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仙佛含笑点头,拍了拍顾烟肩膀,整理一下身蟒袍,慢慢走下马车。
走下马车之后顾仙佛才发现,顾烟说话还真是含蓄,何止是该来的都来了,根本是所有有资格参加朝会的文臣武将都已经到了,这些人参加朝会都不是一次两次了,对于时间规矩自然是熟稔得很,此刻大殿大门还在紧闭的状态,这些人大多都以一个个小派别为核心站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些大朝会可能会遇到的问题。地位再高一些的譬如陈靖祁一类的一二品大员,大多是三两人站在一起,随意谈论着一些长安城里最近发生的奇闻异事,谁家葡萄架子又倒了谁去喝花酒被夫人发现了等等。而像邓南风祁钺这等身份超凡脱俗之人,俱都是一个人安静地站立在一旁沉默不语静待大朝会开始,身边两丈左后空白无人。
顾仙佛望了祁钺邓南风一眼,他突然想起,当初父亲来参加朝会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这二人一般孤独?
看到顾仙佛下车以后,所有朝臣下意识地收住言语,一时间大殿门前这片空地静谧地可怕。
顾仙佛也不管旁人是何态度,轻轻笑了笑便双手交叉放在腹前,静静等待大朝会开始。
被几个主事众星捧月的罗悠之看了一眼独自一人的顾仙佛,咬咬牙推开前面二人,便朝着顾仙佛走过来。
顾仙佛心有所感,转头看了罗悠之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罗悠之却是好似没有看见顾仙佛的暗示,盯着所有人的注视,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大朝会
看着坐在自己身边还有些手足无措的陆锦帆,顾仙佛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他又怎会不知提前把这个直爽率真的农家姑娘带到另一个世界来对她而言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揠苗助长的愚蠢勾当,但是顾仙佛却别无他法。自从自己回到长安暴露到世人面前之后,自己此次外出的所有经历都会被有心人慢慢挖出来,陆锦帆原本就算失去了那个老蛟神魂化作的养女小雀儿以后,本来也能无忧无虑地在青牛村过下去,但是她却与顾仙佛扯了关系,若不把她及早带回顾府,在那些对顾家一直窥探的魑魅魍魉来说,这就不亚于一块明晃晃而且丝毫没有设置防线的肥肉。
陆锦帆不懂得顾府里的森严规矩,坐下以后一直低着头,眼睛余光瞥到自己面前一个吃食很是轻巧可爱,便悄悄伸出手抄起碗碟的银箸,夹起一个往顾仙佛碗里放去。
在一旁伺候的顾名眉头一皱,举步向前便想向这个农家女子说明老爷不动筷子别人都不能动的规矩,幸好顾仙佛及时发觉微微摆手,顾名这才暗叹口气退了回去。
顾仙佛夹起碗碟里的鲟鱼卷咬了一小口,略带宠溺地看向陆锦帆道:“陆姑娘还真是与我心有灵犀,这桌子菜肴里我最钟意的便是这鲟鱼卷,要不是托了你们这几位的福气,平日里我是吃不到这份吃食的。”
陆锦帆低着头没有说话只是嫣然一笑,但是神态却是放松了少许。
官素手也挟了两只鲟鱼卷过来,一只放到如鹌鹑般老实的徐芷瞳的碗碟里,另一只放到自己面前,咬了一口后才徐徐说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个天气竟然还能吃到北边海里的雪鲟,顾家真是家大业大,连吃食都这么讲究,我们这种布衣百姓比不了啊。”
徐芷瞳并未动筷子,只是低头小声说道:“官姐姐别这么说,药师哥哥自己一个人挑起顾家大梁,也是很不容易的。”
顾仙佛微微笑道:“还是芷瞳妹妹会说话,这话说的我心里舒服,不像你这个小妮子,吃着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父亲在世时私下里最常念叨的一句话便是人生在世吃喝二子,也算是秉承父亲遗风,府里下人对吃食还算心,不过你这小妮子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经营那一间医馆银子多得吓人,平常吃得不比我顾府差,还在我面前叫屈,讲不讲道理啦?”
官素手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鲟鱼卷,嘀咕道:“肯定是雪见这个小丫头泄密的,看我回去怎么罚她,顾仙佛,你别以为我有几两银子你就能拖着你当年的汤药费不还,我跟你说,一万三千两银子,少一两都不行。”
顾仙佛莞尔一笑,实在是拿这个小财迷没办法。
商桃花不用别人伺候,她每次到顾府之后都有几分喧宾夺主的架势在里面,原本山中称大王的顾仙佛也就只能区居第二了。
在少年时候,顾仙佛除了顾淮之外,唯一怕的也是最怕的便是这个女版的混世魔王,顾烟小时不像现在这么邪气,还是个“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从来不与女子动手,顾仙佛一人又打不过商桃花,只能每次见面都承受着商桃花的欺凌。
有一次顾仙佛因为没有把新买的糖葫芦及时送到商桃花嘴边,商桃花便放话要剪掉顾仙佛的弟弟,吓得顾仙佛每次见到商桃花出现都要捂着裤裆飞速逃跑,商桃花的劣行由此可见一斑。
挟了一跟细若发丝的萝卜干放进喝了一半的瘦肉粥里,商桃花随意问道:“小顾子,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啊?”
谈到了正经事,其余几人进食的速度也慢了下来,都在竖着耳朵听顾仙佛的打算,顾仙佛放下碗筷,看着院子里昂然春景笑道:“我还能怎么办啊,长安这个地方是容不下我了,我父亲在世时看似君子可欺之以方,其实他才是最坏规矩的那个人,那群被我父亲亲手从祖辈功劳簿子赶下来的不知死活的玩意儿早就恨我父亲恨得要死了,我父亲在世时他们安稳如丧家犬,但我父亲一去,他们就瞬间化身白眼狼了。桃花你信不信,现在咱们吃饭的时候,就不知有多少人在家里磨刀想拿掉我的项人头?”
商桃花也放下碗筷,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我信。”
顾仙佛笑了笑,继续缓缓说道:“所以我肯定不能再待在长安了,即使我能厚着脸皮待下去,那些狗屁的将种子孙也能在日后孜孜不倦地给我下绊子放冷枪,这儿又不是西凉,我也不敢胡乱杀人,既然活得如此不爽利,为了让那些纨绔子弟能安心睡个觉,我还是早早滚蛋,收拾铺盖卷儿去西凉喝西北风吧。”
官素手一边喝粥一边“好心”提醒道:“你才是长安城最大的纨绔子弟,不要忘了。”
顾仙佛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忘记你个头。”
商桃花调转银箸敲了一下顾仙佛的头,道:“西凉有啥可去的,既没有好山好水,也没有好吃好喝,你跟我回东陵吧,保证一辈子让你吃喝不愁,只要不出东陵那一亩三分地儿,我保证你活得比在西凉舒坦。”
顾仙佛揉了揉被商桃花敲击的地方,打趣道:“怎么?让我去东陵吃软饭啊?也不怕商世伯把我打出来?”
商桃花挺直腰杆意气风发:“吃本郡主的软饭怎么了?天底下多少人想吃本郡主的软饭还吃不呢,再说了,父亲凭啥把你赶出来?还反了他了,在堂堂东陵娘子军首领面前,一个小小的一字并肩王根本不够看,小顾子你就放心吧。”
顾仙佛撇撇嘴,小声道:“现在想起你是郡主了,之前在大街疯跑疯玩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起来?”
商桃花大怒,举起银箸便要打顾仙佛适时抱头投降,求饶道:“别打别打,说正事,你说商世伯为啥要把我赶出来啊,没经过他老人家同意就赤手空拳地拐走了他唯一的宝贝闺女,现在他老人家别说聘礼,连份书信都没收到,说不定现在正在家里召集十万甲士准备把我收拾掉呢,我哪里还敢送门去?”
商桃花就是个妖精,突然转变画风一瞬间便笑靥如花,娇滴滴道:“怎么会把你赶出来,从当年你与顾世伯去东陵那一天开始,我父亲就认定你是我商家女婿了,聘礼不要的,我商家什么也不缺,只要你能管够我吃饭就行。”
徐芷瞳毕竟与商桃花接触不多,第一次看到这混世魔王弱不禁风的一面,刚刚喝进嘴里的一碗粥差点便喷出来,官素手赶忙便放下手里碗筷替徐芷瞳轻轻拍着后背,徐芷瞳涨地小脸通红想笑又笑不出来,模样煞是可人。
顾仙佛倒是早就习惯了这商桃花的千时有千面,轻轻叹了口气后正襟危坐,道:“桃花,短时间内我不可能跟你去东陵的,西凉虽然偏僻荒芜,但是那里也倾注了我父亲不少心血,更何况我还在西凉经营六年,在那里也攒下了一些家当认识了一些有意思的人,归根结底,西凉是我与父亲共同谋划的转移之地,不到最后时刻,自然不能轻易放弃啊。”
商桃花趴在桌子听完顾仙佛诉说,哀叹一声道:“唉,我父亲怎么就看了你这个不开眼的愣头青。”
顾仙佛思考半晌后,郑重答道:“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商桃花赏给顾仙佛一个大大的白眼,对于这句话都不想骂他了。
徐芷瞳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小声说道:“药师哥哥你什么时候去西凉?”
顾仙佛对这个问题早有盘算,脱口便答道:“也就这几日的功夫,等宫里那道圣旨传出来,我要替我父亲收到那一份他本该得到的谥号,然后等我父亲入土为安之后,便准备启程。”
徐芷瞳声音再度放低,红着脸庞声若蚊蝇道:“药师哥哥,我……我东西已经收拾好了,父亲那边,我……我也说过了,虽说他不是很乐意,但……但他还是同意了。”
顾仙佛心中一暖,低声说道:“芷瞳,西凉很苦的,那里每天都在死人,我怕你去了……”
不等顾仙佛说完,徐芷瞳便扬起小脸笑道:“我不怕的药师哥哥,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什么都不怕。”
看着徐芷瞳脸色的纯真笑容,顾仙佛一时语塞,这份情义太重了,重到他心里有千言万语最后萦绕到嘴边之后还是只剩下一句话:“芷瞳,跟着我委屈你了。”
徐芷瞳没有说话,只是带着甜甜的笑容使劲摇了摇头,背后的青丝随着她的动作波动起伏,犹如一道瑰丽的黑瀑。
不等顾仙佛说话,官素手便直接说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这次去了西凉便轻易不会回来了,我跟着你走,你还欠我一万五千两的汤药费。”
顾仙佛一时沉默无言,心中却五味陈杂。
哪怕为了此时此刻坐在屋子里的这几个人,他顾仙佛也要把西凉整出个人样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 入殿
在顾仙佛因为贾安的一番诛心之言而沉默的时候,太和殿的那两扇朱红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
一脸肃穆的司礼内寺徐徐走出太和殿大门,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嗓子:“请各位大人入朝。”
贾安最后看了顾仙佛一眼,转身回到最后那个属于他的位置。
顾仙佛扶着腰间的西凉刀,看着文武百官鱼贯进入太和殿,现在顾仙佛是藩王,是不可同文武百官一同入殿的,只有等到陛下宣旨的时候才可进殿。
大约过了一盏茶冷热的功夫,身处最后的贾安才迈入太和殿的门槛,顾仙佛独自一人利于太和殿之前,沉默地看着文武百官进去,沉默地看着他们在里面高呼万岁,沉默地看着他们齐刷刷地跪倒在地撅起一个个被补服盖住的屁股。
到了这个时候,东方的天空才真正露出第一缕朝阳的光辉,顾仙佛眯着眼睛看着那道金黄色的阳光,不知在心里想着什么。
朝堂之上,原本顾淮所立的位置空空如也。
文武百官早就嗅到了今天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全都老老实实地低着头装鹌鹑,天大的事情也都按在了心底没有说出来。
赵衡坐在龙椅之上扫视着朝堂之下的文武群臣,虽说腰杆挺得尽量笔直,但是眼神中却有难以遮掩的疲惫。
伺候在赵衡身旁的大长秋对于陛下心思早已琢磨地炉火纯青,今日也装了一回哑巴,任由陛下在那里发呆,并没有喊出那一嗓子“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难得的静谧笼罩了太和殿良久,处在群臣后半部的年轻官员心里状态与前方八风不动的老狐狸比不得,现在已经有部分人脸色发白汗水津津。
唯独贾安一人眼观鼻口观心老神自在,没有受半点影响。
终于,赵衡轻轻咳嗽一声,轻轻向右边一位捧着圣旨的小内寺扬了扬下巴。
小内寺机灵,俯身唱了声诺之后便如灵猫一般从文武百官中间空出来的那条大道上跑了出去,于太和殿门槛前立定,然后高声唱道:“陛下有旨,宣西凉王进殿”
小内寺看来不是第一次宣旨,虽说人长得不大,但是声音却中气十足且余音缭绕,待到数息功夫之后才渐渐散去。
顾仙佛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雪白蟒袍,正了正腰间的西凉刀,迈开步伐拾阶而上,步伐稳定地朝太和殿内走去。
藩王可佩刀上殿,是大乾的传统,虽说大乾立国十七年,只出了商酌与顾仙佛这两个异姓王,但是这个传统却是实实在在的流传了下来,顾仙佛听商桃花得意洋洋地说起过,商酌上殿听封的时候,腰间配的是“桃花刀”,桃花刀是东陵军一代军刀,长三尺二,重四斤半,通体黝黑血槽却极浅,擅长劈砍不擅刺杀,为东陵军服役时间最长普及规模最广的军刀。
以女儿的名义来命名那第一代的东陵军刀,商酌对商桃花的宠爱可见一斑。
从太和殿门槛到天子驾前,顾仙佛走了七十三步。
在其父亲空出来的那个位置站定,顾仙佛才一掀蟒袍前襟扣倒在地,沉声道:“西凉王顾仙佛叩见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衡打量了跪在地上的顾仙佛数息时间,才扬扬下巴,道:“平身吧。”
顾仙佛一边站起身一边平静应道:“谢陛下。”
赵衡看到顾仙佛站在其父空出来的那个位置上,一父一子的姿势竟然如此相似,赵衡一瞬间有些恍惚,有那么一刹那,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年轻时的顾大哥,身着一袍雪白长衫,指点江山意气风发。
大长秋适时地轻轻咳嗽一声,把赵衡从回忆中惊醒。
回过神来的赵衡笑了笑,缓缓道:“今日朕见到殿前西凉王,如同见到右相年轻之时,一时略有失态,起居郎可莫要在书上记下朕这一笔啊。”
赵衡讲了个很不好笑的笑话,但是殿前的文武百官却其乐融融地笑成一团,仿佛今日听到的是世间最好笑最新鲜的笑话。
唯独顾仙佛祁钺邓南风三分纹丝不动,邓南风嘴角略微勾了勾代表自己笑过了,祁钺则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出神样子不知又在想哪家的吃食,顾仙佛则一脸平静不悲不喜。
待到文武群臣的笑声犹如被一只大手攥住脖子一样瞬间平息之后,赵衡才又悠然开口:“两日后,是右相葬礼,右相一生,为我大乾兢兢业业,在建国前,右相跟随朕左右以一代文臣之身冲锋陷阵,屡次陷之险地,得祖宗庇佑,一场场劫难,朕与右相都挺了过来建国后,右相更是呕心沥血披星戴月,改九品中正制为科举,替我大乾庙堂输送了数量庞大的青年才俊裁兵员练新军,替我大乾边疆打下了坚实的城墙根杀贪官诛反贼,替我大乾风气根骨来了一次彻底的大清洗。右相功劳多如牛毛,朕今日所数的,不过是百中之一,总而言之,我大乾能有今日繁荣昌盛,右相之功不可没。”
赵衡的一番盖棺定论,给了顾淮极大的评价,在乾国立国的这十七年里,也从有任何朝臣得到过如此之高的评语,一时间文武群臣大部分拿不住陛下到底想表达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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