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狐适时走前把陈珏搀扶起来,二人在顾仙佛的摆手示意下从屋子里拣了两个小马扎毕恭毕敬地坐到桌子旁边,在一旁沉默恭候了良久的刘启见到这种皆大欢喜的场面终于暗中松了口气,脸堆满笑容快步走前,恭敬问道:“老爷想吃些什么?”
顾仙佛以询问的眼光望向对面二人,陈珏拱手答全凭老爷吩咐,王子狐在顾仙佛面前放得开一些,嘿嘿一笑道:“早听说伙房里有个瘦的跟麻杆一样的厨子做的蛇羹是一绝,子狐心痒难耐许久,可惜脸不够大,任我软磨硬泡那厨子还是不肯给我做一锅,今日沾老爷的光,子狐想尝一尝蛇羹。”
顾仙佛哈哈一笑,向刘启说道:“子狐脸不够大我脸大,让任师傅做一锅蛇羹来,选年份最好的蛇,顺便烫两壶黄酒,要二十年份的,黄酒能去腥气,配蛇羹最好不过。”
刘启脆生生的应了一声,麻利地收拾掉顾仙佛面前桌的残羹冷炙便乐呵呵地走了。
蛇羹需要慢慢熬才出火候,闲来无事,顾仙佛便与陈珏闲谈道:“子奉,之前听我父亲闲谈时提起过,你好像原本不是平阳郡的人?”
陈珏微微一怔,随即淡然笑道:“想不到老爷对子奉旧事还有兴趣,既然离蛇羹桌还有些时间,子奉便与老爷闲扯一些闲话。我确实不是平阳郡人,但至于老家在哪,说实话我也真不知道,也就是说,我日后想去祭祖都没地儿去。”
王子狐拍拍陈珏肩膀,半安慰半调侃道:“又是一个飘荡在这茫茫人间的鬼啊。”
陈珏自嘲一笑,任由王子狐把手搭在自己肩,继续徐徐说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便离家出去了,听我母亲说是出去闯荡江湖去了,还说不闯出天大的名号不回家,但等我大了一些便知晓,哪是什么闯荡江湖,我父亲是出去躲避赌债去了。也是为了逃债,在我约莫六七岁那年,我母亲把家里所有盘缠的一半送给一经过我家门口的商队首领,我与母亲便搭着那只商队的马车,经过十余日的颠簸来到了平阳郡的一个还算富庶的小村庄里。”
陈珏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有些恍惚,片刻后才继续说道:“那个村庄名唤吉祥村,虽名为吉祥里面的人却不吉祥,他们对于我与母亲这孤儿寡母排斥得很,不仅同龄的孩子看不起我,就连乡亲邻里对我家也没什么好感,天无绝人之路的是那吉祥村私塾里的教书先生是个六十多岁的童生,虽说对我打骂严厉了些,但是却好喝酒,我便每日拿母亲的钱去给他买酒喝,任由他怎么打骂都不走,久而久之,他才在私塾里容下了我,我学第一个字的时候,已经九岁了。我的名与字都是我及冠之年自己取得。”
“我从小便在所有人的排斥与白眼中摸爬滚打,一起去私塾的同窗给我起了个外号叫泥腿子,其实还算挺贴切,我从小便知道我家里什么都缺,所以便从小贪得很,想什么都往家拿,但是我又特别怕别家大人揍我,特别怕疼,便只好拼命学书的每一个字,那时我认为,多学一个字便像多得到了一件宝贝,所以每次回家都乐不可支,母亲也乐得看我念书的样子,虽然家里一贫如洗,但我在私塾里待得时间,是整个吉祥村最长的。虽说我下了不少苦功夫,可是耐不住我笨,就连乡试都是考了三次才考过。现在回首望去,真想不出来我母亲到底是怀着何等的心情才肯挨家挨户地给我去凑盘缠让我进长安来参加科举。”
第一百八十章 蛇羹(下)
在顾仙佛与陈珏王子狐的闲谈之中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在伙房的全力运转之下,一盆冒着热气腾腾相间着金黄与大红的蛇羹才被四名婢子齐心协力地抬了来,刘启端着一个青花白玉的托盘紧随其后,托盘中央是一个沸腾的锅子,里面烫着两壶二十年份的黄酒。
王子狐笑呵呵地搓了搓手,把桌面的注入蟹钳之类的小零嘴推到一盘,眼巴巴地看着那四名婢子手里的蛇羹,待到装着蛇羹的铜盆放到桌子之后,顾仙佛与陈珏二人便已经听到了王子狐肚子里的咕咕叫声。
顾仙佛笑着摆摆手,刘启便带着婢子收拾桌面的零碎残羹,顾仙佛笑道:“这蟹钳给我留下,好就没吃咱顾府自家酿的醉蟹了,现在吃起来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下去以后跟账房说一声,齐师傅的月钱添三分。”
刘启先是把装着蟹钳的小碟恭恭敬敬地摆到顾仙佛面前,又替三人斟满酒之后才抱起其余的残食,笑道:“得来老爷,您慢用着,我把这些东西收拾完了就在门口伺候着,有什么需要的您知会一声就成。”
说罢,刘启便带着四名婢子恭恭敬敬退出房间,小心翼翼地磕房门,只留下三个饿极了的大男人如狼似虎般的盯着桌面的那一盆香喷喷地蛇肉。
顾仙佛笑了笑,抄起筷子挟了一片似雪般白皙的蛇肉在蒜泥里蘸了蘸,递到嘴里略微咀嚼一番后笑道:“不错不错,也怪不得子狐对这锅蛇羹念念不忘啊,滑嫩弹牙,嚼着爽利,可惜咱要得有点急,火候不太到位,若是再在火煨小半个时辰,这锅蛇羹的味道就真的出来了。来来,你二人别光看着,下筷尝一尝。”
眼巴巴的王子狐等着就是这句话,抄起筷子便挟了两片早就看准的大片蛇肉,蒜泥椒盐一概不用直接便扔到嘴里大口咀嚼起来,虽说烫的他龇牙咧嘴却还是不舍得吐出来,只能一边呼着热气一边拼命咀嚼着美味,看着顾仙佛忍俊不禁。
陈珏吃态比起王子狐来好了数倍,先是夹起一片适中的蛇肉蘸了蘸蒜泥放到自己面前的碗碟里,然后拿一根筷子又在自己面前那装着椒盐的碗碟蘸了蘸,把那沾满椒盐的筷子在蛇肉滚了一滚,待到椒盐全部吃进蛇肉表面之后,才夹起蛇肉慢斯条理地放入嘴里,细细品味起来。
顾仙佛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想起父亲之前说的那句以一人吃相便能看出小半品行这句话。
别看表面王子狐吃的迅猛陈珏吃得细柔,但是王子狐与其说是吃蛇肉,不如说他是在吃自己一直念念不忘的念想,新鲜劲过去以后也就吃那么几筷子肚子里便装不下去了,倒是陈珏此人,前期能忍住肚内空虚细嚼慢咽,虽说吃得慢一些,但是最后入肚的蛇肉比王子狐肯定是多得多。
好不容易咽下嘴里滚烫的蛇肉,王子狐一拍大腿,赞叹道:“嘿,这厨子做得蛇羹真是绝了,我之前在老家的时候,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的事情都做过不少,也逮到过几条菜蛇,但无奈不会做,只能扒皮去胆收拾干净后撒些佐料拿火烤来吃,只是蛇肉虽然爽口,但是肉里面的那股子腥气却是死活都去不了,生姜大蒜都试过,有作用,但作用不大。前些日子听顾府里一个小厮无意间说起那次顾相吃完晚饭之时曾经赏给下人半锅蛇羹,吃的他们差点把舌头吞进去,我当时就想,这蛇肉我又不是没吃过,难不成府里的厨子还能真做出花来?今天这么一吃,他不仅做出了花来,还是铁树开花啊!可惜就是这蛇胆被这厨子私藏了,老爷啊,看这条蛇的架势,可有些年份了,这蛇胆可是好东西啊,吃完饭后我替您教训教训那厨子,让他把蛇胆吐出来,这么好的东西可不能让他私藏了。”
顾仙佛舀了半汤匙的羹汤轻轻吹了吹吸进嘴中,咽下去之后只感觉从口舌到胃都是暖洋洋的,这才咋舌笑道:“做这道蛇羹的那掌勺师傅,在顾府里已经呆了七八年啦,能在顾府里做三年以的厨子,大多都是精通各大菜系并且厨艺不凡者,但也有一招鲜吃遍天的,这位师傅就是这寥寥数人中能排到前三的人,他只做蛇羹,就会做蛇羹,可就凭着这一手蛇羹,他在伙房里的地位却七八年不可动摇,你说他没有几手压箱底的绝活,谁信?”
陈珏微笑道:“天下是个江湖,顾府也是个江湖,顾府的伙房也是个江湖,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
王子狐只顾着大快朵颐,闻言也只是拼命点了两下头之后便继续满头大汗地舞动筷子了。
顾仙佛一边剥着蟹钳一边继续说道:“子狐别看你吃的迅猛,但你刚才却说得不对,这用来做蛇羹的蛇啊,菜蛇不如毒蛇肉质鲜美,而且啊,这蛇的年份也不是越老越好,太老的蛇肉质有些柴,吃起来不爽利,这锅蛇肉虽然多,但是并不是一只老蛇的,至少应该是七八条青年蛇,掐头去尾,只取那七寸周围的五六两蛇肉,汇聚在一起便成了这锅蛇羹。再说蛇胆,师傅可没有私自昧下,你看黄酒就知道了。”
王子狐咽下嘴里鼓囊囊的蛇肉,伸手擦了擦嘴巴的油渍然后在胸前胡乱擦了擦手,这才小心翼翼打开酒壶往里面望了一眼,只见两只碧绿到青翠欲滴的蛇胆相依相偎地待在黄酒里面。
陈珏喝了一汤匙羹汤,笑道:“顾府里最讲规矩,看每日如鹰隼一般在府里转悠的巡查家丁就知道了,在府里呆了七八年的老人怎么还会冒着这风险私自昧下蛇胆,就凭着他这一手做蛇的手艺,想要多少蛇胆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顾仙佛把剥好的蟹钳放进嘴里,在桌早准备好的手帕边擦手边说道:“是啊,没有压箱底手艺的叫厨子,有了这门手艺的叫师傅,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做厨子的尤其信这句话,所以那位做蛇羹的掌勺师傅才扬言要把他做蛇羹的手艺带进棺材里,这辈子怎么也不会收徒。”
闷头大吃的王子狐含糊不清甩出一句:“譬如刀有刀鞘,其实是一个道理,刀的本意不在杀,在藏。”
顾仙佛大笑,举起酒杯道:“子狐一语中的,来,为了这句在藏不在杀,满饮杯中酒。”
三人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之后,陈珏挽起袖口拿起酒壶,替三人斟满黄酒,落座之后便向顾仙佛禀报起这次出行的事宜来:“子奉这次奉老爷之命前往青牛郡,算是幸不辱命却谈不收获颇丰,老爷最在意的青龙胆找到了,被一户庄户人家拣了去仍在库房里,听他说是原本想做扁担但是青龙胆太重做不得,便仍在库房不了了之了,当他看到子奉贴出的告示之后,为了早日拿到赏金,便连夜把青龙胆送到了子奉手里,现在青龙胆我已经交给了大管家,所幸在这些遗失的日子里青龙胆并未受损。”
顾仙佛点点头,诚挚道:“子奉辛苦,青龙胆对我来说太过重要,实在丢失不得,子奉这次能替我寻回青龙胆,实在大功一件啊。”
陈珏恭敬应道:“老爷谬赞,子奉食的是顾家俸禄自然得为老爷尽心竭力。只是说完喜讯,子奉便是要说说不好的消息了,青牛村子奉去呆了半日,整座村子死气沉沉,陪同子奉一起去的木山道长精通望气之术,按照他的说法,这座村子已经死了,里面的老槐树、水井、杂草,连同人都死了,就像被大神通之士以通天手段给强行抢走了村子的魂儿,木山道长本想施展手段推算出些具体消息,只是无奈那施展手段之人实力实在超越木山道长太多,木山道长只是呕了血,却并未得到任何实质性的消息。老爷交代的女童与独臂老者,子奉命此次一同前去的谍子以青牛村为核心,方圆三十里之内找遍了,却并未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只是听另一个村子里的采药人曾经说起,他前几天去往山采药之时,听到筼筜坡有阵阵哭嚎之声传来,吓得他连滚带爬赶回家中,拜佛拜了半夜还害了一场大病,只是那筼筜坡太多陡峭,连村子里最好的猎人都不去,子奉便只好带着青龙胆和谍子回来了。”
顾仙佛对这些事情心里早有预料,听到陈珏汇报也没有失望,正待开口之时,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得到顾仙佛允诺之后,顾名推开房门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沉声道:“老爷,宫里宣旨的来了。”
顾仙佛豁然起身,喃呢道:“终于来了。”
王子狐扔掉手里筷子,问道:“大管家可知来得是何人?”
顾名答道:“是刚刚进入长安的卢东来,还有宫里的几名叫不名号的小内寺。”
顾仙佛微微皱眉,但现在也来不及思索为何刚刚进入长安的卢东来便能替圣宣旨,整理衣衫后边往外走边说道:“子奉子狐,你们二人与我同去接旨。”
陈珏王子狐几乎同时起身,只是二人表情各异。
陈珏一脸凝重,王子狐暗含兴奋。
第一百八十一章 道士收徒
赵渊回长安,在高层庙堂之引起的波动不小,但是赵渊此次回长安不仅没有大张旗鼓反而低调得有些过分,所以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其具体行程,顾仙佛受到那张请柬之时,心中也是不免诧异,其实他如大多数知情人一样,都以为大皇子赵渊此时应该刚刚离开北原,但是却没想到,赵渊给所有人来了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大队伍刚刚出北原,他人已经到了长安。
既然他费尽心机瞒住了所有人行踪,那么肯定是要有所图谋的,赵渊相请,顾仙佛肯定是要去赴宴的,但是该以什么态度去,顾仙佛心中却拿捏不定。
赵渊素来喜好兵戈之事,但是真对权谋一点想法都没有?
世人盛传大皇子为人豪爽,若是真正豪爽,怎么才能做到天下皆知?
顾仙佛不想去深究这些问题,在没见到赵渊之前,他对于赵渊此次的图谋也是不敢轻易下定论,所以这次赴宴他并没有大张旗鼓,拣了一身朴素的干净衣服换,他没有带顾府的下人,明面只带了海婵与剑三两人,暗中选弱水房的几队谍子策应,便从后门踏了外出的马车。
剑三此人,顾仙佛很是感兴趣,若说顾鲤是一只野狗,那剑三便是一只豺狼,从来不掩饰自己的侵略与进攻,也不想吃别人剩的骨头,你若是想让我替你办事,便要给我足够的肉吃,现在给不了不要紧,先欠着,日后加倍给我就行。
相对于那些肚子里有九道弯弯的所谓闲云野鹤的文人谋士,顾仙佛更喜欢与剑三这样的人打交道,不仅是欣赏剑三的直来直去,更是因为不用在猜忌之浪费时间,想要什么你说明白了,做好事情我直接给你,省得你表面说着不要赏赐事成之后再心有芥蒂。
坐在并不舒适的马车里,顾仙佛一边揉捏着海蝉晶莹的耳垂一边轻笑道:“回去以后替我告诉斧骁,让他在密影十三房外再增设一闲云房,闲云房与其余十三房不同,不参与暗杀与刺探活动,只负责分拣判断其余十三房传递回来的信息,需要什么人让他尽管开口,不论是顾府里的还是军器司的,哪怕是西凉的,只要他一句话,我便给他,我不奢求闲云房现在就能成型,我给他两年时间,三月之内,闲云房要处具规模,一年以后,闲云房要能拉的出来,两年,闲云房要可以独立运转。至于闲云房的房主嘛,你要是想做你就做一年等日后有了得力臂膀之后再交出去,若是不想做便不做,让斧骁再找人做去便是。”
马车空间不大,行进之时更有颠簸,海婵只能伏在顾仙佛身,面色有些微红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记下了,也没有说自己做还是不做。
顾仙佛一巴掌拍在俏美婢子滚圆的臀瓣,引得海婵低声娇呼一声,抬起头带着湿润情意的秋水长眸望了顾仙佛一眼,娇嗔说道:“婢子记下了,闲云房的房主婢子不想做,只想这辈子伺候在少爷身边,若是少爷实在找不到得力人手,婢子也能兼着。”
顾仙佛略带自负地轻轻一笑,抱着怀里佳人柔声道:“不想做那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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