格外显眼。如果这个人是大掌柜的,那勤俭、不外露张扬应是这个商号的本色。
“喂,掌柜的!”金旺喊着。
中年男子没有做声。
周青山也跟着喊道:“你楞什么呀,还做不做生意?”
这时,一个五十多岁的二掌柜赶紧走了过来,道:“几位客官,需要哪种货物?”
屋内间一位青年女子闻声也走了出来,她回手推了推那个男人,“当家的!老盯着算盘干啥?还不招呼客人。”
这个男人抬起了头。他的脸色苍白,眼里满是血丝,充满了焦虑和恐惧不安的神情,并且痴呆地望着货架子,一动不动,整个人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没精神。戴彰勋知道了,他应该是王兰田!
紧接着,被那个女人叫回过神儿来的大掌柜赶紧从柜台里走了出来,把戴彰勋他们三人让到了柜台外招待客人的八仙桌上。
“快快快,请坐。人都死到哪里去了?招呼人沏茶啊!”这个男人说。
二掌柜的回应着:“您不是叫他们搬运货物去了么?”
“那你去沏茶!”大掌柜的下了命令
还没等戴彰勋他们反应过来,这个大掌柜的紧接着就说:“我叫王兰田,是这个商号的大掌柜。您尝尝我的茶叶,在咱们多伦诺尔,我这儿可是最好的了。您看这商号里,还有我的库房里,多得是!”王兰田显然是把穿着讲究的戴彰勋当成了大主顾,说起话来,异常急切。
看来,戴彰勋的判断没错。
“王掌柜的,您的茶叶好销吗?”戴彰勋说。
王兰田说:“那还能不好销?掌柜的您真有眼光。往蒙古草地做生意,不带砖茶可不行。这砖茶可是蒙民最喜爱的,您没听蒙民说过‘宁可一日无肉,不可一日无茶’么?在乌珠穆沁草原一带,砖茶都能替代银两流通呢。”
二掌柜的把茶沏好后,端到了戴彰勋面前。戴彰勋品了一口茶,也装得像一个生意人一般:“嗯!茶的味道纯正!”
这下,紧盯着戴彰勋的王兰田掌柜高兴了:“我说嘛,我的茶叶是最好的了。我的库房里还有不少正宗的太玉川、长裕川等‘川’字砖茶,是三六块精装的,每块三斤,专销蒙古草地。而且,都是今年的新鲜货,储存得非常好。另外,库房里还有一些‘大盛川’砖茶,那可是大盛魁的牌子。现在多伦诺尔城里只有我一家商号有这么多的存货了,不信您可以到城内的其他茶庄看看!”
话语间,王兰田显得很自信。
“是吗?”戴彰勋随口说了一句。
“您肯定是在多伦诺尔城已经转遍了才到我这儿的。放心吧,别的商号里货是不少,大都是三六块简装的,但没有我这儿的好。您打算进多少啊?”
说罢,王兰田扭头望了望金旺和周青山。戴彰勋听周青山介绍过,这老城做生意最忌讳用嘴谈价钱了,怕让别人听见,泄露商业机密。所以,商人们都用手在袖筒里“掏麻雀”。
戴彰勋说道:“没关系,他们不是外人,你直说吧!”
“那好,我就直说啦,”王兰田说,“您看,如果您要进的多的话,我就不按市面上的价钱和您交易,可以给您下两成价,好么?”
“下两成价?怎么这么低,这老城可是没有这个价钱。掌柜的会不会是有什么为难招窄的事儿了?”戴彰勋故意招引了他一句。
王兰田说:“唉,明说吧,我给您下两成价,可不是在给您栓套儿。我确实是有为难招窄的事儿了。我准备把手头的货抛出去,然后带上妻儿回老家避一避。”
“栓套儿?我咋没听说过?”戴彰勋问。
王兰田一听,哭笑不得。心想:这个人要么是南方人,要么就是为官府跑腿的,不懂得北方规矩,竟然不知道“栓套儿”为何物。要是换了别人,说不定会宰你多少银子呢!
“这个‘栓套儿’,就是咱多伦诺尔的一些奸猾的商人在同蒙古人做买卖时,先讲出高于货物一倍的价,然后等着买方砸价这一套路的俗称。我们天意德商号做生意可是以诚信为本,从来不给对方‘栓套儿’的。”王兰田解释说。
“原来如此,这和我们津门的叫法可不一样。”看来,戴彰勋装得不像。
“您是津门人?”王兰田问。
“嗯!这口音多年也改不了。”
“津门可是个好地方,有名的水陆码头,货源充足得很,我们许多商号都是从那里进的货……”
戴彰勋有点不明白王兰田的处境。于是,打断了他的话,说道:“那讲讲你的为难招窄事儿吧。要不,我咋知道你是不是在给我‘栓套儿’呢?”
王兰田沉思了片刻,接着把遇到陶克陶胡马匪的事说了一遍,但没敢说穆兴云敲诈他的事儿。
“哦,就这点事儿,犯不上回老家避一避吧?”戴彰勋在激王兰田。
“哎呀,是真事儿!不信?我可以到对面山西会馆关老爷面前发个誓!”
王兰田急切地喝了一口茶,想润一润他那一天没喝水的嗓子,但差点呛着。咳完后他又接着说:“我去北面赶趟子,遇到了陶克陶胡马匪。听他们说要打多伦诺尔,他们有一大群人马呢,黑压压地一片。我怕他们打进多伦诺尔城来,商户们受害,就到商务会去报告。商务会的会董们开完会后,乌会长便打发我去报官。我赶到了抚民同知署。可是,门口的衙役说老同知已经卸任,新同知还没来。思前想后,我只得到多伦诺尔协台衙门去报官。谁知那些狗官……”王兰田觉得自己说走了嘴,马上停住了。
戴彰勋猜测王兰田后面的话可能对自己有很大的帮助,便安慰他说:“你接着讲。我们是外地人,和你谈完生意就走了,你怕什么啊!”
王兰田一想也是。不说清楚,他们以为自己真的在给他们栓套儿呢,索性就说了吧,反正他们都是外地人。
“我到了协台衙门去报官。您说巧不?那个坐堂的大官儿正是在经棚敲诈了我一千五百两银子的协台衙门右营守备。真是冤家路窄啊!”
“协台衙门右营守备?是不是叫穆兴云呐?”戴彰勋顺口问道。
“怎么,您认识?”
王兰田吓了一大跳。
戴彰勋见王兰田有些警觉,忙解释:“只是听说过,咱们走南闯北的,谁没有碰到过他们啊。”
“就是。”王兰田打消了疑虑之后,接着说,“我在协台衙门见到穆兴云后,报告了路上的情况。他竟然说我是‘私通陶匪’‘妖言惑众’,还有什么‘资助陶匪’!您说,这么大的罪名哪个担当得起?这可是要被砍头的呀,我可算倒霉透了。被抢了羊、被人诬陷不说,到北面草地赶趟子的路也被切断了,我的买卖可咋办啊?正因为如此,我这才着急抛货,准备收拾东西回老家,或者到张家口那边去发展,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听说,还有很多商户也要这么做。所以,您来我这里进货可算是捡到一个大便宜。”
王兰田说完后急切地看着戴彰勋,生怕他不信。
戴彰勋想安慰一下情绪低落的王兰田,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从另一个角度说了一句:“‘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句话您听说过么?”
巧言?王兰田搜肠刮肚地想了好一气,也没猜出这个‘巧言’是多伦诺尔哪家商号的掌柜。
戴彰勋笑道:“这句话是孔圣人说的。”
王兰田心想:你做生意就做生意呗,跟我聊孔子作甚?再说我是商人!
戴彰勋见王兰田沉思不语,说道:“这句话的意思可以这样理解。小的事情不去忍耐,便可乱了你的大事。这个大事,也就是你的生意。所以,你要放开眼光,不要把眼光只停留在这件事上,总是觉得这生意不能做了,要返回老家。老家就这么太平么?你要往高处看,这点挫折算不得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王兰田听罢,觉得有一些道理,心便稍宽了一些。
接着,戴彰勋又问:“商户们都传说陶匪要血洗多伦诺尔。这消息可靠么?”
“咋不可靠?这可都是我们经历过的。”王兰田接着把他的遭遇又详细地说了一遍。
戴彰勋见没有什么实质性情况,也就没有再往下问。他望着憨憨厚厚的王兰田,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地面不靖、商民遭罪,自己这个父母官是失职咧!他想起了来上任的路上碰到刘三银时,他说的那句话:“要想商业扩大,必须市面稳定!”于是,戴彰勋安慰王兰田:“虽说‘人之生也,其忧患俱来’,但你也不要过分地忧虑。你应该相信官府。官府里有一些害群之马,那是常有的事儿,但也是极个别的。你应该到抚民同知署再去试试。”
“?,不是没去过,甭提了!前几天,我就是先到抚民同知署去报官的,可让衙役们给轰了出来,他们说不受理。”王兰田说。
“有这事儿?”
戴彰勋扭头看了周青山一眼,周青山也一脸的茫然,显然是不知道咋回事儿。
王兰田停了停又说:“在街上,我看见了告示,说是老同知王锡光要走了。那个老家伙就知道增加我们的税银,什么事儿也不管!他来的时候,穷酸得很。可走的时候,大车小车装满了银子,有几十车呢。大家都看见了。我看新任同知也不怎么样!蛇鼠一窝嘛。”
王兰田显得有些气愤。
“你怎么能这么讲!”
周青山见王兰田在骂戴彰勋和衙役们,有些不高兴地训斥着。
忽地,王兰田有所发现,他指着周青山说:“我看你挺眼熟,该不是从哪里见过?好像是到同知署领取部票的时候……”
戴彰勋打断了王兰田的话,但又不能暴露身份。他一语双关地说:“你放心,我知道新上任的同知戴彰勋,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会替你和商户们做主的。你要好好做生意,别胡斯乱想。我们再到别的商号去看看行情,改天,我们接着谈‘生意’吧。”
说完,起身带着金旺和周青山走出了天意德商号。
身后,留下了满脸惊愕的王兰田:“哎!哎!你们不进货了?我说过,我的货是最便宜的……”
太阳快要落山了,三个人的肚子都在咕咕乱叫。
金旺是年轻人,肚子饿得最快。他委婉地说:“这么大个多伦诺尔城,我们都转了一整天了,还没转完。”
周青山不识趣儿:“恐怕是再有一天也转不完呢。”
戴彰勋这才想起来,大家一定是饿了。他说:“那今天就到此为止,我们改天再转。??青山,咱城里有什么好吃的啊?我请客!”
金旺高兴了:“老爷请客,咱可得吃点好的。”
戴彰勋笑道:“吃什么菜,你随便点!”
秋天,多伦诺尔的生意是旺季,这饭馆自然也不例外。那些南来北往的客商,忙完了一天活计的匠人、本地商户、拉骆驼的驼工、出苦力的搬运工们把一个个饭馆挤得满满的。几个人找来找去,也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饭馆。
周青山想了想,说道:“老爷,那就到‘瑞客厅’吧,那可是乾隆爷曾经用膳的地方。听说,饭店的招牌还是乾隆爷题的呢。那里有咱当地的特色小吃??莜面窝窝和羊肉蒸蘑菇,香得很咧。外地客商初到多伦诺尔都要尝尝的。”
“好!我们就到‘瑞客厅’吃饭。青山前面带路。”
三人来到碧霞宫旁边的瑞客厅。瑞客厅的门脸布局只有五间房子,坐西朝东,处在巷子尽头,非常隐蔽,不似传说般辉煌,颇有些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韵味。如果不是周青山带着,一般人还真找不到。走进瑞客厅,只见大厅里烟雾缭绕,划拳行令声响成一片,几个跑堂的匆匆忙忙地穿梭于酒桌之间。店门的对面是柜台,柜台顶端挂着一溜小木牌,上面写着各种菜名。饭馆里摆的座位还算不少,不过大都挤得满满的,里面角落里只有一个空桌子。金旺身体灵活,急忙跑过去占了下来。
跑堂的高声唱着跑了过来。这个人岁数足有五十岁,戴着一顶非常讲究的毡帽,看样子经验老到:“客官,您几位用点啥?”
戴彰勋说:“青山,你是当地人,推荐几个吧。”
跑堂的一听,利落地唱起了菜名。周青山指着小木牌,点了几个家常菜。
“好嘞,”跑堂的把雪白的毛巾往肩上一搭,对厨房大喊着,“羊肉蒸蘑菇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