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海能调动多少人员?能调动多少资金?能策划多大的行动?”颜维看着远处严肃的问道。
“原则上,上海区的所有人员都将无条件的归你紧急调动!资金嘛,上海区也调不出多少来,但着了急一两万块钱还是有办法的。若需要动用的钱款过大,你只要指示王方凯立刻向我汇报便是了。只要是你认为有价值的,以我的权限便能立刻给你拨款五万块!不够了我再跟上峰申请便是了。”
“至于行动嘛,我不建议在敌占区策划过大的行动。毕竟我们属于隐蔽战线,不到万不得已,大规模的与敌人武装冲突不是我们该干的活!酌情处置吧,太大的行动王方凯是不敢答应你的,他一定会请示我。再大了为兄也做不了主,我便得请示戴副局长本人了。”吴涵淮的回答分明给了颜维日后最大的信心保证。
“泳溪兄,我若有事能直接找你吗?”颜维看着吴涵淮道。
“直接找我,怎么找?上海每一条接望重庆的电话线都会被日军严密监控!每一封发往重庆的信件均会被拆信检查!电报就更不妥当了。一来你亲自用电报跟我联络太不安全,二来据我所知你也根本就不会使用电报机!找人发报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有事还是通过王方凯的好,他们上海区有秘密电台四处之多!常年备用潜伏的便有两台!你若想找我,通过王方凯应该是最直接最安全的方法了。吴涵淮显然将颜维的安全看的相当重视!因为他知道自己远在大后方日军拿自己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但身在虎穴的这个兄弟,却来不得半点的马虎。
“那你觉得我应该何时启程?”颜维显然不愿意再继续面对一些他根本就没有把握的陌生环境。与其终日忐忑不安的忧虑,还不如今早进入。
吴涵淮摇头道:“别心急,我已经根据这几天江于的口供,安排天津区的得力人员给你搜集一切与其相关的各种资料了。我知道你嫌麻烦,但至少一些你将可能会接触到的主要人员的资料你一定要牢牢背熟,总不能到了地头连人家李士群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
“另外还有,我昨天已经跟我从重庆局本部先期过来已经秘密进驻天津区的手下交待过了,让他们安排看今天晚上还是明天晚上吧,将你化装悄悄带进江于平时工作的站点内实地熟悉环境。还有就是整个天津区的大小秘密站点儿你都得大概的过个数,这些缺了那样也不行。”
六十三
八月份的上海中午,能将一个人的所有好心情全部蒸发散尽!何况是几天来一直都觉的自己真是太冲动了,不该答应吴涵淮接这个破活的颜维了。
已被近四十摄氏度高温晒的变软发粘的柏油马路,在火热太阳的垂直烘烤之下,在地平线上蒸腾着滚滚热浪。在光线的折射之下远远望去,如海市蜃楼般光怪陆离的在空气中浮幻出一幕幕飘忽不定的画面。
这就是南方的夏天。它带给人的难受不仅是气温的高昂,更有那渗透在空气中每一个分子里的粘热与躁闷。
这种天气可以把每一个人的好心情全部蒸发殆尽。颜维甚至觉的这也许是自己一生中最愚蠢的一个决定了。
站在极斯菲尔路七十六号原国民党元老级人物,安徽省主席陈调元的那栋花园洋房前,越过两扇紧闭的大铁门远远向内望去,看着院内处处屋舍的朱红色房顶,一时间颜维便直感人生如云命运如萍,飘忽难测。二十几天前自己便是掐着大腿根儿也绝不会想到自己的生命中还会有这样的一段插曲。
颜维同时也深感世事万物的叵测与神奇。谁会想到大清德宗光绪九年,广东一个小小的佛山镇,随随便便降生下的一个婴孩儿,他居然就是日后足以影响整个中国命运走向的一个惊天动地般的大人物!谁会想到多年后这名党国重要领导人的叛党,居然会直接改变千万世人的命运!谁又会想到自己一个国军将军,居然也间接成为了这个名留青史的大人物那气动山河般政治风云中的一个“兵”、“马”、“炮”!
南美洲一只蝴蝶的一次振翅可以令欧洲发生海啸。若是这样看的话,现在马路边儿的一个卖瓜籽的老头的一声咳嗽,都足以令美国总统罗斯福丧命!
你看啊,这卖瓜籽的老头咳嗽了一声,回家就告诉他儿子了。他儿子关心老爷子,回头就领着老爷子上医馆找郎中看病去了。这郎中他给老爷子一把脉,完了!肺痨晚期!
这儿子吧他孝顺,他就想方设法的找钱买药,结果闹不来!这闹不来怎么着呢?他妈的抢!于是便趁着当晚月黑风高的夜色就干了。干了谁了呢?干了一个教书先生。这教书先生辛苦了一年好容易攒了十块钱正准备着给儿子说个媳妇呢,这没成想就这么的被抢了!想不开上吊了!
这教书先生上吊了不要紧,将他这儿子给气坏了!他觉的这世道他妈的简直就不能活人了!正赶上洋买办在大街上给英国人骗劳工,万念俱灰之下把心一横就做上火轮船漂洋过海走了。
这路上吧,他由于痛恨世间的不公痛失老父,情绪极为低下之际就在船上卖了一瓶子白酒给喝了解愁!这一喝他不要紧,醉了!糊里糊涂之际就摇摇晃晃的给走错了路,摸到人家头等船舱的包房里去了。
正赶上这间包房里的洋人先生去餐厅与好友喝酒去了,这包房里就他那如花似玉的夫人一人儿,正在床上睡觉呢。
这天热啊,这海上他也不凉快儿啊!这洋女人她开放啊,她不像咱中国人守旧啊!脱了个精光正跟咱老祖宗周公聊天儿呢,被这个早已意乱心躁醉意熏心的儿子给撞上了,还一下子没忍住就给把人给干了!
这下可了不得了!这儿子吧就不说了,被船员一枪打死扔海里也就算了。可这妇人的先生人家可受不了了!有钱有势的给闹了个这!回英国后就将他那没能守住贞洁的夫人给休了!
这妇人吧名节无辜受辱还被先生抛弃!于是只能孤身一人的带着年幼的女儿独自生活。含辛茹苦就不用说了,最可怜的是孩子,这孩子是跟着他妈成天的被打受虐待啊!这没办法,他妈也苦啊!
孩子受了气她没处撒啊,正赶上学校里的一个同学欺负她,她便恶作剧式的将这个同学的作业本儿给偷了!
这同学他爸一看孩子把作业本儿给丢了,他也生气啊,一气之下就拒绝了他那嗜赌成性,欠下赌债的表妹对他提出的借钱请求。
他表妹借钱不成无法度过难关,便无奈向在军队中服役的情人求助。
这情人便趁机向她提出由她下毒害死自己的丈夫,以求与其长相厮守!
这表妹他就真这么干了!
后来事情败露,一对野鸳鸯双双被捕入狱!
这表妹服刑的监狱长,本是一名贪婪之徒,经常干那拿了好处便徇私枉法的勾当!
这天,一名美国共和党的政客,为了集团利益在英国招募刺客欲行刺美国现任总统罗斯福!
找来找去觉的监狱服刑犯人保险。于是便买通这个贪赃枉法的监狱长,将这个情夫给闹了出来!
剩下的简单点儿,这情夫无奈之下,被逼成功的利用罗斯福一次露天公开演讲的时机,利用军中服役多年枪法精准的自身优势,一枪狙击了罗斯福!
若照如此看来,人的命天注定!他娘的每一个人简直就都是个老天爷了!谁都有可能会改变整个银河系的命运!包括一只蚂蚁!
卧底,特务,汉奸,潜伏。在那个大战争大间谍时代,身为一名军中少将,这些词语颜维从来就不陌生。但颜维却从来就没想过这些跟自己有多大的联系。
现在,这些将会是今后自己生活的全部角色。
命运链条的神奇与至尊,其实是这个人类世界中最值得研究的高等科学!跟这个比起来,研究所谓“红学”的纯粹就是一帮子伪学术界的混混!
当时这个后来令所有人均闻风丧胆的极斯菲尔路七十六号,还是默默无名不被世人所知的。但就凭那两扇紧闭的大铁门,与其左右流动不断的便衣特务们,那一看就知道是个什么货色的打扮,哪个没事儿又愿意靠近这座已经霸气外漏恐怖压抑的建筑了。
但颜维此刻正向着这座后来埋葬了多国各党派大批优秀间谍的建筑走去,走的还挺从容。但颜维却知道,现在自己每迈出的一步,都会将他拽进一场血肉横飞的政治角逐中!
颜维是名将军。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烽火锻造的将军,颜维不怕那些眼前飞来飞去的支离破碎!但他怕那些看不见的阴森与恐怖!
他真怕,是一种人性天生对陌生事物的敬畏与恐惧!
颜维不熟悉这些,也不愿意面对这些。他甚至想现在就掉头直接去火车站,然后立刻上火车回湖南部队!
但颜维还是尽量假装放松的提着自己的皮箱,向着那处他一百个不愿意面对的建筑走去。
他退缩了便不是一名叫颜维的国军将军了。
“干什么的?”早就注意到颜维的多名门口值守特务,当颜维距离到他们无法漠视的位置后,其中一名特务便上前出手挡住颜维,用那比颜维专业二十七倍的专业目光,上下打量着这个一看就是外地人的颜维。
“看大门儿的,你进去通传一下,跟你们的头李士群说,他的老朋友,南京瞻园路‘二十九号’前来拜访。”颜维真是没经验该如何对待这帮子职业特务,于是干脆便以一名中央军师长的派头,便像平日里在军中呵斥士兵一般的对那个上前阻拦之人。
现在这些个站在大门口负责职守之人,大多数是已经投靠了李士群的青帮“悟”字辈儿大流氓吴四宝的手下,但这个对颜维问话之人却是一名以前组织部调查科上海区的正牌儿特务。南京瞻园路是什么地方他还是了解的,至于这个什么“二十九号”他却并不知晓,但想来定是他们南京总部的内部编号不假了。
再看颜维这派头,也不像是装腔作势拿捏出来的,看来此人说不定还是中统内部的一个长官了。于是对着颜维也不说话,只是再次的伸出右手对着他虚挡了一把,示意他在此等候,自己则立刻从旁边的小门儿入内去向他的直属上司禀报了。
顶着上海正午的恶毒日头,站在这两脚虚软,早已被火热的太阳给烤的透过鞋底儿,直往上烫脚的柏油马路上,一等就是个十五分钟。
颜维不想在一群小流氓的面前丢了自己堂堂一名中央军少将将军的架子,便不愿意走到旁边那堵围墙处的一间小杂货铺里去躲避日头,只是心中暗自对自己道:“颜维,你若现在转身就走,说不定还有机会!想这一个陈调元的宅子能有多深啊?难不成比北平的王府还深?这通报一声能有多难啊?这么长时间还不出来,怕是其中有变!说不定自己已经在哪个方面漏了马脚自己却还不知道!说不定再等一会儿那个王八蛋看门儿的出来后,便要直接的下令抓自己了!”
“若是一会儿情形果真如此,是该继续死撑到底的装呢,还是该立刻杀出一条血路突围呢?”想到这儿颜维已经开始用眼角余光扫视四周环境了。
却见除了这大门之外多达五名警戒门卫的站岗值守之外,就连旁边那堵围墙之处,身形跟这些个值守卫兵差不多打扮的人员,也竟然闲散着五六名之多!看来若真是一会儿耍脱了想突围,简直便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儿了!
其实只是颜维不知道罢了,旁边的那堵围墙其实也不是一堵普通的围墙。这里原来是没有这座围墙的,那堵围墙后面其实是一条小胡同,用上海人的土话来说叫什么弄堂的。就这条看似平平无奇的小胡同,对于这个七十六号特工总部来说,也是大有名堂的。
那条小胡同有个名字叫“华邨”,胡同里头盖着二十多幢西洋小别墅。七十六号在此选址成立之后,便将这二十几幢小洋楼别墅全部征用了,专供这个七十六号里头高级长官们的家眷居住。为了确保安全,早已将那条小胡同于极斯菲尔路相交的出口,用砖头水泥给堵死了。特意在与七十六号大院儿右侧的围墙相接处内,开了一道小门儿,与这条胡同相连形成一条通道,供人进出行走。就连胡同口子处的那间看似不起眼的小杂货铺子,其实也是七十六号的外围瞭望站。
颜维这一集中精神想问题便倒也不觉的怎么热了。这便是颜维的特点了,紧张归紧张但内心越发平静毫不慌张!
心静自然凉,老和尚能三伏天假迷三道的穿着棉袄,装疯卖傻故弄玄虚的坐在密不透风的禅房里,装腔作势的修禅、打坐、入定而不出汗!也许便也是这个道理了。但颜维却是心不静也能凉!这是在战场上练就的,面对千军万马的两军生死相搏,心不静,头脑便不凉,那就离全军覆没身死兵败不远了!
正值颜维忐忑不安之际,刚才那名进去通传的特务还是由旁边儿的那扇小门儿走了出来。走到颜维面前后,神色明显比刚才客气友好了许多的弯腰恭敬道:“这位先生,属下刚才已遵照先生之命进去找寻李主任了,但咱们总部院子深广,房屋众多,属下一一查询但不凑巧的是正赶上咱们李主任外出公干了。你看咱们接待处的长官们可能跟先生也不认识,咱们特工总部又是军事机关要地,让先生受委屈在里面等候李主任吧,这又怕怠慢了先生。故,接待处长官的意思是请先生先移步找寻饭店落脚,待咱们李主任一回来,我们便会派专人立刻去饭店迎接先生。哦,对了,咱们接待处的长官还说了,若是先生对这上海城不大熟悉的话,我们可以派专人负责先生在沪的落脚处,一应事宜咱们特工总部可以全部妥当安排。只是怕先生误会咱们的意思,所以何去何从全由先生自己定夺。”
等你妈半天就等个这结果!什么他妈的李士群不在家,不在家又能用得了这许多时光!什么他妈院子大屋子多,全他妈哄鬼的屁话!院子再大屋子再多,只要李士群他人进了这个大院儿,你个看门儿的不知道他在哪儿还说的过去,但这个李士群身为这座大院名义上的二把手,实际上的一把手!难道说穷的连个秘书也用不起了!他的秘书会不知道他的直属长官在哪里?这分明便是李士群不愿意出来见自己嘛!
想到这里颜维忽然想,那么这个李士群他为何不愿意与自己相见呢?是过河拆桥的忘恩负义了?怕是说不过去!整个的全中国特务界都知道李士群正在疯狂的四处招兵买马,到处的从国军中统、军统处,重金招揽旧部好友与大批同行入伙。对于自己这样一个应该是值得信赖的有恩之人,应该是不会拒绝的。
若不是这样便应该是单单的不愿意见自己了。嘿嘿,以现在一个堂堂的特工总部副主任身份,对于当年自己身陷牢狱受尽凌辱的回忆,是人便还是不愿意想起的。何况当年的他,为了使自己脱困,好好一个大美人儿媳妇,硬是在多个男人的手里转来转去的到处献身!虽然当年那个江于是没有趁人之危,但李士群这拿老婆大腿根儿换命的许诺,却还是对人家江于说过的!如此看来现在这个原因,也还是很有可能的。
再要么便是自己对这一行太过陌生了。也许是李士群想先将自己安顿下来,然后立刻抓紧时间在外围秘密调查自己此番前来的意图与动机背景。这个原因看来也是大有可能的。
为何吴涵淮事先没能想到会有这层周折呢?也许是因为自己在他面前太过不够虚心,使他不愿意跟自己交待的过多吧。或许干脆便是吴涵淮压根儿就认为跟自己没有交待这个的必要!自己现在若是连这个都应付不来,还是今夜趁天黑干脆偷偷溜走算了!
正自胡乱猜测不知该如何处之的颜维,身形转动之际便感觉眼前被一道光亮猛的晃闪了一下。以颜维的职业判断,他的第一反应便该立刻侧向横移,然后快速掏枪对光闪所发之处进行压制性的猛烈射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