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仙佛含笑鼓掌,道:“不愧是一郡郡丞,扣帽子也比先前那位李公子扣得好一些,在长安城中我无意间听闻,太平郡的郡丞可不太平,自诩为国子监祁大祭酒的得意门生,拉帮结派风头甚至可压太平郡太守狄松溪一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被一语道破心底密事的刘璜邺暗自一惊,表面上却不羞不恼,平淡道:“本郡丞确实是与祁祭酒有师生之实,这一事不说天下皆知也不算秘闻,本郡丞平日里以恩师门生自居,也说得过去吧?倒是顾将军此时提及此事,本郡丞确实不明其用意,思来想去,难道顾将军是在拖延时间?”
顾仙佛摇头:“理不辩不明,我只是在与你讲道理,不过目前看来,理在谁那边,已经无所谓了,现在比得是,你刘璜邺的道理大,还是我顾某人的道理大了。你说我是在拖延时间,那就是拖延时间吧,不过刘郡丞一心想把我赶紧带走,是在担忧什么?是怕私调精兵围捕我这个堂堂西凉卫将军的事情传出去,还是怕,有人来到以后坏了你刘郡丞的大事啊?”
刘璜邺似乎失去了耐心,低喝一声,道:“顾仙佛,你莫要仗着顾相威名就来我合阳城为非作歹,你顾家理再大,也大不过这乾国的律法,既然你敬酒不吃,本郡丞就请你吃几杯罚酒了。”
说着,刘璜邺一挥手,周围严阵以待的甲士齐齐低喝一声,腰间军刀炸然出鞘,雪亮长刀直指中央顾仙佛三人。董戍边心中一惊,右手在腰间一抚,一把精钢君子扇已经落入手中。
顾仙佛还是不慌不忙,笑道:“可惜啊,若是这时候刘璜邺来一句我刘某人虽说不如顾相位高权重,但是骨头还是有那么几根的。想必效果会更好一些,可惜被李公子抢先了,李茂啊李茂,你说你该不该死?”
刘璜邺冷声道:“顾将军,本郡丞劝你莫要抵抗,虽说你是盛传已久的天字高手,但是你我心知肚明,今天你要是敢杀一名甲士,这事情就不一样了,所以,本郡丞劝你莫给自己找难堪,若是你真心中正大光明,何惧跟本官府衙走上一遭?”
顾仙佛搁下茶杯,起身。
周围甲士齐齐后退一步。
见状,刘璜邺面色难堪,却忍住没有发作出来。
顾仙佛环视四周,轻声道:“就算顾某人心中光明磊落,去你刘家府衙走一遭,事儿,也不是那么个事儿了,刘璜邺,你别挑衅我,我就算不杀甲士,但是杀你,不比屠狗麻烦。”
站在刘璜邺背后一面容憨厚的苦行僧低吟一句佛号,向前踏出两步站到刘璜邺身前,双手合什,注视顾仙佛,语调缓慢道:“施主,还望少造杀孽。”
“我说敢凭百二十甲士来围捕我顾某人,原来确实有后手。”顾仙佛向苦行僧回了一礼,道:“大师可是出身禅宗?确定要趟这趟浑水?”
苦行僧微微一笑,笑容中满是温和,道:“贫僧法号圆戒,只是禅宗弃徒罢了,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还望施主莫要为难在下,孰对孰错,去府衙一辩便知。”
顾仙佛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敲了敲桌子,董戍边自知自己在这只能添乱,便带着老板娘和小丫头躲到一旁去了。
圆戒大师悲悯一叹,又颂了一声佛号,道:“看来施主是执意负隅顽抗了,贫僧还是要奉劝施主一句,放下屠刀,才能立地成佛,施主不是嗜杀之人,现在回头,就是岸。”
顾仙佛闭上眼睛,双臂张开作拥抱天地状,气机开始无声无息地疯狂提升。
一旁护着老板娘母女二人的董戍边见证此景,眼神灼热似有火焰燃烧。
第六十一章 大德往生
顾仙佛浑身气机动荡,圆戒却只是静立于原地作悲悯状。
良久,顾仙佛睁开双眼,瞳孔深处似有蛰龙游过。
圆戒看了刘璜邺一眼,后者无奈低叹,只能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带领甲士驱散周围人群,本来在刘璜邺打算中,若是顾仙佛在与圆戒大战中“无意”杀掉几名甲士才算完美,但这点小心思却没有瞒过圆戒慧眼,只好作罢。
所幸现在已是子时三更,街上行人并不多,之前刘璜邺一行人的浩浩荡荡又吓走一部分人,所以疏散起来快得很,短短一会儿,整条街上已经空旷无人。
董戍边带着老板娘母女来到刘璜邺身边站定,他并不怕周围甲士突下下手,现在他的全部身家都压在了顾仙佛身上,若是顾仙佛在此役中战败,那他董戍边肯定也是身败名裂的下场若是顾仙佛赢得了此战,那就算把他董戍边的贱命送到刘璜邺面前,刘璜邺也不敢举刀。
难道这就是人常说的投鼠忌器?
老板娘看了董戍边一眼,奇怪他怎么能在这时候笑出声来。
圆戒是不可能先动手的,顾仙佛待一身气机攀到巅峰后,便双腿微微一屈,整个人径直掠向圆戒,内劲激荡中,圆戒身披的破败僧袍猎猎作响,似乎有下一刻便烟消云散的趋势。
几乎是一瞬间,顾仙佛的拳头就来到圆戒面前,后者抬起双掌向上微微一架,但是搭手的第一时间那股磅礴巨力就如开闸洪水一般侵泄而出,圆戒面色不变,却接连后退七步才堪堪稳住阵脚。
得理不饶人一向是顾仙佛的战斗作风,不待圆戒反应过来,顾仙佛身躯在空中一转,两次变招之间竟然毫无停滞,一记凌厉的膝撞直取圆戒下盘,圆戒低吟一句佛号,右手向下一按挡下顾仙佛的膝撞,左手一记折手反向击向顾仙佛脖颈。
膝撞被挡下并不出乎顾仙佛意料,他在西凉曾与僧兵交过手,深知禅宗的老和尚别的都不出众就是挨打的本事是一流的,所以抬腿的那一刻已经想好了无数记变招,但是出乎顾仙佛预料的是,圆戒的这一记折手威力强横不比功力深厚的魔道老魁差劲,大意之下顾仙佛接招的整个右掌竟然有些酸麻的感觉。
顾仙佛甩甩手,轻声道:“禅宗分心宗与身宗,有些类似于破剑斋的内门外门,但是不同的是在禅宗里,心宗与身宗地位不分高低,前者讲究顿悟,后者讲究肉身成佛。圆戒大师应该是心身并修,假以时日,武道一途成就不可限量。”
圆戒微微一笑,理了理僧袍,道:“施主倒是对我禅宗之事了解甚多,不过贫僧还是要奉劝施主一句,放下屠刀方能立地成佛啊,施主佛缘不浅,还望少造杀孽。”
顾仙佛拢了拢袖口,询问道:“其实有一句话我一直不明白,在禅宗的说法里,为什么坏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而好人想成佛就得生生世世修行呢?大师不必回答我,我不擅长有人打机锋,您就当听我念叨一句得了。”
圆戒也没有介意,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仙佛豪情万丈地放声长笑,瞬间纵身掠上,强大的内劲引发的冲击力使得合阳城原本可历经六十年而不毁的青石板沿着顾仙佛的冲击路径纷纷炸裂。
原本圆戒并没有把这次进攻放在心上,顾仙佛这次冲击是一次很明显的硬碰硬,但说到底就是一场内劲的力量,譬如两股洪水对冲,哪方面的力道强一些,另一方就如排山倒海一般溃退而去,既无丝毫花哨可言,也无任何转圜余地,强就是强,弱就是弱,恰如黑白分明。在圆戒大师看来,自己侍奉佛祖接近一甲子,论内力深厚,顾仙佛这刚刚及冠数年的小辈怎么可能在他面前逞英豪?就算是天生的武胚,你也得讲一些道理吧?
但是看到顾仙佛身后的青石板纷纷炸裂,圆戒大师恍然大悟。
大敌当前,他竟然伸手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头顶,异常开心地笑了。
顾仙佛身后的青石板,并没有炸裂成碎块四处飞舞。
而是全部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这就说明,这场较量里不仅仅饱含内力,还有气数。
你既非龙种凤孙,亦非得道高僧,武道一途堪堪攀登二十余年,就与我这个禅宗“佛子”比拼气数?
面对顾仙佛的来势汹汹,圆戒单掌竖在胸前,掌刃朝向顾仙佛,随口说了四字。
“如是我闻。”
然后毫无疑问地被打飞出去。
未等圆戒落地,顾仙佛伴随着一声长啸纵身拔地而起,圆戒落地之时顾仙佛几乎同时落地。
不同的是,顾仙佛右脚正踏在圆戒胸口。
先是方圆百米内的建筑物如秋雨后的庄稼一般四分五裂。
然后圆戒一口鲜血喷出,表情复杂。
顾仙佛默默收回脚,问道:“大师可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圆戒欲张口说话却再次喷出一口心头血,他的表情不禁暗淡几分。
哪怕成名已久的江湖人也竭力避免气数之争,原因就是在此,内力招数比拼,失败并不等同于死亡,只要你有足够后手,那便有无数个翻盘的机会,但是气数之争则凶险万分,若是赢,赢得酣畅淋漓,若是输,输的一败涂地。
你哪老天赐予你的气数去拼命,拼赢了你自然可以收下对方的一部分气运,但是拼输了,老天都抛弃你了,你焉有存活之理?
圆戒修行了五十三年的金刚身,就在被顾仙佛击飞的那一刻,破功、
而顾仙佛随后的一脚,瞬间便震断了圆戒的心脉。
圆戒自知命不久矣,脸上却没有丝毫戾气,反而笑容愈发温和,躺在污秽血污之中问道:“你可认识萧瑀大侠?”
顾仙佛摇摇头,诚恳道:“确实与顾某有故,但是顾某并未见过。”
圆戒费力的点点头,又问道:“可曾见过卓子寅与徐长生两个魔道老魁?”
顾仙佛点头,道:“在云门山上,卓前辈临终前曾赠予顾某几分气运,前几天刚刚吃下,徐长生前辈与顾某只有一面之缘,连相识也谈不上。”
圆戒脸上的生机越来越淡,但还是断断续续地说道:“卓子寅没那么容易死,不过他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倒是姓徐的,你身上有他的暗手,日后若你陷入濒死之局,莫要莫要答应他任何条件。否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顾仙佛抿了抿嘴唇,但最终还是点点头。
圆戒颤颤巍巍地伸出尚且完好无损的左手。
顾仙佛蹲下身,握住圆戒的左手,顿时感到掌心一痛,立时便明白圆戒这是在把自己剩余不多的气运递过来。
顾仙佛并没有拒绝,虽说他不明白这位大师为何被自己击败甚至击杀后会对自己转变态度,但是他能看出圆戒没有恶意。
随着气机汩汩流出,圆戒神态越发苍老,最终,这位在江湖上享有盛名的得道高僧只来得及留下两句话。
“燃魂一脉其实出自禅宗,但此路不通,你若是能早日回头,还是早日回头的好。”
“今日之事,全是圆戒一人所为,望顾将军莫要莫要迁怒禅宗。”
看着顾仙佛点点头,圆戒才放心地闭上双眼。
顾仙佛轻轻松开握住圆戒的左手,站起身,神色一时有些踌躇。
原来圆戒早已看出了自己身上的秘密,只是没有说出来。
原来圆戒所说的回头是岸,指的是燃魂之路。
原来圆戒一开始便只是想渡化自己,而非为虎作伥。
原来有这么多原来啊。
顾仙佛抬头望天,看着阴霾的鬼天气,一时间有些失神。
这是不是就是人所说的大德往生,天地同悲?
第六十二章 郡丞之死
空旷的街道上,传来整齐肃杀的马蹄声。
一旁围观的刘府亲兵窃窃私语,进而张皇失措。
刘璜邺倒是没有慌张,整理了一下衣冠,表情肃穆,只是瞳孔深处有些灰败之色挥之不去。
李庆远携合阳城六百府兵,浩浩荡荡而至。
顾仙佛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虽说之前有暗中跟随保驾护航的轩辕青牧回府报信,但是这李都尉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点齐六百精锐奔赴现场,明显也是出了大力气的。顾仙佛先是接过一名青壮恭敬递过的汗巾擦了擦手上污渍,然后含笑向李庆远点头致意。
端坐于马背上披坚执锐的李庆远表情严肃,微微点头示意回礼,然后一调马头行至刘璜邺面前,冷声道:“豢养私军,围捕朝廷命官,刘璜邺,你好大的胆子。”
刘璜邺似乎觉得与坐在马背上的李庆远对话失了自己气势,便盯着与自己脸庞只有两尺不到的骏马,嘴里不屑道:“李都尉,此言未免有杀人诛心之嫌吧,本官身为太平郡郡丞,难免有小人陷害,养一些士子清客怎么了?就算这事儿闹到陛下那儿去,陛下还能罢了我刘某人的官不成?围捕朝廷命官?这句话李都尉又说错了,本官只是接到报案,说有一泼皮在当街行凶,这才赶来查看,只是报案人李茂李秀才说,此泼皮武功不低,本官也是为了保险起见,才把我刘府的清客都拉了出来。李都尉,按照我大乾律法,本官今日所有做法,都不值得你调动军队入城吧?”
一旁的顾仙佛笑眯眯点点头,认可道:“这句话在理,李都尉,如果你解释不好为何调精兵入城,那可要小心李大人反参你一本喽。”
李庆远不为顾仙佛调笑所动,盯着与骏马过不去的刘璜邺,脸上还是那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冷笑道:“刘郡丞,狄大人说的真没错,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刘璜邺拍了拍骏马鼻梁,被骏马躲开,前者也不恼怒,终于抬起头,道:“狄大人与我共事七载有余,当然了解我这执拗性子,看来李都尉这次前来,是有狄大人在背后撑腰,也怪不得有恃无恐,本官想知道,狄大人还说什么了?”
李庆远嘿嘿一笑,之前的冰冷模样顿时破功,又重新恢复了那一副无赖地痞模样,笑道:“狄大人托我问问你,三年前的那档子破事儿,您真当就这么瞒天过海了?”
此言一出,刘璜邺身躯瞬间一软,脸色煞白如遭雷击,双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刘璜邺挣扎着甩开贴身长随的搀扶,惨笑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狄松溪这老狐狸哪里那么好瞒得过去,哪里这么好瞒得过去啊!”
李庆远一拉缰绳,驱马来到尚不明真相的众人面前,一字一顿道:“乾元历十四年六月二十四日,朝廷派出六千京军以及二百虎贲,追击逃亡十余年的前魏余孽,这群前魏余孽中包括前魏太子、太傅以及正宫皇后一行人,而那前魏太子身上,还随身携带这前魏国玺。七月初八,前魏余孽逃亡我太平郡,朝廷下旨命我太平郡全权配合京军围捕,但是七月初十一场雨夜过后,前魏余孽中所有人自刎身亡,除去那携带着前魏国玺的太子不知所踪。为此事,陛下震怒,派下京兆尹来我太平郡彻查三月却依旧无消息,任这京兆尹手眼通天也想不到,一直积极协助他办案的太平郡郡丞,就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刘璜邺,我说得,可对?”
刘璜邺,刘皇爷。
前魏皇帝之族叔,好架鹰斗犬,玩物丧志,前魏国度被破后不知所踪。
七年后,有一风流浪子自合阳城横空出世,姓刘,名璜邺,字千鬼。
风流倜傥,学富五车,一时间惊艳合阳城。
次年,授太平郡郡丞,兢兢业业,勤于政事,至今日。
此时的刘璜邺才真有些皇亲国戚的架子,治理一瞎衣领,笑道:“丝毫不差,想必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狄大人当时就洞悉了,只是想留着在最关键时刻给予本王致命一击,本王能不能问一句,狄大人是如何知道的?这十余年里,本王确实自认算计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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