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城虽然不很大,但却是交通要道。这里的特工联络站是军统局设在广西的中
心站,它联络着桂省数十个县区站和沦陷区的地下特工人员。既然是这样的重要,
给人的想象一定会认为这个军统站有个很大的衙门;其实它只是在一处偏僻地有几
间旧房子给几个特工聚合一下而已,特工们在各地均有公开的职业和住房,只有在
有紧要任务时才碰一下头。荔城站虽然是个中心站,但人员并不比别的站多,只不
过是队长岳中民和他的助手常来罢了,而且他这个队长只能起些协调和联络的作用,
权力并不是很大,真正的指挥权全都掌握在军统局长戴笠的手里。
尽管这次接应情报的任务完成得不错,看上去这份导致敌我双方都损兵折将的
情报又是十分重要的,他岳中民得到了它至少可说是立了一功了;可是,岳中民却
半点儿喜悦的心情都没有。当仔细地听了李云飞所叙述的事情经过后,他那比别人
多一层思考的头脑里,不知多少次地将李云飞的讲述和打入日谍内部的共产党地下
工作者告诉他的日谍追杀实情联系在一起,总是觉得其中有蹊跷,但又想不透问题
在哪里。当然,岳中民对李云月的英勇行为和艾维·姜父女的仗义与惨死是很崇敬
很哀悼的。
他觉得这场情报战自始至终都被一层雾所包裹,在这层黑雾里,他岳中民什么
都难以看清。于是,他的心情一直都很沉重。
奉岳中民之命送情报去重庆并在那里等待了两天回音的特工柯平终于回来了。
他带回了一份密令,要岳中民明天凌晨设法秘密扣住路过荔城的200师师长戴安澜,
并派人配合李云飞将戴安澜火速押往重庆接受审查。密令中明确指出是从日谍的情
报里得悉戴安澜已准备叛国投敌的,按常例本该就地处死,但蒋委员长念其屡立战
功并深得军心,所以才决定先将其押到重庆审查后再论处;其所部之师则由第五军
军长杜聿明严加约束,以免发生叛乱。
岳中民见令大吃一惊,他想:戴安澜这一被扣,凶多吉少,日寇得知200师失去
主将,一定会大举进犯,那可怎么抵挡。岳中民明白,戴安澜和他的200师是日寇的
死对头,前不久在南宁北郊二塘、三塘等处,戴安澜仅以一个团的兵力就截住了由
南海北部湾龙门港登陆的日寇第五师团,一次又一次地击退了以飞机大炮作掩护的
日寇的猛烈进攻;最后因援兵未到,士兵伤亡过多,敌我力量十分悬殊的时候,他
才不得不退守昆仑关。后来200师的精锐部队赶到,戴安澜的指挥又得法日寇就再也
不能前进一步了。几个月来,安插在200师中负责监视的军统特工均目睹到戴安澜在
坚持不懈废寝忘食地防守阵地,其精神连监视他的人都感动了!为此,岳中民正以
敬佩的心情在写戴安澜如何忠心耿耿、200师如何士气旺盛的报告,准备上呈给戴笠
和蒋介石的,哪会想到竟然接到了一份这样不啻是晴天霹雳的密令!
岳中民知道,作为军统特工,军统局的命令是绝对要执行的。即使你明知有错
误也要执行,否则就要受到严厉的惩处。那么,像戴师长这样的人难道真的叛变了
吗?虽说最近国民党的好些军政官员投了敌,但像戴安澜这样的抗日英雄也会步那
些无耻者的后尘?他迷茫了。
“岳队长,”柯平补充道:“戴局长还告诉我,蒋委员长今天会下一道电令给
戴安澜将军,命他明天下午务必赶到全州与他会晤,有军事密情商量,并叫他一定
要乘吉普车将沿途的军事布防检查一遍,以便向他汇报。这当然是为了不使戴安澜
起疑的诱骗之计。据戴局长估计,戴师长如果要按时赶到,必定在今天下半夜动身,
经过荔城时天尚未亮。戴局长要我们埋伏在荔城岗两侧,以特检队名义待他的车停
下接受检查时,擒住他一个押去重庆。其余的警卫人员则统统缴械后就地处决。”
“哦……”岳中民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眉头早已皱得打不开结了。
“岳队长,”柯平忍不住又说,“我有个看法不知能不能说?”
“你说吧,我从来没有责怪你说错话呀!”岳中民注视着个子魁伟的柯平,很
希望他能与自己想到一块儿。
“岳队长,您一定知道我来当您的助手前是干什么的吧?”
“对了,你在200师师部当过警卫兵,请你把戴师长的为人讲讲吧。”
“好的。”柯平讲了起来,“他是前年年底由89师副师长升任200师师长的。他
在就职宣誓时道:‘尽竭全力,练成劲旅,为国驰驱,歼彼倭寇。’又为自己提出
四条准则作为座右铭,那就是:毁誉不闻;宠辱不惊;安危不动;得失不患。至于
做人之道,他又说:‘人我之际要看得平,平则不伎;功名之际要看得淡,淡则不
求;生死之际要看得破,破则不惧。人能不伎不求不惧,则无往而非乐境而生气盎
然。’戴师长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他杀敌勇敢,并且身先士卒,自己负伤多次,
还很关心他的士兵。甚至在养伤期间还给士兵们讲抗日救国的道理。他待人确是以
‘人我之际要看得平’为准则的,不仅对下属说话和气,就连卫兵叫他儿子少爷或
公子他都不准,一定要大家直喊他儿子的名字,最使大家感动的是:由于他抗战坚
决,指挥有方,倭寇对他恨之入骨,曾多次派杀手来刺杀他;虽然这些刺客均被我
们抓获了,但大家都很为他的安全担心。于是就有个朋友说我的身材相貌与戴师长
很相象,提议让我当他的替身,以便在一些危险的场合替他露面。我想,能为一个
无愧于中华民族并正在拯救广大民众的将军分担点风险很是值得的,军人嘛,自古
就有‘但愿马革裹尸还’之语,我又何惧之有?当然就欣然愿意。不料戴师长知道
后,把我和我的朋友都叫去,先是谢了我们的好意,接着说他绝不允许别人将他的
命看得比士兵更重。他说:‘同是父母所生,焉分贵贱?你们卫兵中亦不乏佼佼者,
若有机遇,皆能胜任师长军长之职。’说得我们喏喏而退。后来,军统局到200师选
拔特工,戴师长就推荐了我。”
“你是他的优秀卫兵,他怎么把你推荐给军统呢?”岳中民不禁问。
“戴师长说我是个好卫兵,但更是个特工人才,他说找个武艺好的卫兵容易,
而寻个谍报特工很难。所以,他当割爱推荐。”
岳中民点了点头,眉头却蹙得更紧了。
柯平见四周无人,便掏出一张小纸条交给岳中民:“请看看这个吧。”
岳中民接过,只见上面用暗语写着一句话,意思是:已查明,日寇假造情报陷
害戴安澜,切勿上当!
“啊,柏城来的!”岳中民眼睛一亮,目光盯向柯平,“你……你也和共产党
有联系?”
柯平微笑道:“事到如今,我就直说了吧。我就是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国共
两党合作后,我奉命前来与贵党合作的。”
“啊——”岳中民猛地抓住了柯平的手,露出了笑容:“这真是太好了!唉,
同志,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呀!”
柯平也笑道:“古云;人心难测呀!这事就不用多讲了吧!如今,我已觉得您
是诚心与我党合作的人,所以我也以诚相报!我想,岳队长是不会将我送去戴笠那
里邀功请赏的。”
“哪里哪里,大敌当前,我们理应不分彼此,精诚合作才是!”岳中民激动地
说:“谢谢您的信任,岳某太高兴了!”
“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尽快设法解救戴师长才是!”
“是呀,我立即电告戴局长……”
“不行!戴笠的脾性你还不知道?他今已下,不会因为我们的话而撤消的。再
说,这个消息的来路你也未必能与他说得清。而且,据确切消息,军统局的机要部
门也有日谍,要是将实情以告,其后患一定无穷!”柯平见岳中民又陷入了焦虑,
便毅然道,“我倒是有个万全之策……”
“嗯?快说!”岳中民如遇救兵。
柯平探看了屋内外一番,确见没有偷听者后,才附岳中民之耳说出了自己的计
划……
岳中民在频频点头之余,又激动地抓住柯平的手紧紧握着,热泪夺眶而出:
“柯平同志!……”
“我们应该速作准备了,岳队长。”柯平讲完后平静地说,“胜利是属于中华
民族的!”
十八
当岳中民把军统局的密令告诉李云飞,李云飞一拍胸脯说:“我的伤全好了,
既然局座有意要我去重庆,押送的任务当然是由我来执行了。这里的情况紧张,您
不留下是不行的。”
“你知道,戴师长本来是日寇最害怕的,可是这次……”岳中民沮丧地说,
“由于他的叛变,我们的损失将不可估量。”
“是啊,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一个誉满中外的优秀抗日将领居然成了无
耻的叛徒汉奸,这不能不令人痛心哪!好在幸亏我们抢先得到了情报,否则呀……”
显然,李云飞觉得自己这次立了大功。
“云飞兄,那你就准备一下,半夜时分开车到岗卡去等,截住戴安澜后,你就
把他送去全州,然后转去重庆。对了,我还要给你配备帮手……”
“帮手?”李云飞猛然记起玉娘的请求,忙道:“这样吧,我把玉娘带走,她
能帮助我。在这次夺情报的过程中,玉娘是立了大功的,干特工这一行,女人在某
些方面确是比男子更有优越性,她能完成男子无法完成的事。所以,我想这次带上
她做帮手。”
“带上她?”岳中民略略想了想,即遭:“我还正愁抽不出人手来呢,这样也
好……不过,于我们这一行时刻都有危险,要是她不愿意呢?”
“嘿,恰恰相反。由于倭寇一次次使她家破人亡,她已恨之入骨,来这后曾多
次要求我收下她当助手呢!”
“那好吧,我同意这件事。既然玉娘愿意加入我们的队伍,就让她到重庆中美
合作所去训练一段时间吧。但路上你一定要谨慎从事。待会我还给你配备一名特工
当司机。”
李云飞很高兴地向队长敬了个礼,就匆匆地去准备夜里的行动了。
岳中民望着李云飞离去的背影,蹙紧了眉。他踱了一同步,考虑着这个计划付
诸行动后可能引起的后果,以及应变的方法。为了不出意外,他用密电向从200师驻
地到荔城的沿途每个军统站都发出去一道命令,要他们今夜在戴安澜师长经过关卡
停车检查时,务必要保证他的生命安全。
十九
这是一场大雨之后的夜,虫声、蛙声、流水声噪闹得像一支大乐队在演奏着交
响乐,并似乎在为这个湘桂干线上的小关隘解除恐怖。然而,被遮蔽在黑暗中的杀
机依然存在。
公路卡哨亭北边的矮墙下,不露面地停着一辆小吉普。李云飞和玉娘就藏在这
辆车内,他俩紧紧地依偎着,静静地等待戴安澜的到来。
“飞哥,你真好……”玉娘摸了摸身上那把李云飞刚给她的小手枪说,“我定
要好好报答你……”
李云飞无限憧憬地说:“到重庆领了赏钱,我要买一幢房子,好好布置一番,
然后和你结婚……”
蓦然间一声汽车喇叭响将李云飞从温柔乡中猛然惊醒。他认为是戴安澜来了,
急忙推开玉娘跳下车去。
不料这却是从北边开来的一辆小吉普,岗卡亭里的“路警”和岳中民赶紧过去
拦住。
对过暗语之后,小吉普上的两个人下来了。其中一个说:“请问哪位是岳中民
队长?”
“我就是。”岳中民应道,“有什么事吗?”
“戴局长有信给你。”那人掏出了一封信。
岳中民接过了信,见是一份打字的命令:“现已查实,戴安澜三日前已接受日
寇伪封的广西省军政总督,并定于下月兵变。故须不惜任何代价,务必今夜将其捕
捉归案。现恐荔城站力量不足、行动不力,特派同胜、吴勇二人前往协助并予督促。
特令。”下面还盖上一颗军统局的大印。
还不待岳中民对这突如其来的“密令”作出反应,马路南头已响起了汽车的喇
叭声。不用说,岳中民也知道是谁的车来了。
顿时,几名“路警”就像听到冲锋令似地奔到路心端平了枪。李云飞见玉娘也
下了车,赶紧将她拽到了暗处,命令她不准乱动。那两个刚从重庆来的人更是紧握
手枪在手,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只有岳中民站在一边,警惕地注视着在场所有的人。
一辆吉普车“嘎”的一声停在红灯前,便有一名警卫兵跳下车,向路警递过证
件,并说:“劳驾开一下路杠,我们要赶路。”
“路警”拿着证件跑来向岳中民请示。岳中民看了看证件,上前对那位警卫道:
“我是军统局的岳中民,在此恭候多时了,请戴师长下车到岗亭来商量一件事。”
并也掏出自己的证件递给警卫。
警卫看过证件后,身材高大魁伟的戴安澜下了车,他步伐矫健地来到岳中民面
前,二人一边握手一边寒暄着走进了岗亭。
两名警卫紧随着他们的长官。
戴安澜坐下后笑道:“中民兄有事快说吧,兄弟我身奉蒋委员长之令,还得赶
去全州哪!”
岳中民很觉为难地掏出一纸道:“我这里也得到一道命令,谨请师座过目。”
戴安澜疑惑地接过命令看了看,大惊,忙说:“我戴某一生忠于党国誓死不渝,
尤对倭寇恨之入骨,岂有叛国投敌之理?此必有人诬陷于我!”
岳中民苦苦一笑道:“可惜岗亭之内不是论理之所,我岳某只不过是奉命而已。
尚望师座自己到重庆去向委员长表明心迹吧!”
在门外伺候多时的两名重庆刚来的人此刻已掏出手铐,挤进岗亭就要铐人。
戴安澜的两名警卫立即拔枪在手,大喊:“不准动,谁动就打死谁!”
然而,门外的李云飞也举枪对着两名警卫喝道:“放下手枪,否则先毙了你俩!”
岂料,戴安澜的司机已端起一支长把子跳下车喊:“好好的把我们师座送上车
来,要不,我手里的冲锋枪可要点名啦!”
一时间,箭在弦刀出鞘,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岳中民也被这阵势惊得一时无措,重庆来的两人会突然采取粗暴行动是他始所
未料的,甚至今晚戴笠会派人来插手他也不曾想到,看来事情已很麻烦了!不过,
岳中民毕竟老练,他只过几秒钟就冷静了下来,便以上司的口气向重庆来者喝斥道:
“周胜吴勇,谁让你们这么胡来的?蒋委员长命令里都说有请戴师长,你俩竟
敢如此无礼?”他慢慢地掏出手枪道:“荔城地段现在由我管辖,谁不眼从命令我
就毙了谁!还不快把手铐放下!”
周胜吴勇瞅瞅他的枪,只好乖乖地放下手持。
“向后转,面对岗亭门外!”岳中民喊。
周胜吴勇照着做了。
“起步走,目标:戴师长的吉普车前。”
那两个戴安澜的警卫见状,很自觉地收起了枪;李云飞见岳中民的目光扫向了
他,也只好把枪插进腰间;唯有那个端着冲锋枪的司机仍在虎视眈眈地把枪口对着
立定在吉普车前的局胜吴勇。
一场危险风波算是暂时平息了。
在这场极为惊险的时刻,唯一未为所动的是躲在岗亭墙外不显眼处的玉娘,但
也可以想象得出她此刻的紧张程度。
这时,戴安澜面容冷漠地站起身道:“岳队长,你把我铐上吧,为了证实我对
党国的忠心,我愿意去重庆接受审查。”
岳中民瞟了瞟旁边的李云飞,叹道:“是啊,我也相信戴师座是无辜的……”
李云飞不耐烦地喊:“岳队长,还是执行命令吧!”他捡起了地上的手铐,便
要去捞戴安澜。
那俩警卫又拔出了枪:“不准动我们师座。”
“把枪收起来!”戴安澜命令俩警卫,“你们作速回去告诉副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