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一边就着菌子吃着饼子一边拿手臂碰了碰顾仙佛,打趣道:“咋地了?看你这个笑容,是想家里的婆娘了?我跟你说啊,大丈夫出门在外,那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可别一直挂念着家里,这种被家里婆娘拴着的男子啊,没有多大出息。”
顾仙佛笑了笑,对老黄的打趣不置可否,岔开话题问道:“黄大哥,我看你家里这猎物丰盛,猎犬咄咄逼人,看来你是一了不得的猎户啊。”
老黄咬了一口饼子,带着三分得意笑道:“你小子眼力见儿还是有的,我要是没这几分打猎的本事,早就饿死啦,冯小姐也不会找到老黄,让老黄带她进山,冯小姐是大户人家出身,来找我老黄,那是看得起我,定金老黄自然是要不得,到时进了山里,咱凭本事吃饭,既保住了饭碗,也不辜负冯小姐信任。”
顾仙佛挑起大拇指,笑赞道:“黄大哥,讲究啊。”
老黄喝了一口鸡汤,摆摆手道:“讲究个屁啊,现在老黄就是一破落猎户,那还能当得起讲究二字,你就别寒碜我了,顾老弟,你明天要是没事儿的话,跟老黄一块进山瞅瞅?我知道你们住一晚就走,但是老黄收了你们五钱的银子,你们只住一晚的话,老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顾仙佛还没有说话,张妙清适时微笑接过话茬道:“老黄,冯小姐来找你,是因为你是这十里八乡最好的猎手,据说这雾露山上的狐狸成精了,不是最好的猎手打不到,我与冯小姐才来找你,若是再带着顾兄弟进山,虽说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吧,但是打猎这种事,多一个外行还真不如少一个外行,要不你等下次着?”
老黄面露犹豫之色,沉吟片刻还未开口,顾仙佛便率先说道:“真巧了,在下小时候别的不爱,还就是只爱打猎这个玩意儿,这打猎分为鹰猎、弓猎、犬猎三大支,在下对于这些倒是都涉猎过,不过看黄大哥挑选的进山时间,西凉河河水刚化不久,凌汛刚过,现在正是打皮兽的好时节,黄大哥玩的,应该是最难玩的夹猎了?”
老黄听着顾仙佛说完,面露兴奋之色,他确实没想到今天晚上碰到的公子哥儿还是一个打猎的行家里手,确实如顾仙佛所言,现在喜好打猎的人太多,但是大多玩的都是鹰猎弓猎犬猎这三大支,只有少数老猎手才敢玩夹猎。
何为夹猎?顾名思义就是放夹子,但是可别小瞧这放夹子三个字,这里面水可深着呢,夹子在哪里放,怎么放,什么时候该放什么夹子,打什么猎物该放什么夹子,还有寻踪认径、观草识洞的本事都得掌握。在绵延数十里的深山里埋下几只夹子,要让猎物正好踩到夹子上,这得需要多大本事才能做到?
老黄心中大悦,当下拍着大腿豪爽笑道:“人生难得一知音啊,顾老弟的话语说到老黄心坎里,咱也别扯没用的了,趁着这碗香喷喷的鸡汤,顾老弟,咱们喝上一壶?”
顾仙佛笑着拱手:“那顾某就厚着脸皮,向黄大哥讨一碗酒了。”
老黄站起身,边去橱柜里拿酒边说道:“一碗酒而已,咱乡下猎户,也没什么好酒待客,唯有烧黄二酒而已,顾老弟不嫌弃,咱们今晚就饮上两盅,明天咱一块进山去,有顾老弟帮忙,我猎到飞狐的把握,至少增加了两成。”
张妙清此时心中不悦已经几乎写到脸上,轻飘飘说道:“这打猎,靠的可不是嘴。”
顾仙佛笑着接了一句:“确实不是嘴,是脑子。”
闻言,张妙清冷笑一声,却没有开口再与顾仙佛辩驳,想必是怕在他挚爱的冯小姐面前失了风度。
冯青此时才吃完第二只翅根,抬起头看着顾仙佛认真说道:“顾公子,我们进山可不是打皮兽的,是要打狐狸的,还要打最好最白的狐狸。”
顾仙佛笑着自己嘴角轻轻示意一下让冯青擦擦嘴,冯青羞赧着脸庞从袖子中拿出一方上好的江南织造的上好丝绸手帕细致擦了擦嘴角,而后冯青把手帕仔细收好,在顾仙佛的瞠目结舌中,又捞了两块肥美的山鸡肉进碗里,慢斯条理的吃了起来。
顾仙佛压下心中惊诧,向冯青解释道:“所谓的皮兽,是猎手对猎物的叫法,专门指的是有着上好皮毛的猎物,比如狐、貂、虎一类,这些猎物通常肉质不怎么好吃,但是皮毛却能卖的了不少银子,但是这些皮毛,完整的一张和稍微有一点瑕疵的同样一张比起来,价格却是天壤之别,再加上很多地方信奉狐仙一类的山精野怪,导致市面上一张完整的狐狸皮价格不低,但是想捉皮兽,玩弓猎那一套行不通,除非箭术出神入化,隔着百步距离能把羽箭递到那猎物眼睛里不伤皮毛分毫才行,但是话说回来,要是有这些本事,谁还去做猎手,所以现在,想要弄一只上好的狐狸皮子,就得找会玩夹猎的老猎手。冯小姐你们找老黄,那可算是找对人了。”
冯青一边小口慢慢品着鸡肉一边仰着小脸听着顾仙佛娓娓道来,等到顾仙佛说完后,才由衷赞叹道:“顾公子,你懂得事情真多。”
顾仙佛笑着轻轻喝了一口鸡汤,只觉今夜喝的鸡汤不比以往,味道竟然如此鲜美。
第二百七十三章 围炉夜话(下)
老黄提着半坛黄酒拿着三只海碗走了过来,他在火炉旁坐定,递给顾仙佛一只海碗,然后伸手弹开酒坛上面的泥封,毕竟酒坛之中只是普通黄酒,所以也并未有什么酒香之气传出来,但是老黄还是闭上眼睛狠狠嗅了一口,脸色陶醉。
顾仙佛闻到轻微黄酒味道,心中有些猴急,搓着手催促道:“行了黄大哥,你别享受了,当心味道都跑没了,老弟闻到你这半坛老酒,肚子里的酒虫可是泛滥得厉害。”
老黄这才哈哈一笑,他自然能听出这个远道而来的公子哥儿是捧自己的酒,不过他捧到了老黄心坎里,老黄更加高兴,直接提起酒坛便给顾仙佛满上一碗黄酒。
老黄刚刚拿起第二个海碗,张妙清便矜持笑道:“不好意思,在下不胜酒力,平日里也基本滴酒不沾,偶尔喝些九酿春酒之类的淡酒,黄酒在下实在享受不了。”
老黄奇怪地看了张妙清一眼,不过也没有解释,把第二只海碗放到地下,到了半碗酒,轻轻吹了一声口哨,门外趴着的大黑狗如一只牛犊一般破门而入,先是警惕性十足地看了那婢子怀里的黑狐一眼,然后才摇头摆尾地跑到老黄脚边,伸出舌头美美的开始饮起黄酒来。
喝酒喝得尽兴的大黑狗摇头摆尾,逗得没怎么见过这种市面的冯青咯咯直笑,尽管房屋中所有人都知道冯青这个没有心机的丫头在笑这只大黑狗,但是听到张妙清眼里,却觉得这笑声格外刺耳。
张妙清一直以谦谦公子自居,此刻当然不能失了身份去与他眼中一个卑贱猎户计较,脸上笑容不变,但是有那么一瞬间望着顾仙佛老黄二人的眼神却锐利如刀,趴在地上的大黑狗对这种杀意格外敏锐,仰起头来就要对着张妙清嘶吼,幸亏老黄眼疾手快,一脚踹在这大黑狗身上,口中喝骂的难听却不知道到底是在骂哪位:“老老实实喝你的酒便是,瞎操什么心你这个畜生。”
大黑狗呜咽一声继续低头饮酒,老黄给自己也倒了小半碗酒,与顾仙佛轻轻一碰之后,二人满饮而尽。
顾仙佛擦了擦嘴角酒渍,眼神明亮,赞叹道:“黄大哥,这黄酒味道地道啊,怕是有些年头了吧?”
老黄一边再次替二人斟酒一边得意洋洋的伸出八根手指:“八年了,八年前我自己埋下的二十坛黄酒,本想一年喝一坛来着,但是到现在,就只剩下这一坛啦。”
顾仙佛以手扶海碗,笑道:“怪不得,我看这黑狗竟然喝得也是摇头摆尾不亦乐乎,黄大哥,你这儿的酒好,狗也好,我前些年有幸去过长安,见过天下风传的长安犬,但是能比得上你这只狗的,不多,先不说骨架身姿,就说这股子精气神儿,嘿,就不是一般的狗能比得了的。”
老黄拿起火炉边上自己先前的那一只海碗,方才里面已经盛了半碗的山鸡肉,现在已经凉的差不多了,老黄又往碗里放上两块饼子,这才把海碗放到大黑狗嘴边,大黑狗亲昵地用鼻子蹭了蹭老黄手掌,这才慢慢开始进食起来,出乎顾仙佛预料,这只黑狗看着凶猛,但是进食之时却非风卷残云一般一扫而空,而是蹲在火炉旁边,一口一口的吃着碗里鸡肉,时不时还抿一口黄酒,动作一板一眼,再次逗得冯青咯咯直笑。
老黄摸了摸这黑狗健硕的脑袋,感叹道:“要不说顾老弟是我知己,黑龙跟我已经五六年啦,是我用两只狐狸加一只山跳与一个老猎户换的狗崽子,当初我把它带到家里来的时候,那刚刚有一掌大小,现在已经这么大了,这五六年里,第一年是我照顾他,后几年就全是他照顾我啦,这可不是狗,这是我的老伙计。”
或许是听到了自己名字,黑龙站起身蹭了蹭老黄的小腿,然后干脆一屁股坐在老黄的布鞋之上,才又重新开始进食。
张妙清面露不屑,这也就是在西凉这等蛮夷之地,一个老猎户敢给自己的狗起上一个带“龙”的名字,要是在中原任何一处,这事儿都不会有发生的的一丝可能。但是一想自己在来之时看到路上那一辆辆类似各朝各代天子座驾模样的马车和一个个大呼小叫的西凉纨绔,张妙清也就释然了。
真是穷山僻壤出刁民。
张妙清心底轻轻吐出这一句话。
顾仙佛阻止了冯青想偷偷摸摸黑龙的危险动作,看着冯青撅起小嘴的不满表情,顾仙佛解释道:“冯小姐,这黑龙你别看他现在温顺如绵羊,但是若我没猜错的话,黑龙至少有一半草原杀狼狗的血统,在进食的时候你只要一碰它,它肯定会炸毛。”
冯青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赶忙缩回右手小声感叹道:“这么厉害啊!要是我有一只这么威风的狗就好了,牵出去看谁还敢在我面前乱蹦跶!”
顾仙佛被冯青的可爱模样逗得哈哈大笑,摇头说道:“这杀狼狗和咱大乾的狗不一样,至今我也没弄明白他们到底是怎么培养出这比狼还凶猛的畜生来的,咱大乾唯一有的也就是杀狼狗与西凉狗的后代,要想弄一只如黑龙这般精神的,难,这玩意儿现在有价无市啊。”
冯青一边吃着鲜嫩菌子一边遗憾摇头。
张妙清在冯青身边云淡风轻道:“区区一只畜生而已,能有多厉害,青青你不要沮丧,过段时间,我便托朋友从草原上带过来一只。”
冯青双眼放光,追问道:“你说真的?”
老黄不轻不重接话道:“若他做了西凉王,这事儿倒是有可能是真的,张公子你别这么看我,你可能是外地人不懂西凉的规矩,一只杀狼犬,在西凉能卖到六千两银子的高价,而且出价之人还是咱西凉军的慕容将军,要是寻常人等,没有一万两银子垫底,想也别想,就算黑龙这等草原杀狼狗与西凉犬的后代,也能卖到两千多两银子,张公子,你确定你能弄到杀狼狗?”
一个顾老弟,一个张公子,远近高下立判。
张妙清冷笑道:“若是这只黑毛畜生真能值得两千两雪花银,那你为何不拿他换银子?你可别和我说什么人狗之间的情谊能超过两千两。”
老黄一摊手,无奈说道:“谁说我不想卖,我做梦都想拿这只能吃能睡的黑龙去换银子,可是这狗东西一离开我就不吃不喝,我能怎么办?守着宝山花不出去,我老黄也很焦灼啊。”
张妙清之前确实对西凉事物了解不清,贸然开口之下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闷亏,虽说未损失什么,但是先给了冯青希望转眼之间又把这希望亲手打碎,这在冯青心中的印象,恐怕就得一落千丈。
老黄丝毫不在意张妙清心里的算盘,举起海碗轻轻与顾仙佛一碰之后便一饮而尽,眼神明亮道:“张公子,你可别嫌弃这黑龙不懂事,你们明天能否猎到白狐,就靠它了。”
说起白狐,冯青兴致又高昂起来,不解问道:“黄叔叔,你刚才不是说,你是靠给猎物下夹子来捕猎的吗,怎么又与这黑龙扯上关系了?”
老黄一边啃着鸡肉一边含糊不清解释道:“你们要猎的白狐啊,在雾露山有一个别名,唤作草上飞,是说这畜生要是奔跑起来,就像在草尖之上低空飞过一般,没有一条好狗,光凭人脚是怎么都追不上的,还有,这白狐嗅觉,比起你带来的黑狐和市面上常见的棕狐,要敏锐得多,据说在下风口的话,能闻见十里以外的人气,你说,没这黑龙,咱能逮住它吗?”
张妙清刚要张口反驳,却想起之前贸然开口吃的大亏,便把到了嘴边的话语重新咽回去,所幸冯青天真烂漫,直接问出了心中所想才没把张大公子憋死:“那照黄叔叔所说,这白狐极其难抓,已接近出神入化的地步,咱们明天入山,虽有这黑龙陪伴,但是也有很大可能空手而归啊。”
老黄抿了一口黄酒得意道:“没有金刚钻,老黄哪敢揽这瓷器活,这白狐虽然狡猾多端,但是若没有特殊情况或者危险,它们几乎就会在一个地方定居一生,九年前我入山打猎的时候,曾见到一只母狐,本可轻松捕获,但是老祖宗早就留下规矩:猎公不猎母。更何况这母狐还怀有身孕,老黄自然不能为了一己之私破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要是没有山神爷爷赏碗饭吃,老黄可就早饿死街头了。但是这九年时间里,我一直没闲着,得空就带着黑龙上山摸查情况,三年前那只母狐不知所踪,应该是寿命已到死在某处,但是它诞下的两子,我却大致摸清了它们的活动范围,最近正好是白狐发情的时候,也只有这时候它们警惕性会低一些,明天入山,我有七成把握,至少为冯小姐猎到一只白狐。”
冯青重重点头,喜笑颜开。
顾仙佛端起海碗,向老黄轻轻说道:“能用九年时间做一件事儿,难,很难,来黄大哥,这碗,敬你。”
老黄满饮碗中酒,笑眯眯道:“咱本来就差天赋,要是再没耐心,那还不早就饿死啦。”
第二百七十四章 杀千刀的西凉王
翌日清晨,朝阳初升,春光和煦。
顾仙佛习惯了早起,在老黄家里养的雄鸡初啼一遍之时便穿衣起床,等到盥洗完毕走到院子里之时,并未看见别人,只有昨夜初见过一面的冯青婢子,这婢子身材高挑腰肢纤细,长相算是中人之姿,只是表面上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给她减了不少分。
顾仙佛站在自己房间门口,一边做着伸展运动一边看着那婢子在院子里逗着黑狐,脸上笑容玩味。
那婢子明显是感受到了顾仙佛的注视,在原地犹豫片刻,然后洒下一把肉干把黑狐驱赶到一边,便朝顾仙佛走了过来。
顾仙佛脸上表情不变心中却心思如电,昨夜在房间里虎头儿已经与他说起过,在这院子里的四人中,老黄确实是一个打猎好手,这些年为了追赶猎物风里来雨里去,倒是也练就了一副不输黄字上品高手的体魄张妙清表面上看上去波澜不惊,但是却是个玄字中品的游侠儿,而且昨夜虎头儿看到了他藏在腰间的短剑,剑刃泛着幽蓝明显喂了毒药,确实不是个好相与之辈冯青表面上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深闺女子,实际上她可能连鸡和鸭的区别都分别不出来,整天就知道傻吃傻乐只有那名抱着黑狐的婢子,虎头儿对她评价是最高的,具体什么水平没有交手虎头儿也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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