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朝入秦宫,宫闱深似海
夜有点儿黑,乌云不时地遮蔽月光,使得月光时隐时现,教夜色显得有些诡异。
一支十人骑队好像是从黑色的尽头处奔驰而来,随着蹄声渐近,方才慢慢地看清了这些人的穿着,每人都是黑衣劲装,黑布蒙面,背插一柄短刀,转过一道山口时,发现前面行驶着一辆马车,车声辚辚,即便在夜色中依然十分醒目。领头的黑衣人“嘿”的一声,低沉地喝了声,“追上去!”
没一会儿,骑队把马车围了起来,马匹惊嘶间,刀光一闪,朝马车上的一人劈将下去!
车辆周围的十来个侍卫惊呼着操戈上前抵挡,与此同时,陡听马车上传来一声呼喝:“你们要做什么?”
那持刀之人“咦”的一声,身子倒跃,刀光闪没间,落在了侍卫前面。
马车上那人下车走上两步,拱手作了个揖道:“在下张仪,不知阁下何许人,为何拦我去路?”
前面的那黑衣人道:“我们只找魏冉,劝秦相把他交出来吧。”
张仪哈哈笑道:“阁下此话问的好生奇怪!魏冉行踪我怎知晓?至于他的姐姐芈氏,昨日便已启程入秦了。”
“秦相果然非同常人!”黑衣人冷笑道:“竟是把人先我等一步送入秦了!”话落间,招呼了一声,率骑队纵马而去。
骑队消失在夜色中时,从路边的山坡上冒出来两人,正是芈氏和魏冉姐弟俩。
那芈氏走到张仪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有本事,果然有本事!小施一计,便把那些没大脑的骗了过去。”
张仪退了一步,郑重其事地道:“我等尚在楚国,还是快些赶路吧。”
芈氏把眼一瞪,嗔道:“我且与你说,如今我是楚国的公主,入了秦便是秦国的王妃,我拍你的肩便是主动向你示好,你却不识好歹。”
魏冉知道他这位姐姐的脾性,怕一拉开话题就没完没了,急道:“姐姐,此乃是非之地……”
话犹未了,陡听一阵蹄声传来,几个人向前一望,霍然色变,竟是那支黑衣劲骑折而复返!
魏冉是个暴烈性子,撩了撩袖子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去跟他们拼了!”
说话间,那些人已飞驰而至,马队一散开,就将他们围了起来。魏冉一声轻喝,未待对方发难,却是抢先动手了。秦国的十来个侍卫也不敢怠慢,纷纷杀将上去,一时间厮杀之声划破夜空,震彻了寂静荒山。
然而那十个黑衣劲装武士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好手,下手狠,动作快,秦国侍卫都不是他们的敌手,没多少工夫就死伤过半。倒是魏冉天生神力,与他们斗得正酣。这时,其中一个黑衣人轻叱一声,扑向一边的芈氏。张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看着对方扑上来,却是手足无措,眼睁睁地看着芈氏被对方抓了去。
那黑衣人把刀架在芈氏脖子上,大喊一声:“都住手吧!”
魏冉见状,睚眦欲裂,喝道:“魏冉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就是想要爷项上人头吗,来吧!”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轻喝道:“把他绑了!”
一旁的黑衣人正要上前去擒魏冉,却听得芈氏一声娇喝:“且慢!谁敢再上去一步,我就死在这里!”
张仪大吃了一惊,转眼间只见芈氏牢牢地抓住了黑衣人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把短刀,但要稍微一用力,就可割破喉咙。芈氏毕竟是楚怀王在大殿上亲封的公主,那些黑衣人见此情景,果然停住了脚步。
张仪也没想到她性子这般刚烈,一时竟是愣在了那里。
魏冉大急,祸是他闯的,倒让姐姐赔了性命,岂是男儿所为?便急叫道:“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快把手松开!魏冉堂堂七尺男儿,自当担责!”
“你担什么责?你我虽是同母异父的姐弟,可父母双亲去世得早,这些年你我相依为命,吃了多少的苦楚。是姐姐无能啊,这许多年来,一直没能让咱们过上好日子,你这才去做打拳的营生,这怪谁啊!”芈氏大声地叫喊着,边喊边哭着道:“本想去秦国为妃,能让咱们姐弟过上好日子,可谁想命运多舛,没那个福分,这什么鸟王妃我也不做了,让他们把我带回去吧,你快走!”
“姐姐……”魏冉两眼通红,随时都欲冲上去拼命。
张仪在一边听着芈氏的话,所谓旁观者清,细细咀嚼了番芈氏之言,油然对她生出股敬佩之情。要知道芈氏如今是楚王亲封的公主,她赴秦联姻,乃为调解两国之关系,破解五国相王,与楚国谋利,此事朝野尽知。诚如张仪所言,其乃救国之英雄也。况且如今国书已签,芈氏已是名正言顺的秦国王妃,这些黑衣人若是把芈氏带了回去,等于是捧了枚烫手的山芋,能叫昭阳吃不了兜着走。
想通了这一节,张仪便也催着魏冉走。可那魏冉一来想不到此中情由,二来祸本来就是他闯的,如今见姐姐命在旦夕,却是如何也不肯走。张仪生怕这些黑衣人也缓过神来,想通了此中缘故,便道:“你姐舍身救你,唯望你日后成就一番大业,你如何还不听劝?”
芈氏明白张仪会了她的意,便把眼一挤,泪水潸然而下,不知是配合着张仪往下说,还是真动了情,泣声道:“你若当真不走,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说话间,把手一紧,脖子就要往刀口上凑。吓得那黑衣人要把刀抽回,可芈氏哪容他此时把刀收回去,两只手紧抓着刀背,怎么也不松开。
魏冉着实吓坏了,怕这么下去芈氏真就丢了性命,忙道:“弟弟这便走。但请姐姐放心,魏冉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会把你救出来!”说完之后,便当真回身走了。
那些黑衣人眼睁睁地看着魏冉离开,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一时竟杵在当地,不知所措。等魏冉走远了,领头的黑衣说道:“把她带回去,有她在,不怕那小子不落网!”说话间,把芈氏一提,提上了马,带着一干黑衣人扬长而去。
张仪叹了口气,差两人去把魏冉找了回来。
事实上魏冉根本没有走远,只是躲在了一处山丘后面,待黑衣人走了后,便又来找张仪商议。
张仪见他额头青筋暴起,两眼通红,情知他正在气头上,于是将他拉到一边,从腰间取出一块玉佩,交到魏冉的手里,说道:“你带着此玉佩先去咸阳,若有人查问,你出示玉佩便可通行无阻。”
魏冉急道:“我姐姐怎么办,不管她了吗?”
“但要你离开,你姐姐便可无忧。”张仪道:“我保管昭阳明日会乖乖地把她送回来。”
魏冉知道张仪不是寻常人,听他如此一说,倒是放心了,两手一拱,一揖到底,行了个大大的礼后,连夜去了秦都咸阳。
翌日一早,张仪正在驿馆休息,便见昭阳领了芈氏而来,黑着张脸走到张仪近前,说道:“张仪不愧是张仪,此番你赢了。”
张仪却也不跟他客套,“张仪奉劝大人,当以国事为重。”
昭阳怒道:“你言下之意是说内侄之死,不值一说?”
张仪冷笑道:“说了又有何用?”
昭阳气得颌下的几缕白胡子根根倒竖,“你也切莫高兴得太早了,楚国与秦国早晚有一战,老夫倒要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不错,楚国与秦国的确早晚有一战,但不是现在。”张仪作了个揖道:“请大人好生保重!”
旬日之后,张仪等一行人进了咸阳城,进了宫后,张仪叮嘱芈氏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姑娘入了秦宫之后,须收敛些性子,不然在宫里是要吃亏的。”
芈氏边应着,边跟着张仪入内,正说着话,忽见内侍传话,说秦王让张仪速去相见。张仪笑道:“如此正好,芈姑娘与我一同去见我王吧。”那内侍却道:“王上并未召见姑娘。”
芈氏一听,便来了性子,嗔道:“本姑娘千里迢迢而来,他说不见就不见,岂是待客之道?”
张仪忙道:“许是王上有急事待处理,请姑娘先去后宫歇息吧。”当下吩咐侍女领芈氏去后宫,便径自去见嬴驷。
嬴驷正站在偏殿的一张硕大的羊毡地图前揣摩,见张仪进来,笑道:“相国,齐国发兵中山国了!”
嬴驷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扫脸上的阴霾,两腮之上竟现出微微的红晕。他把张仪拉到地图前,又道:“你看齐国发兵中山国,燕赵两国会如何?”
张仪略作思忖,道:“中山小国之所以可在列国间生存,乃因其之国土嵌在燕赵两国之间,实际上如同两国的一道屏障,故燕赵两国便如相约好了一般,谁也不会去动他。今齐国一动中山国,必然牵动燕赵两国,依臣之见,燕赵肯定退兵。”
嬴驷两掌一拍,道:“我也是作如此想!楚国如何?”
“在我离楚之时,楚国已然发兵攻魏。”
“好!好!”嬴驷连叫了两声好之后,又问道:“我们该当如何打算?”
“先打后抚。”张仪道:“与楚军联合,先将魏国痛打一顿,把他打痛了,打怕了,再去安抚魏王,与之结盟,如此一来,魏王便会放弃公孙衍的合纵之策。”
“你不是人!”嬴驷认真地道:“你是人精!”言毕,君臣相视而笑。
谈完政事之后,张仪便将芈氏入秦之事说了。嬴驷勤于政务,听了之后却并不如何在意,只说以后再见她。
一连数日不见君王面,芈氏的心里开始有些忐忑,每日无事便坐在宫里揣测,是秦君根本没把楚女放在眼里,抑或说联姻不过是一种政治手段,联姻成功了,楚女入秦一事就不会放在心里了?
芈氏越想越觉得悲哀,本以为入宫为妃是件十分荣光之事,不曾想沦为政治的棋子,有可能后半生将孤独地在这宫里老死。
芈氏越想越是不安,胸口憋闷得慌,当下起了身,想去外面透口气。走出寝宫时,深吸了口气,只觉精神为之一振,纷乱的思绪也有了些许的头绪,心想眼下一时见不了君王,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入秦一事是由张仪一手促成的,此事少不得要去找张仪商量。
心中有了计较,便决定找个人去知会张仪,叫他来宫里商议。寻思间,不知不觉到了一座花园之内,不远处有一位五六岁的男孩正拿着柄木剑在那儿耍玩,见芈氏过来时,许是玩入迷了,那小男孩把木剑一指,操着稚嫩的童音道:“站住,我乃大秦武士,镇守此关,来者何人,通报姓名!”
那小男孩长得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架势摆得有模有样,十分可爱。可芈氏此时却是无心跟小孩玩笑,也不去理会,换了个方向继续往前走。
那小男孩见芈氏对他不加理会,顿时着了恼,“你这人好没道理,再不站住,小心我叫人把你抓起来!”
芈氏入秦后,备受冷落,如今不招君王待见倒也罢了,却无端受到一个黄毛小儿的威胁,心里本就窝着火,被那小男孩一声喝,越发气恼,也没去想这孩子是什么人,把柳眉一竖,道:“哪来的野孩子,滚一边儿去!”
这时,站在旁边的一位侍人走过来,朝芈氏喝道:“你却是哪来的野丫头,公子让你站住,你站住便是了,却还出言不逊!”
“呵!”芈氏气极反笑,朝那侍人道:“你且给我听好了,本姑娘不是秦国人,不受你等约束,我不管他是公子还是母子,现在我要出去,少挡我的路!”
那侍人在宫里许多年了,住在宫里的人他基本相熟,见芈氏面生,想来至多是一名新来的宫女,便想好生教训她一番,叫了两名侍卫来,要抓芈氏。
芈氏敢去大闹令尹府,本也并非善茬儿,现下心中有气,正愁没处发呢,见侍卫过来,霍地一声吼:“都以为本姑娘好欺负吗?来这宫里半个多月了,没一个人理我,这倒也罢了,却教一个黄毛小儿来管教我,他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支使本姑娘?”
言语间,看两名侍卫一步步逼将过来,芈氏把银牙一咬,心想王宫便又如何,今日就闹他一回,兴许还能引起王上的注意,当下娇喝道:“谁敢放肆,休怪我无理了!”说着就朝着侍卫手里的剑迎将上去。
侍卫不知道她的身份,更不敢在宫里随便杀人,见她朝剑尖撞来,忙不迭退了几步。
就在这时,陡听花园门外有人一声喊:“惠文后到!”
喊声落时,五六个侍女簇拥着一位妇人走入花园来。
芈氏抬头望去,见那妇人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凤目斜睨间,不怒自威,那些侍人均是低着头,不敢与之直视,待其一站定,侍人纷纷行礼,好不气派。
芈氏见状,心想原来她就是王后,果然是气度不凡!
心念未了,只听那小男孩叫了声:“娘!”跑去了惠文后身边。芈氏一怔,这才明白为何这些人会有如此大的动作,原来这小男孩竟然是秦国公子!
惠文后细长的蛾眉微微一扬,看着芈氏道:“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芈氏虽也有些畏惧,但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索性把心一横,说道:“我本只是想出宫去,却不想被你儿子阻拦,非但是拦了,还要叫人来抓我。”
一旁的侍人忙插嘴道:“公子只是玩耍罢了,她却出言不逊,骂公子是野孩子,我气恼之下,才叫人来抓她的。”
惠文后闻言,饶有兴趣地看了芈氏一眼,心里大概明白她是何人了。她前些日子听说张仪去楚国联姻,且带了位楚国的姑娘来,此人既不识公子,不是楚女还能有谁?思忖间,美目流转,暗忖:既然君王不曾临幸,我索性装作不知她是什么身份,趁此机会把她抓了,然后想个法子,伺机将她支出宫去,免得扰了王上的心神。
所有女人的内心都不想别人分享她的男人,惠文后自然也不能例外,目光朝侍卫身上一扫,“抓了她,关起来!”说完之后,径直领了那小男孩转身就走,任由芈氏如何大叫,也不予理会。
且说魏冉逃到秦国后,便在相国府暂住了下来。这一日,见张仪从宫里回来,便上前问道:“相国,可有见到我姐姐?”
张仪摇头道:“不曾见到。”
魏冉又问:“可曾有我姐姐的消息?”
张仪又摇头:“没有。”
魏冉急了,道:“入秦半月有余,虽说侥幸捡了条性命,却倒像与她阴阳两隔了,莫说见一面都难,连她的消息都没有。”
张仪道:“后宫的事为臣的不方便问,我也无可奈何。”
“魏冉求相国一事。”
“你不会想入宫吧?”张仪惊道。
“正是。”魏冉道:“堂堂相国,进宫之时带一名随从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明日上朝之时,我扮作你的随从一起进宫,只要进了宫,我自会向宫女打听姐姐的住处,只要见她一面便可,绝不给你添麻烦。”
张仪料想芈氏也是如此思念弟弟,想来入秦后他们未尝见过一面,念他们姐弟情深,便应了下来。
次日一早,东方刚露鱼肚白,魏冉扮作随从的模样,随着张仪的马车往宫里去。一路上张仪交代他入了宫后需要注意的地方,不可随性而为,魏冉只是点头应承,此时在他心里看来,只要能见到姐姐,什么事都能答应。
及至入了宫,张仪还是觉得不放心,临分手时,又开始叮嘱,魏冉笑道:“我的相国,今日怎么变得如婆娘一般,这一路上你已说过很多遍了。”
张仪却正色道:“带你入宫,已是犯了禁忌,让你去后宫,是为大忌,非同小可,见一面后速回,然后在此等我,与我一同出宫。”
魏冉行了一礼,道:“魏冉谨记!”
与张仪作别后,魏冉径向后宫而去,遇值事的侍者问起,便说是相府叫传一句话给王后,如此一路通行无阻到了后宫。可让魏冉讶异的是,问了几个宫女,那几个宫女神色怪异,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然后便摇摇头走了。
魏冉见此情形不由得蒙了,那些宫女的表情是何意思?莫非在后宫问个人也是禁忌?但转念一想,这似乎不可能,王上的女人再怎么金贵,也不至于让人打听一下都不行。在那一瞬间,魏冉想了很多,尽管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芈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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