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仙佛苦笑,道:“侄儿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王叔叔到底是何许人也。”
王平把玩着茶盏,神色坦然自若:“我知道你小子第一个要问的肯定是这个,我姓王名平,无字无号,无身份籍贯,无妻儿子女,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很遥远的地方?”顾仙佛慢慢咀嚼着这六个字,想从中品出深意。
“你小子还真是有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跟你父亲一模一样。”王平笑骂一句,道:“我的故乡在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和这个类似,但是差别也很大,那个世界的文明比这个天地先进很多年,因为某次我并不知道的意外,我来到了这方天地。”
顾仙佛神色平静地点点头。
王平饶有兴致地问道:“看起来你丝毫不吃惊,我还以为和你解释这些事会很麻烦,你父亲当时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顾仙佛认真解释道:“排除王叔叔您是我父亲私生子的可能以后,就只剩下这个可能了,在乾国乃至天下,不可能有让我父亲如此崇敬尊重之人,就说那皇宫里的九五之尊,我父也是与他平辈相交。”
王平愕然,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回过神来才笑骂道:“原来是这个原因,你小子对你父亲盲目崇拜得很。”
顾仙佛理直气壮地点点头。
顾淮得意地大笑数声,道:“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也就我能压住他,他可是连皇子都敢打的人物。”
顾仙佛轻笑,道:“王叔叔,就算您本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是也没必要……屈居这地下啊,我父亲给您做一份路引和身份证明,应该是手到擒来的小事。”
王平摇摇头,道:“这些事,阿暝你不了解,我那个世界和这方天地,是两个体系,我举个简单的例子,在乾国最常见的风寒,你感染以后可能就是虚弱几日,而我若是得了乾国的风寒,很可能就要了我的命,我没有你们这世界病毒的抗体,只能躲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暗中搅动风云了。”
顾仙佛点点头,示意自己大致了解,关切问道:“王叔叔你身体一直欠安,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王平倒是乐天知命,谈起自己欠佳的身体状况也是怡然自得,道:“没错,我初来这个世界时并未想到这一点,在地面上逛游三日便察觉出了身体的状况,当时幸亏遇上了玉衡,要不然,我可能是这宇宙中最悲催的穿越者了。”
顾仙佛长叹一口气,道:“我父亲有如此地位和名望,想必王叔叔在背后功不可没了。以王叔叔的聪明才智和胸中所学,若是能走出地下,定是能搅动个天翻地覆,若是王叔叔和我父亲易地而处,恐怕乾国早就一统天下了吧。”
“怎么?偶像破灭的滋味不好受?”王平乐呵呵地说道,“不过阿暝,有一点你说错了,若是我和你父亲易地而处,我也不可能做的比你父亲更好了,目前乾国所处的状态,是相对来说最理想的状态,若是乾国真的一统天下,那离分崩离析也不远了,在乾国这种封建君主**的情况下,一个国家的兴衰存亡,只能寄希望于统治者,也就是皇帝,他们自身的品德操守上,变数实在太大,还不如让乾国有些内忧外患,这样,皇帝能时刻居安思危,也有利于乾国的发展。”
说到这里,王平站起身,仰起头,目光仿佛要穿透这幽深的地面,直视那尊庞然大物,意气风发道:“虽说我不能走出地下,但是我能感受到乾国在蒸蒸日上,每每想到这一点,我心里高兴异常,我倾注了大半心血的国家,带给黎民百姓的,是幸福安康,而不是战争杀伐,我王平,哪怕在世人口中籍籍无名,但是不妨碍我以此自得其乐,起码,我这一生,这一次穿越,没有辜负自己。”
顾仙佛表情肃然,起身,再拜,“阿暝替乾国百姓,拜谢王叔叔。”
就如同顾仙佛面对六皇子那一拜一样,王平也没有侧身。
这一拜,他受得起。
第二十章 试玉要烧三日满
从军器司出来,已经是丑时三刻。
顾仙佛谢绝了父亲一同去听雪楼共度良宵的好意,自己一个人骑着一匹黑马,慢悠悠地返回了长安城,
在顾淮上马车之前,顾仙佛认真问道:“父亲,虽说王叔叔确实才高八斗,但是您对他的态度,谦卑得似乎有些过了。”
顾淮没有转身,淡淡道:“我的谦卑,不是对于你王叔叔,而是对那个未知瑰丽的文明。”
好一个未知瑰丽的文明。
顾仙佛牵着马,一边在街道上游荡一边出神地想着。
跟王平一席长谈,顾仙佛很多认知观念都被刷新了,从王平的话里,他才清晰地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对乾国,对匈奴,对南吴北越有了一个更加清晰的认知。
也是从王平的话里,他才知道乾国的真正威胁,并不是在这片土地上。他才知道,父亲这么多年为何如此贪墨。
国库每年对军器司倾斜力度如此之大,顾淮还是如地主老财一般疯狂敛财,这些钱,都去了哪里?
顾仙佛以前不是没想过,但是心中一直没有确定的答案。
直到今晚,顾仙佛才知道,父亲与王叔叔,图谋竟然如此之大。
胸襟,也是如此之大。
转了一个弯,顾仙佛拐入了乌衣巷,站在了一家医馆面前。
黑夜中,一个顾家死士从角落中悄无声息地跃出,行了一礼后又悄无声息地回归黑暗。
把马栓好,顾仙佛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笑眯眯的“可恶嘴脸”。
轻轻掀开窗子,顾仙佛凝神敛气,一跃便进入某位神医的闺房。
房间里很暗,顾仙佛足足适应了三十息的功夫才勉强能视物。
那位江湖上盛名已久的冷漠神医,正小女儿姿态十足的裹着棉被沉浸在香甜的梦乡之中,上官素手的睡姿极其不雅,一条白腻的**横陈出床边,玉臂环抱着被子,似乎是感受到窗户中吹进来的冷空气,秀气的柳眉皱了皱。
顾仙佛看得好笑,蹲在上官素手的床边,伸出手轻轻把她的眉毛舒展开。
“谁?!”
盛名之下无虚士,上官素手在江湖上能混出如此的名号,当然并不全凭她那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在没有顾家死士保护之前,她可都是凭借一介女流之身闯荡江湖的。
清冷的喝问传出的同时,一道冷锋已经袭向顾仙佛面门,上官素手在地字境界浸淫多年,一手快剑在江湖上甚至不比她的医术名望低。
关键时刻,顾仙佛没有运气抵挡,只是及时报出自己的身份:“是我,京城第一采花贼。”
在顾仙佛刚刚开口的那一瞬间,上官素手的三尺青锋已经抵到了顾仙佛的咽喉处,幸亏上官素手没有睡迷糊,听到了顾仙佛的声音后及时收剑,才让顾仙佛后面的话及时说出来。
要是晚一点,顾仙佛这句话就得对牛头马面说去了。
“顾仙佛?!”上官素手长剑抵在顾仙佛咽喉处,将信将疑地问道。
“正是鄙人。”顾仙佛笑眯眯地说道。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上官素手长剑回鞘,拽起棉被把自己的身体挡得结结实实,才气恼地问道。
“翻窗进来的。”顾仙佛实诚地说道。
上官素手差点被这句话气得说不出话来,平心静气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你还真是理直气壮。”
“那是自然。”顾仙佛大言不惭的点点头,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自然应当光明磊落。”
上官素手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过考虑到现在黑灯瞎火的顾仙佛也看不到便作罢,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你来干什么!你这是犯法的,你若再不出去,我就报官去,就算你是右相的长子,一顿板子也是少不了的。”
“能不能不要报官?我这就走。”
“那得看本姑娘心情,话说,我那一万两的汤药费,是不是也该结了?”
“好说好说,我马上回府去取银票。”
一刻钟后。
之前还威胁要报官的上官素手拽了拽棉被,气恼道:“你往那边点,你要把我挤下去吗?!”
而说自己马上就走的顾仙佛毫不客气地占了上官素手一大半的床铺,挤在上官素手的枕头上,道:“咱俩之间还隔着这么大间隔,上官大夫,说话要讲良心。”
“男女授受不亲!”霞飞双颊的上官素手憋了半天憋出这句话。
“好吧,那我承认我是女人。”说着,顾仙佛伸手一拽,把上官素手直接拽到了自己怀里。
上官素手象征性的挣扎两下后便作罢,老老实实地依偎在顾仙佛怀里,听着也不知是两人谁的心跳,低着头道:“你这人,还真是厚颜无耻。”
“谢谢夸奖。”顾仙佛紧了紧手臂,厚颜无耻地说道。
上官素手自动忽略了这句话,反正不善言辞的她斗嘴从来斗不过顾仙佛。
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大被同眠的两人都没有开口,顾仙佛怀抱佳人,心中却还在思量着今晚发生的事情。上官素手此时脸颊已经如煮熟的龙虾,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过今晚这般与另一男子大被同眠的经历,嗅着枕边人身上的男子气息,上官素手只觉得自己脸烫得比发了风寒还厉害。
都怪自己,刚才怎么一时不留神被他钻到了被子里。
虽然自己早有心理准备,可是也没想到……没想到会这么快啊。
他是顾府大公子,西凉卫将军;自己只是一江湖郎中,说好听了叫无拘无束的游侠儿,可是说实了,不就是一朝廷鹰犬嘛,自己和他……有可能吗?
想到这里,上官素手心底一阵黯淡。
但不多时,这种黯淡就被一阵奇异的感觉取代。
“你……你别乱摸!”上官素手羞恼地说道。
顾仙佛眨眨眼,无辜道:“乱摸?我没有啊,我手一直很规矩地放在自己身上啊。”
“你……你还说!”上官素手柳眉一竖,娇躯却浑然无力。
“呀!不好意思,我手放在你身上啊,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的呢,放错了放错了。”顾仙佛极其没有诚意地道歉道。
上官素手已经认命般闭上双眼,一双素手却紧紧抓住在自己身上作怪的大手,暗道就算他是顾府大公子吧,自己这辈子也认命了,发妻平妻不奢望,偏妾的地位总是有的吧。
想到这里,上官素手又是一阵脸红,呸,上官素手,你真不知羞,竟然能说出这种话。
顾仙佛反手握住上官素手柔若无骨的柔荑,轻声道:“素手,我问你个事情。”
一声素手叫的上官素手芳心一颤,表面上却嘴硬道:“问吧问吧,我就知道,顾府大公子没有事哪会来到我这家破落医馆。”
“好吧,那我以后没事的时候,也常常来医馆的床上看望素手。”顾仙佛把玩着上官素手的柔荑,略带玩味道。
“你……你还问不问了?!”
“不问了。”
“……生气了?真不问了?”
“没生气,但是真不问了。”顾仙佛把上官素手抱到自己身上,笑眯眯道,“来,我们一起睡觉吧。”
问了,又能怎么样呢?
在密室里的王平,是自己的王叔叔,是父亲的至交好友,若是走出密室的王平,那……
顾仙佛想到临走时王平送与自己的那一句话,
试玉要烧三日满,辩才须待七年期。
第二十一章 那一碗被遗弃的阳春面
翌日辰时。
手脚勤快的小厮摘下门板,仔细归置好后拿起门后的扫帚仔细清扫着一间医馆门前的地面,这扫帚是他托郊外的老农捎来竹枝,自己花费数天时间慢慢制作的,虽然上官素手的贴身婢子雪见当时狠狠嘲笑过他的手艺,但是他明显乐在其中。
小厮跟随上官素手已经八年有余,从一个稚嫩的少年成长成一个二十有余的青年,小厮把一生中最好的时光都用在默默注视上官素手上,而且甘之如饴。
小厮名唤三七,和婢子雪见一样,都是一味药材。
也不止三七和雪见,跟随在上官素手身边的六七位下人,都是以药材命名的。
把地面清扫两遍后,三七放下视若珍宝的扫帚,拿着瓢从医馆门边的水缸里舀上一瓢清水,用手轻轻拨动着清水,使其均匀撒在地面上。
现在虽说已经立冬,门口已经不用洒水防尘,水缸里的清水也变得冰冷刺骨,但是三七依然坚持这么做,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三七知道,上官大夫喜静,也喜净。三年前,上官大夫看着自己在门口洒水,嘴角曾勾勒出一丝冰冷的笑意。于是,三七便记下了。从那以后,每天辰时,三七打扫完地面后都会小心地洒上一遍清水。
或许上官大夫早已忘记了三年前那个清晨,但是没关系,自己记得就行呢。
洒完一遍水后,三七把瓢放回原处,拢手站在门侧迎客,心里却琢磨着这水瓢是不是该换换了,刘大哥那里的一个新水瓢才三文钱,这对自己来说,还不是小钱。
屋内传来脚步声,三七没有回头,八年以来,他早已洞悉了上官大夫走路时的声音,这个人,不是。
雪见此时也正纳闷,一向注重养生的小姐怎么辰时了还没有起床的意思?搁在往日,寅时三刻,自己就得端着热水毛巾进去伺候着,而今天,小姐不但赖床赖到辰时,还隔着房门告诉自己不必服侍她起床了。
难不成是小姐受了风寒?不应该呀,昨天晚上用膳的时候身体还好好的,还是自己服侍小姐睡下的,怎么一觉醒来就受风寒了?难不成是月事到了?也不对啊,自己从小服侍小姐,对小姐身体再清楚不过,从来不会是这个日子。
带着满腔疑惑,雪见走到三七身后,轻轻拍了这发呆的小厮肩膀一下,三七转身,看到雪见后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意,便继续拢手发呆。
这鬼天气越来越冷,能少说一句话就少说一句话。
雪见可不知道三七心中所想,还以为三七又在神游物外,自觉无趣便不再调戏这呆鹅般的小厮,转身打算去后厨再把饭菜热一下。
在雪见转身的那一刻,上官素手的房门轻轻打开了。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三七原本呆滞的目光瞬间锐利如鹰隼,右手一探,那柄破旧的竹扫帚不知何时便出现在了他手里。
握着竹扫帚的那一刻,三七整个人的气势瞬间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股引而不发的内劲在他经脉中疯狂游走着,衣角猎猎。
瞬间,这名唤作三七的小厮化身成一位绝世剑客,只待目标出现便能递出自己巅峰的一剑。
一只穿着青色鹿皮靴的脚,就这么踏出上官素手的房门。
屋外,六道不下于三七的气机瞬间锁定了三七的胳膊。
三七鬓角留下一滴汗水,这一剑,他再也不敢递出去了。
当顾仙佛笑眯眯地出现在一间医馆堂屋的时候,所有下人均停住了步伐,脸上浮现出或惊愕或愤怒的表情。
接着,上官素手迈出房门,脸上表情依旧清冷,尽管刚刚有一位男子当着所有下人的面从她闺房里走出来,但是她却置若罔闻,表情清冷得依旧如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玄女。
顾仙佛稍微一摆手,屋外的六道气息悄然散去。
三七精神瞬间放松下来,长出一口气,眼睫毛已经被汗水打湿。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