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常理说,在一个成熟的王朝中,太子想要结交后宫是很困难的。而在李渊初创唐朝的武德年间,情况恰恰相反,太子想不结交后宫都难。
当时皇宫内的布局是这样的:李世民住承乾殿(他的太子在这里出生,于是取名李承乾);李元吉住武德殿后院。两家的住处与李渊的皇帝寝殿和李建成的东宫不分昼夜,畅通无阻。李建成等兄弟三人进出李渊的皇帝寝殿可以骑马,可以携带弓箭等各种杂物。彼此之间,跟李渊当皇帝之前一模一样。
更有意思的还在后面,在有关机关那里,“太子令”、“秦王令”、“齐王令”与皇帝诏令具有同等效力。如果一个机关同时接到几份命令,那么不好意思,按照先来后到办理;如果“齐王令”在皇帝诏令前面下达,那就按“齐王令”办理。反正父子四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无论按照谁的命令办理,肉都是烂在了老李家的锅里。
在这种背景下,皇子想要结交后宫的妃嫔简直易如反掌,而在这一点上,李建成比李世民有着天然的时间优势,毕竟他在长安的时间比李世民长的多。
那么后宫的嫔妃到底愿不愿意结交皇子呢?当然愿意,因为这些得宠的嫔妃都得为自己的将来找好后路。
显而易见,李渊的接班人必定从三个年长的皇子中产生:太子建成、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而这三个人中,太子建成是嫡长子,具有天然的优势。而嫡长子又长期在身边出没,结交李建成不仅比结交李世民容易,也比结交李世民靠谱,毕竟太子是第一顺序接班人,而秦王李世民只能算是第二顺序继承人。
两方面比较下来,李建成的后宫人缘指数远远在李世民之上,这是李建成巨大的优势,这个优势也压得李世民数年间喘不过气。
父子间的芥蒂
对于李世民而言,天下几乎没有他怕的东西,但有一样东西除外——枕边风。一次枕边风并不可怕,然而无数次枕边风交叉在一起,这就是致命的龙卷风。
然而最致命的还是他无意中得罪了两个当红的嫔妃,一个是张婕妤,一个是尹德妃。
总体说来,这两次李世民都很无辜。
得罪张婕妤的事由其实也不大,只是因为数十亩良田。
这数十亩良田,原本由李世民做主赏给劳苦功高的淮南王李神通。却不成想这些良田被张婕妤的父亲看在了眼里,转过头来跟女儿张婕妤要。张婕妤一开口,李渊自然不会拒绝,一抬手就写了诏令把这数十亩田赠给了这个歪把老丈人。如果是一般人看见李渊的诏令只能乖乖就范,然而淮南王李神通却是个认死理的人,同时他也知道李渊父子四人手令的秘密:那就是按照先后顺序来。因此李神通死活不肯把这些田让出来,这样一来就让李世民无形之中得罪了张婕妤一家,也让李渊下不了台。李渊为此大发雷霆:“难道我的诏令不如你的诏令吗?”(我手敕不如汝教邪!)
父子间就此有了芥蒂。
得罪尹德妃的事由更小,小到不值得一提。什么事呢?李世民的府属杜如晦经过尹德妃父亲府邸时忘了下马。
由于尹德妃正当红,她的父亲尹阿鼠也是朝中的红人,经过他的府邸久而久之就养成了“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的惯例,而杜如晦无意之中就违反了这个惯例。
杜如晦忘记了下马,狗仗人势的家奴冲上前对着杜如晦就是一顿暴打,暴打之下,居然打折了杜如晦一根手指头。即便如此,尹阿鼠还不算完,指着杜如晦的鼻子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经过我的家门竟敢不下马!”
这个世界上,一般都是恶人先告状的,尹阿鼠也不例外。歪把国丈尹阿鼠到女儿面前狠狠告了杜如晦一状,然后尹德妃再转告到李渊那里,事实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变,“秦王属下杜如晦欺负辱骂臣妾家人!”(秦王左右陵暴妾家)
这一状告的太刁了,刁的让李世民百口难辨。肝火上升的李渊当面质问李世民,“我嫔妃家尚被你的左右欺负,一般小民恐怕更不得了了!”(我妃嫔家犹为汝左右所陵,况小民乎!)
芥蒂,无边的芥蒂!
事实上,即使没有张婕妤和尹德妃的枕边风,李渊自己的心中也对李世民产生了疑虑,隋朝的前朝往事就曾经在他的眼前上演,他太清楚皇帝与皇子的微妙关系了。
皇帝对于皇子,一方面是父与子,一方面是君与臣。普通人家的父与子没有什么顾虑,父亲总是希望儿子早一天超过自己,把自己甩在身后,到那个时候普通的父亲会略有伤感但更会欣慰的说,“我老了,可儿子长大了。”而皇帝与皇子是不可能出现这一幕的,皇帝希望皇子早日跟上自己的脚步,但并不希望皇子超越自己。一旦有那么一天,皇帝不会有欣慰,更多的则是恐惧,“这小子想干什么呢?”
李渊与李世民的父子芥蒂不仅让李世民失分,同时也让李建成加分。
史书记载说,李世民每次参加宫中宴会都会思念早逝的母亲,这让李渊很扫兴,也给了当红嫔妃们攻击的口实,“现在国家安泰无事,陛下龙体健康,是应该值得庆贺。但是秦王每次都一个在宴会上哭泣,那可是憎恶讨厌妾身的意思啊。万一有一天陛下您去世了,我们这些嫔妃和庶出皇子肯定会被秦王杀害,连子孙都留不住一个。”在攻击李世民的同时,嫔妃们也没忘了给李建成加分,“皇太子孝顺仁义,皇上把我们嫔妃和孩子托付给他,肯定会得到保护。”
事隔一千多年,我们无法证实这段记载的真假,或许这段记载是真的,或许这段记载是史官为了美化李世民。
总之在父亲李渊的猜忌下,当红嫔妃们的枕边风攻击下,之前大红大紫的李世民从武德五年下半年已经不如以前风光了,而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光也就此来临。(由是无易太子意,待世民浸疏,而建成、元吉日亲矣)
邯郸学步李道玄
刘黑闼还在河北纵横,李世民却只能在长安城中观望。
公元622年十月十七日,刘黑闼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二次高峰,这次高峰是踏着淮阳王李道玄的尸体迎来的。
淮阳王李道玄时年十九岁,堂哥李世民是他的偶像。以前他都是跟随着李世民南征北战,这一次是他第一次独当一面,没有想到,同时也是最后一次。
年少轻狂的李道玄一直想成为李世民的模仿秀,只可惜跟李世民相比,他太年轻了。同时他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魅力不足,将帅不和。
十九岁的淮阳王李道玄与老道的史万宝搭档出战,率领三万大军会战刘黑闼。年少轻狂的李道玄有冲锋陷阵的勇气,却没有李世民行军打仗的霸气。勇气或许与生俱来,而霸气则是在战场上慢慢积累的。
李道玄空有勇气,没有霸气,身为副司令的史万宝便与李道玄阳奉阴违,两人的芥蒂最终让李道玄送了命。
与刘黑闼的会战开始后,李道玄率领轻骑兵率先冲入刘黑闼汉东军的阵地,按照李道玄的部署,史万宝应该提领大军随后压上,形成梯队进攻,然而令李道玄没有想到的是,史万宝居然按兵不动,坐看李道玄淹没在汉东军阵中。
史万宝说:“我让他先进攻,拿他作饵。只要他失败了,敌人会立刻跟进,我守株待兔,便可取胜。”
史万宝对亲信宣称他是奉李渊手谕全面负责大军指挥,此次权且将年幼小娃李道玄当成诱饵,等李道玄失利,汉东军反击时,再全部压上!
如此一来,只可惜了峥嵘少年李道玄,本来一心一意想成为李世民的模仿秀,没想到,到头来却成了史万宝诱敌的鱼饵。
遗憾的是,当李道玄真的成为诱饵丧身战场时,而史万宝却再也压不上去了。
因为李道玄的阵亡震慑了全军。
李道玄虽然年少,但毕竟是大军统帅,统帅都阵亡了,小兵还有什么盼头呢?一厢情愿的史万宝还想驱军出征,然而军无斗志,兵无胜心,三万大军瞬间崩溃瓦解。史万宝的按兵不动贻误了战机,也动摇了军心。
有时候,自以为是的人比傻子更愚蠢。
经此一战,李道玄身死,三万大军崩溃,山东震动不已。洺州总管庐江王李瑗放弃洺州向西逃走,刘黑闼旧部纷纷响应,前来归附,半个月的时间,刘黑闼再次恢复夏国全部版图。此时距离他败逃东突厥只有7个月的时间。
争权
刘黑闼再起,朝野震动。负责领兵平叛的李元吉畏惧刘黑闼的强势而就地驻军,停滞不前。皮球再次踢回给了李渊,该派谁再去打刘黑闼这只老鼠呢?
李元吉?肯定不行,还没到前线,腿就软了;李世民?不行,现在已经有傲气了,等平定了刘黑闼还不傲到天上?李建成?更不行,进入长安之后就没再打过大仗,他能行呢?难道到最后还得让李世民出来收场?
在李渊为李世民头疼时,东宫内太子中允王珪、太子洗马魏征正在做太子李建成的工作。在他们看来,此时的刘黑闼正是上天赐给李建成的功业,平定了刘黑闼,李建成的战功薄上将被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而太子之位也将更加稳固。
太子中允王珪、冼马魏征说太子曰:“李世民战功赫赫,天下的人都是向着他的。太子你长年生活在东宫里,没有什么过大的功劳威镇天下。现在刘黑闼已经濒临崩溃,部队还不到一万人,又缺少粮草。现在率大军讨伐他,肯定是摧枯拉朽之势。太子殿下你应该亲自率军前去讨伐,博取成功!”
打一仗既然增加战功,又能稳定太子之位,这样的好机会李建成自然不能放弃。第二天一早李建成找到李渊请战。这一请战正好给了李渊一个台阶,刘黑闼这个老鼠还是交给太子来打吧!
十一月七日,太子李建成正式受命率军出征,同时出征的各军均受李建成节制,李建成有应变全权。
李建成还是非常幸运的,此时他遭遇的刘黑闼虽然占据河北,但早已经是强弩之末,表面的繁荣并不能掩盖实际的疲弱,二次东山再起的刘黑闼战斗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钉子
在河北境内,第一次东山再起的刘黑闼打唐军就如秋风扫荡落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这一次,这个规律被打破了。
在魏州城,刘黑闼遇到了一生中最难拔的钉子。从这一年的十一月开始,刘黑闼一个月内两次围攻魏州城,结果两次都没有攻破,两次围攻既耗费了时间,又耗费了兵力。
何以魏州城如此难打呢?这都是因为一个人,魏州总管田留安。
当时,河北等地的豪强纷纷残杀本州官员响应刘黑闼,闹得人心惶惶,上下猜忌。惟独田留安一切跟以往一样,只要找他办事的,无论亲疏远近,一律自由出入卧室汇报。与此同时,田留安还不忘与属下交心:“我们一起为国杀敌,也就应该同心协力,谁想投降刘黑闼就来把老子的人头拿去吧!”
贼怕捉赃,话怕说开,话一旦说到这个份上,咱们兄弟反而坦然了,“田公推至诚以待人,当共竭死力报之,必不可负。”
有了属下的忠心,田留安就有了继续坦诚的资本。他的属下有一个叫苑竹林的人,本来是刘黑闼一伙的,潜伏在魏州就是为了与刘黑闼里应外合。田留安知道后,就当没有这回事,反而将此人安排在自己的左右,并交给他一项重大任务:保管城门钥匙!
这一招彻底把苑竹林震住了,田留安信任自己到了这个程度,自己再三心二意那还是人吗?自此苑竹林也成了田留安的死党,不仅没有帮助刘黑闼成事,反而坏了刘黑闼的事,可见一个无间道反水之后的破坏力有多么大。
在田留安的努力下,魏州城成了刘黑闼始终无法攻克的钉子户,而这个钉子户时不时来个反击,狠狠地在刘黑闼的胸口上钉几颗钉子。
十二月十七日,田留安击刘黑闼,破之,获其莘州刺史孟柱,降将卒六千人。
在魏州城下前后纠缠了一个多月,刘黑闼没有沾到便宜,反而吃了暗亏,此时他赫然发现,战场形势已经发生了逆转: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的大军已经北上抵达昌乐(河南省南乐县),与魏州近在咫尺。几乎如此同时,幽州总管李艺率军南下,连破廉州、定州,南北合围之势即将形成。
屋漏更逢连夜雨,就在十二月十八日唐朝政府并州州长成仁重攻击了刘黑闼部将范愿的部队,范愿的军队全部被打垮,刘黑闼只剩下自己手中的一支军队孤军奋战。
面对李建成和李元吉的紧逼,刘黑闼曾经两次列阵,做出一幅攻击的姿态,然而两次列阵之后,刘黑闼随即草草收兵回营,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呢?
眼光毒辣的魏征看出了端倪,在他看来,这是刘黑闼军心不稳的征兆,此时攻心比攻城更重要。
魏征对太子说:“以前打败刘黑闼,把俘虏的将军大兵都杀了,把他们的女人跟孩子都捉了过来。所以这次齐王您再诏免他们的罪,就不会有人相信了。现在最好是把囚徒们都给释放了,然后再对他们安抚一下。这样我们就可以等着他们自己败退了。”也就是说,魏征主张优待俘虏,把俘虏当成政府的传声筒,通过释放俘虏来瓦解刘黑闼的军心。
事实证明,魏征的这一招堪比韩信的“四面楚歌”,不同的是韩信以楚歌瓦解项羽军心,而魏征则是用俘虏的现身说法表明政府的诚意。
经过魏征的安排,再加上一直以来的优待,被释放回营的俘虏都成了唐朝政府的义务宣传员,一时间厌战的情绪在刘黑闼大营中弥漫。而就在这个时候,刘黑闼的粮草再次出现了问题,吃不饱的士兵更加厌战。这些士兵有的逃亡,有的索性绑架了自己的上司向唐军投降。没有粮草支援的刘黑闼军已经呈现出崩溃的迹象,覆灭真正进入了倒计时。
在覆灭之前,刘黑闼进行着最后的挣扎。由于担心田留安这个钉子户与李建成的大军里应外合,刘黑闼索性趁着天黑,借着夜色的掩护偷偷从魏州城下撤了军,连夜逃到了馆陶。
桥
说起来此时的刘黑闼运气也真够背的,他的退路只剩下一条:向北退入自己的辖区,而向东,向南,向西都是唐朝政府的辖区,都是死路一条。然而向北的退路也只剩下半条活路,为什么呢?因为向北正是永济运河,而这一段的运河上恰恰没有桥,也没有船。
既然没有桥,那就架吧。桥一直架到天亮还没有架完,而此时李建成和李元吉已经追了上来。
情况紧急,事不宜迟,刘黑闼紧急下令,王小胡背靠永济运河列阵抵抗唐军,而自己亲自督导架桥。
值得庆幸的是,王小胡暂时挡住了唐军,而运河上面的桥终于造好了,向北的退路终于通了!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刘黑闼彻底暴露了自己的小农本性:他顾不上招呼自己的部下,居然自己第一个冲上了桥。把生的希望留给了自己,把死的危险留给了部下,这算哪门子领导呢?
刘黑闼一过河,他的大军瞬间崩溃,感到被抛弃的士兵纷纷向唐军投降:他们绝不干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傻事。因此在刘黑闼过河不久,唐军越过停止抵抗的刘黑闼军开始过河追击。
然而就在这时,意外又发生了,刘黑闼督造的桥居然是豆腐渣工程,唐军刚刚过去一千余名骑兵,桥居然断了!
这样数万唐军被隔在了运河这边,而一千余名唐军骑兵则在对岸追赶率领数百名骑兵逃亡的刘黑闼。双方的心态不在一个起跑线上,结果刘黑闼还是跑赢了唐军骑兵。
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就像一个老追不上野兔的猎狗追问野兔:“为什么我总是追不上你呢?”
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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