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备队毕竟是生力军,一番死拼,高地总算没有易手。
螳臂当车
一天鏖战下来,拍着胸口喊庆幸的是尾高,深感失望的则是施特恩,因为他的网里仍然找不到大鱼的影子,张鼓峰和沙草峰的山顶还在日军掌握之中。
对施特恩来说,唯一能聊以自慰和庆幸的是,他总算捡到了一条“小虾”:苏军以舟艇横渡哈桑湖,控制住了张鼓峰东坡。
两轮较量结束,难分胜负,尽管尾高和施特恩的出发点各不相同,但那种焦灼不安的心情却是一模一样的。
施特恩等不得正式开场,就策划对张鼓峰山顶的日军进行夜袭。既然是夜袭,参与的人数就不能太多,又估计到白天日军遭到极大消耗,防守力量薄弱,施特恩只派了一个营。
然而他错了。山顶尚有两个日军大队的编制,每个大队的人数再嫌不足,凑起来还足以应付一个营。
施特恩的夜袭以失败收场,他只能在天亮后再开“高压锅”。让他料想不到的是,天亮之后,尾高变得更为坚挺。
1938年8月8日,长勇联队、关东军增援的野炮高炮部队,全都到达了战区,日军的防御力量得以进一步加强。施特恩的“高压锅”光听见动静,却无法将对手蒸熟蒸烂。
气粗了一点的尾高研究战况后,意识到东坡的失守终究是个大麻烦。此处虽非山顶,但被苏军卡住位置后,52高地与张鼓峰山顶将在防御上失去有机联系。
为了抢回东坡,尾高也组织了一次夜袭。施特恩千争万争,就争到这么一个落脚点,哪里肯舍,而且东坡已经集结了大量苏军士兵和坦克。双方的夜袭最终都是兴致勃勃而来,垂头丧气而去。
这一天,施特恩发送的“捷报”戏剧性地登上了苏联中央报刊的头条位置。类似的假消息已经见怪不怪,不过它确实救了施特恩一命,按照“捷报”的说法,这时苏军已经控制住张鼓峰和沙草峰,施特恩的任务变成了“击退日军的反扑”。
作为加伦的参谋长,施特恩在步炮、步车以及陆空配合上,都显得十分熟练,其中最出彩的一笔,是横渡哈桑湖,抢占东坡。它的作用不仅是切断52高地和张鼓峰的联系,更重要的是可以利用这一制高点,向炮群指示集中攻击的目标,苏军的火炮攻击由此变得更准更狠。
但是,再好的幕僚长也难以完全代替主帅。施特恩细节上抠得不错,对战局的整体把握却难以与加伦相提并论。加伦是集中兵力对日军据点进行逐个拔除,看上去速度虽慢,但能收稳扎稳打之效,施特恩急于求成,他来了个处处撒网,普遍攻击,52高地、张鼓峰东坡、张鼓峰山顶、沙草峰全是均衡用兵,反而欲速不达。
施特恩望山顶而兴叹,他不知道,占据山顶的日军也已到了强弩之末。
从7月31日起,第19师团在张鼓峰鏖战九天,作战兵员每一天都在缩水。尤其在施特恩对张鼓峰实施机械化密集打击之后,日军损失更为严重,每天都要倒下两百人。一线大队的步兵为此平均减少一半,其中佐藤联队的情况最糟糕,作为占领张鼓峰“首功之臣”的第1大队仅剩30人左右,还没一个小队的人多。
假如这些伤亡,都是在对射或白刃战中产生的倒也罢了,让尾高感到格外惊恐的是,火炮造成的死伤超过了子弹和刺刀!
除了关东军增援的炮兵部队外,第19师团的编制里本身也有山炮联队,联队长是田中隆吉,但所有的这些炮根本就不是苏联人的个儿,既掩护不了步兵,也保护不了自己。田中隆吉战后尚心有余悸,在分析败因时引用了一句中国成语:“螳臂当车。”
什么都能瞒,伤亡不能瞒。当触目惊心的数字报到“朝鲜军”司令部时,中村司令官再也无法安之若素,他主动将第19师团留在朝鲜的最后一个大队也调至战场。
从8月9日到10日,张鼓峰之战继续。苏军以张鼓峰东坡为基地,通过舟艇不断向张鼓峰运送部队、装备和物资,同时指引炮火进行攻击,第19师团没有飞机助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移过来移过去。
战前日本海军曾担心的一幕也接踵而至。由于连日暴雨,洪水猛涨,使得日军从图们江南岸到达张鼓峰,必须使用舟艇,然而图们江面已被苏联太平洋舰队控制和封锁,军令部调来的几艘战艇都被击沉,后继援兵和补给只能通过一座庆兴桥提供,而这座桥后来也处于半瘫痪状态。
在“高压锅”的猛蒸猛煮下,第19师团虽然尚未烂,但也快了。
尾高的“亲信部队”佐藤联队包括联队长佐藤在内,仅剩三名军官,其他在前线作战的联队也是伤亡枕藉,整个师团差不多被打成了空壳。尾高明知必须留下预备队,到这一步也顾不得了,他把作为预备队的长勇联队全都部署到了第一线——不管怎么说,打满补丁的裤子总比光屁股强吧。
当着部下的面,尾高鼓动残余官兵们继续在张鼓峰死守下去,哪怕是战斗到最后一人,为此他还搬出了一段“七生报国”的典故。
全被出卖了
所谓“七生报国”,说的
是日本古代的两名兄弟武士,战败后弟弟问哥哥:“你死后的愿望是什么?”
哥哥说:“我的愿望是轮回七次(即七生),再回人间消灭敌人。”
两兄弟商量妥当,便互刺自尽。尾高说到这段著名典故的时候,脸上仍然是一副抱着垃圾股还死不肯割肉的倔犟样,可是一转身一回头,他那惨白惨白的脸色足以吓死人。
尾高以师团参谋长的名义,向已离开前线的“朝鲜军”北野参谋长发出电报,先将第19师团所处险境描述一番,接着便老实承认“目前本师团的作战能力已到了最后的极限”,希望参谋本部能通过外交途径,尽快实行停战。
参谋本部闻讯,派一名高级参谋对张鼓峰进行了紧急视察。这名参谋飞回东京后,把战场的不利态势和惨烈战况如实进行了汇报,他告诉参谋次长多田骏等人:“晚撤退不如早撤退,晚撤退的话,只会招致更多毫无意义的伤亡。”
参谋本部大惊失色,赶紧下令关东军做好应急准备,同时将原计划赶赴广东参战的一个师团抽回,作为第19师团的预备队。
1938年8月10日夜,苏军占领张鼓峰山顶的一角,但也正是在这天晚上,日苏的停战谈判终于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日本方面,由于武汉会战打响,军备需求变得格外紧张,国内生产力也再次达到极限。据参谋本部测算,假如爆发对苏全面战争的话,其现存弹药不足15个师团一次会战所需,所以军部虽然调兵遣将,但实际上并没有决心和准备进行两面作战。
8月10日晚上12点,重光葵和李维诺夫分别代表本国在停战协定上签了字。停战协定并没有重新划定边界,只是规定日苏两军须双双撤离张鼓峰山顶。
日本政府自夸取得了“外交上的胜利”,军部则对外逞强说,张鼓峰战役是以少数兵力顶住了大敌,所以不是败仗。
为了进行宣传,日本报纸还特意避结果抓细节。长勇联队长作为第19师团的军方代表参加了谈判,他在谈判现场故作姿态,来了个仰天大卧的睡佛造型,记者们如获至宝,对这一幕进行着力渲染,写出了一个纯属意淫的勇武故事。
结果却是真吃亏。军部将第19师团撤到了图们江南岸,第19师团固然战斗力已严重不足,可是军部也没有再增派其他部队去张鼓峰设防,理由是:“边境上的几个丘陵没有任何留恋的必要,不应该继续近距离对峙,以免播下冲突的种子。”
苏联人对那几个丘陵却是很在意,在第19师团撤离后,他们迅速控制住了张鼓峰和沙草峰,相对于以前的假消息,这次才是真正的占领。
四天后,苏联高层通过内部调查报告,得知了假消息的真相,不过随后的态度和做法却颇让人捉摸不透。
苏联高层不仅未对假消息进行追查,还大摆庆功宴。所有参战将官和部队都获得了列宁勋章或红旗勋章,施特恩也不例外,唯一例外的是加伦,他并不在授奖名单之列。
1938年8月18日,施特恩正式取代加伦,被任命为远东方面军司令。三年后他遭到处决,不过跟张鼓峰之战毫无关系,罪名是“暗藏的托洛斯基分子”。
加伦预感到灾祸来临。当他从张鼓峰前线被召回时,精神已极度紧张,返回途中,他和麦赫利斯坐在同一列车厢里,麦赫利斯对他冷嘲热讽,说他不应该穿白色制服去前线,尤其是去前沿阵地。
白这个颜色在苏共概念里绝对不是好词,它代表着与“苏联红军”相对的军政力量。加伦一生谨慎,此时也意识到自己忙中出错,给人找到了可攻击之处,可他已经不在乎了,因为他知道,与“白”相比,一定还有更大更可怕的罪状在前面迎候着他。
在前前后后想了一通之后,加伦逐渐意识到新的罪状会是什么,一时悲愤交加。当着妻子的面,他不停地嘟囔着:“全被出卖了,全被出卖了!”
1938年8月31日,加伦奉召到莫斯科参加中央军事会议。会议的主要议程就是解决“哈桑湖事件”(苏方对张鼓峰事件的称谓)责任的追究。
张鼓峰一战,日军伤亡一千四百余人,苏军伤亡则达到四千多人,苏日伤亡对比接近三比一。内部数据一公开,举座皆惊。
三倍的兵力和武器对比,结果却是恰恰相反,这确实令人震骇。尽管加伦仅亲自指挥了一天,但加伦还是因指挥问题遭到了严厉批判,并被定性为导致这次“重大失误”的罪魁祸首。
如果只是就军事言军事,尚属正常,可是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
在伏罗希洛夫的主持下,加伦被宣布为“人民的敌人”,军事会议当场撤销了加伦的所有职务。
不久,加伦被逮捕入狱,并遭拷打至死。在他死后四个月,法庭才以“日本间谍罪”追加宣判。
与加伦的遭遇形成强烈反差的,是第19师团长尾高。他抗命在先,战败于后,但因参谋本部稻田等人一直予以支持,事后不仅未受追究,还带着“勇将”的名誉到关内做了军司令官。
第二章 卖金的撞着了买金的
张鼓峰一役前后,关东军领导层的不满情绪一直很大,不是对尾高独断专行不满,而是认为参谋本部不值得信任。
如果以根正苗红来衡量,关东军可比“朝鲜军”要牛多了。它直属天皇管辖,所辖师团都是日军中装备最好,训练最严,战斗力相对也最强的部队,因此号称“皇军之花”。
关东军的最大假想敌便是苏军。关东军对苏军的印象,还是“干岔子岛事件”中,不花多少力气便击沉苏军炮艇的记忆。张鼓峰战役结束后,尽管军部一再对外声称日军没有吃败仗,但在内部,大家都知道“朝鲜军”和第19师团最后打得很惨。
关东军火大就火大在这里,在他们看来,如果参谋本部、“朝鲜军”司令部肯放手让尾高一搏,飞机坦克一齐参战,这场小小的边界战争绝不至于陷入被动。
关东军的判断,就此便被飞机坦克的缺席给纠缠住了,没几个人在乎苏军相对强大的综合实力,大家只是对苏军作战素质和技能的薄弱津津乐道。即便停战,还有人提出,应该由比“朝鲜军”更为精锐的关东军出面,把苏军赶到张鼓峰以外去。
张鼓峰毕竟是“朝鲜军”料理的范围,关东军再激昂再愤慨也插不上手,他们只能把力气用在自己那一摊子上。
关东军其实也有一个“张鼓峰”,这就是呼伦贝尔草原上的诺门罕。传说康熙年间,曾有一个叫诺门罕的喇嘛在此传经布道,诺门罕由此得名。它是一座半草原半沙漠的空旷荒原,淡水极为缺乏,唯一的淡水资源为哈拉哈河及其支流。
到了雍正时期,内外蒙就在哈拉哈河以东15公里处划分界线,史称“雍正界线”。河西是沙丘绵延的不毛之地,河东沿岸地带均为水草肥美的湿地,外蒙士兵经常渡河到东岸放牧。
日本人以精细著称,“满洲国”成立后,内蒙事务实际由关东军所操纵。关东军在一张过去俄军的远东军事地图上发现了漏洞,在这张地图上,绘图人员按照“有山以山为界,有河以河为界”的原则,想当然地将“国境线”定在了河流中线。
关东军立即指示“满洲国”修改地图,把边防巡逻线移到了哈拉哈河。随后蒙古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开始与“满洲国”及其背后的关东军争执不休。
眉毛出卖了眼睛
当时蒙古在苏俄的暗中扶持下,宣布独立已有十年之久,但因为与大多数国家都未建交,外界对其政治内幕一直处于猜谜的状态,即便是关东军,也不知道蒙古与苏联的真实关系如何。有人甚至提出,能不能采用离间计,拉拢蒙古亲日反苏。
要刺探这样封闭型国家的情报,实在是太难。为了摸清对方的底牌,同时进行拉拢的尝试,关东军便授意“满洲国”与蒙古在满洲里进行边界谈判,史称满洲里会议。
会议召开前,关东军特意安排往满洲里运送了大量日用商品,不是要繁荣当地市场,而是要给与会的蒙方代表看一看,“日满提携”是何等的其乐融融,以便为“日蒙提携”制造机会。
关东军费尽心思,玩尽花样,可是事实胜于雄辩,会议召开那一天,蒙方代表不用买商品,瞧瞧伪满代表,就明白“日满提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与蒙方代表身着统一民族服饰不同,伪满代表简直是个服装的大杂烩:有人穿长袍马褂,有人穿军装皮靴,还有人干脆身着和服木屐,完全是日本人的装扮。
伪满代表在谈判时根本不敢有自己的主张,全是哼哼哈哈,言不由衷。遇到重大问题,实在避不开,他们还得向自己的“日本随员”请示,而这几个参加谈判的“日本随员”,也俨然主宰着伪满代表团的一切。
眼睛出卖了心灵,眉毛又出卖了眼睛,关东军自己就把“日满提携”的美好形象给生生毁了。蒙古代表团在谈判桌上丝毫不肯相让,担任团长的外交部副部长桑布更是极其强硬,让关东军大为头疼,就这样,满洲里会议断断续续开了一年多,最后什么结果也没谈出来,倒是引起了苏联和外蒙的共同警觉。
就在谈判谈到一半时,苏联和蒙古签订了互助协议,在法理上确认了同盟关系,苏联明确宣称:“根据协议,任何一个国家进攻蒙古,将意味着对苏宣战。”
要说关东军在满洲里会议上一无所获,肯定是不对的,因为他们至少弄清了苏联与蒙古的关系,用不着再疑神疑鬼,或做其他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自此,蒙古被日本视为苏联的傀儡国,所有矛头都指向苏联。日本政府召开五相会议(五相为首相、陆相、海相、藏相、外相),正式制定了“北攻苏联,南下南洋”的所谓“国策”。
七七事变的爆发,打断了关东军“北攻苏联”的备战进程,之后日军在中国战场上越陷越深,不仅大部分侵华兵力被牵制于关内,关东军中许多训练有素的步兵联队还先后被抽入关内参战。
再怎么抽,关东军始终把包括七个常设师团在内的精锐部队留在建制内,以作为戒备乃至于未来进攻苏联的有生力量。
日本希望中国尽快投降,可惜事与愿违,中国军队在正面战场上的抵抗极其顽强,中日之战成了一场持久战。为了应付战争需要,参谋本部只好继续从关东军身上抽血,原驻海拉尔的一个骑兵�