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城里又觉得村里清静,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坏,但不论住在哪里得人,都有这么个毛病,一只眼看见别地儿的好,另一只眼看着自个得坏,越活啊,越憋屈。”
陆锦帆轻轻拍打了两下小雀儿的后背,小雀儿懂事的松开手去找小黄狗玩耍,陆锦帆要了一瓢水走到灶台旁边,打开锅盖的瞬间一股香气便随着白腾腾的热气扑出来。
往锅里添上半瓢水后陆锦帆又把锅盖仔细盖好,然后才拍了拍手笑着说道:“顾公子你就莫笑话我了,我自小跟着爹娘在田间土壤长大,私塾一天没上过,得亏有个做了几天账房的父亲好歹教我几个字让我不是睁眼瞎,这辈子擅长的也就是在地里侍弄侍弄庄稼,你要说讲道理,我可比不上你们文化人啊。”
顾仙佛摇头而笑,郑重道:“古人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父亲在我小时候经常教育我,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能人达者,有人擅长治国,有人擅长经商,有人擅长做饭,但不论擅长什么,道理,基本都是相通的。比如说,陆姑娘烧的这一手香气扑鼻的午饭,在下就怎么也学不来。”
陆锦帆往灶膛里添了几根木柴,笑道:“顾公子是读书人,会说话,能把我们粗人不会说的道理表达出来,还能让人心里听着舒服。说到今天这午饭,还得感谢小石头,要不是他送了我两尾稻花鲤鱼,我哪能做出这一道清蒸鱼出来,顾公子你先去带着小雀儿洗洗手,这道清蒸鱼马上就好,之前家里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菜肴,今天啊,顾公子好好尝尝我的手艺。”
顾仙佛微微一笑清脆应了一声,唤过小雀儿后便带着她去洗手,转身的一瞬间肩膀却有些颤抖。
别人家二十四五岁的姑娘,哪有担负起一家之责,哪有下地劳作,哪有……自个儿杀鱼开膛破肚的?
这些陆锦帆都会做,做的信手拈来,她怎么会不怕呢?
这见鬼的世道哟。
洗手的时候顾仙佛布满的低声喃呢了一句。
玩水玩得开心的小雀儿不解抬头看了一眼,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酒楼里的厨子说这道菜马上就好的时候,这就意味着你要再等一会儿当如果你听到他说你得等一小会儿菜才能好的时候,那么你就有的等了,没有一盏茶冷热的功夫,你根本别想见到菜肴。
但陆锦帆毕竟不是酒楼里的厨子,她说清蒸鱼马上好自然就是马上好,待到顾仙佛与小雀儿落座的时候,陆锦帆已经把清蒸鱼和米饭都端上桌了。
先是把一双竹筷递给顾仙佛,陆锦帆才在其对面落座,略带紧张道:“顾公子尝尝味道,大半年没有烧鱼了,我手艺可能有些生疏,若有不合口的地方,还请顾公子不要嫌弃。”
顾仙佛费劲地伸出右手,挟了一筷雪白嫩滑的鱼肉慢慢送进嘴里,闭眼细细品尝了一小会儿才睁开眼,在陆锦帆带着三分期待三分紧张的目光中柔和笑道:“陆姑娘若是去我家乡开一间酒楼,能挤到三条街没有生意。”
闻言,陆锦帆如释重负,脸上的笑容也明朗了许多。挑起一大块鱼肉细致地拔掉里面的刺以后放到小雀儿特用的小碗里,这才给自己挟了一小筷鱼肉,尝了尝味道之后说道:“顾公子会说话也会夸人,这清蒸鱼做得比之前柴了三分,不过也还能入口,清蒸鱼对伤口愈合好,能补元气,顾公子你多吃一些,其实若是有小鲫鱼炖汤,那才是大补的,可惜……若有机会,我去向邻居求几条来。”
顾仙佛坚定摇摇头,看着陆锦帆认真道:“此举万万不可,陆姑娘对在下有活命之恩,在下又借居姑娘家,给姑娘添了不少麻烦传出去本就对姑娘青评有影响,怎还能让陆姑娘为了顾某这三尺微命一介书生再去低三下四有求于人,没有那几条鲫鱼,饿不死在下,就算陆姑娘真替在下求来那几条鲫鱼,你觉得在下会吃得心安吗?”
陆锦帆放下筷子,认真回望过去:“顾公子,你今天出门是不是碰到什么人了?”
顾仙佛先是一怔,随即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所言中只是隐晦有这么一点意思这姑娘就能直接联想到这一点,当真是生着一颗七巧玲珑心啊。
眼见顾仙佛不说话,陆锦帆又追问了一遍。
无奈之下,顾仙佛苦笑,道:“也没碰到别人,就是碰到了刘老伯,和他聊了几句,他说……我借居在陆姑娘家,对陆姑娘以及整个刘家清誉有影响,其实刘老伯说的没错,等过几天我伤势好一些,我就从姑娘家搬出去,多谢陆姑娘这几日对我的照顾,此等恩情,在下定铭感五内永生不忘。”
陆锦帆深呼吸数次,抿了抿嘴唇,秀眉已经蹙了起来,望着顾仙佛,郑重道:“你如果想出去,我绝对不会拦着你,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若是考虑到这些飞短流长,我之前就不该把你搬回家。老话讲寡妇门前是非多,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刻意避嫌,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救你不是为了图你的回报你明白吗?一条性命在那里,谁能不管不顾?”
顾仙佛畅快大笑,拱手道:“巾帼不让须眉啊,陆姑娘,你虽是一介妇人,但见识为人却远超俗人,说话有理有据,做事有进有退,若是男子,定为当世真豪杰也!顾某在此地人生地不熟,也就厚着脸皮赖在姑娘家,讨口饭吃讨碗水喝,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陆锦帆这才在严肃的嘴角绽放出一丝笑意,不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后眉头再度紧锁,问道:“顾公子,我公公遇到你,不是只跟你讲了这些吧?”
顾仙佛低头深呼吸,抬起头后笑道:“哪还能说别的?老话说婆婆一片婆心,公公一心公道,刘老伯除了问了问陆姑娘近况以外,未曾言及其他。”
顾仙佛说的这番话,陆锦帆肯定是不会傻到相信,毕竟与刘标打交道八年,刘标是什么样的人,陆锦帆太清楚了。
陆锦帆轻轻叹了口气,右手支着脸颊,歪头看着窗外,喃呢道:“若真是婆婆一片婆心,公公一心公道,那该多好啊。”
第一百零五章 夜游(一)
时间如水一般在萦绕着青牛村的老屋、老树和老人中静静流淌,安谧祥和的环境中最容易让人忘却时间的概念,这些天里,顾仙佛在身体一天天好转的同时,难得的心神宁静下来,体验到了久违数年的真正的祥和。
青牛村的平静生活并没有被这个不起眼的外人打破,大家还是按部就班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遵从着青牛村几百年传下来的自然法则和乡约规矩。在这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乡约的权威,比大乾律法还要大。
顾仙佛现在虽说不能进行剧烈运动,但是好歹比之前的废人模样强太多了,起码能正常走动了。现在顾仙佛闲来无事,除了去百草私塾与朱桓闲聊外也没地儿可去,再加上小雀儿难以掩饰地对识字读书的渴望,顾仙佛便厚着脸皮向朱桓求了一副廉价的文房四宝,每日教导小雀儿识字。
自大乾立国以来,在祁祭酒的倡导改革下,大乾各地的私塾基本上有了一个统一的标准,学生入学第一天,要学的是“天地君亲师”这五个字,然后才开始慢慢接触三字经、千字文等启蒙读物。
顾仙佛小时候大乾正处在立国前最紧张的一段时间,顾淮一直跟着皇帝南征北战东奔西走,自然没有空去管教儿子的学业,顾仙佛的母亲虽说是温婉可人,但是既是妇道人家又几乎大字不识,自然无法教导顾仙佛。
所以顾仙佛在小雀儿期待的目光中把宣纸铺开以后就尴尬地停滞了,三字经千字文之类的启蒙读物顾仙佛也就会背前两句,你总不能教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去读老子河上公章句吧?
思考了良久,顾仙佛终于在灵光一闪间从脑海的角落里翻出一本书,是西席教导顾烟时拿来的一本书,虽然不是私塾里的主流学说,但好歹也算是脍炙人口,顾仙佛也不管这本声律启蒙是否符合小雀儿的年纪了,铺开宣纸就开始以楷书仔细书写起来。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两鬓风霜,途次早行之客一蓑烟雨,溪边晚钓之翁。”
这些字顾仙佛一气呵成,待到搁下毛笔之后才长出一口气,顾仙佛虽说小时候启蒙读物没有跟上,但是练字却没有落下,母亲虽然不甚识字,但好歹知道读书的重要性,便在顾仙佛小时候费尽千辛万苦找一书法大家求来一个“永”字,让顾仙佛每天练三百遍永字,顾仙佛的书法也就是在那时候慢慢成型的。
仔细吹了吹宣纸上的墨痕,顾仙佛抱着小雀儿,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始教她认字读书,小雀儿原本沉默寡言,但是一接触到读书识字却有着浓厚的兴趣,慢慢地竟然开始自己读了出来。
趴在窗户下的小黄狗站起身摇摇头,似乎并不知道屋里的两人做的这些事有什么意思,便自顾自地跑开了。
自顾仙佛教小雀儿识字之日起,小雀儿便开朗了许多,一开始她就很粘顾仙佛,现在更是几乎与顾仙佛寸步不离。陆锦帆每次外出劳作归来,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到一起研究永字的写法,都会从心底里感觉到一阵莫名的愉悦慢慢涌上来。
还真像一家三口。
无意间想到这个念头之时陆锦帆吓了一跳,虽然明知顾仙佛没有看她,但还是脸红到了耳根子,暗自啐了两口心说人家顾公子是城里的读书人你怎么可以这么想人家。
自从顾仙佛开始教小雀儿识字之日起,自己也捡起了多年不曾临摹过的书法,也不知是否错觉,顾仙佛感觉从练字之中,自己身体恢复似乎有加快的趋势。
难道练字也是一种修行?
顾仙佛想到这个念头后哑然失笑,搁下毛笔,看了看窗外的上弦月,深深吐出一口肺中的浊气,此时陆锦帆与小雀儿早已伴着月光睡下,顾仙佛也没有打扰二人,横披了一件衣服,悄悄走出房间掩上房门。
在院内角落盘在一起睡觉的小黄狗警觉地抬起头,看到是顾仙佛后脖子上竖起的汗毛又垂了下来,摇头摆尾地跑到顾仙佛身边围绕着顾仙佛转来转去。
顾仙佛笑着摸摸小黄狗,轻轻走出院门。
黑夜里的青牛村没有白天的热闹和烟火气,但是细细欣赏下来也别有一番静谧的风味,顾仙佛在黑夜中踱步着慢慢向前走去,一边放松着心神一边思考着一些问题。
在顾仙佛醒来的第一刻,顾仙佛就觉得这青牛村不简单,表面上虽说是一个普通静谧的村子,但是似乎村里的人都在掩盖一些什么东西,这些天里顾仙佛几乎是用脚丈量了青牛村的每一条道路,但是除了觉得朱桓隐隐有些不对外,还是没找出青牛村到底哪里不对。
慢慢伸了一个懒腰,顾仙佛笑了笑,他一直相信自己如同野兽一般的直觉,在西凉的很多次小规模伏击他能避开并不是都是仰仗西凉卫和斥候,有时候也是倚仗自己的直觉。
世人盛传达到天字境界后,能与天地沟通吸纳元自成循环,虽然这有些夸张和以讹传讹的程度在里面,但是也并非无风起浪,对于冥冥之中的感应,天字高手确实超出凡人太多。
顾仙佛一身内劲丢失殆尽,体内空空如也,但是那种敏锐如野兽的直觉却还在。
所以顾仙佛在转弯处看到一名年轻道人在摆摊算命之时一点也不吃惊,笑了笑便走了过去。
自己现在手无缚鸡之力,随便一个黄字武者就能一刀要了自己的小命,躲在陆锦帆家里除了祸及她们母女二人之外,根本没有更大的作用。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逆流而上,运气好还能博出一丝生机。
年轻道人生得唇红齿白身体消瘦,看着顾仙佛走过来后腼腆一笑,往前轻轻一推卦筒,道:“算一卦?”
顾仙佛无奈一笑,道:“道长深更半夜转为我而来,我拒绝可以吗?”
年轻道人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才抬起头腼腆一笑,摇头认真道:“不可以哦。拒绝会死的。”
第一百零六章 夜游(二)
顾仙佛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生命如此不受重视,在年轻道人对面的板凳上坐下,笑问道:“既然如此,小道长还问我作甚,直接算卦不就好了?”
年轻道人被顾仙佛盯得有些羞涩,低下头小声道:“那可不行,你若不是诚心来问卦,那贫道强行算卦也无用,再者说,下山之前,师父早交代过,我要以理服人,我先问问你,说明我在跟你讲道理。”
顾仙佛觉得这年轻道人很有意思,轻轻拍打着大腿,道:“小道长说得在理,不论谁在这世间行走,都要遵从这世间的道理,小道长讲理,小道长的师父也讲理,在下更是个讲理之人,所以咱们碰到一块,有得聊有得聊,敢问小道长的师父在何处修行?道号是何?”
年轻道人轻轻叹了口气,惆怅道:“我师父的名号说了你肯定不知道,他死了大概有八十多年了,是八十六还是八十四我忘了,这两年事情有点多,我东奔西跑的,也没空去给他烧点纸钱,若是以后我也投入六道轮回之中,他肯定得在地府门口等着骂我不可。”
顾仙佛心中一凛,心道果然这小道人肯定也是个老王八,但表面上却依然波澜不惊,继续如唠家常般问道:“那敢问小道长道号是何?今年贵庚?”
年轻道人不满地看了顾仙佛一眼,只是这一眼就有风雷之声起,顾仙佛顿时感觉自己胸膛内血气激荡,头晕耳鸣,过了好久才恢复过来。
年轻道人摆弄着卦筒里的灵签,不满道:“小哥儿,老话讲僧不言名道不言寿,这个道理你都没听说过?上来就问贫道我年纪,怎么?看我年龄小好欺负啊?”
顾仙佛苦笑摆手:“在下怎得敢有如此想法,只是一时间心直口快脱口而出,冒犯了小道长禁忌还望小道长不要挂怀,既然小道长不方便说,那就当在下没有问过便是。”
年轻道人不屑撇了撇嘴,从卦筒中抽出一支灵签在手指间摆弄着,随口说道:“算了算了,你别跟我文绉绉的掉书袋了,你往这一坐,我就知道你后九句话要说什么了,现在夜黑人静的,告诉你也无妨,你若是问我这一世的年纪,才二十一岁,若是算上前三世,差不多有二百来岁了吧,具体我也没算过。我师父呢,当年给我取了个听拗口的道号,我觉得麻烦也没去记,我觉得嘛,做人最重要的是开心,所以啊,我自号哈哈道人,怎么样,听说过吧?”
顾仙佛一怔,心说这是什么鬼道号,诚心诚意地摇摇头,认真道:“没听说过。”
哈哈道人撇撇嘴,把灵签放回卦筒,然后又取出另一只在手指间摆弄,唉声叹气道:“若不是贫道前些日子心血来潮算了一卦,是真不想下山与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打交道,本来觉得你还不是那么俗不可耐,可惜贫道忘了你再超凡脱俗,终究也是俗啊,江河里的鱼虾跳的再高,终究还是会落回水里,无法成为垂钓者。”
顾仙佛也不气馁,微笑问道:“如此说来,哈哈道长就是坐在我们云端的垂钓者了?”
哈哈道人突然神色凄厉起来,他抬头,盯着浩瀚黑暗的苍穹,双目炯炯里面的怒火似乎要撕破头顶上那片天空,话音之间有风雷震动,又似虎啸龙吟:“垂钓者?!我哪有资格被称为垂钓者?凡人头上有你们,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