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持,这一点告诉你也无妨,若没有大人物支撑,我岂能随便就出入皇宫甚至还能假传圣旨?这一点我倒是挺为你们可惜,不论什么时候,你们汉人,都忘不了内斗。哪怕与虎谋皮,都要把自己的政敌除之而后快,这一点,我是真不明白你们怎么想的。”
老者顿了顿,喘息一会儿,接着说道:“你想挖出我身后的人,大司马也想,就连你们的皇帝,也想,但是你们可以死了这条心,从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你们不可能从我这儿,得到任何信息的,你若跟我纠缠,我求之不得,我数月无法与人沟通交流,这种苦闷能杀人,我倒巴不得你多来与我盘盘道。”
邓新岐笑着点了点头,突然话锋一转,说道:“方才看老先生吃羊肉甚是开心,又能点出厨子功夫不到家,想必先生对草原上的羊群是极其怀念的,老先生可否看在我为你解闷的面子上,告诉我羊肉到底怎么做,才好吃?”
老者精神一震,大笑数声,朗声道:“老夫在侍弄吃食这一件事上,最擅长的就是弄羊肉,其实一头羊,最好吃的不是这羊肉,而是羊头,这你可知道?烤羊头要急火,火苗一下子窜起老高的那种,羊头煮的半熟,一刀剁成两半,放在烤炉上的时候,还瞪着眼呢。这时候你刷上一层羊油,它就刺啦一声。烤完整个羊头,共计需要刷羊油九次,辣油两次”
老人话刚说到这,邓新岐突然站起身,含笑打断老人话语说道:“时候不早了,在下需要先回院子上就寝了,老先生早休息,咱们有空再聊这个,烤羊头。”
被突然打断的老人有些愕然,待看到邓新岐果真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后,他整个人因为形容烤羊头而紧张的身躯才慢慢舒缓下来,自己一个人喋喋不休念叨:“还要再洒两遍茴香坟,摸两遍盐巴,撒一次胡椒粉。这样半个时辰过后,羊头烤熟端上桌,嘿,紫黑色,香气扑鼻,入口的感觉更好,羊眼最好吃,脆而多汁,羊脑软嫩香滑如豆腐,羊皮撕下来抛进嘴里,虽说有一点糊味,但是耐不住越嚼越香啊,世人最爱吃的羊脸肉,与这三者相比,反而落了下乘啊”
说到这里,那种难得的空虚如潮水一般涌来,老人猛然住嘴悚然而惊,也就是到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个年轻谍子和自己聊这么多的用意。
既然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让你自己,再活过来。
不能是别人把你救活,良言难劝该死鬼,得是你自个儿,想活。
老人苦笑,暗叹自己果然老了。他现在虽说已经看清了这盘棋,但那种乡愁,那种空虚,那股子烤羊头的味道和木柴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已经包围他好久了。
后生可畏啊。
老人感叹。
第九十七章 竹海(上)
窝在书房良久的顾淮今天终于出门了,身着一身简单的粗布长衫,也没带之前的大阵仗,只有一个牵马的跛脚老卒。
虽然未有侍卫开道,但马车上印着的顾字可不是假的,看守城门的小卒自然不敢为难,朝那牵马的跛脚老卒陪着笑作了一个揖,跛脚老卒虽然为顾相牵马,但却平易近人得很,当下便笑着点头回礼。
这一笑可让这小卒心跳慢了半拍,亲娘咧,顾相的身边人对俺笑了哎!此情此景顿时让他豪气丛生,驱赶一旁百姓的力道也温柔了许多。
虽说现在长安阴云诡谲,且顾淮正处在风波中心,但是这城门看守虽然也是住在长安,但是距离皇城的距离恐怕得以千丈算,他们不懂那些大人物之间的手筋和算计,只要顾相还在位一天,那他就是权倾天下的右相。
出了城门到了宽阔的官道上,老许跳上车辕,一甩缰绳,拉车的两匹老马甩动着四蹄小跑起来,一路上偶有行人或官兵朝马车投来好奇的目光,但看到这顾字之后却是反应各不相同,如遭蛇蝎者有之,怔怔凝望者有之,更有外地赶来的穷酸书生直接纳头便拜,感激顾相给他们读书人开了一扇从龙之门。
走了短短八里路,却见了八千众生相。
在老许精湛的骑术下,过了约莫一个多时辰,马车终于在一片碧绿璀璨连绵不绝的竹海面前停下。
顾淮掀开车帘,在老许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整理了一下衣衫便朝竹海内走去。老许弯腰,在车辕下拔出两口金背大刀,爱惜地抚摸了两下后便把其绑缚在后背之上,一瘸一拐地紧随顾淮其后。
一边欣赏着这竹林内的碧绿风景,顾淮一边笑问道:“这两口金背大刀,我可是为你留了十六年哟,想不到你还真有再背起来的这一天。”
老许咧嘴笑了笑,道:“顾大哥,我先前之所以留在诏狱不出来,一是我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还不如不看这些腌臜场面,免得心里难受。二是我知道阿暝需要有人在诏狱里,别人我都不放心,只有我亲自来,才能保证此事不出纰漏,这些年我一直没与你联系,也没给阿暝点破我的身份,但是每年阿暝到诏狱来,看着他越长越高,看着他藏秀于怀,听着他叫我一声许叔叔,我心里很高兴,之前跟顾大哥说过,我是贪狼座命不宜婚娶,阿暝就是我半个儿子。可是现在有人连我这半个儿子的命都想要,那老许,就得重新拾起这两口金背大刀,和他们讲讲道理了。”
顾淮感叹一声,但随即又欣慰一笑,边走边说道:“老许啊,要说我们这些老兄弟中,我现在觉得你是最聪明的,名利场也是修罗场,这事儿啊,平头老百姓他都知道,但是摊到自己身上,事儿,就不是这么个事儿了。还是你老许有大聪明,一开始就离这风波远远的,任你风浪再大,与我又有半文钱关系?老哥在这点上就不如你喽,年轻的时候呢,想着名扬天下,想着光宗耀祖。嗨,你别笑,谁还没年轻过不是,再老一些,渐渐就觉得那些荣华富贵锦绣文章没甚的意思,但是老许你也知道,公门里面修行,那可是进来难出去也难啊,我身后有这么多人看着,身边有这么多人围着?哪能我说停就停啊,顾家是艘大船,但是大船他掉头也难啊,稍微一个转弯,这巨大的撕扯力,就有可能让我顾家万劫不复啊。所以我也就顺着大家的意思走下去,顺便呢,给天下的读书人,给百姓,给大乾,偶尔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儿。”
老许摘了一片青翠的竹叶含在嘴里,兴致勃勃问道:“那现在呢,顾大哥,现在你又盼着啥?”
顾淮微微一怔脚步慢了半拍,但随即又马上恢复正常,笑道:“我盼着阿暝赶快回来,给我生几个大胖孙子哎。东陵一字并肩王商酌的闺女,我顾家的海蝉,还有乌衣巷那里面那大夫,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做我顾家儿媳妇,不亏不亏。哎老许,我突然想起一事儿,乌衣巷的密影数天都没回来了,我想应该不是出意外,估摸着是那丫头听见信儿出去找阿暝去了,你别看这丫头平常不温不火小家碧玉的,但其实骨子里啊,倔着呢。老许,回去你提醒我一下,多派点谍子出去,现在正是关键时刻,陈靖祁的虎贲像恶狼一样撒在长安外面,我怕上官那丫头,再出意外。”
老许脆生生应下,举目看了看,低声道:“顾大哥,到了,在你右手边。”
顾淮应声右转,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曲曲折折的流觞曲水,在这林中小溪一旁,有一矮桌两蒲团,桌上摆着两坛竹叶青以及几样地道小吃,一看精致程度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在矮桌旁,有两人,乾国祭酒祁钺跪坐在蒲团之上,一盲武士怀抱青锋安然利于祁钺身后。
看到顾淮如约而至,祁钺挺直上身,一甩袍袖拱手行礼,笑道:“没想到在这种时刻顾老弟如约而至,我倍感荣幸啊,还有许老弟,也终于从那暗无天日的诏狱里出来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老许面无表情,顾淮微笑见礼,道:“祁老哥有如此雅兴,又在这竹海之中设宴相请,顾某,安敢不来?”
祁钺一伸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顾淮点头,脱掉布靴,与祁钺相对而坐。
祁钺一手挽着袍袖,一手替顾淮倒上一杯竹叶青,徐徐道:“说起来,咱们老哥俩虽说相见的次数不少,但这几年,却从来没有相对而坐聊聊家长里短的时候。顾老弟呢,日理万机心系天下,而我又是一闲云野鹤整日忙些不着调的事情,咱俩日子也就都凑不到一块去,今天难得顾老弟有空闲时候,竹海之中用着竹叶青,那可是一享受啊,顾老弟定要多喝几杯多喝几杯。”
顾淮轻扣两下桌面以示道谢,看着杯里的竹叶青,头也不抬缓缓说道:“古人云:以势交者,势倾而交绝。以利交者,利尽而交疏。以色交者,花落而爱逾。以道交者,天荒而地老。”
祁钺放下酒坛,沉默一会儿,抬头苦笑,说出了这句话的后半个字:“道若不同,立成寇仇。顾老弟,我们两个数年未曾相对饮酒,难道我们两个一坐下来,就要图穷匕首见吗?”
顾淮端起酒杯做了个请的姿势,祁钺同样端起酒杯,二人示意之下,满饮而尽。
顾淮放下空空如也的酒杯,不顾形象地抬起袍袖擦了擦嘴角酒渍,赞叹道:“确实好酒,祁老哥,还记得咱俩上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吗?”
祁钺替顾淮添酒,闻言说道:“怎么不记得?应该是七年前,我那不成器的孙儿满月之时,当时我与顾老弟,在后堂之中,喝了个一醉方休,但也因为各自的政治理念争论不休,最终谁也没有说服谁,定了个十年后看分晓的赌局。”
顾淮仰头,感受着嘴里的氤氲酒气慢慢消散,缓缓说道:“百晓生作士评榜,我侥幸拔得头筹,祁老哥未曾上榜,原因是百晓生认为我为帝王谋,祁老哥为天下谋。但老弟以为,现在不是为天下谋的时候,目前的百姓,他需要一个皇帝,需要一个人替他们做决定,想要为天下谋,至少得三百年以后。但是现在争论这些也没有意义,祁老哥,目前来看,还是你赢了啊。”
祁钺皱眉,道:“现在十年之约刚刚过去七年,怎么就祁老哥赢了?未到收宫之时就弃子认输?这可不像顾老弟的一贯作风啊,我还记得前些年手谈之时,顾老弟被屠掉一条大龙都不曾弃子过,现在这是怎么了?”
顾淮收回望天的目光,看着祁钺,一字一顿道:“起码祁老哥现在的孙子,都会背三字经百家姓了,而我的儿子,还生死不明。祁老哥,你说,还不是你赢了?”
第九十八章 竹海(下)
祁钺摆弄着手里酒杯,微笑问道:“何出此言?”
顾淮目光直视祁钺,平心静气说道:“世人盛传祁祭酒有化腐朽为神奇的仙人手段,祁祭酒却自谦说自己只是一介私塾先生,不过擅长点化二字而已,为迷途者指路,替失物者寻物,给被自己困在山里的人拂去山上的云山雾罩,这些都是祁祭酒的手段。在长安城里闻香下马那的厨子,原本应终生止于玄字与黄字直接徘徊而已,若练刀勤快些方可达到玄字上品,但经过祁祭酒一番指点,他再练上那么几年刀,却出来一个如此恐怖的高手,祁祭酒的本事,别说化腐朽为神奇,我觉得,称作仙人指路都不过分。”
祁钺端起酒杯,满饮杯中酒,问道:“我想先多谢顾老弟谬赞,三脚猫的功夫,不值得在顾老弟面前班门弄斧,我只能做到点化外物,顾老弟却能反求诸己,孰高孰低,不好说,不好说啊。但顾老弟此次来赴宴,不是为了专程恭维我这把老骨头的吧?”
顾淮轻轻叩打着桌子,看向祁钺的眼神也稍微肃杀了几许:“祁祭酒怎么现在不如以前快人快语了,咱俩之间打哑谜,实在没什么意思,莫非祁祭酒忘了,那位占尽江湖三十年风流的刘俗刘巨侠,当初可是受得了祁祭酒提点,才进入天字门槛的,若非没有祁祭酒,自然没有那小子的今天,换句话说,现在朝堂之中,也只有祁祭酒,能指使动那位刘巨侠了。”
祁钺理所当然地笑笑:“没错,顾家密影名不虚传,这种事情都能挖出来,刘俗确实受恩于我,而这次伏杀阿暝,刘俗确实是受我指派。”
此话一出,竹海内气氛瞬间动荡起来。
背着两口金背大刀的老许冷哼一声,上前斜斜踏出一小步,脚下土地以他的脚印为中心,方圆一丈之内全部龟裂。
盲武士双手怀抱于胸前,抱在怀中的青铜剑被他的右手拇指按开卡簧,推出半寸。
风起云涌之际,顾淮伸手屈指,老许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退了回去。
盲武士拇指轻轻一按,青锋回鞘。
顾淮收回手掌,看着祁钺理所当然的脸庞,说道:“虽然我大概猜出了缘由,不过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祁钺一怔,随即苦笑:“当真要听?”
顾淮点头:“自然要听。”
祁钺深深吐出肺中的浊气,感叹道:“顾相可还记得羊宫先生?”
顾淮笑道:“怎么可能忘记那个老货,当年在滁州偶遇羊宫先生,若没有他指点,我当时三万大军早已遭了埋伏全军覆没,羊宫先生是整个大乾的恩人。天文地理、占卜堪舆、农稼水利无一不通,可惜他闲云野鹤,不肯为俗事烦心,否则股某人倒是想把右相之位让给羊宫先生,去年听府里一名清客说起,曾经在西凉见过羊宫先生,也不知羊宫先生现在在何处。”
祁钺看着顾淮,郑重道:“羊宫先生离去之前那一晚,我曾求学于他,问起大乾未来走势,他所言,和顾相所持理论,几乎是大同小异,但是顾相啊,正因为如此,他才选择离开,大乾只能有一个右相。”
顾淮反问:“祁祭酒的意思,因为一山难容二虎所以他才把右相位置让给我?”
祁钺摇摇头,认真道:“非也,羊宫先生的意思是,你们两个,都不可为相!”
顾淮微微一怔,但旋即反应过来,苦笑道:“顾某明白了,明白了啊,只有邓相这一类善藏锋者,才可以做到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而我与羊宫先生,治国能力不乱国能力也太大,随着乾国蒸蒸日上,顾某地位自然水涨船高,比如现在,顾某若真想造反,只需扯旗,登高一呼,大乾至少需要倒退十年,才能把顾某镇压下去。”
祁钺微微叹了一口气,语气里面带着三分惆怅:“是啊,这正是羊宫先生的意思,当年我年少轻狂,向羊宫先生保证,顾相绝对不是如此不忠不孝之人,但羊宫先生反问我,你拿什么保证?就因为你的保证就可以把一国人民架在火上烤?你算什么东西?羊宫先生还说,我之所以不留在大乾,就是怕建国之后,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你知道现在的羊宫,你了解十年后、二十年后的羊宫?”
顾淮端起酒杯满饮杯中竹叶青,放下酒杯后说道:“羊宫先生深思熟虑,我等不及,我等不及啊,若是在十六年前我鞥下想通这一点,哪怕我向陛下求个清闲国公做做,也不趟这趟浑水了,进来难,出去也难,这一场场的风波,是真叫人头疼。”
祁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感叹道:“乾国立国前一夜,我曾在书房与陛下谈过此事,我的意见是,顾老弟可以封爵甚至可以封国共,但绝不可拜相,一旦拜相,大乾前十年确实可以飞速发展,但是十年后,顾老弟,当如同放在火上烤一样。可惜,陛下却只回了我三个字:勿复言。”
顾淮点点头,道:“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