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浚把镜头对准了秦慕瑶、沈腾,还有他们身后的防御工事。
燕巢宾馆笼罩在夜色中。
秦慕瑶从房间出来,四下观察了一下,然后轻轻敲了一下对面谭浚的房门。谭浚走出房间,接到秦慕瑶发出安全的暗号,然后走到楼梯拐角的一个垃圾桶跟前,将兜里的一个纸包丢了进去,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楼梯上传来上楼的脚步声。一个背着垃圾桶的清洁师傅走了上来。他是华中工委驻容城地下交通员老三。代号:风信子。
老三一副从容的样子,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来到垃圾桶前,迅速将垃圾桶里的纸团塞进了自己的垃圾箱。
回到秘密住所,老三走进暗房,开始工作。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着照片在显影液中冲洗,定影,晾干。
碉堡、暗堡、铁丝网在照片上一一显现。
老三打开一张容城地图,他将刚刚冲洗出来的照片编号、分类、整理,并不时在地图上做着标记。然后在便签纸上记录下火力点、碉堡的坐标参数。
整理完毕,老三打开墙角处的一部电台,看着便签上的参数,开始呼叫,发报。
上午,尚九城坐在办公室里悠闲地看着报纸。报纸上的一张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照片上是一名国民党军官和士兵握手,但二人手臂不远处的纵深却分明是工事、大炮和成群的士兵。尚九城心里一惊,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踱着步子,突然,他停了下来,连忙拨打电话。
守备二团演出现场,演出前的准备工作正在忙忙碌碌地进行。摄影师谭浚利用这一空隙为秦慕瑶拍照。沈腾和戴天明站在不远处看着二人。
沈腾开口说:“戴组长,这两天我发现一个问题。在劳军团里,就属这个摄影师和秦慕瑶打得最火热,甭管在哪儿,甭管什么时候,他都像个尾巴似的跟着秦慕瑶。”
一个通讯兵背着电话机跑了过来:“沈组长,您的电话。”
沈腾接过电话,慢条斯理地问:“谁呀?”
尚九城在电话那端说:“是我!”
沈腾脸上马上堆出一脸笑容,恭顺地说,“是站长啊,有什么吩咐?”
电话里传来尚九城的声音:“劳军团里有人拍照吗?”
沈腾一愣,忙说:“有,是一个上海来的摄影师,叫谭浚。”
尚九城威严地说:“给我死死地盯住他!”
尚九城的话在戴天明耳边回荡,整个通话内容他全部听到了,他眉头紧锁,心情复杂地看了看远处的谭浚。
深夜,燕巢宾馆内死一般寂静。
谭浚将胶卷揉进纸团,揣进衣兜里,悄悄走出房间。走廊里静悄悄的,他四下打量了一下,见无人,便朝垃圾桶走去。
沈腾躲在暗处,紧紧地盯着谭浚的一举一动。
谭浚将纸团丢进了垃圾桶,转身返回房间。
沈腾一闪身,从暗处蹿出来,直奔垃圾桶,将谭浚丢弃的纸团从垃圾桶里拿了出来。
很快,纸团里的胶卷摆在了尚九城的办公桌上。尚九城举起胶卷仔细端详着,然后命令沈腾:“马上送去冲洗,另外赶紧带人在燕巢宾馆设伏,等那个取胶卷的人。”
沈腾带着特务,躲藏在西边一个客房门后。戴天明和另一个特务躲藏在东边的一个客房门后。通过细细的门缝,可以监视不远处垃圾桶周边的动静。
戴天明看了看表,已是夜里12点。
空荡荡的走廊里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老三的身影从楼梯口缓缓移上楼来。
房间内的沈腾满脸杀气,瞪大了双眼,顿时警觉起来。另一个房间里,一向沉着冷静的戴天明,额头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老三上楼后,向走廊尽头走去,他发现一个房间的门细微动了一下。他未作停留,背着垃圾箱朝走廊尽头走去,不时用眼角扫视着每一间房门。
戴天明目光焦灼,他断定,此人就是来取胶卷的人。
老三走到走廊尽头,开始打扫走廊。他扫起地上一些杂物,装进垃圾箱,一边细心地听着细微的声响。在经过戴天明隐蔽的房间门口时,房间内的戴天明故意拉了一下枪栓。
老三捕捉到了这一信号,在临近楼梯口时,他没有接近垃圾桶,径自下楼了。
戴天明和沈腾冲出门来。
沈腾疑惑地说:“我感觉就是他。”
尚九城坐在办公桌前,用手轻轻敲着桌子,眼睛盯着落地钟。
一个特务走进尚九城办公室:“站长,照片洗好了。”
照片摆满尚九城的办公桌。尚九城看着照片,登时一愣,不由站起身来。
照片上的人物各异,有演员、有士兵、有秦慕瑶,还有保密站的沈腾。照片布局显然不是出自专业摄影师之手,照片上半张脸的一侧全是江防工事和武器装备。
尚九城看着照片,冷笑一声:“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七
这天,在那云飞的住处,尚九城听了干女儿柳依梅的述说,又看到干女儿泪眼婆娑的样子,猛然从桌子旁站起来,十分生气地说:“他这分明是心存悔意。”
尚九城说完,怒气冲冲地朝楼下走去。柳依梅跑上前去一把抓住尚九城:“义父,我求您了,您千万不要难为他,日子长了可能就会好的。”
“日子长了?你可以等,可你肚子里的孩子还能等吗?”
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云飞来到楼上,看到尚九城,心里陡然一惊:“站长?”
“那云飞,你让我很失望啊!两种死法,你选一个,要么一枪杀了你,要么把你的悔过书交给共党。”尚九城一看到那云飞,立即火冒三丈。
“站长,我哪儿做错了,您说,我改。”明明知道尚九城吓唬自己,那云飞却不得不忍声吞气。
“你心里很清楚!”尚九城怒视着他。
“站长,您别杀我,我还有用,我还有利用价值。党国需要我,您也需要我,破译花海流连计划更需要我。”那云飞装出了一副可怜相,跪在尚九城面前。
“那你就拿出点诚意,做出个样子给我看看。”尚九城甩袖而去。
“我一定,我一定!”那云飞怒目送别尚九城,依旧跪在那里不动。
柳依梅怯生生地走过来扶起那云飞。那云飞气愤地盯着柳依梅:“你心里是不是在笑我没骨气,笑我不像个男人?你是不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我这个软骨头?”
“没有,我不会笑你的,就算所有人看不起你,我都不会。”
柳依梅扶住那云飞的肩膀,那云飞甩着手,不耐烦地说:“放开我,放开我!”
傍晚,那云飞推开卧室的门,只见卧室被特务们布置成新房,变得一片通红。红色的双喜字、红色的蜡烛、红色的被褥、红色的纱幔,还有一身红装坐在床头的柳依梅。
那云飞从卧室里出来,随手拿起一本书,坐在桌前,读了起来。
天渐渐黑了下来。柳依梅在饭桌上摆好了酒菜,招呼那云飞吃饭。那云飞无动于衷,装作没听见。柳依梅拿走那云飞手里的书:“先吃饭吧!”
那云飞没有答话,夺过书,继续看了起来。
柳依梅愣了半天,缓缓地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举起来,一饮而尽。
柳依梅自言自语地说:“小时候,我家里来了一个算命的,他给我看完相之后,就对我的父母说,这孩子命硬,不但克双亲,将来还会克夫、克子。于是打那以后,我的父母就不许我叫他们爸爸、妈妈了,而只能叫叔叔、阿姨。那会儿年纪小,心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死活也不肯改口。后来爸爸打了我,我就哭着第一次叫了他一声叔叔。可平时总喊爸爸、妈妈习惯了,有的时候就会喊错,每到这个时候,爸爸就会打我,让我喊他们一百遍叔叔、阿姨。渐渐的,我长大了一些,也懂了一些事情。我想,我只要一直喊他们叔叔、阿姨,他们就会平安。可后来,他们还是死了。”
柳依梅又喝了一杯酒,继续说:“父亲临死前把我托付给了尚九城,我的义父。”
将空酒杯斟满,柳依梅一口喝了下去,又将酒杯斟满。
那云飞见状,夺过柳依梅手中的酒杯:“你喝多了,不要再喝了。”
柳依梅抢过酒杯,又要喝酒。那云飞一把夺过来,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尚九城他口口声声地对我的父母说,他会把我当亲生女儿看待,可到了他家里之后,我才知道,我其实和一个下人没有任何区别。为了能离开尚九城的家,我天天盼着长大,盼着嫁人。后来,我嫁给了冯严顺,我以为自己苦尽甘来了。我没想到,和他结婚不到两个月,他就死了。我这个扫帚星成了寡妇。现在,尚九城又把我当成工具一样推给了你……”说到这里,柳依梅已是泪水涟涟。
“你嫌弃我,我不怪你,你讨厌我,那我就离开好了。尚九城问起,你就说我死了。这样,他就不会为难你。”
柳依梅说完,转身就要走。那云飞一把抓住了柳依梅的胳膊:“你要去哪儿?”
“我不知道,我就想离开这儿,去哪儿都行,哪儿都行。”柳依梅流着泪,哽咽着。
“你是个好女人。”那云飞安慰说。
听到那云飞这样说,柳依梅哭得厉害了。
“别哭了,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里很难受你知道吗?”
“云飞,我想死,真的很想死。我要是死了,我就不会活得这么累,活得这么苦,活得这么不像一个人样儿了。”
“别这样,你喝醉了你知道吗?你要好好活着,虽然有时候活着要比死更需要勇气,但你还是不能死,不能死!而且我也不允许你死。因为你死了,我会内疚。”
这日,天朗气清。玫瑰劳军团在燕巢宾馆楼下已准备就绪,正在等待马越和秦慕瑶。
秦慕瑶和马越从房间出来,向楼梯口走去。秦慕瑶看到老三正在楼梯口处打扫,知道有情报,快速做出反应:“马团长,我忘带那套紫色的演出服了,得回去拿一下。”
马越点点头,独自往楼下走去。
秦慕瑶返回身,走到老三跟前,故意丢下一个物品。老三拣起来了,快步上前,冲秦慕瑶喊道:“小姐,你东西掉了。”
老三走到秦慕瑶跟前,低声说:“东西被特务拿走了。摄影师很可能已经暴露,必须尽快安排他离开容城。”
秦慕瑶低声回应:“明白。你也赶紧离开这儿。”
燕巢宾馆楼下,沈腾一边靠在汽车旁抽烟,一边看着正要上车的谭浚。
戴天明走过来,问道:“站长有什么吩咐?”
沈腾回答:“站长怀疑劳军团里有这小子的同伙。”
国民党守备三团营地。秦慕瑶清醇甜美的歌声在防区上空回荡:“春风吻上我的脸,告诉我现在是春天,虽说是春夜不觉晓,只有那偷懒人儿在高眠……”
沈腾和数名特务疯狂地穿梭于人群中,四处寻找谭浚。沈腾走到戴天明身边,将戴天明拉到一侧,低声说:“那个摄影师不见了。”
戴天明眉头一皱,四处看了一眼:“咱们分头去找。”
两人分开后,戴天明在人群中发现了谭浚,谭浚也看到了戴天明,随后加快了脚步。
几个特务跑了过来,戴天明带着特务朝相反的方向追去。
沈腾提着手枪,攀到高处,俯视人群。匆忙穿行于人群中的谭浚进入了沈腾的视线。沈腾跳下来,朝身边的特务挥了挥手。
特务们狂奔包抄过来。谭浚加快脚步,走出人群,直奔停在小路上的一辆吉普车。谭浚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匆忙发动汽车。
一把手枪从后座伸了进来,顶在了谭浚的后脑上。
谭浚被带回保密站刑讯室,吊在刑讯室的刑具上。沈腾、戴天明和一名特务站在一旁。
“我再问一遍,叫什么名字?”沈腾厉声喝道。
谭浚怒视着沈腾,没有作答。
“不知死活的东西。”沈腾朝特务摆了摆手。
特务抡起橡胶棍就要开打。
“等会儿。”沈腾掏出一团棉花,分成小块,塞进自己的耳朵,“过一会儿,你会叫得很难听。”
沈腾面目狰狞地看着谭浚,向特务挥了挥手。
特务举起橡胶棍,雨点般地落在谭浚的身上,一下重过一下。谭浚紧咬牙关,一声不响,浓血从唇角慢慢渗出。
“叫啊!你怎么不叫?”沈腾怒不可遏,拿下耳朵里的棉花。
沈腾气急败坏地夺过特务手里的橡胶棍,拼命击打谭浚的腹部。谭浚依旧一言未发。
尚九城拿着几张照片走了进来。
“站长,这小子可能是哑巴,到现在为止一句话都没说。”沈腾立即汇报。
“如果仅仅作为一名摄影师,那你是不会对这些战壕、铁丝网和碉堡产生如此浓厚兴趣的。对吧?刚才,劳军团的马团长给我打了电话,在电话里,他替你求了情。我给他面子,在他到这儿之前我不杀你。不过,我有几个非常简单的问题需要你回答,回答完这个问题,我放你走。告诉我,你准备把这些照片交给谁?”尚九城把照片举到谭浚眼前,厉声问道,“劳军团里还有没有你的同伙?”
谭浚依旧不语。沈腾举起橡胶棍就要打,被尚九城制止住。
“算了,也许是谭先生忘记了,给他时间让他想一想。”尚九城看了一眼戴天明,随后说:“天明,你去把那云飞给我叫来。”
戴天明答应着,走出刑讯室。
一名特务走进来报告:“站长,劳军团的马团长来了,在您办公室。”
尚九城走到门口,转过身瞥了谭浚一眼,告诉沈腾先不要给他用刑。
马越在尚九城的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子,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尚九城快步走进办公室,连忙招呼马团长坐下。
“尚站长,您抓了我的人?”马越劈头就问。
“他是共产党。”尚九城点点头。
“就因为拍了几张照片?”
尚九城将桌上的一摞照片丢给马越:“不仅仅是几张照片那么简单。”
马越看了看照片,满脸期待地问:“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尚九城冷笑着:“找出他的同党,然后送他们一起下地狱!”
马越急了:“这个人可是二厅徐副主任的内侄。”
尚九城:“是吗?可我尚九城根本不在乎这个。”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我尚九城不允许任何一个共党分子活着走出我的视线。”
“好,我看你怎么和国防部交代。”
“我说过了,我尚九城不在乎。所以,我劝你不要再做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的事儿了。马团长,我警告你,如果你在这件事儿上扮演了一个让我觉得讨厌的角色,那么,我可就要追究你容留共党窃取江防情报的责任了。”
“我容留共党?你有证据吗?”
“我要让你明白,在这个非常时期,一条人命的事再大,它也是小事儿;长江防御的事再小,它也是大事。”
马越见跟尚九城纠缠不清,走到电话跟前,要通了二厅徐副主任的电话,跟徐副主任说明了情况,随后将电话递到尚九城跟前。
马越口气很硬:“尚站长,接个电话吧!”
尚九城拿着电话听了半天,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是,我马上放人。”
放下电话,尚九城转头看着马越,有些无奈地说:“半小时后,你可以把人带走。”
马越疑惑地问:“既然同意放人,为什么要等半个小时?现在不行吗?”
尚九城不悦地说:“不行,有些事情还是要问清楚。”
马越拂袖而去。不一会儿,戴天明带着那云飞走进来。
尚九城吩咐道:“去,把那个摄影师放了。”
戴天明有些不解:“放了?”
尚九城冷笑了一声:“对,马上给他放了。”
戴天明领命走了。尚九城看看那云飞,装作关心地问:“怎么样?日子过得还好吗?和依梅相处得怎么样?”
“很好,都很好。”那云飞匆忙应答着,“报告站长,这几天往来电报都是事务性的常规电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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