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两人关系的逐渐公开化,在战国这开放的时代,自然不会有人为此说事,但嬴稷却留了心,心想你之前阻止我称帝,我无可反驳,如今你招养男宠,随心所欲,我却为何不可?于是索性不再去与芈氏商量,直接遣使者去了齐国,请齐闵王一同称帝。
如此一来,木已成舟,米已成炊,芈氏便是想反对亦已然晚了。得知此事后,芈氏埋怨了几句,却被嬴稷一句话堵了回去,说你在感情上可为所欲为,不问我做孩儿的感受,在国事上,我乃秦国之王,为何不能自作主张呢?
事实上,嬴稷一意称帝,并非受虚荣心驱使,更非权力熏心。他在年幼时虽说事事依着母亲,但成年后,行事颇为稳健,俨然是一位雄才大略的明君,他既敢称帝,自有他的想法和打算,当今天下,以秦齐两国最强,赵燕次之,如果秦齐两国称帝,两国联合伐燕赵,何愁燕赵不灭?
嬴稷的思路应该说十分正确,齐闵王田地好战喜功,送他一个帝号,连高兴都来不及,如何会拒绝呢?届时秦齐联合,自可无敌于天下,何惧燕赵?但芈氏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苏秦非等闲之辈,若苏秦劝齐王放弃帝号,局面又会如何呢?
却说齐闵王接到嬴稷的国书,说是要邀他一起称帝,禁不住怦然心动,西秦东齐,合称东西二帝,何等威风!再者眼下齐国尚没能力灭了秦国,倘若与其一同称帝,虎视天下,然后齐心合力将其他列国灭了,岂非比单打独斗轻松许多?他将此想法告诉时任的相国苏秦,苏秦一听,果然反对。
苏秦反对齐王称帝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要削弱齐国,从苏秦的表现中,已然可以印证,嬴稷称帝之做法的确是正确的。
前文提到,在芈氏母子质燕之时,当时的燕王哙禅让王位于子之,结果引得天下大乱,齐国以平乱为名,出兵燕国,杀得燕国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燕昭王继位后,筑黄金台,广纳天下贤士,矢志强国复仇,苏秦便是那时被燕昭王看中入朝为官的。
不久,苏秦看出了燕昭王的心思,便对他说,若要复仇灭齐,须先弱齐。燕昭王问他,如何弱齐?苏秦说,先拆散齐与赵的联盟,然后怂恿齐王伐宋,把齐王的注意力从燕国引到宋国去,消除对燕国的威胁。如此再慢慢地把齐国的实力消耗殆尽。
燕昭王称善,又问如此重要之事,该让谁人去做?苏秦说我亲自入齐。那时恰逢齐、韩、魏三国攻打函谷关,秦国遣使求助燕国,希望燕国能派苏秦入齐,游说齐闵王觑觎宋国,从而达到破坏齐、韩、魏联盟的目的,于是燕昭王便顺水推舟,果真派苏秦入齐。
苏秦入齐之后,凭借其能说会道的本事,很快就得到了田地的信任,并且在公元前289年成功挤走田文,做了齐之相国。次年,也就是公元前288年,秦国来书说要与齐王一同称帝,田地问苏秦意见。苏秦闻言,暗暗吃了一惊,如果秦齐合盟,称为东西二帝,列国被灭,指日可待,而倾城之下,焉有完卵,燕国自也是不复存在了,当下说道:“恭喜王上,马上就可称帝而雄霸天下了!”
田地本就有王霸天下之心,一听苏秦之言,笑道:“如此说来,相国也同意称帝?”
苏秦眼珠子一转,收敛了笑意,反问道:“王上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田地是好武之人,性子急,大声道:“自然是真话!”
苏秦是穷苦人家出身,早年曾流落街头,连饭都吃不饱,身型消瘦,因此与健壮的田地站在一起,一高一低,很不相称,苏秦便令其坐下,然后揖手道:“臣以为称帝乃好事,以王上之雄才大略,称帝不过是虽晚之事,但如今时机尚不成熟,臣以为不宜称帝。”
田地哦的一声,问道:“这却是何道理?”
苏秦反问:“王上且试想,称帝非是游戏,可邀三五好友一同游玩,秦王却为何要邀你一同称帝?”
田地一想,是啊,他称他的帝,为何要邀我一起?如此一想,似乎有所领悟,把粗目一瞪,正要说话,突又似想到了什么,浓眉一沉,暗地里又算计,秦王要是称帝,天下诸国必然怒而联合起来伐秦,他邀我一同称帝,不过是想减少风险,共同对付列国,这并没有错。田地虽好武,却也并非没脑子之人,如此一想,便笑道:“齐秦互帝,便是强强联手,吞并天下,指日可待,有何不可?”
“非也!”苏秦摇了摇头,微哂道:“秦国和齐国既然同是强国,那么齐国的劲敌为谁?秦国也。王上若与秦国联手,到时即便是灭了天下诸国,最后也免不了要与秦国一战,届时谁胜谁败,孰难预料,恕臣直言,万一不慎落败,这天下之主便与王上无缘了。但是,如果把这个难题交给列国呢?情况便完全不同了,待秦王称帝之后,列国便合而伐之,到了那时我们再从中添把火,助列国伐秦,但要秦国一灭,列国皆非齐国之对手,齐国便是名副其实的天下之主,这天下就是王上的天下了,到了那时再称帝,就是水到渠成之事了。”
田地听苏秦将利弊分析得清清楚楚,恍然大悟,笑道:“幸得相国提醒,我放弃帝号便是了。”
“眼下还放不得。”苏秦狡黠地笑了笑,“王上可回复秦使,接受称帝一事,那秦王见王上接受了邀请,必然是诏告天下,公然称帝。到那时,诸国皆怒,王上便出来振臂一呼,协同灭秦,秦亡国之期便是不远了。”
田地闻言,哈哈大笑,“妙也!妙也!相国两嘴一张,妙语连珠,端的叫我佩服!”
且说秦使回秦后说,齐王已接受互帝之请,嬴稷大喜,果然诏告天下,择日称帝。
然大喜之中的嬴稷绝没想到,一股强大的危机已向秦国逼近。芈氏虽有准备,在嬴稷诏告天下之时,已派使者去楚国,与楚再次结盟。然而,让芈氏也没想到的是,这一次的危机,绝不仅仅只是列国合纵攻秦那么简单。
第八章 五国伐秦,甘泉情殇
一、秦王宜阳称帝,太后甘泉断情
秦王称帝的诏书一经发出,天下震动。是时周室虽然是有名无实的帝王,但天下诸侯相互攻伐,相互牵制,虽说不管是强国还是弱国,均有王霸天下的称帝之心,可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说要灭了周室,取而代之,大家心里都明白,只要谁敢出这个头,便是众矢之的,人人得而诛之。如今,秦国说是要称帝,天下的诸侯国自然是谁都不服气,于是纷纷派出使者,商量对策。
一股强大的风暴正在一处不为人知的地方形成,此时的苏秦俨然像一个观察星象的占卜师,面对风起云涌的局势微哂拂须,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日,田地问他:“秦已诏告天下,公然称帝,相国此时何不游说列国,合纵攻秦?”
苏秦却笑道:“王上莫急,臣在等一个人。”
田地讶然道:“何人?”
“魏无忌。”苏秦说道:“魏韩两国如今被秦国打怕了,如果我主动去游说,魏韩两国即便是一时答应了,怕也是下不了决心。故我要等他们自己下决心,而能令魏韩两国下决心伐秦者,便是魏无忌。”
田地笑道:“魏无忌不过是魏昭王魏遬之子,有何能耐竟使相国如此重视于他?”
苏秦正色道:“王上此言差矣。当今之魏国,兴国者唯魏无忌也。魏遬可能会因惧于秦国之威而不敢伐秦,但是魏无忌定能看到个中之利害,主张合纵伐秦。然魏无忌心里更清楚,要合纵伐秦,若无齐国出面,其势也微,故他定会入齐游说,到那时王上再同意他合纵之事,必是天下振奋,在齐国的主导之下,誓死伐秦。”
田地闻言,深以为然,他虽没苏秦想的那么深远,但是求人与被求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心态,他还是懂的,说道:“我有苏秦,何愁齐国不兴也!”
然而田地做梦也没有想到,苏秦是一把双刃剑,可令齐兴,也能令齐亡,此时他看到了齐国兴旺之景象,也便是离亡国不远了。
没出几日,果如苏秦所料,魏无忌到了齐国。田地等的就是此人,见他果然来了,便热情地接待了他。
那魏无忌虽是少年英雄,文有安邦定国之才,武有上马作战之勇,但此前他已然听说齐王接受了秦国互帝之请,故于入齐之时,他就做好了委曲求全的准备,不管齐王如何作难,只要他肯发兵伐秦,就什么都忍了。没承想入齐之后,竟受到田地设宴款待,大出了他意料之外。
席间,酒过三巡,魏无忌便切入正题,说道:“秦乃虎狼之邦,与其联盟,绝得不到便宜。之前秦楚两国结为昆弟之国,何等友好,然楚怀王最后却落得个客死他乡之下场。小子此言,非是咒骂齐王,只是想说与虎谋皮,有害无益。”
田地故意问道:“那么按你之言,我当如何?”
魏无忌道:“当是合纵伐秦,灭此一害,到时天下诸国必以齐国马首是瞻。”
田地佯装思索,转首朝苏秦道:“魏公子之言不无道理,相国以为如何?”苏秦配合着田地说道:“齐秦互帝,不过是秦国想拉齐国作挡箭牌,臣以为当是合纵伐秦为善,但要灭了秦国,王上便可独尊天下了。”
田地仰首一笑,“如此便依了两位所言,合纵伐秦!”
宜阳城郊旌旗招展,人来人往,城门口虽有士兵把守,并盘查着每一个出入的人,但是进进出出之人,依然是络绎不绝,甚至排起了长队。
宜阳城内的一处巨大的广场之上,摆放着许多桌子,桌上尽是酒菜,来自各国的使节此时正坐于桌前,彼此边交谈着,边享用着美食。
这一日正是嬴稷称帝的日子,嬴稷带着宫里的嫔妃、大臣站在广场的一端,迎接来自各国前来道贺的宾客。
一匹快马飞也似地从宜阳城外驰来,及至城门口时,守卫想要将其拦将下来,马上那人大喝一声:“让开!”鞭子一挥,把守卫挥了开去,径往城内赶去。到了广场外面时,那人下了马,朝负责禁卫的一名将领道:“太后何在,边关急报!”那将领并不说话,直接将他带去了广场左侧的一间房内。
芈氏坐在房里,脸色略有些凝重,今日之场面,表面上看去喜气洋洋,各国使节没一国缺席,尽数前来道贺,可是芈氏知道,这些国家只是在表面上曲意奉承,实际上心里哪个服气?
想到此处,芈氏暗暗地叹了口气,怪责嬴稷行事太过于任性,列国环伺,称帝不啻是惹人愤恨,拱手予人一个伐秦的理由,倘若苏秦合纵伐秦,如何是好?
正自思忖间,门一开,一名士卒快步走入,将手一拱,大声道:“启禀太后,魏无忌已离开齐国,齐王业已答应为纵长,令苏秦挂五国帅印,起五国之兵合而伐秦!”
芈氏拍案而起,激动地道:“我就知道会有如此结果!稷儿啊稷儿,你叫娘说你什么好!去请大良造和相国来!”侍人应了一声,急步出去。
须臾,白起、魏冉相继走进来,待要行礼时,芈氏摆了摆手道:“免了这一套吧!苏秦挂五国帅印前来伐我,你等有何计策?”
魏冉黑脸一沉,“好大的胆子!”
“是我们的秦王胆子太大了!”芈氏不无怨责地道:“此时说这些已然没用了,说说如何应对吧。”
“韩魏两国居然还敢来寻衅,端的是奇了!”魏冉冷笑道:“不过燕赵这几年来不参与列国纷争,变法图强,实力大增,不可小觑,依我之见,如若正面迎击,怕是要吃亏,不若避实就虚,直接出兵去韩魏两国边境,攻其所必救。”
白起说道:“相国之计甚妙,臣这便出兵。”
芈氏微哂道:“大良造可别忘了相国是武将出身,就让他自己出兵去韩魏两国吧。你还是要去函谷关备战,以防齐、燕、赵三国偷袭。”
魏冉哈哈道:“便依了太后所言!”
芈氏正色道:“事不宜迟,你俩马上点兵出征。”
魏冉、白起退下后,没多久只听嬴稷在外面喝道:“若再放肆,可休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甫落,只听另一人冷笑道:“莫以为你称了帝,我便会畏惧你,实话与你说了吧,秦国已经大难临头,休要在我面前摆帝王的架子!”
芈氏一听是义渠王的声音,脸色一动,朝旁边的侍人使了个眼色,那侍人会意,启门出去,叫道:“太后有请!”
少顷,义渠王与嬴稷一同进来,芈氏看了两人一眼,然后朝嬴稷道:“稷儿,你先行出去外面招呼吧。”
嬴稷正要转身走将出去,突听义渠王冷哼道:“太后护犊之情,端的叫人感佩!”
嬴稷霍然回头,剑眉一扬,说道:“此话何意?”
义渠王看了他一眼,傲然道:“我看白起和魏冉两人急匆匆地出去,却见你依然笑吟吟地在招呼各国宾客,便知道了你还蒙在鼓里。”说话间,他朝芈氏笑道:“不想大秦宣太后竟是如此纵容你的孩儿啊,叫他在前面高高兴兴地称帝,接受各国祝贺,你却在此承受五国围秦之压力,你可知如此宠溺,会宠出大祸来?”
嬴稷大吃一惊,看着芈氏问道:“果然如此?”
芈氏却是冲着嬴稷淡然一笑,然后朝义渠王道:“你此番千里迢迢从义渠而来,莫非就是为了来吓唬我的吗?我实话与你说了吧,那苏秦挂五国帅印,率五国之兵而来,我却还没将他放在眼里。”
“视五国雄兵若无物,太后好气势!”义渠王神色一寒,“若是再加一国呢?”
芈氏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目光朝义渠王瞟将过去,“义渠吗?”
义渠王冷笑道:“太后神思果然敏捷!”
芈氏朝嬴稷道:“稷儿,你且出去吧,我来打发他。”
嬴稷忍着怒气转身出去,芈氏又屏退了左右,这才莞尔一笑,“我只听说女人有醋劲,原来男人也不例外。”
义渠王却是神色冷峻,愤然道:“你在后宫招了个男人,却置我于何地?”
“我说过不想再见到你了,你我已然恩断义绝,我在后宫招了男人,与你有何干系?”芈氏冷笑道:“你我都老了,来日无多,不能再虚度年华,你说呢?”
义渠王闻言,怒极而笑,“却是给你的荒淫无度找了个好理由!如此说来,我在你的心里完全无甚位置了?”
“曾经有。”芈氏认真地道:“但自两个孩子死在义渠之后,我便心灰意冷了。”
“你就不怕我当真挥师秦国吗?”义渠王咬牙切齿地道。
“你一直在逼我。”芈氏把眼一眯,射出两道寒光,“蓝田之战时,你来逼我;嬴稷刚继位时,你来逼我;如今五国伐秦,你又来逼我,你当今日的秦国还是昔日之秦国吗?”
“说得好!”义渠王陡然涨红着脸道:“蓝田之战时,我们还年轻,我日日夜夜想的都是你,为了得到你,不惜发兵函谷关;嬴稷继位时,我们已步入中年,为了能与你再续前缘,想和你有个结果,我又入秦威胁,兵临咸阳城下,那次之后,我以为我们可以白头到老,可谁承想你却在后宫招了个不男不女的魏丑夫。这一次却是你在逼我,你把你眼前这个男人的尊严踩在了脚下,你让他不得不发兵!”
“可惜了,这么多年,你却依然不了解我的为人。”芈氏说道:“我不喜欢被人逼,也不喜欢被人欺,若是人欺我一分,我必以双倍还之。这么多年来,对你已然是十分容忍了。”
“我逼你不过是想与你在一起啊!”义渠王大声道。
“可我不想!”芈氏铁青着脸道:“你可知在蓝田之战那一夜,我离开我的夫君与孩子,被送入义渠的军营时,是何感受吗?你可知在嬴稷继位之时,你在朝会之上,公然威胁,我是何感受吗?那时你可想过你也将眼前这个女人的尊严踩在了脚下?”
义渠王眉头一蹙,“如此说来,你与我在一起,只是为了保秦国边境安宁?”
芈氏仰首一阵娇笑,“你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了!”义渠王证实了此事后,整个人突然就蔫了下来,“枉我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